二零一三 by 非天夜翔

非天的文一如過往的好看...
沒異能沒修真的喪屍文看上去就是一個爽字!!
文裡所提到的各個領域或專業...讓我深深的對非天跪拜...
某些人死的時候其實早就猜到了吧...
但還是為逝去的人深深感到傷感...

 


【文案】
2013年,喪屍潮爆發
故土淪陷,人類展開一場大規模保衛戰
主角們在長夜中等候黎明的到來
末日來臨之際,何去何從?
過去在灰燼裡破碎
信念在烈火中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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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路

  「劉硯,你那個當兵的同學呢?」
  
  埋頭修改圖紙的劉硯置若罔聞,直到隔壁女孩們笑了起來,問出第三遍,劉硯才抬頭看了她們一眼。

  一名女生說:「不是打算在這裡找工作的麼?」

  「蒙烽啊……」劉硯拿著橡皮,在透視圖上輕輕地擦:「他爸媽讓他回家,就走了。上個月走的,你們反射弧真長。」

  「真可惜。」又一名女孩笑道:「那麼帥的兵哥,難怪沒見人等你吃晚飯了。」

  劉硯瞥了她們一眼,揶揄道:「誰喜歡上他了?請瓶鮮橙多,我可以把他的電話號碼給你們。」說著輕輕地吹了口氣,把橡皮屑吹散,猶如在驅趕他腦海中一段固執的記憶。
  
  鈴聲響,下課,學生們湧出教室。

  一縷夏天的熾烈陽光從纖塵不染的玻璃窗投了進來,偌大教室內空空蕩蕩,劉硯獨自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收拾手裡的產品效果圖。

  這是他分手後的一個月又十二天,與蒙烽的相識紀念日。

  七年前,劉硯與從小認識的竹馬蒙烽升上Z市中學高三,表白,相愛。高考後蒙烽去當兵,劉硯考上了一所大學。學生時代的山盟海誓,劉硯仍然記得,各奔前程後,他們仍不死心地保持著聯繫,期待在畢業與退伍的那天再在一起。

  劉硯大學二年級因成績優異,被送去德國當交流生,遠在異國他鄉,卻仍不忘當初的愛人。回國後保送研究生。研二的這一年,蒙烽終於退伍,來到劉硯唸書的S市,再見面時沒有澎湃的感情,沒有激烈的夜晚,蒙烽抱著劉硯,安靜地睡了一個晚上。

  劉硯沒有動,卻失眠了一整晚,看著天花板,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蒙烽在S市住了下來,打算找份工作與劉硯共同生活,然而他東奔西跑,學歷太低,卻實在找不到一份滿意的活兒,最後,他走了。

  劉硯沒有干預蒙烽的選擇,當他關上門,蒙烽在門外,劉硯在門裡的時候,彼此心裡都清楚,他們都不再是七年前的那對高中戀人了。時間是把最鋒利的刀,拖泥帶水許多年,藕斷絲連的過去終於在再見面時,被無情地一刀兩斷。

  眨眼間光陰便從手指縫中漏過去,猶如細膩的沙粉,再無痕跡,人不再是從前的人,愛情也並非當初的愛情,不能責怪異地戀,更不能責怪彼此的人生,誰也沒有錯,一切源於自己。

  七年後,分手一個月又十二天的今日,劉硯獨自坐在教室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劉硯!」一同學從前門探頭:「導師在等你,還不去?」

  劉硯如夢初醒,快速收拾好圖紙,朝辦公室去。
  
  「設計圖我看了。」系主任說:「小毛病很多,大的問題沒有。」

  劉硯放下圖紙,接過系主任遞來的咖啡,邊喝邊看書架,問:「我可以借點書回去看看麼?」

  「當然可以。」劉硯的導師是個五十歲的,很有風度的老男人,此時坐在辦公桌邊上,喝了口咖啡:「你的設計都很注重用途,有濃厚的冰島風格,但人機工程學這塊是你的短處,簡直是慘不忍睹。」

  劉硯自嘲地笑了笑:「在包豪斯上課的時候,我人機一直做得很糟糕,老師,這是什麼?」

  劉硯抽出書架上的一本書:《喪屍生存手冊》。不禁笑了起來。

  系主任很喜歡劉硯這名學生,笑著解釋道:「你知道嗎,美國國防部在五月份於網上發佈了一份預警指南,官方宣稱這是為了提醒大家,以應付未來無限的可能。」

  劉硯隨手嘩啦啦地翻書,哭笑不得道:「是真的?我借回去看看吧。」

  「你的產品修改意見我都寫在U盤裡了。」系主任道:「看書的同時也別忘記你的作業。」

  劉硯無奈道:「好的。」
  
  劉硯把U盤朝口袋裡一塞,背著筆記本出來,掏出手機打通家裡電話,沒有人接。

  今天是週五了,劉硯正打算回家,回宿舍收拾東西,同宿舍友在看網絡直播。

  「崔小坤,你這周回家麼?」劉硯問。

  「不了,怎麼?」舍友道:「你打算回去?」

  劉硯:「泡妞?」

  崔小坤:「不——有話快說,想邀請哥去做什麼?」
  
  劉硯笑道:「車借我用一下能不,明天晚上回來,給你加滿油。」

  「滾!」崔小坤怒道。

  片刻後車鑰匙閃著光飛來,崔小坤是隔壁自動化系的研究生,買了輛二手車,劉硯接過鑰匙道:「謝了,我不想去車站坐大巴。」

  崔小坤摘了耳機:「喂,劉硯,你確定真的要回家?」

  劉硯埋頭撥手機:「怎麼?」

  崔小坤點開一個視頻新聞,示意道:「你看。」
  
  「Z市今夏爆發又一波狂犬病潮,有關部門呼籲民眾在家不要出門,等候社區醫院通知注射新型疫苗……」
  
  劉硯蹙眉,問:「什麼時候的事?」

  崔小坤抬了抬下巴,端起杯子喝了點水:「今天早上反覆播的新聞,你媽不是醫生嗎?」

  劉硯家是單親家庭,從小跟著母親長大,敏銳地感覺到了異常。

  「不要出門?」劉硯的眉毛擰了起來。
  
  「當局在大部分社區噴灑消毒水,並疏散市中心民眾,禁止無關人士進出醫院等公共場所,地鐵暫時停運……」
  
  劉硯撥打母親的手機,一直占線,這時候她應該在加班,難怪家裡電話沒人接。

  「我先走了。」劉硯道。

  「祝你好運,別被狗咬了。」崔小坤懶洋洋地說。

  劉硯拉開車門,把電腦,衣服一股腦兒扔進後座,從導師處借來的書扔在副駕駛位上,倒車,出發。
  
  AM 12:00 S市高速路口。

  劉硯掏錢包,付費,把藍牙接到車上擴音器,按下自動重撥,吉普車馳上高速路。

  S市開往Z市的高速路空空蕩蕩,一望無際,盛夏的陽光熾烈,路盡頭的天空一片刺眼的清藍。

  Z市朝S市方向的道路,則排起了長龍,形形色色的車輛不停地按喇嘛。
  
  PM 3:30 高速公路最後一段。
  
  手機終於接通,劉硯道:「媽!」

  「硯硯……硯硯……」電話那頭的女人聲音焦灼不安。

  劉硯馬上把車開向路邊停靠處,電話裡雜聲嘈亂,混著此起彼伏的嗚嗚風聲,女人道:「硯硯——」

  劉硯把車停穩,吼道:「媽!你沒事吧!」

  女人道:「你別回家,聽媽媽的,先別回家,啊,媽沒事,媽媽愛你,硯硯……」

  劉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你在醫院還是在家?打家裡電話怎麼不接?」

  「硯硯,呆在學校,媽媽是安全的,會給你打電話……」

  「媽媽愛你,硯硯……」

  電話沙沙響,掛了。
  
  劉硯呆呆坐在駕駛位上,再打時關機。

  劉硯沉默片刻,再撥打蒙烽的號碼,他的手機號碼已經在自己的電話本上刪除了,但那個號五年裡都沒有換過,或許它的痕跡永遠不可能從心裡抹去。

  蒙烽的電話也占線,劉硯打反向盤,掉頭下了高速,心神不定地插隊等候在開回S市的車流中。
  
  PM 3:40 高速公路掉頭彎道。

  劉硯再次倒車,開上高速路,朝著Z市的方向風馳電掣地繼續前進。

  車上廣播聲響起。

  「Z市的狂犬病現象已得到初步控制,市立醫院正在組織搶救治療,政府呼籲所有在外地的市民,請暫時不要回家,以免引起交通阻塞……下面為您播放天氣預報……」
  
  PM 7:30 高速公路盡頭,下Z市彎道。

  天邊一輪緋紅色的火燒雲,鮮艷得像是染了血,一切如常,高速公路的收費站收走票據,開匝讓車輛進入。

  劉硯邊開車邊注意道路兩側,太陽下山,市區亮起路燈,車輛稀少,應該都聽到廣播內的通知,回家去了。

 互聯網擁擠,幾乎無法登陸,手機信號時斷時續,無以為繼。
  
  PM 9:50
  
  越朝市中心開,行人就越少,劉硯的家在市中心不遠處,沿路娛樂場所與超市都已歇業,人影三三兩兩在走動。

  街口處停著三輛警車,攔著路障,劉硯心中一驚,馬上踩剎車。

  警車頂端的燈一閃一閃,卻不聞聲音,劉硯下車遠遠看了一會,沒見有人,不禁心中疑惑至極。

  警察上哪去了?

  劉硯果斷進車裡,拉上安全帶,踩油門撞開路障,沿著長街開過。

  兩側大樓大部分黑燈瞎火,少數陽台還亮著燈,劉硯把車門一關,跑上自己家住的公寓大廈,前台保安也不在了。

  劉硯陷入了一陣迷茫的恐慌中,仰頭,原地轉了幾次身:「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劉硯跑進大堂,猛按電梯,燈光蒼白,叮一聲停在九樓。

  劉硯一陣風衝出過道,掏鑰匙開門,家裡東西凌亂,應該是母親被急急忙忙叫去加班,未曾好好收拾。

  劉硯深呼吸片刻,從冰箱裡翻出一盒冰牛奶灌下,出門挨個按了鄰居家的門鈴,一圈下來沒有人開門,劉硯退後幾步,從下門縫裡窺探,沒一家裡亮燈的。

  劉硯原地站了一會,嚥了下口水,回家收拾幾件衣服,一條毛毯,翻出櫃子下的急救箱,出外時,整個大廈內所有樓層的電燈一閃一閃,繼而滅了。

  電梯停轉,整個市中心區陷入了黑暗中,唯有獨立線路的路燈還亮著。

  劉硯拉開窗簾朝外看了一眼,周圍都停了電,只有遠處另一個社區還燈火通明。他取了瑞士軍刀與應急燈,一手提著應急燈,推開火警通道快速下樓。

  「撲、撲」的腳步聲在樓道裡傳來。

  劉硯鬆了口氣,道:「有人嗎?!」

  他快步奔下轉角:「到底是怎麼回事?!」

  樓道一片黑暗,劉硯提著應急燈朝樓梯下一照,霎時全身血液凝固,恐懼感從背脊攀升到頭皮,陣陣發麻。

  五樓的拐角下,站著一個臉色蠟黃,肚破腸流的保安,渾濁的雙眼翻翻上翻,眼白對著強光。

  這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劉硯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保安拖著腸子,發出一陣哀嚎聲。

  「你……黃先生?」劉硯的聲音發著抖。

  保安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劉硯顫抖的一手擰開樓梯間一側門把,緩緩拉開,保安上到一半時,劉硯猛地衝進過道內,把樓梯間的門砰地一關,背脊抵著門,不斷喘氣。

  砰砰的撞門聲響,劉硯嚇得沒命大叫,死死握著門把手。

  「有人嗎——!」劉硯歇斯底里地大喊。

  門把手微微下壓,劉硯觸電般地縮回手,恐懼地看著那扇門,緩緩後退,直至背脊靠上消防櫃。

  嘩啦聲響,劉硯撞破消防櫃,搶出裡面的斧頭。
  
  喪屍?!是喪屍?!劉硯的唯一念頭:這個世界瘋了,如果世界沒事,那就是我瘋了。

  門把手轉到底,劉硯又大喊一聲,奪路而逃,找到另外一個消防通道,跌跌撞撞地衝了進去。

  悶熱的通道裡應急燈光猛晃,劉硯汗流浹背,襯衣濕透,撞出了一樓大門,跑出街道。面前的景象就像一盆冰水把他從頭澆到腳。

  車裡燈光還開著。

  一名身穿警服的男人眼珠子突出,掛在臉上,俯在他的車窗邊緩慢地摸,像是要開車門。

  遠處又有五隻喪屍拖著緩慢步伐,在市中心的花園處走來。

  劉硯不住猛顫,緩緩放下東西,把應急燈朝向街道外,那名喪屍警察發現了光源,轉過身,緩緩朝他走來。

  「啊——」劉硯發著抖舉起消防斧,衝上前去,把它的頭劈開一道縫,粘稠的血液灑了出來,繼而抬腳將它踹開。

  那具喪屍在地上抽搐,掙扎著爬起,劉硯不住後退,在台階上絆了一跤,四面八方又有零星喪屍穿著平民衣服,朝大廈門口走來。

  劉硯快速收拾東西,衝上車去,關門時一具喪屍擠過來,手臂卡在車門邊上,劉硯狠狠把車門一踹,撞得那沉重的屍體彈開些許,再重重關上車門,飛速倒車,骨骼悶響,繼而撞飛好幾隻喪屍,從它們身上碾了過去。
  
  劉硯撞了好幾次車,最後擦著那充當路障的警車掠出路去,昏頭昏腦也不知道開去了哪裡,見路就開,最後停在一間歇業的超市外,趴在方向盤上喘氣。

  他瞥見手機屏幕一閃一閃,是個陌生的來電,接了。

  「終於接電話了!」蒙烽的聲音焦急響起:「你在什麼地方?!」

  劉硯吼道:「我靠!究竟是怎麼回事!」

  蒙烽:「本市有病毒!你別回來,呆在你的學校,知道麼?!我馬上過去帶你走!」

  劉硯:「我已經在家附近了。」

  手機那頭和這頭,都是急促的喘息聲。

  蒙烽:「哪條街!」

  劉硯:「我有車,你說個地方,我去找你。」

  蒙烽:「別胡鬧!你會變成喪屍的!」

  劉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在……」
  
  劉硯猛地瞅見路的盡頭,一人衝出拐角,背後追著幾隻喪屍,當即猛踩油門,吉普車前輪空轉,繼而蹭一聲衝出去,車前燈大亮。

  劉硯猛按喇叭,蒙烽抬手擋著雙眼,疾步朝車前衝來,瀟灑一躍而起,軍靴在車前蓋上猛蹬,幾步踩過車頂,翻身落在車後,劉硯去勢未消,撞飛了四隻喪屍,猛地前傾。

  緊接著劉硯飛速倒車,打開車門,蒙烽坐上車,繫好安全帶,坐在副駕駛位上躬身喘息。
  
  劉硯打開頂燈:「你……怎會在這裡。」

  蒙烽喘道:「打你手機和家裡電話都沒有人接,打你學校,他們說你回家了。」

  劉硯疲憊地點了點頭。

  蒙烽:「雖然那時說好,分手就再也不見面了,但我覺得,咱們還是朋友,我想不出要去找誰,還是怕你出事。」
  
  劉硯眼睛有點濕,打方向盤拐彎,開進另一條路。
  

作者有話要說:偽科幻,非恐怖文,HE
大部分理論純屬瞎掰,按圖索驥可能會出現不少BUG,當然也可能會有意外的驚喜喲
有預感本文將爭議不斷,歡迎各方意見,但作者對情節及人物保留最終解釋權
這個故事的開端和人設反覆改了許多次,感謝初審煙波江南以及各位同行,抓蟲的大人
八月份有點忙,留言可能好幾天才能回復一次了
更新時間暫定每天中午十二點,感謝各位的捧場!

2、重逢

  蒙烽:「去什麼地方。」

  劉硯:「醫院。」

  蒙烽:「不能去那裡!喪屍就是從那裡跑出來的!」

  吉普車猛地一個拐彎,在夜路上拖出刺耳的聲音。

  劉硯吼道:「我媽在醫院!」蒙烽朝著他大吼道:「太危險了!你會死的!」劉硯狠狠踹開撲上來的蒙烽,吉普車撞在路邊的長椅上,砰一聲消停了。

  「車給你。」劉硯冷冷道:「祝你好運。」緊接著轉身下車,被蒙烽緊緊抓住。

  蒙烽沉聲道:「我陪你,這種時候不要再任性,好麼?」

  劉硯長歎一聲,倒車,轉進主幹道,街上空空蕩蕩,蒙烽說:「醫院是高危地段,中午新聞說狂犬病患者就是送去那裡集中……」

  「別說了!」劉硯難過地大吼道,狠狠一拳砸在喇叭上。

  蒙烽靜了,劉硯繼續開車,急促喘息。

  「你爸呢?」劉硯問。

  「還在部隊。」蒙烽說:「但找不到人。」
  
  蒙烽的父親是一名軍官,母親早在他很小時便離家出走,蒙烽的童年裡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

  父母都不太管他,他的奶奶把他撫養大,缺乏嚴格的管教導致他學業荒廢,直到高三與劉硯相愛後才開始認真唸書,然而已經太遲了,高考落榜,只好去當兵。

  你那是什麼爸,劉硯一直心裡頗有微詞,大學起碼花錢找個成教給兒子拿個證書也好,況且退伍後,蒙父竟也絲毫不過問兒子的生活。
  
  「這是什麼?」蒙烽發現了車前板上的書,對著駕駛室頂燈翻了翻。

  劉硯:「導師借給我的,據說美國國防部年前就已經在網上發佈了喪屍應對指南,很多人都把它當作一個笑話,後來印了不少小冊子到處流傳。」

  蒙烽:「你說他們是不是已經開始預備這件事了?你也看到喪屍了,你覺得那是什麼?」

  劉硯:「我怎麼會知道?我們又不用拯救世界,能活下來已經不錯了。」

  蒙烽:「死了以後還能行動……是一種病毒,不是什麼鬼怪,你是無神論者,劉硯。」

  劉硯:「我倒是希望有……不,別這樣。」
  
  吉普車緩緩停下,道路盡頭是幾輛橫著的警車,再過去則是醫院。

  五六名警察用對講機大聲交談,劉硯把車開過去,一名警察跑過來喊道:「封鎖了!不要過去!」

  警察猛拍車窗,前方響起刺耳的機槍聲,聽得劉硯不寒而慄。

  蒙烽搖下車窗,警察俯身道:「回去!都回去!」

  劉硯道:「我一定得過去!」

  機槍掃射聲震耳欲聾,警察大喊道:「都死了!活人已經撤離,那裡已經是隔離區了!」

  劉硯發著抖,盯著那警察,注意到他的脖頸處一道淺淺的傷口,傷疤上已經結痂。

  警察的側臉浮現出淡淡的紫褐色斑紋,焦急道:「掉頭!離開這裡!政府很快就會開始疏散!」

  遠處又是一聲爆炸,警察不再理會劉硯,打了個手勢,轉身跑向防線。
  
  哀嚎聲大了起來,嗚嗚猶如風吹,劉硯想起電話裡,與母親最後對話時的風響。

  「媽——!」劉硯大哭起來,猛踩油門,開車衝向封鎖圈。

  蒙烽:「劉硯!醒醒!別衝動!!」

  蒙烽緊緊抱著劉硯,在他耳邊喊道:「我來開車!讓我開車!」

  劉硯近乎瘋狂地狠錘方向盤,又以頭猛撞,最後脖側被蒙烽使力按下,眼前發黑,躺倒下去。
  
  再醒來時,劉硯短髮凌亂,斜斜躺在副駕駛位上,道路兩側黃色的燈光在他臉上閃過。

  蒙烽:「你睡會。」

  劉硯沉默,昏昏沉沉,問:「這是什麼地方。」

  「出城的路。」蒙烽專心地開車,沿著馬路離開Z市。

  劉硯:「不回你家收拾點東西麼。」

  蒙烽搖了搖頭,劉硯雙眼迷濛,朝窗外看,Z市三環外一切如常,路邊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開著。

  「要通知他們疏散不。」劉硯疲憊地說。

  蒙烽答:「政府會通知的,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現在衝進別人家裡大喊大叫,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劉硯勉強點了點頭,他們都避開了那個沉重的話題,誰也不提醫院與劉硯母親的事。

  車流越來越多,行車速度緩了下來。

  劉硯藉著燈光,翻開那本《喪屍生存手冊》,問:「你就沒有要找的其他人了麼?」

  蒙烽淡淡道:「有幾個戰友,不過他們都不在本市。」

  劉硯翻開書。
  
  【B,逃生裝備:現在是時候挑選維持你的生活甚至生存所需的裝備了.在短途轉移中, 標準的災害生存工具包就夠了. 而在更長的路程裡,以下列出的物品都應是必須的。】
  
  劉硯自言自語道:「不管你要去哪裡,水,每天3升。」

  「什麼?」蒙烽問道。

  劉硯:「停車。」

  劉硯推開車門下車,帶了錢包匆匆跑向路邊的便利店,店裡空空蕩蕩,蒙烽煩躁地猛按喇叭。

  劉硯打手勢示意稍等,進便利店裡買了一箱罐頭,蒙烽馬上下車跑過去,協助他把東西搬上車,劉硯再進商店內,買了手電筒,蒸餾水以及燒烤用的炭爐,最後把巧克力和高濃度的白酒磕磕碰碰地搬上車。

  前面的車走了,後面等待的車隊猛按喇叭,卻有更多的人下車,翹首眺望。

  劉硯蓋上車門,茫然問:「你們為什麼離開這裡?」

  車主有男有女,所有按喇叭的聲音都停了,看著劉硯不說話,片刻後不少人交頭接耳,紛紛跑向便利店開始搶購東西。

  蒙烽:「走吧。」

  劉硯上車,再次前進。

  他花光了所有的現金,信用卡上透支了五千多元,買到一個急救箱,一個燒烤爐,兩大桶水,一箱牛肉罐頭,一箱午餐肉罐頭,一大盒巧克力,四個手電筒以及大排的電池。一個玩具望遠鏡,還有一包肥皂,一包洗衣粉,兩箱餅乾,十卷保鮮紙。

  蒙烽說:「我們去你學校麼?」

  劉硯:「對,其實可以不用買這麼多東西的。」

  蒙烽:「不,你還應該買幾個水壺。」

  劉硯道:「學校裡有,希望那裡沒事。」
  
  劉硯低頭翻書,蒙烽問:「書上怎麼說的。」

  劉硯答:「這上面把喪屍爆發分為四級,第一級是騷亂型,通常只有十到二十隻會感染病毒,造成小規模騷亂。老天這書簡直是瘋子寫的……頭頭是道。」

  蒙烽:「繼續說。」

  劉硯:「第二級是危機型,通常有20到100只行動……可能市中心和醫……可能家裡附近就是這個規模了。」

  「第三級是災難型,喪屍的數目將以千計,在方圓數百英里的範圍內肆虐。 襲擊的持續時間加上漫長的掃尾工作可能會有數月之久。這個時候軍隊出動進行封鎖,清掃。」

  「還有麼?」蒙烽問。

  「第四級是毀滅型,這個時候喪屍已經佔領了整個世界,倖存的人類需要花十年到十五年,等待它們自然腐化或者自相殘殺……這太扯了。」劉硯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荒唐感,只覺手冊上所言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真實的事情就發生在今天晚上,令他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

  車隊前進速度又緩了下來,蒙烽說:「是一種類似於狂犬病的病毒而已,只是人類還沒發現,瘋牛病,狂犬病,這些都會研究出疫苗的,這次也一樣。」

  劉硯點了點頭,望向窗外出神,狂犬病和這種病毒雖然有很大的區別,卻也具備了驚人的相似之處。

  所有患病者都會失去神智,四處遊蕩攻擊,都會通過接觸傳染,區別只在於前者發生在活人身上,而後者發生在死人身上。

  但誰又能證明,那些行走的喪屍已經死了呢?

  劉硯想起拖著腸子的保安,不禁打了個寒顫。

  車隊龜速前進通過高速路收費站,還有三輛車時完全停止。

  收費站上的擴音器大聲說:「前面路段施工,接到交管局新通知,請所有車主向國道973移動,這裡暫時停止通過,給您造成的不便非常抱歉。」
  
  蒙烽:「怎麼辦?要封鎖隔離了。」

  劉硯:「再等等。」

  前面第一輛私家車的車門打開,車主跳下車來,那男人指著收費站工作人員大罵,聲音太遠聽不清楚,劉硯舉起望遠鏡,蹙眉觀測,見到那男人揮舞的手腕上有一道疤痕。

  再朝車尾看時,一名母親驚疑不定地抱著小孩瑟瑟發抖。

  「你看得見麼?」劉硯把望遠鏡遞給蒙烽,蒙烽看了一眼,劉硯道:「他的耳朵後面。」

  蒙烽也注意到了。

  「灰色的斑。」蒙烽說:「他應該見過喪屍,他被傳染了。」

  劉硯:「你記得那名警察麼?」

  蒙烽喘著氣,點了點頭。

  車主交涉未果,臉色煞白,鑽進車內,繼而猛踩油門,砰的一聲巨響撞開關欄,衝上高速。

  「禁止沖關!」收費站上的大喇叭喊道。

  巡警紛紛過來,劉硯道:「果斷走!」

  蒙烽咬牙一踩油門,跟著衝過收費關卡,五六輛車緊跟而過,馳上高速,劉硯回頭看,只見警車長鳴,衝過來圍住了關卡,形成嚴密封鎖線,把所有來不及過關的車輛攔在收費站內。

  劉硯提心吊膽地看了一會,遠處景象成為一個小黑點,高速路兩側燈光飛速掠過,直至此時,二人才真正鬆了口氣。

  「我來開吧。」劉硯疲憊道。

  蒙烽說:「你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會,下半夜你開。」
  
  劉硯回手到後座翻撿,他已餓了一整天,拆開一包餅乾,就著沒喝完的蒸餾水填飽肚子,問:「這是什麼?」

  蒙烽轉頭一瞥,劉硯手裡拿著個文件夾,裡面是幾份合同。

  「工作。」蒙烽面無表情道。

  「意外保險……人身安全……終身保險……」劉硯說:「你賣保險?賣了幾份。」

  蒙烽看著前面的路,答道:「一份也沒賣出去。」

  劉硯:「你不適合幹這行。」

  蒙烽窩火地歎了口氣。

  「月薪多少要靠提成,一個月只有五百底薪。」蒙烽的聲音低沉,帶著鬱悶:「政府安排的工作太久了,只能先找份活餬口。」

  劉硯說:「你應該慶幸沒賣出去,否則心理會更不平衡的,你的公司現在多半已經賠得破產,一個子兒也發不出來了。」

  蒙烽與劉硯都笑了起來。

  劉硯欣然道:「如果這次咱們活著回來了,我就買一份……」話音未落,蒙烽道:「小心!」緊接著猛地一打方向盤。

  剎車聲幾乎刺破耳鼓,兩輛車同時在高速路口打橫,蒙烽與劉硯的吉普車滑向右側路邊,一輛在他們前面不遠處的私家車失控般地轉了個圈,撞上圍欄,發出一聲巨響。

  「怎麼了?」劉硯解開安全帶,倚在窗邊猛喘。

  小女孩淒厲的尖叫劃破寂靜的夜空,從打橫的私家車內傳出來。
  
  女人淒慘地尖叫道:「救命——」聲音戛然而止。

  小女孩的尖叫猶如犀利的哨子,歇斯底里,劉硯發著抖摸到望遠鏡,看見私家車的後座內嘩地噴出一攤血,濺在玻璃上。

  蒙烽搶過望遠鏡看了一眼,馬上放下,四周靜了。

  接著車窗砰砰響,劉硯與蒙烽都是全身發寒。
  
  「走……」劉硯道:「那對母女應該都死了。」
  
  蒙烽勉強點頭,踩油門,開上大路,揚起尾煙馳進了夜色。

  他們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劉硯才猛地解開襯衣,發著抖摸自己的手臂,蒙烽道:「別自己嚇自己!」

  劉硯赤裸的上身白皙勻稱,他用消毒紙巾把手臂擦了一遍,再仔細回想從見到第一具喪屍到與蒙烽相遇前,確認了自己沒有與喪屍直接進行肢體接觸。

  他反覆用濕紙巾擦拭食指與拿過眼珠的左手,最後神經質地從急救箱裡取出醫用酒精,發著抖澆在手上。

  蒙烽左手按方向盤,右手緊緊攥著劉硯的手腕,剛毅的側臉籠著一層光暈。

  「怕什麼?」蒙烽笑道:「你就算被傳染了,痛苦的人也只是我。」

  劉硯一想也是,把酒精收起,蒙烽放開手,自言自語道:「我如果變成喪屍了呢?」

  「不知道。」劉硯說:「別指望我能救你。」

  「不用你救我。」蒙烽說:「到時記得逃跑。」

  劉硯道:「不了。」

  他認真地看著蒙烽,蒙烽手肘支著方向盤,傾過臉來,定定注視著劉硯的雙眼,讓他看個仔細。

  「沒有那種斑。」蒙烽帥氣地笑了笑:「我身手很好,或者把衣服脫光,讓你看看?」

  劉硯眼中帶著笑意:「免了,謝謝,其實我不在乎你身上有沒有疤痕。」

  蒙烽:「那是在想什麼?想我了?」

  劉硯:「有一點,突然想仔細看看你。」

  劉硯低聲道:「有也沒關係,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吃了我。自己一個人活著,本來也沒多大意思。」

  「是啊。」蒙烽附和道:「一個人活著,寂寞。」
  
  說著隨手按開車上的收音機,劉硯搖下車窗,夏夜清爽的風吹了進來,帶著搖滾樂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飛揚。

3、暴雨

  一場夏季的雷雨在F市的上空醞釀。
  
  電燈滅,全城陷入了漫長的黑暗中,公寓裡,決明身上的西裝校服仍未換下,坐在客廳邊緣,對著落地窗外的黑暗發呆。

  雷雲竄出糾結的明亮閃電,將矗立於大地上的高樓與黑壓壓的夜空連成一線,遠方的景色在少年漆黑的雙眸中旋轉。

  第一聲炸雷綻放,照亮了他蒼白的臉,有什麼在雷聲中響起,滾雷過去,電話鈴急促地一聲接一聲。

  「爸,你還多久到家。」決明道。

  「寶貝!」電話那頭的男人焦急的喊道:「你在做什麼?!我沒這麼快回來!」

  「嗯,知道了。」決明答道,又一聲霹靂爆開。

  張岷的聲音喊道:「我得在路上耽擱一會!估計得午夜才能到家!你先吃晚飯,冰箱裡有熟食!」

  電話那頭嘈雜紛亂,像是有什麼動亂,人的喝罵,催促聲,暴雨鋪天蓋地的嘩嘩聲響。

  決明道:「停電了,微波爐不能用。」

  張岷焦急地喊道:「你說什麼?!大聲點!我聽不見!」

  決明大聲道:「沒什麼!掛了!」

  張岷總算聽見他的聲音了,笑著喊道:「等我!爸爸馬上回來!」
  
  決明掛了電話,去接了杯水,也不開冰箱,就在漆黑的家裡安靜坐著。一週五天住校,在F市念高中,難得的假期回來一次與養父團聚。

  張岷則於週四去外地出差,說好出去吃飯,張岷辦完事,週五趕回來時卻被堵在了路上。

  還有兩個小時又是新的一天,決明在黑暗裡坐著,一動不動。
  
  十二點整,來電,整個房子一瞬間亮了起來,決明的瞳孔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不自然地瞇了起來。

  他打開電視,全是雪花點,沙沙地響,接著關了。樓下遠處傳來救護車的嗚嗚聲響。

  電話又催命地響了起來,決明過去接了,那邊的聲音小了許多。

  張岷:「寶貝……你沒事吧?」

  決明:「在。」

  張岷的聲音聽得出在顫抖,話語斷斷續續:「你別出門,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敲門嗎?有人敲門千萬別開。」

  決明答道:「哦。」

  張岷喘了一會,那邊十分安靜:「到樓下來等我,進市區了。」

  決明答道:「知道了。」

  張岷馬上又改口道:「不不,你在家裡,嗯,收拾一下,把卡,錢,藥都帶著,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爸帶你去露營。」

  「寶貝!等我回來,無論誰敲門都別開,我還有十分鐘到家。」張岷道:「誰敲門都別開!記得!」

  決明默默地掛了電話,走進房間,什麼也沒有問,把自己住校用的旅行包取出來,拉開拉鏈,翻出要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繼而收拾張岷的,與幾件自己的衣服,醫藥盒,煙,錢和卡。
  
  張岷的銀行卡和現金都放在一個抽屜裡,決明還在抽屜裡翻到一個小盒子,盒裡是一對白金的手機吊墜——摩羯座與巨蟹座。

  決明把摩羯座的拴在自己手機上,另一個用小指頭勾著,收拾好了東西,在客廳坐著等。
  
  門外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決明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他的雙眼十分茫然,開電視,依舊沒信號,關電視,開開關關,重複了好幾次,最後讓它開著。緩緩起身,走到門上的貓眼前朝外望去。

  過道裡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按道理不應該才對。

  「救命——」女人淒慘的叫聲,將門擂得砰砰響,決明的眉毛被震盪的門碰了碰,朝後退了點。

  他面無表情地想了一會,低頭時看見門邊排得整整齊齊的,自己的球鞋,張岷的軍靴,一大一小兩雙人字拖。

  決明道:「我爸讓我別給人開門。」

  過道裡瘋狂地擂門,片刻後響起一聲哀號,決明站了一會,躬身穿鞋子。

  單膝跪地綁鞋帶時,一團粘稠的血從門縫下滲了進來,決明注視片刻,讓開些許,繼續穿鞋。

  穿好鞋起身時,決明將手放在門把上,門外一片安靜,叫聲沒有了。

  決明又改變了主意,坐回沙發上,定定盯著門。
  
  不片刻,有節奏的捶門聲響起,伴隨著「呵——呵——」的野獸般的叫聲。

  決明面無表情地看著,而後電梯「叮」一聲響了。
  
  「爸。」決明道。

  張岷的聲音在過道裡怒吼,消防栓玻璃碎裂聲,大喊聲,撞擊聲,決明上前去開門,將繫著保險鏈的大門拉開一條縫,張岷大吼道:「別出來!現在別出來!」

  決明站在門口,被碰地一撞,門外伸進一隻腐爛的手亂撓,緊接著被拖了出去。

  張岷道:「關門——!」

  決明關上了門。

  重物倒地的沉悶聲響,外面安靜了。

  「爸?」決明道。

  「沒事……」張岷發著抖的聲音說:「別看貓眼,再等會。」

  決明默默點頭,又過一會,他忍不住湊到貓眼上看,張岷正在把什麼東西藏進安全過道裡,擦了把汗,說:「寶貝,可以開門了。」

  決明把保險鏈下了,打開門。

  張岷一身是血,喘息著注視他,雙眼通紅,二人面對面地站著。

  張岷身高一米八,決明才十五歲,比他矮了個頭,抬頭看著他。

  張岷嚥了下唾沫,堪堪把決明抱在身前,摸了摸他的頭,長吁道:「總算……見著你了,還以為這次回不來了。」

  決明沒有說什麼,只是簡短地答了句:「嗯。」
  
  張岷:「我愛你,寶貝。」

  決明點了點頭。
  
  張岷把門關上,倚在門上直喘,決明問:「吃飯了嗎。」

  張岷答道:「怕是吃不成了,外頭的店都關了,改天吧。」

  決明道:「我問你吃了嗎。」

  張岷茫然搖頭,疲憊地說:「寶貝你呢。」

  決明說:「來電了,我去熱飯。」

  張岷馬上意識到危險:「不,咱們得走了,你東西都收拾好了嗎?車就在樓下,馬上走,離開這裡。」

  決明說:「你能開車嗎。」

  張岷睜著通紅的雙眼,一陣風般進了房間,找了瓶紅牛打開灌下去,繼而進浴室,擰開花灑,決明入內去給他翻找換洗的衣服。
  
  張岷二十八歲,念過書,當過兵,走南闖北地去過不少地方,正值年輕力壯的時光,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站在花灑下嘩嘩地淋著熱水,全身赤裸,水流沿著他健美的腹肌淌下,像一隻充滿野性卻又溫柔的豹子。

  決明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熱水令張岷放鬆了不少,先前神經兮兮的緊張感已消退,終於鎮定下來了,他側頭看著決明,想說點什麼。

  決明道:「爸,我也愛你。」

  張岷想招手讓他過來一起洗,卻想到時間緊迫,忙道:「寶貝,東西收拾好了嗎。」

  決明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走出浴室。

  「生意怎麼樣。」決明問。

  張岷歎了口氣,答:「挺好,咱們從北面的高速公路出省,去別的城市,找上次請吃過飯的那個王大哥,開車兩天能到。」

  決明又問:「這裡呢。」

  張岷穿好衣服,換了條西褲,襯衣,匆忙出來,說:「顧不上了。」

  決明:「公司呢。」

  張岷靜了片刻,而後道:「沒法再開張,咱們離開以後,明天再給他們打電話,走。」
  
  張岷取過旅行包,反手挎在肩後,一手開門,另一手牽著他的養子,在門口一停,那灘血跡仍在,已變得乾涸粘稠。

  「別看,寶貝。」張岷小聲說,繼而右手攬過決明肩膀,手掌捂在他的眉前,半抱著他走出樓道。

  決明也不掙扎,踉踉蹌蹌地跟著張岷走,進了電梯,下地下車庫,張岷一路把決明帶上車,深吸一口氣,把副駕駛座的車窗設成深茶色,讓決明繫上安全帶,取來毯子給他蓋上。

  「你睡會兒,到時候爸叫你。」張岷道。

  決明點了點頭,像只蜷在毯子裡的貓:「油夠麼?」

  張岷倒車朝後看,片刻後側過身,決明自覺地湊過來點,二人接了個悠遠綿長的吻。

  決明伸出雙手抱著張岷的脖子,頗有點依戀的意味,張岷喘著氣道:「待會,出市就好了。」說著用力揉了揉決明的額頭,發動轎車,馳出公寓大廈。
  
  F市就如遭到一場世界末日的浩劫清洗,街邊昏黃的路燈亮著,滿街亂飛的報紙,空棄的車輛便這麼扔在馬路邊,廣告牌的燈箱一閃一閃。

  張岷開車沿路經過荒蕪的市區,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從高速進市區時還沒有這種景象,只是短短一夜間,整個F市公園,街道竟是空空蕩蕩。

  馬路上遊蕩過一個人。

  張岷猛打方向盤,剎車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然而終究轉彎不及,砰一聲巨響,將橫過馬路的那人鏟得直飛起來。

  決明馬上睜開雙眼,醒了。

  張岷道:「沒事……我下車去看看。」說著解開安全帶,卻被決明一隻手拉住衣袖。

  只見馬路上不遠處那具被撞翻的「屍體」又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張岷喘息著繫上安全帶,繞開活死人,繼續開車一路前行。
  
  汽車開過封鎖線,警察示意張岷搖下車窗,打著手電筒朝車裡張望,照上決明清秀的臉。

  「受傷了麼?」警察問道:「被抓傷和咬傷到隔壁的醫務所去包紮。」

  「沒有。」張岷忍不住一陣膽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狂犬病峰潮。」警察道:「你沒聽廣播?」

  張岷搖了搖頭,他和決明臉色如常,不像染病的人。

  警察問:「你呢,身份證拿出來看看,做什麼的?家在哪裡?」

  張岷道:「他是我兒子,養子,我是他監護人。」

  一名女警過來,招手道:「我看看你的眼睛。」

  決明瞳孔不太適應光線,微微收縮,警察評價道:「很漂亮的小子,你媽媽呢?怎麼不吭聲?身體不舒服?叫什麼名字?」說著對照身份證。

  張岷道:「寶貝?告訴叔叔你的名字。」

  「決明。」他開口道。

  張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孩不愛開口,他媽媽……」

  決明忽然道:「我沒有媽。」
  
  張岷十分尷尬,警察卻理解地點頭,打了個手勢,放行。

  活人終於漸漸地多了起來,張岷的呼吸仍有點發抖,出高速的路上排起車隊的長龍。前後左右都有車了,不少車主時不時還搖下車窗怒罵。

  張岷終於鬆了口氣。

  還有兩百米就是高速的收費站,四台刺眼的白熾燈將路口照得猶如白晝。遠處傳來爭吵聲,以及喇叭的廣播:

  「各位市民請耐心等候,經過關口時需要接受掃瞄與檢查……」

  看樣子一時半會出不去了,四處都是武警,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張岷連著開了近十五小時的車,實在撐不住,側頭道:「寶貝。」

  決明湊在車窗前朝外看,被叫了聲,回頭迷惑地看著張岷。

  張岷道:「你再睡一會,聽話。」

  決明搖了搖頭,張岷順著他的目光朝外望,說:「爸休息一會,待會前面的車走了你喊我。」

  決明點頭,張岷脫下外套蓋在自己身前,斜依在駕駛座上,閉上眼。
  
  決明朝窗外張望,漆黑的天幕中閃電此起彼伏,在高速路口下,曠野的盡頭將天地連在一起。

  他們的車隔壁停著另一輛吉普車,堪堪錯開些許,決明坐的位置正對著吉普車的後座側窗。

  那裡坐了個女人,轉頭笑著看決明。

  決明一隻手按在車窗上,雨又下了起來,晶瑩的雨水順著玻璃淌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面吉普車窗後的女人不見了。

  緊接著一股鮮血潑在車窗上,淒厲至極的尖叫傳出,一隻手抓上車窗,抓出一個血手印。

  張岷被猛然驚醒,外面傳來警察的大喊。

  「怎麼回事!」

  「把車門打開——!」

  「裡面的人把手放在頭上,走下車來——!」
  
  決明探頭張望,只見吉普車駕駛座被拉開,幾名警察把車主按在地上,車主不住掙扎,亂叫亂咬,一名警察被咬著手臂,痛得忍不住大叫。

  父子二人靜靜看著這一幕。

  警察們將那咬人的車主拖走,血水被淌下車來,被雨水沖刷進路邊。先前朝決明微笑的那女人半個屍體懸下車,被牙齒咬得面目全非。

  決明說:「肖老師。」

  張岷:「……」

  死者是決明學校裡的老師,決明朝她揮了揮手,張岷道:「別朝外看,走了,寶貝。」

  堵塞的車隊又動了起來,決明眼光渙散地看著燈光流轉的隊伍。
  
  終於輪到他們過關,二人被帶到一間亮著燈光的小屋裡,坐著數名醫生。

  「去什麼地方。」一人問。

  張岷答了,是去S市。

  「衣服脫了。」

  張岷脫下外衣和長褲,數人掃了一眼,張岷穿上,又給決明脫了衣服。

  「過來打針。」又有護士道。

  預防針的針管很細,注射後張岷問:「這是什麼血清?」

  一名醫生抬眼道:「你們去的地方也有狂犬病爆發,建議朝西北走,西北有親戚嗎。」

  「張總!」一名主管醫生發現了張岷。

  張岷忙與他握手,決明走到車旁,張岷道:「是流行病?」

  主管醫師小聲道:「不太清楚,張總那邊能調集一些藥材支援麼?」

  張岷苦笑搖頭,員工都走了,調集什麼藥材?張岷的老家在離這裡不遠的鄉下,數年前當兵退伍,無親無故,到省城來創業,憑著老父生前傳下的中醫手藝開辦了一家小規模的藥材公司。與省城的幾個大醫院素有藥材生意往來,面前的主管醫師便是收過他紅包的人。

  張岷道:「庫存不多了,正打算去外地進貨,這不剛回來,貨還沒到,訂金已經付了……」說著一手在外套口袋裡摸,摸不出東西。

  決明走過來,遞出一包煙。張岷哭笑不得,心想幸好決明心細帶了煙。
  
  主管醫生接了,張岷給他點煙,又問:「已經有疫苗了?」

  主管說:「作用尚不清楚,但對人體無害,先打一針看看,還需要小心。」

  張岷點了點頭,主管醫生又道:「注意聽廣播,這次的流行病雖然來勢洶洶,但還沒有達到當年非典的規模,應該能好起來的。」

  張岷說:「走了,你們也千萬注意自己安全。」說畢與那醫生作別,上車離開高速路口。朝S市出發。
  
4、感染

  炎炎夏天,烈日當空,第二天的正午,一輪烈陽灼得柏油馬路快要融化般的滾燙。
  
  他們抵達S市的郊區。

  「這是怎麼回事?」張岷摘下墨鏡喃喃道。

  面前是破敗的入關收費站,張岷下了車,不少人從收費站內衝出,各個恐懼大喊,看那架勢似要過來搶車,張岷當機立斷,坐回車內,猛打方向盤離開高速路段。

  「王大哥,喂,聽得見嗎?」張岷把耳機戴上,焦急地說:「對,我們快到了,還有二十分鐘車程。好的,沒問題,嫂子和小珊呢?」

  決明注視車窗外遠處的人,張岷一進車,對面的人馬上停下腳步,遠遠看著。

  「他人呢。」決明問。

  張岷顧不得查看周圍環境,開車前往電話中指定的地點,答道:「他不在家,待會可能有點擠,寶貝,你得坐到後座去。」

  決明理解地點了點頭,張岷把車停靠在一棟兩層小樓後的停車場上,左右看了看,沒有人。

  路邊的行道樹萎靡不振,空曠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垃圾,碰翻的垃圾桶被熱風推來推去,輕輕滾著,發出噹啷聲。

  上高速後決明睡了一夜,張岷卻已經連著四十八小時沒合過眼了,此刻在方向盤前不住耷拉腦袋。

  「你睡吧。」決明說。

  張岷疲勞點頭,索性側過身,枕在決明腿上,迷迷糊糊說:「他來了以後喊我。」

  決明嗯了一聲,遙望遠處發呆。

  父子在車上等人,決明一會捂著自己左耳朵,又換捂著自己右耳朵,歪著腦袋聽了聽,抬手摸了摸張岷帥氣的側臉——他的眉毛擰著。

  決明用手指把養父的眉毛舒開,抬頭看了一眼。

  遠處一群小孩在烈日下漫無目的行走,雙手微微抬著,拖著腳步,穿過馬路,其中一個小女孩的腦袋凹陷下去,脖子以一個不自然的姿勢歪著。
  
  決明微微瞇起眼,他們在這裡等的人是張岷生意上的夥伴,名喚王博,三十出頭的一名中年人,也是昔年張岷當兵時,部隊連長介紹的戰友之一。

  王博已結婚了,妻子很漂亮,有個四歲的小女兒,張岷曾經帶著決明過來玩,這對夫妻很喜歡決明。

  決明也挺喜歡他們,當然,以他的性格不會有太熱情的表達方式。王博的女兒親近他,決明來做客的時候會陪著她,帶她去遊樂場,讓她玩,自己則在一旁看著。

  決明的旅行袋上還貼著小珊的不干膠貼紙。

  足足過了三小時,決明搖了搖張岷,說:「爸,他來了。」

  張岷睡得口乾舌燥,撐著起來,定神朝外看,見人行道旁站著一名中年人,正是王博。

  「只有他一個?」張岷登時有點不祥的預感:「寶貝,你坐到後面去。」說畢下車。

  一推開車門,熱浪登時席捲而來,張岷快步跑向他的朋友,發現王博精神恍惚,忙牽著他的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把他攙著走向車。

  決明躬身朝外張望,視線始終跟隨著他,直至張岷把王博扶上車來,王博筋疲力盡地癱著,臉色灰敗,渾不似個活人的模樣,眼窩凹陷下去。

  張岷探了王博額頭,又摸他的脈門,手指按在他的脈搏上,沉吟不語。

  決明取來礦泉水,一分鐘後,張岷道:「中暑了……脈弦怎這麼慢?喝點水。」

  王博點了點頭,抬手接過礦泉水時,手腕鮮紅的肉外翻,被咬得一片模糊。張岷心內一驚,問:「被人咬了?」

  王博喘息片刻,開口道:「你們快走吧,別管我。」

  張岷道:「這叫什麼話,嫂子和小珊呢?」

  王博搖了搖頭,彷彿剛經歷完一場驚心動魄的死戰或是打擊,喃喃道:「不知道。」

  張岷說:「小珊沒在家裡?嫂子沒和你一起麼。」

  王博似乎想起了什麼,忙道:「她……帶著小珊回娘家去了。」

  張岷蹙眉,王博的話頗有點前言不搭後語,未及細想,決明便取來醫藥箱,張岷抽出繃帶,給王博受傷的手腕包紮。

  「我要死了。」王博又道:「兄弟,別管我,你們快逃。」

  張岷道:「怎麼能不管你?!」

  王博道:「我被咬了,我怕……我把病毒傳染給你們……」

  「別說了。」張岷道:「你歇一會,我們來時的路上收費站裡,七院在注射疫苗,我們已經注射過了,這就帶你回去治療,王哥,你撐住。」

  張岷看了決明一眼,似是怕決明有危險,決明道:「沒關係,我照顧他。」

  張岷點了點頭,決明和自己都打了疫苗,想必沒事,於是到前座去發動汽車,掉頭開回F市。

  又是一場漫長的旅途,車行到一半就快沒油了,張岷在一個加油站靠邊,沒人。

  便利店裡空空蕩蕩,張岷四處看了一眼,說:「寶貝,下來走走,尿尿。」

  決明下來了,張岷拉過油槍自己加油,又吩咐道:「別走太遠。」

  王博在車裡劇烈地咳嗽,決明拉著褲鏈過來,張岷示意道:「我去看看他。」
  
  王博一陣猛咳,咳得天昏地暗,推開車門,一口血吐在路邊上。

  張岷抱著他,把他扶下車,讓他背靠車輪倚著,修長的手指頭微微揭開他的眼瞼,觀察他的瞳孔。

  王博緩緩喘息,有氣無力道:「小珊……」

  張岷道:「別多想了,嫂子和侄女兒會沒事的。」

  王博臉色已近土黃,緩緩道:「兄弟,你看到他們了麼?」

  張岷小聲而緊張地問:「什麼?別告訴決明,他會怕。」

  王博朝外頭看了一眼,決明走向便利店。
  
  王博問:「決明好些了麼?」

  張岷點頭:「現在不頭疼了,也愛開口說話了。你說的『他們』是誰?」

  王博點了點頭,從後腰掏出一把手槍,拍在張岷的手裡,說:「打他們的頭。」

  張岷接過,看著王博的雙眼,王博說:「是一種病毒,哥哥知道……被他們咬了的人,就會被傳染上,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張岷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再也治不好了麼?」

  王博搖了搖頭,張岷說:「兄弟我回家那會,就在路上見過不少,他們說是狂犬病,到底是什麼原因?」

  王博說:「不、不清楚……哥帶著珊珊……去醫院看了……」

  張岷的呼吸登時屏住。

  王博說:「病毒一發作,就再也治不回來了,整個醫院裡到處都是咬人的怪……病人,他們說,這些人已經死了,沒有思考能力,也不認識誰,大腦裡只有微量電荷在保持運作,全身只消耗……很低的熱量,剩下野獸本能,撕咬……吃。」

  張岷道:「還能……死人還能活下來?」

  王博看著天邊血紅色的夕陽,喃喃道:「活不了,他們就算肚子被撕破,腸子流出來,手腳斷了,還能掙扎,沒有痛感……除非……」

  張岷道:「除非什麼?」

  王博看著張岷的眼,臉色已近乎全灰,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變得青紫,緩緩道:「打他們的頭,摧毀他們的大腦。或者扭斷他們腦袋,脊椎末端……咳!咳!」

  王博又劇咳起來,張岷忙扶著他,說:「因為大腦還會通過脊椎神經元,朝四肢發出行動指令,所以得截斷脊椎,是這個意思吧。」

  王博邊咳邊點頭,張岷與王博都是從事醫藥行業的人,多少知道一點西醫理論,張岷家庭更是中醫出身,一聽就懂。

  「他們已經不是人了。」王博抓著張岷的手,說:「一定要開槍。」

  決明不知何時站在張岷的身後,定定看著王博,王博像在交代臨終遺言般說:「大哥如果……變成那樣,你千萬……扭斷我的脖子,或者開槍,知道嗎,兄弟?」

  張岷忙道:「不會的,你能治好,一定得撐住,王哥。」

  王博不住苦笑,翻身爬上了車後座。
  
  決明盯著張岷手裡的槍,張岷調試子彈,而後把它收好,拉著決明的手,不由分說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裡。

  二人在黃昏裡依偎了片刻,張岷道:「餓麼?」

  決明點了點頭。

  張岷道:「爸去找點吃的,店裡你看過嗎?」

  決明說:「沒有了。」

  張岷說:「總還有點東西的,來。」
  
  他一手持槍,一手牽著決明,進了加油站裡的便利店。便利店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經過過路人的好幾波清洗,貨架倒得一團糟,張岷在後倉翻尋,門外汽車聲響。

  一對情侶停站加油,張岷馬上出來,把決明護在身後,二人朝外看。

  男人扯出加油槍,警覺地盯著決明,張岷說:「你好,兄弟。」

  那男人不答話,張岷掏出外套裡的煙,上前道:「打聽個事,你們從F市來麼?」

  男人依舊不吭聲,也不過來接煙,加完油便朝後退,張岷又問:「你們打了疫苗麼?收費站那裡情況怎麼樣了……給我站住!否則開槍了!」

  男人始終不答,張岷拔出手槍,只聽車內女人沒命尖叫,男人馬上舉起雙手。

  張岷道:「我沒有惡意,問完你就可以走了。」

  男人道:「在……在,不過你們最好……盡快,軍隊已經過去了。」

  張岷點了點頭,說:「沒事了,你走吧。」
  
  男人馬上兔子般竄上車去,開得沒影兒了。
  
  張岷收起槍,眼裡多了分無奈的複雜意味,回店裡搬東西。

  「帥。」決明忽然道。

  「什麼?」張岷問。

  「爸帥。」決明難得地笑了笑。

  張岷哭笑不得,心裡卻生出一絲溫情,莞爾道:「是槍帥,來,寶貝給你吃這個。」

  他把幾個果凍交給決明,讓他回車上去,自己扛著一個紙箱,裡面裝滿了在便利店裡翻到的一點餘糧——午餐肉與牛肉罐頭、泡麵、口香糖、礦泉水、維C片以及從自動販賣機裡翻出的幾包煙。

  他把紙箱塞在後尾廂,又取出兩瓶兩升裝農夫山泉,仰頭喝了幾口,問:「寶貝喝水麼?」

  決明:「?」

  張岷提著罐子餵了他幾口,兩人就著礦泉水洗手,張岷又把冰冷的水澆在自己頭上,刺蝟般的短髮濕漉漉的,連帶著雪白的襯衣被澆得近乎透明,貼著雄壯古銅色的背肌。

  把兩大瓶水浪費掉,張岷提著油槍,朝罐子裡注滿汽油,拿上車放好。

  決明在後座給王博換藥,他被咬爛的手腕已幾近紫黑,糜肉散發著難聞的氣味。決明把雙氧水澆上去,發出輕微的聲響,王博竟沒有睜眼。

  張岷把著方向盤,回頭看了一會,小聲道:「寶貝,坐到前面來。」

  決明把繃帶纏上,換到副駕駛位上,張岷把車開上高速,時不時地回頭看後座的王博。

  「爸。」決明忽然道。

  張岷小聲問:「什麼。」

  決明說:「我覺得小珊死了。」

  張岷嚥了下口水,他也猜到了,王博言語前後的不一致,以及提起喪屍時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外加手腕上的傷……那麼低的傷痕,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王博抱著被感染的小女兒,手上被她猛咬的情景。

  張岷伸手摸了摸決明的頭,說:「別想了,睡會兒,聽話。」
  
  王博的呼吸越來越粗重,帶著哮喘般的胸肺悶氣,決明幾次醒來,回頭看時只覺得他快要一口氣喘不上來死了。

  張岷一路開得飛快,再次抵達F市時已是夜半。

  收費站外的燈還亮著,到處都是廢紙在風裡飄揚,不聞人聲,關前還有軍隊設立的路障。整條大路空空如也,沒有車進,也沒有車出。

  遠處依稀能看見臨時架設的醫療室裡有人站著,身穿白大褂。

  「王哥?」張岷靠邊停車,鬆了口氣,拍了拍王博:「醒醒,咱們馬上到了。」

  決明懷疑地朝那處看,張岷下車把王博抱出來,王博發出一陣含糊的聲音,兩腳拖著地,張岷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匆匆朝醫務室趕。

  決明搭了把手,二人推開門,張岷匆匆入內。

  他把王博放在外間的床上,一陣風般進到屏風隔開的裡面,方才明明還看見有人。

  決明四處看了看,發現鐵盒裡還有未曾開啟的一次性針頭。
  
  決明撕開針管包裝,裡面是淡藍色的藥劑,他記得先前來時便是被注射的這個,便比劃著王博的胳膊,將針頭朝上推。

  張岷轉過屏風,猛地呼吸窒住了。

  面前是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赫然正是兩天前親手為他們注射疫苗的人。

  此刻他正俯在一具女屍前,抓起她的內臟朝嘴裡送,張岷緩緩退了一步,要讓決明退出去。

  決明把針管扔在鐵盒裡,發出清脆的噹啷一聲,張岷暗道糟糕,大吼道:「快跑!」

  那喪屍醫生登時轉過頭,發出含糊的咆哮撞翻了屏風朝張岷撲來!決明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撞翻醫藥架,轉頭時只見面前出現一張腐得面目全非的臉。

  「啊——!」決明終於大聲叫了出來。

  槍響!醫務室內竟有四五具喪屍!張岷不及後退便被纏住,掀翻了屏風踉蹌退後,狹小的醫務室內到處都是打碎翻滾的藥瓶,那躺在病床上的女屍竟也撲下地來,拖著血爬向他們。

  又一聲槍響,腦漿噴了滿牆,張岷將王博拖出醫務室,猛地拉上門,吼道:「朝車跑!」

  決明踉踉蹌蹌,扛著沉重而昏迷的王博朝車跑去,張岷舉著槍,片刻後嘩啦一聲巨響,玻璃窗碎裂,一隻喪屍撲了出來。

  張岷又開了一槍,砰的巨響,驚醒了王博。

  決明拖著王博走到半路,剎那間肩膀一陣劇痛,叫聲登時劃破夜空。

  「寶貝——!」張岷大吼道,衝向決明,只見王博一口狠狠咬著決明的肩膀,鮮血迸發出來,濺了他一臉。

  張岷飛撲向變異的王博,把他從決明身上推開。王博不住掙扎,扼著張岷的脖子,將他掀翻在地上,槍落地被甩得老遠。

  「啊啊啊——」張岷發狠大叫,手肘被王博一口咬住,二人都是退伍兵,王博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成了喪屍,張岷措手不及,要將他蹬開,奈何王博力氣卻極大,二人在地上翻了幾圈。

  震耳欲聾的槍響。

  決明顫抖著喘息,一槍擊爆了王博的頭。

  張岷茫然地按著車尾箱,搖搖晃晃地站起。
  
  二人都被咬傷了,張岷手肘皮開肉綻,傷口深可見骨;決明則肩膀被咬的血肉模糊,鮮血浸濕了襯衣。
  
  三個小時後,F市開往S市的高速公路下,一處湖邊。
  
  湖邊生起了一堆篝火,車停在火堆的不遠處。

  張岷背靠車輪,懷裡抱著他的養子,低頭看了決明一眼:「還疼麼。」

  決明搖了搖頭。

  張岷說:「別怕,等傷口癒合就好了。」

  決明說:「我們都會死,都會變成怪物。」

  張岷低聲道:「別瞎說,寶貝,你不會變成怪物的。」

  決明說:「醫生也打了疫苗,他們也成怪物了,疫苗沒有用。」

  張岷沉默了。
  
  「你還記得。」張岷敞著襯衣,看著篝火說:「爸在山裡撿到你的那天麼?」

  決明沒有說話,倚在張岷的胸膛前。

  張岷笑了笑,說:「爸退伍後,家裡沒人了,也沒什麼錢,那天去找藥,撿到你,運氣就開始慢慢變好了,有公司了,咱們也買房子了,不用再租房子住,你看,你是給爸帶來好運氣的人。」

  決明嗯了聲,張岷低頭摩挲他的額頭,又說:「咱們不會變成怪物的。」

  決明不答,耳朵貼在張岷左胸口,聽他砰砰的心跳。

  決明說:「我不怕變怪物,變了怪物就找不到你了,你先變,變完把我吃了吧,我就在你肚子裡了。」

  張岷莞爾道:「把你吃了?來。」

  張岷把決明橫抱起來,抱進車裡,把後座放平,解開決明的皮帶,說:「好久沒疼你了。」

  決明抱著張岷的脖子親了上來,張岷心裡歎了口氣,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決明說的才是事實,連注射疫苗的醫生都變異了,等待著他們的一定是成為喪屍。

  現在什麼都不用怕了,也不用逃了。

  決明呻吟起來,許久後兩人滿身大汗,緊緊抱在一起。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篝火漸黯下去。

  決明說:「困,爸。」

  張岷忍著心酸說:「睡會,這一路都沒好好睡過。」

  決明說:「醒了就變怪物了,見不到你了。」

  張岷想起那些四處遊蕩的喪屍,登時紅了雙眼,低聲道:「是啊,你要亂跑可找不到你了,怎麼辦呢。」

  決明緊緊握著張岷的手。

  張岷笑了笑,說:「有辦法,找個繩子,把咱倆拴在一起。」

  決明笑道:「不錯,就這樣。」

  張岷從車座下翻出繩子,又找出衣服,說:「嗯,你穿這件好看。」

  決明穿好衣服,張岷把繩子的一頭繫在決明的腰上,自己則換上一條迷彩軍褲,穿了件貼身背心——那是決明最喜歡的,又把繩子的另一頭繫在自己腰間,打上死結。

  二人之間留了三十來公分的繩索長度以便活動。

  決明想到成為喪屍後,自己與張岷就是一隻小喪屍跟著一隻大喪屍,漫無目的被繩子拴著,在曠野上走,不禁樂了。

  張岷知道決明想什麼,也樂了。
  
  彼此都困得說不出話來,張岷抱著決明,打開汽車天窗,夏末的青草氣息和著夜風吹來。

  「你別吃我。」決明迷迷糊糊地說。

  「不。」張岷說:「不吃你,寶貝。」
  
  一夜過去,日正當空,陽光從天窗外直射進來。

  張岷醒了,肚子餓得難受,他看了懷裡熟睡的決明一眼,堪堪按捺住咬他的念頭。心驚膽戰地想,這就變成喪屍了?

  張岷左右看了看,頭疼欲裂,撐著起來,繩子微微一動,決明還睡著,臉色白裡透紅。

  張岷朝車窗看了一眼,倒影裡一切如常,他小心地解開決明肩頭的繃帶,傷口沒有化膿也沒有腐爛,被咬傷的地方已經乾燥,結著一層血皮。

  張岷再低下頭看自己的胳膊,傷處已經結痂了。
  
  張岷按著決明的手腕,脈象平穩,沒有絲毫那天王博的急病徵兆。

  一束光從車頂天窗外投入,外面蟬鳴不絕於耳,又是新的一天。
  
5、爆發

  S市大學城。

  警方封鎖了大部分路段,大學城的學生正在軍方的保護下分批撤離,這裡有六所大學,分東西兩大園區,是華南地區佔地面積最大,聚集名校最多的校園區。

  自北向南,政法學院的大巴已經開走,與劉硯的車擦肩而過,劉硯朝外看了一眼,校車上的學生們打打鬧鬧,像是要出去秋遊般的興奮。

  三校聯合大學區外,一名武警攔住了劉硯的車。

  劉硯出示學生證,開車的蒙烽則不作聲,讓劉硯交涉。

  劉硯問:「現在是什麼情況?」

  武警答:「狂犬病爆發,身上帶傷麼,小同學?帶傷的話馬上去檢查,打疫苗。」說著朝遠處一指,那裡有幾個無菌帳篷。

  劉硯答:「沒有,我們剛從家裡過來,這裡在撤退?朝哪裡撤退?」

  武警道:「健康人群暫時隔離,離這裡兩百公里外的華南軍區駐兵營。回去找你們的院長,指導員和院方會為你們安排,必須坐統一的消毒大巴。你呢?學生證拿出來看看。」

  蒙烽側過身問:「我們能自己去麼?」

  武警擺了擺手,白手套上沾著一絲紫黑色的血跡,望向蒙烽,等待他出示學生證。

  「這是我堂哥。」劉硯道:「怕我不安全,送我來上學的。」

  蒙烽掏出退伍證,武警見是退伍軍人,便不再盤查,抬手放行。
  
  劉硯擰開廣播。

  廣播:「夏季狂犬病毒集中爆發,有關部門呼籲各地做好應對工作,部分重災區需要暫時隔離人群……」

  蒙烽道:「根本不是狂犬病,睜著眼睛說瞎話。」

  劉硯:「已經開始隔離健康人群了,比起非典那年嚴重得多。」

  蒙烽:「非典那年據說也很嚴重,只是瞞報了不少病情……」
  
  廣播:「全國人民萬眾一心,中央領導人……」

  劉硯撲一聲笑了出來。

  廣播:「……親至重災區S市探望患者……」

  劉硯喃喃道:「領導人到重災區去?」

  蒙烽沒有說話,蒙烽仍記得校園裡的道路,此刻還有不少學生在路上走,完全不知百里之外的Z市已經成為喪屍肆虐的人間地獄。
  
  蒙烽停下車。

  「我覺得不靠譜。」蒙烽說:「按我說的,咱們應該自己走,到華南軍區駐地去看看。」

  劉硯沉默了,心底也覺得蒙烽所言可行,但是……

  「但這車不是我的。」劉硯說:「崔小坤是我的好朋友,把他的車開走了算什麼事?你說?」

  蒙烽點了點頭,繞過彎,在宿舍樓前停車,劉硯摔上車門,跑向宿舍,樓下貼著巨大的箭頭——「返校生請速到風雨操場集合」。

  「跟我來。」劉硯道。

  「東西呢?」蒙烽說。

  「先不管了!快!」劉硯拉著蒙烽沿路飛奔,穿過空曠的校道跑向風雨操場。

  那是一個中央凹陷,四周高聳的圓環型看台,足夠容納近兩萬名學生,每年校慶,大型文藝演出都在這裡舉行,現在操場上已分劃出各個學院的轄區,看台上拉起橫幅。

  學生們頂著炎炎烈日在曝曬下等候撤離,女生們舉著雨傘,聽著音樂,偶爾小聲閒聊。

  操場中央看台的廣播隔五分鐘便循環播放:「請同學們自覺遵守秩序,離校歸來的同學首先到該院年級指導員處報到,再前去醫務區注射疫苗……」

  劉硯找到了研究生院駐地,在看台東側的籃球館處,繼而與蒙烽匆匆穿過看台。
  
  汗流浹背的兩人進了籃球館,裡面坐滿學生,中央空調冷氣撲面而來。

  「劉硯!」一側的崔小坤忙喊道:「謝天謝地,總算回來了。」

  劉硯鬆了口氣,上前和崔小坤擁抱。

  「車鑰匙,蒙烽。」劉硯說。

  崔小坤接過鑰匙:「阿姨怎麼樣了?一切還好吧?」

  劉硯沉默了,崔小坤又道:「廣播說Z市病毒擴散很嚴重,大部分市民已經被隔離撤退了。」

  劉硯道:「還好吧,我沒找到她,估計已經走了。」

  崔小坤安慰道:「那就好,一定沒事的。」

  劉硯疲憊地捋了把亂糟糟的頭髮,雙眼發紅。

  「現在是什麼狀況?」蒙烽問。

  崔小坤認識蒙烽,他剛到S市時曾經在他們的寢室住過幾天,當即與蒙烽打了招呼,解釋道:「他們要把我們帶到附近的一個兵營去,正在分批撤退,據說要下午五點才輪到這裡。」

  蒙烽上前低聲道:「得馬上走,你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非常危險。」

  劉硯道:「等等,蒙烽。小坤,院長們在哪裡?」

  崔小坤端著杯水道:「在辦公室開會,你現在估計進不去。」

  劉硯擺手道:「你倆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
  
  到處都是焦急的打電話,報平安聲,角落裡還有個女孩在大聲哭喊著什麼。她的男朋友在抱著她小聲安慰。

  「劉硯!」那男生大聲喊,繼而低頭道:「小舒?別哭,你朋友來了。」

  女孩淚汪汪地望向劉硯,她是劉硯的師妹,今年念研一,彼此都是Z市的人,從昨夜廣播通知開始就不停地朝家裡打電話。

  「沒事!小舒?」劉硯遠遠地說:「現在信號不穩,我回了一次家,大部分人都離開了。我媽還……見到你哥哥來著。」

  女孩道:「他怎麼了!我爸媽呢?!」

  劉硯下意識地胡亂編了個謊話,說:「你哥的女朋友不太舒服,去醫院看了,你爸媽也陪著。」

  女孩鬆了口氣,劉硯又道:「週五晚上他們就轉院了,應該是南下去省城,跟著軍隊的車走的,我們還聊了一會。」

  小舒險些要昏過去了,哭著說:「謝謝,能聯繫上他們麼?」

  劉硯擺了擺手,望向小舒的男朋友,他不是工程大學的學生,只是S市本地混社會的,跟著女朋友進來也沒人顧得上管他。

  小舒起身要朝劉硯過來,劉硯卻道:「待會和你詳細說,我還有事。」

  那男人抱著小舒,低聲哄道:「安心點,你看,劉硯還有事忙。」
  
  劉硯穿過走廊,就連走廊裡也或坐或站,駐留著不少學生,走廊的盡頭是辦公室。

  這裡的人他全認識,大部分都是跟隨研究生導師做科研項目的,他們的導師就在辦公室裡,與導師的關係最為親近,跟到這裡來等候調配與分擔一些雜務。

  機械學院的男生有不少很宅很二,被其他學院的人稱為科學怪人。生物學院的女生們則站在另一側看各自的手指甲。

  劉硯挨個打了招呼,正要上前敲門,坐在門口地板上,背靠牆壁的男生縮回腳,問:「什麼事,老師們在開會,你現在不能進去。」

  劉硯扯下他的耳機,說:「師兄,你知道外面成什麼樣了麼?」

  那人名喚蕭瑀,劉硯念大學時他念研二,彼此混得甚熟,劉硯出國當交換生後,蕭瑀畢業留校擔任助教,二人仍習慣地以師兄弟相稱。

  蕭瑀起身道:「你家沒事吧?」

  劉硯小聲說:「我媽可能已經死了,那不是狂犬病毒,是喪屍……你……」

  蕭瑀嚇了一跳說:「劉硯,你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下,別胡思亂想的。」

  劉硯道:「相信我!讓我進去,我要和系主任詳細說,待會你就明白了。」

  蕭瑀難以置信,眉目間滿是疑惑神色,他抬手摸了摸劉硯的頭,又抱了抱他,問:「你回家看見什麼了?」

  「來不及了。」劉硯定了定神,上前敲門,蕭瑀沒有制止他。

  「進來。」老校長的聲音響起。
  
  劉硯推門而入,裡面是一張環形桌,十來名院方高層正在商量學生撤退事宜以及教學計劃修改。

  「有什麼事?」一女人抬眼問道:「你是哪個學院的。」

  「這是我的學生。」機械學院的系主任笑道:「劉硯,你回來了?一切還好吧。」

  劉硯閉上眼,搖了搖頭。

  「校長呢?」劉硯問。

  主持會議的老者是副校長,答道:「校長去和武警溝通了,你叫劉硯?有什麼事。」
  
  劉硯深吸一口氣,說:「我剛從Z市回來,帶給你們一個壞消息。」
  
  劉硯將回到Z市的過程詳細說了一次,辦公室內鴉雀無聲。

  「我媽是醫生,我不騙你們。」劉硯看了眾位院長一眼,不安道:「我覺得,我們最好馬上離開這裡,去空曠的地方。」

  劉硯把門關上,蕭瑀低聲道:「你見到的那些屍體……活死人,都是真的?」

  劉硯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耳機取來,塞在左耳內,裡面是緩慢流淌的歌劇,令他繃得緊緊的神經放鬆了些。

  「是。」劉硯疲憊地說:「他們會怎麼做?」

  蕭瑀道:「很麻煩,沒法說走就走,還在等待武警的護送。」

  「我已經盡力了。」劉硯揉了揉眉心,忽然又有人跑來道:「劉硯!你的朋友在外面和林老師吵起來了。」

  劉硯真是聽得一個頭兩個大,沒好氣道:「蒙烽又做什麼了?!」
  
  劉硯推開蕭瑀,跑出走廊,只見蒙烽和一名身材高大的體育老師在激烈爭吵。

  「保安呢!」那姓林的老師十分煩躁:「通知保安部的人過來!」

  蒙烽怒道:「劉硯不出來,我哪裡也不去!你給我讓開點!」

  體育老師吼道:「你們不是本校的學生!一群社會上的小混混!都給我出去!」

  二人吵得臉紅脖子粗,看那情況一言不合就要火拚,體育老師教籃球出身,個子近195公分,比蒙烽還高了些,正要上前動手,蒙烽手指指著他威脅道:「你別動粗啊,我警告你,再來兩個你這樣的不夠我三招。」

  體育老師道:「簡直是無法無天……」

  劉硯道:「林老師。」

  劉硯拉開兩人,看了一眼,蒙烽身後有不少並非本學校的人,大部分以男人居多,都是跟著過來保護自己女朋友的。

  劉硯說:「對不起,林老師……」

  體育老師道:「都是誰的男朋友?過來認領,讓他們離開這裡!我們自己的學生在外面曬太陽,你們研究生在裡面吹空調也就算了,這些人怎麼混進來的?!」

  蕭瑀上前道:「好了,林老師請息怒。他們也沒有惡意,待會如果其他院的同學進來,我馬上叫他們讓位置。」

  「林老師!」有人焦急道:「外頭有同學中暑昏倒了,院長們呢?」

  蕭瑀出來調停,雖年紀不大,卻終究是老師身份,護著劉硯等人,體育老師也不好再說,外加操場上又出了點狀況,只得指了指地面,說:「蕭老師,這就麻煩你了。」

  說畢煩躁地抖了抖自己的運動服,咳了幾聲,轉身跟隨那醫務人員出外去。
  
  蕭瑀去接了杯水給蒙烽,蒙烽悶聲道:「謝了。」

  劉硯眼望遠去的體育老師背影,不吭聲,似乎感覺到了點什麼。

  「他注射疫苗了麼。」劉硯問。

  「這裡的同學都打過針了,你們呢?」蕭瑀道:「沒有打針趕快去,您怎麼稱呼?」

  「蒙烽。」蒙烽端著杯子走到一側,自顧自蹲下。

  蕭瑀說:「蒙烽不是本校的人,我給他開個條子,你們趕快去排隊注射疫苗。」

  劉硯點頭示謝,蒙烽蹲在角落喝水,崔小坤長腿交叉,坐在蒙烽身邊玩PSP。
  
  劉硯拿了紙條,過來站在蒙烽身前,說:「走,打針。」

  蒙烽不高興地看了劉硯一眼,盯著地面不吭聲。片刻後說:「你瞧不起我。」

  「沒有的事。」劉硯道:「你總喜歡胡思亂想,我和你分開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蒙烽搖了搖頭,劉硯索性單膝跪下,看著他的雙眼,蒙烽道:「你聽我的。現在就走,別在這裡逗留了。」

  劉硯長吁了一口氣,心想要怎麼才能說服蒙烽,他覺得和同學在一起比起在外面亂闖要安全得多,畢竟軍方會來把他們接走,帶到隔離處去。蒙烽自己開車帶著他,食物和飲水總有告罄的時候,一旦遇上大批遊蕩的喪屍,又該怎麼辦?

  崔小坤玩著PSP,頭也不抬地說:「軍隊馬上來接咱們了,你倆不應該單獨行動,人多一點更安全。」

  蒙烽不答,小聲道:「聽著,劉硯,你們體育老師的臉色有點不對勁。他很煩躁,像是隨時會攻擊人,那天晚上我見過,變成喪屍之前非常暴躁,具有攻擊性……」

  「喪屍?」崔小坤驚叫道。

  劉硯馬上噓了一聲,示意崔小坤鎮定。

  「怎麼這麼多人中暑?」遠處傳來焦急的聲音。

  劉硯、蒙烽、崔小坤三人同時抬頭,朝籃球館門口看了一眼。

  那體育老師帶著體院的男生把毒日頭下昏倒的學生抱進籃球場,他的臉色比起剛才與蒙烽吵架那會更難看了,灰黑且眼窩深陷,眼球略突,頭髮被汗水浸濕,貼在額上。
  
  劉硯說:「不管怎樣,先去打疫苗再說,來,起來。」

  劉硯伸出手掌,與蒙烽互拍,蒙烽借勢站起,卻攥著劉硯的手不放,牽著他出籃球館,朝醫務點去。

  看台上少了許多人,時值午後三點,正是日頭最毒辣的時候,大地被曬得快著了火,不少學生已輪班留值,偷偷跑回宿舍去吹風扇。

  被曬昏的人很多,後勤部開始發放礦泉水,疫苗注射點處仍舊排著長龍。蒙烽一手霸道地抱著劉硯的肩膀,任人指指點點地議論,劉硯也不掙扎了,這時他的心思都集中在別的地方上。

  看台上中暑的學生被抱進籃球館,看那架勢足有上千人。

  「有這麼嚴重?」劉硯心中一動,朝一個學生問:「今天幾點開始在操場上集合的?」

  那人答道:「早上十一點,吃過午飯就要求來了。」

  隊伍行進遲緩,蒙烽忽道:「劉硯,你看那邊。」

  劉硯遠遠看著幾把遮陽傘下的臨時醫務處,那裡用幾張桌子拼湊起來,護士在挨個注射,身邊是裝滿碎冰的泡沫箱,箱子裡裝著藥劑。

  蒙烽掏出望遠鏡,問:「那是什麼疫苗?」

  劉硯就著望遠鏡看了一眼,看不懂瓶身色標:「是新型疫苗?我不知道規格……」

  蒙烽小聲道:「根本沒有用,別去打了。」
  
  「你們怎麼知道?」隊伍中的一學生問道。

  劉硯蹙眉道:「或許真是狂犬病的變種病毒呢,這個說不准……」

  蒙烽顫聲道:「劉硯……你看那個醫生,看見了麼?還有他旁邊的護士,這些人從哪兒來的?」

  劉硯眉頭深鎖,喃喃道:「醫院來的,總之不是我們學校的人……老天,蒙烽,我看見了。」

 正在給學生注射的兩名護士脖頸浮現著一層斑紋,很淺,不太明顯。偶爾還不耐煩地嚷嚷,讓他們快點。

  蒙烽極小聲說:「醫護人員也被感染了,劉硯,她們好像還不知道自己的事……」

 劉硯說:「不對啊,如果被抓傷或者被咬傷,會被隔離的,她們一定沒有帶著傷口,否則怎麼會出來給人打針?」

 蒙烽:「是不是在這之前頻繁接觸過病人,也會產生感染?!這種病毒到底是怎麼傳播的?汗水呢?我懷疑這個醫療隊所有的人都已經被感染了。」

  劉硯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我又不是學醫科的,你問我,我怎麼知道?我連這是什麼病都不清楚。」

  劉硯想到那臉色不對的體育老師,猛地轉頭,隊伍外,籃球館裡已進了不少中暑昏迷的學生,研究生們紛紛讓出位置。

  「聽我的,先別打針。」蒙烽的聲音有點發抖,拉著劉硯的手,二人朝籃球館跑。
  
  「車鑰匙呢?」劉硯氣喘吁吁道。

  蒙烽說:「還給你室友了。」

  劉硯進了籃球館,到處都是鬧哄哄的人,體育老師大吼道:「給他們喝點水,拿毛巾來,敷在額頭上!」

  那老師頗有點歇斯底里的模樣,二人看了一會,劉硯果斷喊道:「崔小坤!」

  「崔小坤!」

  人群亂成一片,根本找不見崔小坤在哪裡,劉硯四處問人,只聽一聲咆哮:「你們這些小混混怎麼還在這裡!都滾出去!」

  那體育老師朝蒙烽走來,蒙烽深吸一口氣,忍無可忍,捋起袖子正要與他打一架,劉硯忙按著他,示意別衝動。

  體育老師站在蒙烽面前不住猛喘,搖搖欲墜,眾學生驚疑地看著他。

  他的瞳孔一片渾濁,緊接著張嘴大喊一聲,朝蒙烽撲了過來。

  劉硯馬上喊道:「別碰他!」

  蒙烽登時意識到發生了何事,輕巧一閃身,飛起一腳踹中那人側腰,登時一陣混亂,學生們大叫,體育老師被蒙烽一腳踹得橫飛出去,摔在地上,繼而爬起,朝上來扶他的學生一撲,咬上了那男生的脖頸。

  鮮血四濺,當場無數女生大聲沒命尖叫,膽子小的馬上就昏了過去。

  劉硯喘了兩秒,馬上吼道:「崔小坤!混賬——!你在哪裡!」

  籃球館內發生了空前的騷亂,角落裡又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

  一名中暑昏迷的學生醒來,見人就咬,劉硯要過去看一眼,卻被蒙烽緊握著手腕,拖到身前攬著,在他耳邊大聲道:「走!」

  「沒有車。」劉硯道:「走去哪裡?」

  蒙烽吼道:「再想辦法!快!」

  劉硯驚鴻一瞥,看見角落裡的崔小坤,簡直是哭笑不得。

  崔小坤戴著耳機,開了超大音量在玩PSP,冷不防被一隻手扯掉,劉硯又好氣又好笑地大喊道:「快跑啊!要死人了!」

  崔小坤驚叫道:「發生什麼事?!」

  劉硯忘了籃球館裡還全是人,這麼一喊登時炸了鍋,近三四千人尖叫的尖叫,飛奔的飛奔,朝出口沒命擠去。
  
  門口全是潮水般的人,不知多少被踩在了腳下,到處都是血,廣播大聲喊著要同學們鎮定,籃球館最深處大門打開,副校長出來了。

  副校長大喊道:「別慌!到底什麼事情!別慌張啊!」

  大門已被堵上,蒙烽轉頭望,打手勢示意劉硯和崔小坤跟著,三人衝進副校長背後的走廊。

  院長們各個驚疑不定,蒙烽帶著兩人衝了進後館走廊內,揪著著副校長的衣領將他倒拖回來,扔在地上,繼而與劉硯二人每人一邊,猛然摔上了門。

  門合攏的瞬間,已變成喪屍的體育老師狠狠撲來,砰的一聲被擋在門後。

  鮮血從門裡噴出,灑了副校長一臉。
  
  劉硯砸了消防櫃,取了把斧頭將大門牢牢架住,蒙烽道:「走安全通道!快!」

  「老師……」劉硯喘個不停,朝院長們道。

  「沒時間了,別解釋了!」蒙烽大吼道。

  崔小坤已駭得有點神志恍惚,頻頻點頭,說:「老師……再見。」

  劉硯與崔小坤追著蒙烽的腳步,沿安全通道逃出了籃球館。
  
  崔小坤:「老天爺……」

  崔小坤:「呼……呼……我的老天……」

  崔小坤:「天吶……」

  劉硯:「小坤你最好閉嘴,跑步的時候才不會消耗體力……」

  蒙烽:「你倆都……別說話。」

  崔小坤:「我爸媽……不行,我得回去找我爸媽……」

  「別傻了!」蒙烽與劉硯異口同聲吼道。

  崔小坤一個激靈,不敢吭聲了,面前到處都是奔逃的學生,一場喪屍潮從風雨操場中央的籃球館爆發,玻璃被撞得粉碎,雨傘,紙書,涼鞋到處都是,館內越來越多的中暑學生醒來,成為喪屍,追著同窗撕咬。

  鮮血染紅了大半個看台,所有人都被嚇瘋了,蒙烽推開門,從籃球館後離開。

  「我先偵察一下周圍。」蒙烽道:「你們千萬小心,別發出太大聲音。」

  蒙烽走出一步,天空傳來直升飛機的廣播:「接華南軍區指令,請同學們自覺到五教學樓門口集合!馬上撤離現場!」

  軍隊終於來了。

  蒙烽道:「跟他們走?」

  劉硯勉強點頭,三人逃出操場,朝著教學樓跑去。
  
6、自救

  槍響聲不絕,逃跑的人群再度炸鍋,沒命的尖叫響徹校園。

  「你們怎麼可以開槍打學生!」蕭瑀大吼,抓住一名武警的手。

  「按住他!」又有人大叫。

  軍人與武警分成兩批,武警封鎖教學樓外的空地,士兵則大聲喊道:「快快快!別拖時間!沒用的東西都扔了!行李全部別帶!給其他同學留下生存空間!」

  十來輛大巴並排,第一輛大巴已載滿了人掉頭離開。

  一輛吉普車在前面開路,四名部隊官兵在車斗高處架起衝鋒鎗,沿途四處掃射,將衝上來的喪屍打得腦漿狂噴。

  「別開槍!」蒙烽抱頭衝過封鎖線,大巴一輛接一輛地開走,他們只離教學樓前的空地五十米了,到處都是喪屍,劉硯心頭一驚,這麼多的喪屍是從哪兒來的?

  直升飛機在空中開槍,砰砰砰的槍聲震耳欲聾,沿著學校西側一路掃射而來。

  「那是……隔壁的,這裡的大學都被感染了……老天。」崔小坤喃喃道。
  
  「劉硯!崔小坤!」蕭瑀被推上大巴,吼道:「你們快上來!」

  「沒有位置了——!」車內有人叫道:「快開車啊!」

  蕭瑀喊道:「還能擠下!快啊!」
  
  到處都是喪屍,蒙烽一路跑得苦不堪言,既要避喪屍又要躲子彈,幾乎有種自己隨時就會被亂槍射死,再被背後追來的喪屍啃食的錯覺。

  「劉硯!」蒙烽轉身一斧劈下側裡撲上來的喪屍腦袋,拖著他氣喘吁吁地進了封鎖線。

  蕭瑀跳下車,說:「快走!」

  他讓劉硯上車,然而大巴上卻被擠得滿滿的,連門都關不上。

  劉硯伸出手,要拉蒙烽上去,蒙烽站在車門前,卻決計擠不進去了,更遑論下面還有蕭瑀和崔小坤。

  蒙烽看了劉硯一眼,朝後躍,落地。

  「你們先走。」蒙烽道。

  劉硯看了他片刻,下地來:「小坤,你和師兄走吧,車鑰匙給我。」

  「能擠的!」蕭瑀道:「你們再朝後面讓點!」

  「快開車!蕭老師!」有低年級新生大叫道:「後面有怪物來了——!」

  蕭瑀喘了口氣,劉硯道:「老師們呢?」

  蕭瑀道:「大部分都救出來了,系主任也在。你先上車,我留在這裡,等下一批車隊,快啊!要麼崔小坤上。」

  「別囉嗦了!」開車的那士兵喊道:「不管是誰!立即上車!」

  大巴開動,蒙烽過來,抓著蕭瑀的衣領,把他朝車上推,按在車門上,兩指並著在眉角一揮。
  
  蕭瑀喘著氣回頭看,崔小坤與他揮手作別。

  「保重!」蕭瑀大喊道。

  劉硯點了點頭,喊道:「一切小心!」
  
  剎那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大巴離開校園,幾名武警過來大喊道:「到後面去!別擠在這裡!」

  蒙烽被一邊推搡,仍護著身後的劉硯,不住喊道:「借把手槍用!」

  「你瘋了!同學!馬上到教學樓去等下一批來接的車!」那武警喊道:「不可能把槍給你!」

  蒙烽道:「我不是學生,我有證件,是退伍……」

  武警不由分說將數人趕到教學樓內,這裡還有近千未曾趕上撤退汽車的學生。

  教學樓上,軍隊搶佔了高處,將衝鋒鎗與狙擊槍架在教室的窗台上,朝著遠方掃射。
  
  「怎麼辦?」崔小坤篩糠般發抖,問道。

  蒙烽說:「你可以繼續玩你的PSP。」

  崔小坤慘叫道:「別開玩笑了!」

  劉硯哈哈大笑,事到如今,反而也不怕了。
  
  頭頂傳來機槍掃射聲,有人扶著被咬傷的學生進教學樓大廳內躲避。

  「這裡也不安全。」劉硯道。

  蒙烽抬頭望:「我上去看看。」

  劉硯道:「我陪你,小坤在下面等。」

  給個天崔小坤做膽子也不敢在下面等的,三人沿著樓梯跑上二樓。

  那裡一字排開,走廊的窗口前站了一隊士兵,顯是臨時被抽調過來解決事情的部隊。

  「學生到樓下去!別上來!」一名士官朝他們喊道。

  「你們連長在哪裡?!」蒙烽問道,當過兵的他只是稍微一掃,便知道教學樓裡駐紮了一個連的兵力。

  「不清楚,在樓上巡邏!」士官道:「回去!都到樓下去!」

  蒙烽說:「借把槍用用!我也是當兵的!這裡有我的退伍證!」

  士官看了一眼,又看蒙烽雙眼,說:「去樓上找我們連長!」

  連長在三樓拿著望遠鏡眺望,蒙烽讓劉硯與崔小坤在二樓等候,逕直衝上三樓。

  「媽的!」連長大罵道:「這都是什麼怪物!」

  蒙烽一手扳過他的肩膀,那連長是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人,一見蒙烽便愣住了。
  
  蒙烽掏出一張紙,在他眼前晃了晃,說:「借把槍!」

  連長道:「媽的!無組織無紀律!」

  蒙烽吼道:「媽的!人都要死了!紀律你個逑!」

  連長笑了起來,從後腰抽出手槍,遞給蒙烽,蒙烽埋頭檢查,問:「子彈呢?」

  「匣子裡有!」連長道:「拿我的徽牌去領!你要做什麼?」

  蒙烽衝進教室,又一陣風出來,把牌子朝連長一扔,說:「謝了!」
  
  蒙烽拉上手槍保險栓,嘴裡咬著一把匕首匆匆下樓,劉硯道:「這就借到了?」

  蒙烽說:「他們連長是我帶過的新兵,外面怎麼樣了?」

  劉硯放下望遠鏡,說:「你自己看。」

  蒙烽只看了一眼便放下望遠鏡,遠處是觸目驚心,人頭攢動的喪屍大軍,幾乎填滿了大半個校園。

  劉硯道:「不能在這裡等死,我覺得,車多半不會再來了,這隊官兵和武警多半得交代在這裡。」

  崔小坤道:「不會吧……劉硯,你說真的?」

  蒙烽道:「我們也可以跟著他們一起撤退。」

  劉硯回頭看了一眼,苦笑道:「這麼多人,他們帶得走嗎?你看大廳裡還有人被感染了,待會一旦發病,又是連環感染……」

  蒙烽吸了口氣,無奈道:「你總是這樣。」

  劉硯道:「咱們得想辦法脫身。」說著看向崔小坤。

  崔小坤馬上道:「我不會拖累你們,帶我走!」

  劉硯微忿道:「說什麼呢,我像那種人嗎?車鑰匙還在不?」

  崔小坤點了點頭,掏出車鑰匙。

  「你保管。」劉硯道。

  崔小坤感激道:「謝謝,劉硯,沒白把你當弟兄。」
  
  蒙烽持槍以手肘撞開消防道後的一扇門,那裡通向學校食堂,食堂後是學生宿舍,距離他們停車的地方有近三千米。

  那處在封鎖線後,槍聲越來越烈,大廳內的不少受傷學生劇烈咳嗽,更有人開始嘔血。

  「走吧。」劉硯道:「不能再拖了。」

  蒙烽帶著劉硯與崔小坤走出後門,沿林蔭道離開教學樓。
  
  遠處傳來的槍響不絕於耳,林蔭道上卻是異常的安靜,時值下午四點,太陽偏西,風刮起來了,帶著鮮血的腥味。

  整條林蔭道一切如常,蒙烽背靠食堂大門,轉到拐角朝遠處看,那裡有三隻喪屍在吃一具屍體。

  「他們只吃活的。」劉硯小聲道。

  蒙烽說:「得從食堂裡穿過去,是最近的路了,兩邊都有喪屍,別出聲,跟著我走。」
  
  蒙烽的軍靴踏上水磨大理石地板,頭頂的風扇仍在轉,食堂裡沒開燈,一片陰暗,卻涼快了不少。

  劉硯翻身坐上小賣部的櫃檯,拉開冰箱門,以口型示意過來,喝點水,三人一路疾奔過來,體力消耗得十分激烈,再不補充水分和礦物質就要中暑了。

  每人一瓶維C果汁,喝完才舒坦了些,劉硯又取了幾瓶綠茶,手裡拿著,預備不時之需。崔小坤從錢包裡數出兩張十元,放在櫃檯上。

  劉硯:「……」

  蒙烽:「……」
  
  劉硯:「你覺得有人收錢麼?」

  崔小坤道:「不問自取是為賊也。」

  蒙烽:「你們倆……」

  劉硯:「當心你背後。」

  「哇啊——!」崔小坤大叫。

  劉硯:「別吼!」

  崔小坤發著抖點頭,一具屍體被啃得面目全非,半個身子卡在窗台上,滴答滴答地朝下滴血。

  三人注視那具屍體,腳下不停,走過中庭,不遠處就是教師食堂與廚房,安靜的中庭裡傳來咀嚼聲,卻找不到聲音的來處。

  蒙烽額上滑下汗水,示意不要作聲。

  「噹啷」一聲,崔小坤不小心踢翻了一個掉在地面的不銹鋼飯盒。
  
  二樓探出十來顆腦袋,全是喪屍,包圍了整個中庭。

  蒙烽吼道:「快跑——!」

  剎那三人朝著教師食堂狂奔,沉悶的落地聲,劉硯尚來不及回頭看,十來具喪屍已撞破玻璃門,從兩個食堂入口衝了進來!

  劉硯砰一聲撞上廚房側門,猛扭門把,扭開了,卻推不開。

  「怎麼回事?!」劉硯大叫道。

  「什麼人!」廚房裡伸出一把掃帚,劉硯喊道:「不是怪物,是學生!」

  「等等!」女人的聲音大聲嚷嚷,喪屍越來越多。

  「快點啊!」劉硯大聲喊道。
  
  蒙烽深吸一口氣,一腳踩翻椅子,橫持手槍,高高躍起。

  砰!第一發子彈離膛,高速旋轉的吊扇嗡一聲響。
  
  砰!砰!緊接著又是兩發子彈,準確打在吊扇桿上。

  十來只喪屍已衝進食堂,瞬間蹭的一聲,吊扇脫軸!
  
  吊扇帶著呼呼風向,旋轉著朝食堂中庭大門飛速掠去。連著削掉當頭衝來兩具喪屍的腦袋,將第三具喪屍攔腰切斷,最後諍的一聲,把又一隻喪屍釘在牆上!

  「好……好身手。」崔小坤驚魂未定道。

  蒙烽吼:「快開門!」

  廚房門終於打開,一名大媽把三人讓了進去,劉硯死死關上門,隨手取過□面杖架著。

  「有出口嗎?」劉硯道:「阿姨你好……我是研究生院的。」

  門砰的一聲被外頭喪屍猛撞。

  那中年婦女看上去近五十歲,懵懵懂懂,問:「小伙子,外頭是怎麼了?狂犬病嗎?」

  劉硯幾乎沒法給她解釋,打了個手勢道:「以後再說,得馬上離開這裡。」

  大媽馬上道:「能帶我走嗎?」

  劉硯道:「當然,快帶路!」
  
  大媽帶著他們過了廚房,另一扇後門被櫥櫃堵著。

  「從這裡出去能到宿舍樓。」那大媽道:「小伙子,你當兵的吧。」

  蒙烽勉強點頭,咬牙以肩膀抗開櫥櫃,說:「先別出來。」

  拉開後門,宿舍樓就在不遠處的校道對面。蒙烽出外看,崔小坤道:「快點,門要……破了啊!」

  廚房前門已被撞得快變形,□面杖傾斜,一點點滑動下來。

  蒙烽道:「走吧……劉硯?你在做什麼?!」

  劉硯逐一擰開瓦斯開關,取了把西瓜刀交到崔小坤手裡,又抽出架在櫥櫃頂部的,拍肉的鐵棍試了試。

  大媽拿著把炒勺,緊張盯著快要被撞開的門。

  「小伙子,把他們送到醫務室去?」

  劉硯拉起襯衣蒙著鼻子,悶聲道:「別管他們了,快走。」

  蒙烽帶著數人跑出食堂,劉硯牢牢關上門,將衝進廚房的喪屍攔在第二扇門後。

  他們快步穿過校道,蒙烽看也不看,回手開了一槍。

  子彈呼嘯著穿過近百米距離,砰然擊碎食堂後窗,射入廚房,打在烤爐上迸出一道火星。

  登時轟的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挾著衝擊波,幾乎把他們全部掀翻在地,大火熊熊燃燒起來,被反覆撞擊的後門凹陷下去,再不動了。
  
  五分鐘後,蒙烽坐進駕駛位,大有精疲力竭之感。

  「你到後座去,和於媽坐一起。」劉硯沒好氣地趕崔小坤。

  崔小坤癱在後座上,那姓于的婦人道:「咱們現在去哪兒?」

  蒙烽搖了搖頭,看著劉硯。

  「初步勝利。」蒙烽道。

  劉硯說:「別掉以輕心,還沒脫險,那一槍開的不錯,很……默契。」

  蒙烽道:「當然。」

  二人相視一笑,蒙烽發動汽車,倒車撞翻了一隻聞聲而來的喪屍,碾過它的身體,骨骼悶響,碾出滿地內臟和血,拐上校道,朝後校門開去。
  
  冷不防路邊衝出兩人,蒙烽看見是活人,瞬間急剎車,崔小坤又駭得大叫。

  「劉硯!」那男子道:「你們去哪裡?」

  劉硯搖下車窗,問:「受傷了嗎?你們沒跟著軍隊走?」

  那男人滿頭血,焦急道:「沒有!她沒事,我這傷口是撞的!我們沒趕上!我聽見爆炸聲就過來了!」

  劉硯道:「別在這裡拖時間,快!上車!」
  
  「小舒,快上車。」男人道。

  於媽打開車門,說:「閨女兒過來。」

  那女孩叫林菁舒,一路上顯是嚇得夠嗆,哭著上了車,臉色蒼白,男人讓她坐好,順手關上車門。

  「你不上來?」劉硯道。

  男子俯在車窗邊,說:「我還有事,小舒,別哭,聽話。」

  「你上來!李嵩!」女孩大聲哭道:「坐得下!」

  李嵩小聲安慰了女友幾句,蒙烽不敢再耽擱,緩緩發動汽車,男人道:「我去隔壁政法學院一趟。」

  「別開玩笑了!」劉硯忍無可忍道:「你去送死嗎?」

  李嵩道:「劉硯,這包煙給你,你們朝北走,上環形高速路口,在北邊裕鎮過河那裡下高速,再一路沿著西走,大約三小時的車程。」

  「我的幾個朋友剛給我打了電話,說現在到處都是喪屍,不能指望軍隊了,讓我去找他們集合,他們人很多,有四十來個,都是混黑道的,你帶著小舒去,找帶頭的森哥。他們見過她,就說我救出我弟,馬上去找你們匯合!走!快走!」
  
  蒙烽再度停車,手肘壓著方向盤,湊過去劉硯那邊,喊道:「你上車,要去政法學院嗎?咱們想辦法去救你弟,救出來以後一起走!」

  李嵩搖頭,什麼也沒說。

  劉硯心知現在喪屍潮淹沒了整個校園,李嵩不走就是死,認真道:「上車,李嵩,我們不認識你的弟兄,會被趕出來的,我們沒事,小舒不能沒有你照顧。」

  李嵩道:「我得去找我弟,不然他要恨死我了。你們先去,我弟兄們都是實誠人,會照顧你們的。」

  劉硯道:「走啊!別在這裡拖時間了!想大家一起死嗎?」

  「我被咬了。」李嵩終於說了實話。
  
  蒙烽和劉硯都靜了,李嵩點頭道:「再見,注意安全。」

  林箐舒睜著紅腫的眼,怔怔看著車外的李嵩,他微笑著朝女友揮手,蒙烽再次發動汽車,緩緩馳出後門。

  李嵩追了幾步,遠遠地喊道:「小舒,別生氣了,我愛你——」
  
  林箐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死命掙扎著要下車,劉硯道:「按著她!」

  於媽與崔小坤忙把那女生死死按著,於媽不停地念叨道:「閨女兒,別尋短見,啊,你得好好活著。」
  
  蒙烽望向倒後鏡,李嵩轉過身,朝喪屍肆虐的校園裡疲憊地走去,他轉了個彎,背影消失了。

  蒙烽把手按在桿上,掛檔,劉硯默不作聲地伸出左手,按在他有力,溫暖的手背上。

  蒙烽翻過手掌,輕輕地捏了捏劉硯的手,就像他們還在念高三時談戀愛那樣。

  劉硯坐前排,蒙烽坐後排座位,劉硯想他了,總會倚在靠背椅上晃一晃,把手放下來,蒙烽則趴在桌上,從課桌下牽一牽劉硯的手。
  
  入夜,所有人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車沿路出了市區,沒有交警,也沒有軍隊。

  S市像個死城,夜幕降下,路燈仍亮了起來,道路兩旁一片荒蕪。

  時不時出現在視野中的幾隻遊蕩的喪屍在提醒他們,這不是一場夢。
  
  後座的三人互相倚著入睡,蒙烽還在全神貫注地開車,???.????a????.???天邊現出瑰麗的紫藍色,夏季的夜風習習吹來,蒙烽下了高速,把車停在路邊,說:「醒醒,下車活動,硯硯拿點吃的出來,餓了。」

  「別這麼喊我,我又不是小孩。」劉硯沒好氣的說。

  蒙烽看著他,眼睛裡神色有點複雜。

  劉硯下車分了吃的,蒙烽站上車頂,以望遠鏡觀察四周情況,示意安全。

  他們在車旁地上坐著,分吃牛肉罐頭和餅乾,劉硯道:「剛應該從食堂裡帶點吃的出來,失策了。」

  於媽說:「可不是麼,留著被那群怪物糟蹋了。」

  蒙烽吃著餅乾,眺望四周荒野,大自然的景色一如既往,麻雀在電線上跳躍,蟲鳴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他們不吃糧食。」蒙烽道。

  劉硯點了點頭,知道蒙烽的意思是喪屍對熟食等等沒有興趣,他也注意到了,說:「也不吃小動物。」

  「唔。」蒙烽瞇起眼,說:「只吃人,為什麼呢?」

  劉硯聳肩,兩人倚在車尾,並肩吃著簡單的晚餐,靜靜看著夜色。

  劉硯忽然有種想法,人類如果因為這種病毒滅亡了呢,大自然還是一切照舊。風吹日曬,雨淋草長,自然界或許根本不會有什麼大改變,區別的只在於,環境變得更好了。
  
  劉硯苦笑搖頭,蒙烽問:「在想什麼?」

  劉硯答道:「想這次的事,有什麼好處,什麼壞處。」

  蒙烽道:「好處是,不用絞盡腦汁賺錢買房子了,也不用去看公司裡經理臉色了,更不用每天敲門裝孫子賣保險了……」

  劉硯笑了起來,蒙烽看著他,問:「很好笑?估計對於你來說,全是壞處吧?你還差一年就畢業,這下學業可沒了,高材生的前途……」

  劉硯道:「嗯哼?連畢業證都拿不到了,我猜掛科的師弟妹們或許會苦中作樂?不過,起碼咱們又在一起了,我還以為一輩子不會再和你見面的。」

  蒙烽沒好氣道:「你在騙我。」

  劉硯:「沒有,我發誓我說的是實話。多虧有你,不然我已經死了。」

  蒙烽淡淡道:「我以前想為你做的事情很多,只是沒有機會。」

  劉硯說:「有機會的時候,你就顯得很有魅力,你真的不適合賣保險。準備當個英雄吧。」

  蒙烽說:「你喜歡英雄?後悔當初讓英雄走了?」

  劉硯道:「你是不是英雄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其實一直很……」

  蒙烽道:「很什麼。」

  劉硯不吭聲,蒙烽追問道:「很什麼?劉硯碩士,說啊。」
  
  劉硯微有點惱火道:「喜歡你!是你自己要走的,走了一次,不能讓你走第二次,師兄讓我撤退那會,不是下來陪著你了麼?」

  蒙烽說:「我也一直喜歡你。現在你需要我的時候,終於把實話說出來了?」

  劉硯狡猾地笑道:「哦不,剛剛那句只是開玩笑的。」

  蒙烽看了劉硯一會,而後彬彬有禮道:「嗯,我也是開玩笑的。」
  
  蒙烽拉開副駕駛座,像個紳士讓劉硯上車,繼而左手比了個凸,坐回駕駛座上,發動汽車。

  數人已經吃完了,在路邊休息,蒙烽按了幾下喇叭,他們便上車,蒙烽掉頭馳下公路,路口豎著指示牌:裕鎮 8KM。
  
  「照他說的做麼?」劉硯說。

  蒙烽自然而然地理解了劉硯的意思:照著去李嵩臨別前交代的地方。

  「碰碰運氣吧。」蒙烽說:「總比沒有目的亂走好,不說食物和飲水,汽油也是個問題,總有耗光的一天。我是特種兵,不是阿拉伯神燈,總要找個組織避難的。」
  
  劉硯;「那叫阿拉丁神燈不叫阿拉伯神燈……」

  蒙烽怒道:「你不糾正我會死麼?!」
  
  劉硯笑了起來,取出一個筆記本。
  
  2012年8月12日,喪屍潮在Z市與S市先後爆發,不知道還有多少倖存者。

  我和蒙烽帶著李嵩的女朋友林箐舒,我的室友崔小坤,學校食堂的於媽成功脫逃。

  車上的食物和飲水夠五個人用十天左右。

  我看見前方目的地了,是一個建立在鄉下的工廠,靠路邊,希望一切順利,目前還沒有任何關於喪屍的進一步情況,手機通訊與互聯網在今天早上九點徹底中斷,到處都停電了。廣播在報告各地疫情,實際上我們所見,要比廣播中的情況嚴重得非常多。
  
  蒙烽停下車,劉硯收起筆記本。

  「誰去。」劉硯問。

  蒙烽說:「你和小舒,於媽。」

  劉硯緩緩點頭,蒙烽想開車門,劉硯卻注視遠處亮著燈的廠房,開口道:「我覺得這個時候登門拜訪不是個好主意。」
  
  蒙烽停下動作,劉硯道:「我建議大家在車上睡一晚上,明天白天再過去。」

  「喪屍生存手冊上說,白天比黑夜安全。何況這個時候過去,只會把他們的頭兒從睡夢裡叫醒,沒有別的好處。」

  蒙烽說:「可以,聽你的。」

  他把車開到路邊草叢裡,選了個隨時可以發動離開的角度,林箐舒仍紅著雙眼,不說話,崔小坤小聲安慰她。

  蒙烽把車頂燈關了,側著身子,枕在劉硯的腿上,劉硯守夜,各自睡去,一夜無話。
  
7、篩選

  翌日清晨,一陣撞擊聲驚醒了劉硯,抬頭時一具發黃的喪屍貼在車窗上,又抓又撓,蒙烽吼道:「別出來!」

  四隻喪屍像是附近城鎮裡的農民,蒙烽一出車便緊緊摔上車門,活人一出現,喪屍立即棄了車,朝蒙烽撲來。

  劉硯剛睡醒,拆了片口香糖嚼著,漫不經心地朝外看,林箐舒在後座嚇得大聲尖叫,劉硯道:「別怕,只有四隻!」說著坐上駕駛位,吭哧吭哧發動汽車,蹭一聲朝著蒙烽衝去。

  四聲槍響殺了三隻喪屍,一枚子彈打偏。

  劉硯開車殺到,瞬間咯啦一聲響,把最後那具喪屍從背後碾了進車底,又掛檔倒車,蹭蹭的車輪空轉響,踏踏實實地把喪屍碾得四分五裂。

  遠處工廠三樓有人喊道:「哪來的人?!」

  劉硯把車停在工廠前,吩咐道:「小舒,下車,跟我去走一趟。」
  
  「森哥在嗎。」劉硯說。

  「什麼事。」三樓那人道:「在外面等著,你們別出去!」

  工廠正門大院的開門聲停了,劉硯聽見有人在門裡說話,片刻後梯子頭露出牆壁,那人翻了出來。

  蒙烽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包萬寶路,還是李嵩交給他的。

  那人抽了一根,目光掃過林箐舒,車門打開,崔小坤和大媽也下了車,遠遠看著。

  「槍法不錯。」男人拇指比了比,示意打火機,崔小坤摸出一個,扔給蒙烽,蒙烽幫他點著了。

  劉硯打量面前這男人,脖頸,手腕處都有明顯的刀疤,濃眉大眼,眉毛被削掉一塊,留著淺色的傷疤,鼻子陡峭瘦削,眼裡帶著戾氣。

  門被打開,裡面一個鑲著金牙的胖子艱難地擠了出來,唾沫橫飛地斥道:「做什麼的?」

  劉硯讓出身後的林箐舒,說:「李嵩讓我把她帶來,請你們照顧。」

  那瘦削男人不信任地掃了數人一眼:「進來說吧。」

  胖子道:「不能讓他們進來。」

  蒙烽不悅蹙眉,正要反駁時劉硯一個眼神示意他別吭聲。

  劉硯說:「我們的任務是把小舒安全帶過來,森哥呢?」

  金牙胖子道:「你什麼人啊,有什麼資格……」

  劉硯笑道:「你就是森哥,對吧?幸會幸會。」說著伸手,胖子不情願地與他互握,看了身邊男子一眼。

  男人不悅道:「我才是林木森。」

  劉硯尷尬笑道:「啊,認錯人了,不好意思。」

  林木森冷冷道:「進來說吧,開門。」
  
  院門打開,林木森與那金牙胖子率先進去,蒙烽小聲道:「你看走眼了。」

  劉硯道:「我故意的,不然他們得好一會才會告訴咱們誰是頭兒。」

  蒙烽問:「小舒,你認不出來?」

  林箐舒搖了搖頭,蒙烽道:「那胖子口氣這麼囂張,你覺得他是什麼人?」

  劉硯道:「儲備糧。」

  蒙烽:「……」
  
  林木森斜斜坐在院裡的一個箱子上,周圍全是不懷好意的小混混,警惕地盯著他們,各個身上背著槍。

  劉硯的感覺是進了一個黑社會窩點,他注意到林木森的後腰別著把手槍,胖子身上則沒有帶武器。

  院子不大,再進去就是工廠內部。

  在狹小的院內被十來個人圍觀的滋味十分糟糕,劉硯更寧願和那些喪屍呆在一起。
  
  有人上來,把林箐舒帶到一邊,一名叼著煙的女人給她搜身,其餘人則過來檢查蒙烽與劉硯,卻將崔小坤和於媽放在一邊不管了。
  
  林木森道:「說吧,李嵩怎麼了。」

  劉硯把臨別前的事詳細說了,略過李嵩被咬傷一事不提,林木森抬頭道:「他弟呢,沒救出來?他自己弟弟都不要了,就為了個女人?」

  劉硯聽他口氣不善,心知黑社會的友情都當不得真,說:「那是他的決定,你不收留她,我們可以現在就帶她走。」

  「你們可以留下,讓她走。」林木森隨手把煙按熄在箱子上,崔小坤道:「那那……你屁股下的箱子裡是爆炸品,大哥。」
  
  劉硯示意崔小坤別說話,隨口道:「為什麼讓她走。」

  林木森道:「養著她有什麼用?浪費糧食。」

  「你……」蒙烽忍無可忍上前,林箐舒在一邊哭了起來。

  劉硯道:「李嵩臨終前把他的女人托付給你,死了還好說,萬一他沒死呢?」

  林木森眼中充滿戾氣,看著劉硯,想說的話一目瞭然——李嵩怎麼可能活著?

  劉硯就猜到他想什麼,緩緩道:「我覺得在那個情況下,李嵩說不定死不了。」

  林木森道:「你問她,除了哭還會什麼。」
  
  劉硯沒有吭聲,週遭陷入寂靜,林木森玩著手裡的槍,似在思考一件難以抉擇的事:「嵩兒讓你們來投奔我……」

  劉硯道:「不需要,你不收留他女朋友,我們怎麼能把她扔下?現在就走。」

  林木森不耐煩道:「別說這些虛的,你叫什麼名字?你會做什麼?」

  蒙烽沒有回答,盯著他時眼中滿是殺氣。
  
  林木森說:「你是當兵的,或者說當過兵,是吧。」說著抬起手,想與蒙烽握一握。

  蒙烽卻把手揣在兜裡,無動於衷。

  林木森也不介意,掃了角落的另外兩人一眼,說:「外面都是喪屍,你們出去能活幾天?我問你,你會什麼?」

  崔小坤道:「我是學自動化的。」

  林木森看著他,隨口道:「你……」繼而朝蒙烽一指,又道:「和你,都可以留下來,但別闖禍,正缺人手。」
  
  「我和他一起的。」蒙烽抬起一手放在劉硯的肩上:「他走我也走。」

  「別急。」林木森喃喃道:「那邊的阿姨,你會做什麼?」

  於媽道:「我會做飯,但我和這些小伙子,還有那邊的閨女兒一起的,你不留她我也走。不能忘恩負義。」

  林木森笑道:「我們正缺個做飯的,太好了。」
  
  於媽瞇起眼,帶著一股食堂從業人員特有的殺氣!

  「你呢?」林木森眉毛吊了起來,戲謔地看著劉硯:「你是他們的頭兒。」

  劉硯看著林木森的眼,抬起手指,摩挲自己的下巴,他其實覺得應該留下來。

  這裡背山傍河,又是一個工廠,佔據了天然的地勢,門口還有公路,容易得到各地的消息。最近的小鎮離這處足有十公里,從山上朝下看,一目瞭然,一旦受到喪屍侵襲,可以渡河逃跑。

  《喪屍生存手冊》上提到,利於躲藏的建築物種有監獄、工廠、學校,忌四面空曠的平原與孤獨的小屋,否則被喪屍四面八方圍上,不利於脫身。
  
  但面前的人顯然不把他們當成一回事,劉硯可不想成為一個沒事給隊友忙死忙活,喪屍來了被扔下墊背的角色。況且看林木森那德行,只怕遭到危險時會給蒙烽身上綁炸彈,讓他去自殺炸喪屍。
  
  劉硯短短片刻,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後說:「我是學設計的,什麼也不會。」

  「你不像什麼也不會的人。」林木森冷冷道:「學生證拿出來看看。」

  「機械設計……」林木森喃喃道,眉毛一揚:「研究生?」

  劉硯道:「你在想給我安排什麼工作?實話說吧,我只會製造一點東西,做機械,做產品,做一切你想得出來的東西。只要你給我提供足夠的工具。」

  林木森道:「這裡不可能有你需要的工具。」

  劉硯道:「那麼就先給我製造工具的工具。」
  
  林木森道:「你會修車麼?」

  劉硯:「……」

  崔小坤:「那個……森哥,像他們系的人不用修車的。」

  林木森:「?」

  崔小坤:「他們的車壞了一般就是扔在路邊,再換輛新車,用螺絲刀或者夾鉗撬開前鎖盒,扯出兩根電線……」

  林木森:「……」

  劉硯道:「別胡說,只有老式車才能用這辦法,修車太浪費了,我可以給你做點別的。」
  
  他朝附近看了一眼,說:「這裡以前是個化工廠,說不定有我需要的東西……有電麼?」

  林木森道:「有柴油發電機,夠你用的了,三個小時內做完,可以吃午飯。做出來的東西我不滿意,會殺了你。」

  「你!」蒙烽不禁勃然大怒,劉硯道:「別衝動。」說畢使了個眼色。

  蒙烽這才稍稍安定下來,以蒙烽的身手,真要開槍或徒手搏擊,這裡的人都不在話下,然而林木森這麼一說,他的尊嚴受到極大的挑戰。

  「你會後悔說過這句話的。」蒙烽囂張地指著林木森。

  林木森無所謂地笑了笑。
  
  劉硯道:「這就開始吧,我要到處走走。」

  「隨意。」林木森又叼了根煙,頭也不抬道。
  
  劉硯在廠裡逛了一圈,摘下兩個閉路電視的攝像頭,找來崔小坤,問:「小坤,這個你能找到麼?」

  那是一個紅外線勘測頭,崔小坤道:「有,是測試沒開箱的化學品用的。這也有個,你要做什麼?」

  劉硯道:「一共有幾個?我要拆一個。」

  崔小坤道:「每個廠房都有一個,你拆吧。」

  劉硯點了點頭,要來一堆工具,在其中一間封閉的廠房內開始把儀器拆零,以電筆,夾鉗等進行調試。
  
  「我自動化和電子電工學得不太好。」劉硯小聲道:「不是這個方向的。」

  崔小坤道:「我看挺好,這還有好幾個W3186激光夜視儀,這工廠的技術挺先進的,濾鏡你這麼裝,打算做什麼?」

  劉硯道:「我想做個遠距離可控,兩種波段的。」

  崔小坤道:「太難了,你忘了還要用無線接收。」

  劉硯無奈地吁了口氣:「剛才把話說得太滿了。」

  崔小坤道:「你就算做成有線的,我打賭他們已經覺得很不錯了。」

  劉硯:「你去看看控制台。」

  崔小坤過去廠房控制台看了一眼,欣喜道:「行!效果不錯!」
  
  早十一點。

  劉硯把一桿鐵棍插在泥地上,說:「做好了,兩小時四十五分鐘。」

  鐵棍上是一個小型的廠房用監視儀,上面綠燈一閃一閃。

  「這是什麼。」林木森道:「我也會做,把攝像頭摘下來,粘在棍子上,誰不會做?」

  劉硯道:「跟我來。」

  林木森跟著劉硯進了廠房監控室,劉硯打開幾個按鈕,雪花點螢幕上唰然成像,現出清晰的紅外線景圖。

  屏幕上綠得刺眼,細微的溫差區別令天地成了反色,藍天一片墨綠,而大地則一片淺白。遠處的山巒曲線起伏,近處的沙粒呈現水流般的走向,被風吹下路面。

  劉硯單手握著一個線控器,按了一下,外面路上的鐵桿緩慢升高,紅外線攝像頭三百六十度旋轉一周。

  林木森緩緩點頭,劉硯又按了一個按鈕,鏡頭卡嚓聲響,三個聚焦圈緩慢旋轉,外圈前推,內圈後退,將畫面朝著遠方不斷推進,放大。

  「極限探測距離是一公里。」劉硯道:「看屏幕,那些活動的外形。」

  兩個人型發光體呈現明亮的黃綠色,出現在屏幕上的同時,劉硯手中的線控盒嘀嘀嘀地開始報警。

  「七百米外有兩隻喪屍在朝東南方移動。」劉硯說。

  林木森起身,劉硯道:「我還有一個條件。」
  
  林木森道:「說。」

  劉硯道:「李嵩讓我們來投靠你,大家各得其所,他的女朋友雖然……」

  林木森爽快地說:「行,再給我做六台這種玩意。我就讓林箐舒留下來。」說著指著劉硯戳了戳:「別出岔子。」

  劉硯欣然點頭。
  
  不到一周的奔波與逃亡,他們感覺卻像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所有人都留下來了,蒙烽被安排巡邏,劉硯分到一間廠房的宿舍。工廠裡沒有半個工人,想必在病毒爆發的那會兒,不是跑了就是變成喪屍跑了,河裡可以取水,雖然生活不太方便,但至少能活下去。

  劉硯只用了短短兩天就改裝完林木森要求的監視器,他和蒙烽住一間宿舍,宿舍裡有兩張床,兩個小太妹負責給所有的男人洗衣服,於媽帶著林箐舒去廚房做飯。

  林木森帶了二十七個人,清一色男人——與李嵩說的不一樣,當初他們從S市逃出來時確實有四十來個小弟,但在突圍時壯烈地死了將近一半,只剩下這點人了。

  他們掃蕩了附近村莊、商店裡所有能吃的東西,囤積在廠房倉庫,每日按人頭配給。
  
  蒙烽把最後一根鐵柱釘進山頂的地面,令它站穩,開機。

  長長的電線跨過山下,匯入一個用電話線匣子臨時改裝的集線器,再牽進廠房,林木森蹲在石頭上抽煙,說:「我沒想殺他。」

  蒙烽看了林木森一眼,林木森掏出根煙,說:「來來。」

  蒙烽擺手道:「戒了。」

  林木森堅持給蒙烽,蒙烽接過,隨手擱在耳朵後。

  林木森又道:「學生仔,沒經歷過社會,大哥隨口說說,磨磨他的耐性。嵩兒的妞也沒想著趕她走,只是醜話說在前頭,免得她成日哭哭啼啼,又仗著是哥們兒的媳婦生事。」

  蒙烽點了點頭,說:「劉硯脾氣就這樣,鼻孔朝天。」

  林木森笑道:「年輕人都傲。你多大了?」

  蒙烽道:「二十五。」

  林木森指了指自己,又比了三根手指,示意他三十,搭著蒙烽肩膀朝山下走,說:「你不像普通當兵的。」

  蒙烽吁了口氣:「K3。」

  林木森道:「K3是什麼?」

  蒙烽解釋道:「特種兵。」
  
  林木森剎那動容,又問:「怎麼進去的?」

  蒙烽沒好氣道;「別提了,那不是人過的日子,被按著入伍的,能選的話老子還不想去呢。」

  林木森道:「你還有退伍戰友麼,能聯繫上不?能叫的都叫過來,人多好辦事。」

  蒙烽無奈搖頭,在這個電話打不通,送信沒有郵差的時候,要怎麼聯繫?
  
  林木森道:「今天有弟兄出去探路,外頭裕鎮的喪屍跑了,聚集在前頭高速路口。那段路沒法走,廢車堆著不少,咱們這兒成了必經之路,說不定還有不少人來,打起精神點。」

  蒙烽點了點頭,回宿舍去洗澡,睡覺。

  劉硯開著床頭燈,在燈下看喪屍生存手冊,蒙烽回來後把煙一扔:「上繳的。」

  劉硯:「你現在可以抽了。」

  蒙烽:「不了,免得你又唧唧歪歪的。」

  二人隨性交談了幾句,劉硯才把燈關上,夜裡秋風習習,各睡一張床。

  蒙烽道:「陪你睡不。」

  劉硯道:「那麼小一張床,擠,你還打鼾,吵死人。」

  蒙烽道:「那你過來睡,你不能溫柔點嗎。」

  劉硯沒吭聲,過了很久,他手肘支著起床,似是拿不定主意要過去不,蒙烽卻是困得很,腦袋一挨枕頭便睡得死豬般,驚天動地打起鼾來,劉硯無奈,只得躺下睡了。
  
  三天後,林木森的預言成真。

  開始先是幾個僥倖逃脫S市喪屍潮的倖存者走過門前問路,並要求提供水和食物,不到一天時間,逃難的人越來越多,及至大批的徒步行走的避難者沿著高速走下來,穿過化工廠門口的馬路,朝西面行進,逃難的人已達到近千。

  他們鬧哄哄地擠在化工廠前,要求裡面的人把東西拿出來,與受苦的人類同胞分享。林木森提著槍,朝天開了一槍。

  「砰!」

  外面登時安靜了,沒有人尖叫,女人們連喪屍都見過了,還會怕那一槍?

  林木森道:「都排隊,會給你們吃的,這是森哥施捨你們的,不是理所當然的,領吃的之前,先到路邊排隊登記。」

  兩個男人把廠房的車庫閘門拉開,蒙烽把桌子端端正正地擺在車庫大門口,劉硯無可奈何地坐在桌前,無奈地說:「為什麼是我。」

  蒙烽道:「因為他覺得你很聰明,好好幹,森哥想培養你當個黑社會小弟。」

  劉硯煩躁地把一疊紙條放好,試了試手裡斷墨的圓珠筆,胡亂畫了幾條線,說:「這裡排隊,領吃的,請大家安靜點,節省體力,可能需要排很久。」

  洶湧人群登時自覺排成一條長龍,各個眼望劉硯身後那壯觀的上千個紙箱,足可填滿整個車庫的礦泉水,餅乾與泡麵。
  
  公路邊,靠近化工廠的一側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另一側,張岷背著決明,跟隨逃亡的人群沿公路徒步走來。

  張岷的汽油用完了,沿途兜了好幾個郊區紅十字會與省級援護站,都沒找到救援組織。

  今天早上,直升飛機離開的聲音驚醒了在車裡睡覺的張岷,他發現路邊的人聚集了不少,便讓決明下車,兩人跟著大部隊走,前往裕鎮西邊,直升飛機離去的方向。

  「寶貝?」張岷讓決明從背上下來:「累麼?」

  決明搖了搖頭。
  
  「有餅乾。」決明說:「我想吃,還有點口渴。」

  他們看到遠處的林木森手裡握著槍,不懷好意地掃視人群,車庫前又擺了張桌子。

  張岷心裡不太踏實,但還是說:「好,應該是收容所物資發放。寶貝在這裡等,爸去排隊問問。」
  
8、碰面

  「你是做什麼的?」劉硯道。

  「我?」那男人道。

  劉硯問:「嗯,從事什麼職業,只有你一個人嗎。」

  男人道:「我是網管,在市裡上班,我爸媽在外地……」

  劉硯示意不用多說,吩咐道:「下一位。」
  
  「吃的呢?!」網管愕然道。

  劉硯道:「您不……符合我們的條件,抱歉,不能給你吃的。你可以沿著這條路走,朝西邊去碰碰運氣……」

  林木森道:「劉硯!你如果每個人都解釋這麼一串話,三個月後估計能打發完!」

  「快走開!別擋著路!」小弟粗暴地推搡。

  「起碼給點餅乾吧!走了一天沒吃喝了!」那男人憤怒地要掙扎,林木森二話不說,持槍抵著他的太陽穴,冷冷道:

  「走不走,不走斃了你。」

  隊伍肅靜,那男人只得轉身走了。

  「下一位。」劉硯歎了口氣。
  
  「你是做什麼的?」劉硯問。

  「我待業。」面前男人道:「小兄弟,你和他們不是一路的,我看得出來。請你給我一箱泡麵,我帶著一大家人,他們還在公路上。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沿路都被洗劫完了,裕鎮死了很多人,東西全被洗劫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買不到東西……我媽七十歲……老人家身體不好,撐不住餓。水我自己去想辦法,給我點吃的,好麼?以後如果都活下來了,我會想辦法報答你的。給點吃的,我馬上就走。」

  劉硯道:「下一位。」
  
  「你別和他們同流合污!」那男人變了口氣。

  「你幹什麼!」桌旁馬上有人過來推開那男人。

  「幹什麼?你們才是幹什麼?!你們這是違法!」那男人離開隊伍,憤然道:「糧食都是你們買的嗎?!只怕未必吧!你們在裕鎮殺了多少人?!!沿路過來的那些死人,整個裕鎮被你們打劫成什麼樣?真以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不會有人知道?!你們就是一群傷天害理的強盜!外面有喪屍在殺人,你們竟然對還活著的同胞下手!」

  林木森依法施為,以槍抵著他的後腦勺,男人道:「這裡的人全聽見了!你有種……」

  身後砰的一槍。

  那男人腦漿爆了滿地。

  林木森冷冷道:「真夠橫的,看看誰橫?」

  四名小弟把那男人的屍體拖去扔到工廠後的河裡,有人提著水桶出來拖地。
  
  劉硯靜了片刻,什麼也沒說。

  劉硯:「下一位,什麼職業?」

  「快遞……」那人道。

  劉硯道:「下一位。」

  那人發著抖,轉身走了。
  
  半小時後:

  「你是做什麼的……」劉硯麻木得像個復讀機。

  面前女孩自我介紹道:「我叫丁蘭,會計專業,在一家小超市裡負責記賬和管倉庫。」

  劉硯眉毛動了動,說:「我們正缺個管倉庫的,你願意留下來嗎?」

  「我願意!」

  「我!」

  隊伍中馬上有人大喊:「我也是做物流的!我比她做的好!」

  劉硯徵求地看著丁蘭的雙眼,丁蘭點了點頭。
  
  「小伙子,兄弟,大哥。」有人道:「你讓個女人管倉庫能做什麼?要招男人!」

  劉硯道:「因為她排在前面。」

  說畢劉硯撕下一張條子,寫了「倉庫」二字,交給丁蘭:「他們會給你吃的,帶你到後面去,先去領食物和水吧,歡迎你加入我們。」

  丁蘭點了點頭,走出隊伍,卻不離開,站在一邊,像在等待什麼。
  
  劉硯:「下一位,你是做什麼的?」

  又是一名女孩。

  「我叫謝楓樺,學生。」那女孩推了推厚厚的眼鏡,看模樣與劉硯,蒙烽年紀相差無幾:「這是我的學生證。」

  「研究生?」劉硯翻開看了一眼:「還是政法大學的。」

  謝楓樺點頭道:「你也是?我好像沒見過你。」

  劉硯道:「你認識一個叫……叫……」

  劉硯想起李嵩的弟弟,卻不知他叫什麼名字,只得作罷,又道:「你是什麼專業的?」

  謝楓樺道:「哲學系,學生證上寫著的。」

  劉硯:「哲學系研究生……對不起,丁蘭,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丁蘭道:「我們是鄰居,發小,她不能留下來嗎?為什麼?」

  劉硯道:「很抱歉,她的專業對我們沒用。」

  謝楓樺笑道:「可以理解,別說了,丁蘭,先生,方便給我點吃的嗎?」

  丁蘭道:「咱們一起走吧,說好了的……」

  謝楓樺道:「不,我早說好了的,丁蘭,你留下來。」
  
  劉硯鼻子有點酸,抬眼看著蒙烽,蒙烽的眼眶也有點發紅,似是想起他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事。

  劉硯:「下一位。」

  「等等。」丁蘭不顧謝楓樺的阻攔,過來問:「這個廠房很大,不能給她一個住的地方嗎?她吃得不多,也不麻煩……」

  「夠了!」一小弟過來要拉開丁蘭與謝楓樺。

  蒙烽攥著那小弟手臂,冷冷道:「有話好好說,別對女人動粗。」

  劉硯:「廠房裡不能給她住,我說了不算,對不起……」

  丁蘭:「那麼誰說了算?我去問。」

  劉硯:「我如果是你,我就不會去找他。你應該慶幸他現在走開了。剛剛殺人那會沒見著麼?」

  丁蘭不吭聲了,蒙烽道:「走吧,你們耽誤太多時間了,待會老大回來會有麻煩的。」
  
  謝楓樺道:「我如果在小溪的下游,或者馬路對面留下,應該不礙著你們吧?」

  劉硯想了想,答道:「這不衝突。」

  謝楓樺道:「謝謝。」接著小聲道:「丁蘭,難得的機會,我會留下來陪你,這裡不好,咱們再一起走。」

  丁蘭眼裡噙著淚,勉強點了點頭,轉身進了車庫,拿著條子去廠房內報道。
  
  「下一位。」劉硯道:「什麼職業。」

  「私人偵探。」那小青年道。

  劉硯道:「從業證讓我看看。」

  小青年道:「沒有從業證,你知道的,這行是秘密職業。」

  劉硯怎麼看怎麼不像,小青年又道:「別看我不高,瘦,我能打,而且想事快,邏輯慎密,思維嚴謹。」

  劉硯瞇起眼道:「是麼?你覺得他像?」

  蒙烽抬起槍,抵在他的額頭上:「說實話,三。」

  劉硯知道蒙烽不可能真的開槍殺他,然而那小青年的臉色馬上就白了,說:「醫療人員,但沒有牌照,你們缺不缺醫生……」

  蒙烽:「二。」

  小青年:「作家!」

  劉硯:「下一位。」

  小青年道:「我也是個編劇,可以給你們編故事解悶,會排演戲劇……」

  劉硯道:「不了,我不想聽故事,他們估計也不想聽,我們現在就活在一個冗長而無奈的故事裡。」

  小青年歎了口氣,耷拉著腦袋,點頭道:「每個人一生下來,就進入了一個不得不接受的故事。」

  「你可以到西北邊去碰碰運氣。」劉硯說。

  小青年無奈道:「太宅,走不動了。腦力勞動者在災難片裡總是吃癟群體。」
  
  謝楓樺安慰道:「希望是堅韌的枴杖,忍耐是旅行袋,攜帶它們,人可以登上永恆之旅。」

  小青年笑了笑:「謝謝。」

  劉硯道:「給他包餅乾吧。」

  小青年接過餅乾,林木森在遠處打量片刻,過來道:「劉硯,我讓你坐在這裡不是讓你浪費糧食的。」

  劉硯靜了片刻,而後道:「好的,那拿回來吧。」

  小青年迅速拆開餅乾,朝裡面吐了口唾沫,又舔了一次,說:「哦,還給你們。」

  「你!」林木森怒道。

  蒙烽道;「算了,森哥,小孩一個。」

  小青年走到樹下,拆開餅乾,和那哲學系的女生謝楓樺搭了幾句訕,分給她半包,兩人開始喝水吃餅乾。
  
  蒙烽評價道:「挺精神一文學小青年。」

  劉硯面無表情道:「下一位,精神能當飯吃麼?他賣的是文字,又不是臉。」

  蒙烽:「嗯?吃醋了?其實你也不錯。」
  
  劉硯道:「那裡的才是小孩。咱們車上還有吃的麼,拿點水給他吧。挺可憐的。」

  樹下蹲著一名少年,看模樣只是個半大的初中生。

  他是這些天逃亡的旅途中,劉硯見到的年紀最小的活人了——再小的孩童或體力不濟,或奔跑緩慢,不是死在喪屍潮中就是累死在路上,那和獨自面對飢餓,寒冷等困難不同,很少有野花野草能頑強地生存下來。

  那少年頭髮有點亂,一身襯衣西褲卻十分整潔,蹲在樹下,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

  蒙烽到他和劉硯的車上,拿了瓶水和口香糖過去給他,他沉默地接過,什麼也不說。
  
  劉硯:「你是做什麼的?」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面前的人說話,視線卻瞥向樹下的少年。

  他蹲在那裡感覺十分突兀,就像一道不融於馬路的風景線,默不作聲的模樣令他和周圍的人有種鮮明的區別,不像是人……當然不可能是喪屍,劉硯也說不清那是什麼念頭。

  蒙烽給了他餅乾和水,隊伍中便有一個男人轉頭,朝那少年笑著喊:「寶貝,記得說什麼?」

  「謝謝。」那少年道,眼睛盯著蒙烽的槍。

  蒙烽朝隊伍中喊話那人打了個手勢,轉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陌生的少年開始吃果汁口香糖,又不吭聲了,蒙烽說:「排隊那人是你哥?」

  「我爸。」少年道。

  蒙烽理解地點了點頭,看樣子這少年有點排斥與陌生人對話,只得轉身回到劉硯身邊。
  
  劉硯:「你是碼頭工?」

  那壯實男人憨厚一笑:「沒媳婦,就一光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怎麼?」

  劉硯:「你願意留下來麼?」

  壯實男人道:「當然可以!能幹點體力活,管飽,儘管使喚我。」

  劉硯點了點頭,在紙上寫下「預備」二字,交給他,說:「不一定吃得飽。」

  男人道:「有吃的就行。」
  
  劉硯:「下一位,你是做什麼的?天啊!師姐!我以為你死了!」

  「沒有……劉硯,你怎麼在這裡?」那女生哭著上前,隔著桌子與劉硯緊緊擁抱,哽咽道:「你師哥呢?」

  劉硯的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喘息道:「最後一批大巴撤退的時候他上了車,現在不是說的時候,你拿著條子到廠房裡去,會有人接待你,讓他們帶你去找崔小坤,他會詳細說。」

  女生名喚方小蕾,是蕭瑀的女朋友,化學學院研究生畢業,在另一間學校的生物學院擔任輔導員,那天劉硯沒與她碰面。

  「你他媽的混賬!這是你認識的人就讓她進去!」隊伍裡馬上有人喊道:「怎麼回事!那女的能做什麼!」

  劉硯道:「這跟你們沒關係。下一位!」

  「怎麼沒有關係!」又有人大罵道:「大家都想活下來!你有什麼權利給熟人走後門!」

  一時間群情洶湧,朝著劉硯叫囂不止。

  「怎麼?」林木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本在外面巡邏,喧鬧聲把他引了過來。

  劉硯從故人重逢的心酸中回過神,瞬間反應過來,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說錯半句話。

  劉硯「我的師姐來了,她是搞化學的。」

  林木森:「所以呢?」

  劉硯:「所以我讓她進去了。這是一個化學工廠,她的專業知識能幫上你很大的忙,配炸劑,裝填陷阱,你如果不滿意,可以讓她試試。」

  林木森點頭道:「可以。」
  
  隊伍又靜了下來,各個仇恨地看著劉硯。

  劉硯:「下一位。」

  「下一位……」

  「下一位下一位……別擋著,阿姨對不起不要哭了……我沒有辦法……是,我也有媽……別說了,你走吧……」

  「不不……真的很抱歉……這裡不是收容所……你們得朝西北走,找救援站……」
  
  三小時後,劉硯手裡的紙條剩下五張,面前的隊伍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林木森又轉了回來:「沒有醫生?也沒有醫學專業的?當兵的呢?」

  劉硯遺憾地搖頭:「沒有,醫生救死扶傷,傳染病爆發的時候,他們幾乎是站在第一線的,當兵的就更沒有了……」

  林木森點了點頭,對這結果不甚滿意,但也沒辦法,說:「快點發完東西回去吃午飯。」
  
  劉硯點頭,朝面前的人問:「你是做什麼的。」
  
  「你好,兄弟,我叫張岷。」男人伸出手,劉硯與他互握。

  劉硯道:「哦,是你……我記得你,那個小孩是誰?」

  張岷道:「我兒子。」

  劉硯頭疼了,張岷道:「那位兄弟是你朋友?謝謝他給決明的東西。」

  劉硯:「不客氣,算了,我們這裡不能……帶家屬,很抱歉。」

  張岷:「現在是什麼情況了?廣播收不到,手機打不通,我從F市開車過來,沿路全荒了。」

  劉硯:「省會也淪陷了?」

  張岷點了點頭,眉毛緊擰著。

  劉硯道:「你是從事什麼行業的?」

  張岷:「先父是中醫,我原本參軍,退伍後繼承了一點……家業,略知皮毛,在F市開了間醫藥公司。」

  劉硯蹙眉,張岷道:「這是我的退伍證。」

  劉硯看著遠處的少年,問:「他叫決明?你看上去不老啊。」

  張岷笑道:「我二十八,決明十五,我是他的監護人。」
  
  劉硯朝蒙烽道:「你過來,替一會我的位置,張岷,你跟我來。」
  
  劉硯與張岷走到路邊的樹下,張岷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給劉硯點上。

  「你這是雙重標準!」蒙烽遠遠憤怒地喊道:「你讓我戒煙,自己還抽煙!當我是傻子嗎?」
  
  「我壓力巨大!再不抽根煙我會瘋的!」劉硯朝劍拔弩張,準備吵架的蒙烽喊道:「行行好吧大哥!」

  蒙烽不吭聲了。
  
  劉硯轉過頭問張岷:「會外傷包紮和內科處理嗎?」

  張岷答:「這個……沒有充足的藥材,我可能沒法徹底治好患者,怎麼了?你們這裡有人生病了?我可以給病人看看。」

  劉硯搖頭,又問:「你有什麼打算。」

  張岷歎了口氣,顯也有點疲勞,說:「不知道,能借住一晚上嗎,我們的車從家裡開過來,在上頭路口沒汽油了,沿途加油站大部分都空了。決明身體弱,想在這裡找個地方歇一宿,再朝北走看看,那些怪物的情況怎麼樣?」

  劉硯:「你倒挺樂觀的,實話說,不太好,到處都很危險。」

  「我也心裡沒底,不敢在他面前歎氣。」張岷道:「決明性格很敏感,嘴上不說,心裡怕拖累我,萬一睡一覺起來跑了,死在什麼地方,我也別活了。」

  「可以理解。」劉硯說。

  張岷捋了把額發,十分煩惱,斟酌許久後開口道:「我和決明,能借光住在這裡不。」

  劉硯也想說這個問題,但那名少年能做什麼?林木森多半不會答應,先前還對師姐一事起了疑心,若讓張岷留下,就得想個辦法體現他不可或缺的作用,來說服林木森,讓他多捎一個什麼也不做的人。

  張岷道:「我是退伍兵,槍法還湊合;醫理雖不說精通,但治點小病沒問題,會辨識草藥,會做飯,會彈吉他,會治家畜的病,管好,會理發……」說著手指頭作了個剪刀一夾一夾的動作:「髒活,累活我包辦。要麼這樣,我去試著談談,我干兩個人的活兒,領多點兒吃的?有張床睡就行,我倆擠擠就湊合了。」

  劉硯沒有說話。

  張岷見有難度,改口道:「要麼我干兩個人的活,領一份吃的,給我兒子吃,勻點剩飯我自己解決……你們三頓份量足不。」

  劉硯道:「本來就沒多少,你要一個人的飯量兩個人吃,那麼就只有……你每天什麼也不吃,變超人了。」

  張岷:「……」
  
  張岷:「我們還帶了點吃的,都在車上,但沒有汽油了,搬過來能撐十天半月的……」

  劉硯又想了會,開口道:「先不忙,這樣,你領張條子去報道,我帶你兒子找個地方讓他先藏著,等過幾天人走的差不多了,再讓他出來。」

  「盡量多藏幾天,你和森哥認識了就一切好辦,他那人看上去不講道理,你如果對他有用,他也不會太為難你。」

  張岷如釋重負:「那成,太感謝了,我去給決明說說,他很懂事的。」
  
  張岷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說:「要檢查身體傷口嗎?」

  劉硯:「我們沒有醫生,現在全部新來的人都集中在側面庫房裡,你能……」

  「可以。我知道染病的人大概有什麼情況,不用脫衣服。」張岷道:「但是我怎麼辦?找地方脫了給你看一下?」

  劉硯見張岷一切如常,想了想,說:「不用了,你兒子呢?沒受傷吧?」

  張岷笑道:「沒有,我們都沒有被感染。」

  劉硯道:「那麼跟我來,你算健康的,你負責檢查其他人……來,我讓林木森把人集中在一起。」
  
9、會議

  在劉硯的安排下,最後一張紙條交到張岷手裡。

  緊接著劉硯果斷出手,把決明塞進了自己的房間,交給他一本書,一疊報紙讓他打發時間,蒙烽把午飯帶了上來。

  「別到處亂跑。」劉硯說:「這個給你。」

  決明接過一瓶綠茶,那是劉硯先前從學校食堂帶出來的,一直捨不得喝的飲料。

  決明點了點頭,擰開蓋子,看了一眼,把蓋子還給劉硯。

  再、來、一、瓶。

  劉硯哭笑不得,說:「你留著,以後說不定還能換。」
  
  劉硯把全身汗水的襯衣換下,穿了件背心下樓,鑲金牙的胖子陰陽怪氣道:「喲呵,劉總管來了。」

  劉硯看了他一眼,轉入廠房,問:「森哥呢?」

  一人指了路,胖子不即不離跟在劉硯身後,劉硯走到化工廠僻靜處的中院,林木森躺在樹蔭的石椅下睡午覺。

  「都安排好了?」林木森眼睛不睜,徐徐道。

  劉硯道:「差不多了,我招了一個叫張岷,這個人很不錯。」

  林木森道:「我見著了,他上繳了半條煙,還有不少吃的,一箱藥。」

  胖子諂笑著上前,在林木森胸口摸來摸去,林木森拍開他的手,掏了根煙給他,胖子馬上千恩萬謝地退後,林木森又抽出兩根煙,遞給劉硯。

  胖子的臉馬上就黑了。

  劉硯接過,問:「你安排他做什麼?」

  林木森坐起身,雙手撐著石椅,說:「他說他什麼活兒都能幹,是退伍兵,又是醫生,沒事的時候我本來不想給他派活兒,但他自己想忙,我就把他和蒙烽編一隊,去輪班巡邏。」

  劉硯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也不走。

  林木森道:「你還有什麼事?」那句話卻是對著金牙胖子說的。

  金牙胖子說:「沒事。」說畢悻悻走了。
  
  胖子走遠後劉硯才開口道:「他是什麼人,你的手下麼。」

  林木森道:「不是,是市裡一家餐廳的老闆,本來我看他的場子,撤退那會,他把全部家當,存糧都交給了我,讓我帶著他走。多虧了他的米面糧食,大夥兒才撐過最開始那段時間。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林木森眉毛動了動,劉硯迴避開這個問題,又說:「張岷是醫生,我師姐是學化學這一塊的,研究生念的生物工程,對這次喪屍爆發的原因,他們說不定有點自己的見解,你想聽聽麼?」

  林木森抬眼道:「外頭已經變成這樣了,那些喪屍從哪兒來的,怎麼來的,又關我什麼事?當前任務是活下去,懂麼?」

  劉硯道:「我覺得,咱們起碼得知道,它們為什麼會活動,受什麼樣的活動限制,弱點在哪裡,習性是朝什麼地方遷徙。」

  「溫度,濕度,環境對它們又有什麼影響。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能找出裡面的原因,說不定會少死很多人。」

  林木森無所謂道:「那麼就聽聽吧。」
  
  劉硯道:「吃完晚飯後,我讓我覺得靠譜的人集合起來,大家開個會,再來叫你?」

  林木森緩緩點頭。
  
  蒙烽與張岷拄著各自的槍,倚在溪旁的石灘外,黃昏的夕陽光線在鱗波般的水面上滾動,嘩嘩帶往下游,秋高氣爽,蔚藍長天皓皓一片。

  張岷被分來與蒙烽一組,今天是第二天合作,值下午三點到六點的班,預防有喪屍順著河流飄下來,再突然上岸。
  
  張岷帶著一副露指軍用手套,埋頭檢視自己的錢包,裡面是他與決明的大頭貼合照。

  蒙烽也換上了全套耐磨的迷彩軍服,外套裡防熱,只穿了件薄薄的背心。

  蒙烽:「你說他們這些軍用設備是從哪裡來的?」

  張岷搖了搖頭,十分迷茫,林木森再強悍,也不敢公然打劫軍車才對。

  「配備不算太齊全。」張岷說:「槍只有六把,子彈稀缺,看樣子像撿回來的。」

  蒙烽唔了一聲,又道:「那是什麼?」

  張岷笑了笑,翻開錢包給他看,裡面是決明做的卡貼,兩張Q仔Q妹的情侶信用卡。

  蒙烽說:「那小子是你……哎?兄弟,這看上去不像兩父子啊。」

  張岷尷尬笑了笑:「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了。」
  
  蒙烽蹙眉打量張岷,張岷道:「你們也是,對吧。」

  蒙烽說:「明白了,你也是。」

  張岷欣然點頭,與蒙烽暗號般的對上,二人距離拉近了不少,蒙烽道:「你家那小子多大,受的了嗎?」

  張岷道:「十五,撿回來那年十一。」

  蒙烽嚇了一跳,險些被水嗆著,咳了幾聲道:「哥們,你這是犯罪啊,他還沒成年。被抓到可是要坐牢的。」

  「哎。」張岷笑道:「馬上就成年了不是?現在也沒人管得著了。」

  蒙烽又問:「他沒父母?」

  張岷解釋道:「我剛退伍那會老爹去了,家裡沒親戚,空有點手藝,申請不到牌照,也不知道做什麼好,每天在老家上山採藥,再倒騰給收中藥材的鋪子。有天在山溝裡就發現他了,剛好那谷裡是個長決明子的地方,就起了個名字叫決明。」

  蒙烽道:「沒身份證明?沒找公安?」

  張岷茫然搖頭道:「什麼也沒有,腦子還撞壞了,救回來以後過了三個月才開口說話,後來進省城的大醫院給他看過病,骨齡知道他年齡十一,我托在派出所的戰友到處打聽,也沒尋找失蹤人口的,最後熟人給辦了個證,就落戶了。」

  蒙烽手指頭朝他點了點,笑道:「你可真夠禽獸的,十一歲的小孩你也下得了手啊。」

  張岷嗨一聲,自嘲地笑道:「沒有的事,起初沒那心思,他粘人得很,後來也是……心甘情願的,總粘著我,開始哥們還不懂,我倆都是……嗯,兩情相悅,不提了。你家那小子呢?你倆過得還成吧?」

  蒙烽沒好氣道:「一臉別人欠了他錢的表情,你說呢?」
  
  張岷笑了笑,安慰道:「好好過日子,以後還長著呢,大家都活著,就該開開心心的。互相扶持。」

  蒙烽緩緩點頭。
  
  「哲學家。」劉硯忙完一天的工作,出來河邊散步,穿著件背心,過膝的七分褲,斜斜背著個挎包,懶懶遊蕩過來,問:「在做什麼?」

  謝楓樺推了推眼鏡,笑道:「在談論你,你主宰了這麼多人的命運,誰又來主宰你的命運?」

  劉硯雙手插在褲兜裡,無所謂地一聳肩:「我沒有主宰任何人的命運,只是他們分岔路上的一個路標,該留下還是該離開,是早就注定了的事。我只是告訴他們該往左,還是往右。你見著出來巡邏的兩個高個子了麼。」
  
  「在這裡。」蒙烽道:「領導有什麼指示?」
  
  劉硯過來坐下,張岷抬眼道:「決明呢。」

  劉硯:「在我房裡,我給你安排了個房間,就在我和蒙烽的隔壁,以前是個工頭住的小單間。」說著交出鑰匙:「晚飯勻了一份給他,待會你再帶他過你房裡去。」
  
  蒙烽朝側旁讓開些許,二人背靠一塊石頭,劉硯從單肩包裡取出一疊鐵皮罐頭盒上割下來的鋸齒圓片,就著黃昏前最後的陽光開始搗鼓。

  「是什麼。」蒙烽說。

  「一種方便女人和不會用槍的人使用的武器。」劉硯道:「別碰小心割傷了手。」

  他戴著帆布手套,將銳利的罐頭蓋和兩根桿子組裝起來,開始製造一個彈簧。
  
  日暮西沉,河邊點起一堆火,下一班隊員過來交接槍械,沿著河岸開始巡邏。
  
  篝火旁鋪了塊布,劉硯的師姐方小蕾,張岷、劉硯、蒙烽、丁蘭、謝楓樺數人圍在一旁坐著,開了四個罐頭,一盆食堂於媽蒸的饅頭。

  旁邊的酒精爐上燒著水。

  數人隨性交談,入夜的長河十分漂亮,月亮從山的東邊升起,漫山遍野的鋪滿了銀光。

  「丁蘭你應該偷點什麼東西出來。」劉硯道:「我上次看見林木森有不少鳳爪。」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方小蕾橫了劉硯一眼;「小心黑社會毆打你。」

  丁蘭笑了起來,而後道:「我不敢拿,怕他查賬,但是你們知道他儲存了多少東西嗎?」

  「多少。」蒙烽問。

  丁蘭:「很多很多,基本整個裕鎮所有吃的都在庫房裡了。」

  眾人都沒有概念,丁蘭說:「你們想像不到的多,他殺了人,倉庫裡全是搶回來的東西,我整整一天才對著單子點完,按照咱們這麼吃,足夠五百人吃上好幾年。」

  謝楓樺道:「說實話,按照小型社會原則,他現在最需要的反而是人。丁蘭和我合計了一下,他如果聚集一個六百五十人左右的小群體,剛好可以達到利益最大化,人少反而很危險,沒有憂患意識,儲備再多也不安全。人多則可以團結起來保護自己,做更多的事,也可以開始從事生產……」

  「你能說服他麼,但我覺得他多半不會聽你的。」劉硯說:「他跟我說,一共招到一百人就不再招了,這麼點人根本沒法生產……」
  
  「噓。」張岷耳朵動了動,示意噤聲。
  
  林木森一來,登時都不說話了。

  「說吧,有什麼高見?」林木森摘下手套,淡淡道。

  劉硯說:「先把大家各自的遭遇分享一下吧,從師姐開始。」
  
  方小蕾開始說,與謝楓樺等人遭遇大同小異,輪到張岷時,張岷把沿途經過詳細解釋,包括自己與決明被咬傷一事,卻略過了決明受傷的內情。

  篝火映著劉硯的臉,他說:「疫苗有用?」

  方小蕾想了想,說:「你們被感染的時候,或許是第一波,因為自身條件差異抵抗了疫苗。」

  張岷緩緩點頭,方小蕾又道:「但現在經過突變,病毒已經產生了二次突變,千萬不能抱著僥倖心理去再次嘗試了。」

  林木森忽然開口道:「如果從他身上抽出點血……」

  劉硯道:「別動這種念頭。」

  林木森淡淡道:「為什麼?可能只要一點……」

  一時間眾人心裡湧起恐怖的念頭,許久後,張岷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如果我輸血能救人,兄弟我不會吝嗇那點血,只是你體內沒有抗原,咱們血型估計也不對,這個怎麼說……」

  方小蕾接口道:「明確地說,他辦不到,就算身上的血全部輸給你,你只會在很短暫的一天或者幾天時間內獲得抵抗病原體的能力,這在生物學上稱為被動免疫。」
  
  「按照目前的爆發情況看,這將是一場漫長而幾乎沒有盡頭的長期抗戰,不是用幾管血清就能解決的事,想活下去就需要疫苗,林先生。」
  
  「有什麼區別。」林木森冷冷道。
  
  「血清是用於短時間內的被動免疫,抗細菌內外毒素的作用,時間非常短,而且不一定能起作用。而疫苗則是把病毒注射給你,讓你獲得永遠抵抗病毒的能力。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形成抗體,我認為『沒有』。」方小蕾特別加重了語氣:「只要有條件,我會做試驗。」

  張岷說:「有機會的話,我也願意試試……」

  那句話還沒說完,劉硯馬上以眼神制止,張岷便不再說話了。

  林木森唔了一聲。
  
  方小蕾淡淡道:「這個問題不要再討論了,張岷,你千萬別蠢到去讓喪屍抓一下試試,懂麼?」

  張岷答道:「我明白。」

  「談談你大哥吧。」蒙烽岔開話題道:「他還說了什麼?」
  
  張岷:「對付喪屍的時候,可以截斷它們的脊椎末端。」說著雙手略抬,抱著虛擬的頭顱,作了個扭斷的動作:「和對付正常人是一樣的。」

  林木森若有所思點頭,方小蕾道:「小坤告訴我,你師哥跟著同學們,去華南軍區的第二駐紮地避難了,能聯繫上麼?」

  劉硯道:「不能,以後再想辦法吧,跟著軍區總是安全的。」
  
  「我覺得。」謝楓樺道:「現在關鍵在於,你們的長遠目標是什麼?」

  「是留在這裡,等待軍隊前來救援;還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存活下去。」謝楓樺輕輕地說:「你們的食物總會吃完的,不如派人出去,和軍隊聯繫上,現在對外界一無所知,國家不可能不採取對策。」

  「小妞,我沒見過你。」林木森道。

  謝楓樺微笑道:「我不是你們的人,住在河邊,過來蹭飯的。」

  林木森警惕地掃了謝楓樺兩眼,又看丁蘭,劉硯心裡想的卻是別的事,開口道:

  「師姐,按照張岷的目睹,一般被喪屍咬傷感染後,會有短暫的昏迷時間,再轉化為新的喪屍。」

  方小蕾彎彎的眉毛皺著,點頭道:「對,張先生的朋友在被自己的女兒咬傷後,又過了很久才陷入昏迷,經過了……」

  「大約七個小時。」張岷說:「期間瞳孔放大,體溫變冷,血液滯留,臉上浮現灰斑。」

  方小蕾道:「七個小時,只要把握好這段時間,仔細觀察,不用太害怕病毒。人往往是死在恐懼裡。」

  「對。」張岷點頭贊同。

  劉硯道:「這種病毒有可能發生變異麼?」

  方小蕾點頭道:「很有可能。」

  林木森起身道:「聽不懂,你們慢慢聊,說完後劉硯把有價值的消息總結一下,匯報給我。」

  劉硯交給他那把罐頭蓋改裝出的切割器,說:「找個喪屍試試。」

  林木森接過新武器走了。
  
  方小蕾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感歎道:「剛才如果不解釋清楚,他說不定會把張岷給生吃了。」

  劉硯方才聽到林木森提出血液的時候也有點心寒,沉聲道:「他沒有表現出來,心裡一定很恐懼。我只怕張岷會被當成一個移動的血庫……」

  張岷說:「只要能救,我一定不會吝嗇。我不介意當血庫。」
  
  眾人都看著張岷,誰也沒有說話。

  「就是這樣的。」張岷說:「要是決明被感染了,我也會求別人給點血清,有用嗎,只要一點,不行的話,是不是份量不夠?再多一點吧……能理解這種心情。」

  蒙烽打趣道:「所以沒被感染也不一定是好事,逃過喪屍的嘴,反而被成千上萬的活人吃了,你救了這一個,能不救那一個嗎?你身上的血,夠救所有人嗎?這可真糟糕。」

  眾人紛紛笑了起來。

  方小蕾道;「要能聯繫上疫病中心,或者可以對這次的疫苗研發進展起到作用,但也得先找到組織……沒有實驗室,你能做離心機麼?劉硯。」

  劉硯硬著頭皮道:「我……試試。從來沒關注過醫學機械設備……你得給我圖紙。」

  方小蕾道;「我怎麼可能會有圖紙?」
  
  劉硯道:「你起碼得大致描述一下吧,隔行如隔山,我連離心機是什麼都沒見過……話說其他人說不定也有像張岷這樣的情況,抵禦過一次感染的。」

  方小蕾微微頷首:「我只是覺得,閒著也是閒著,反正不管了,分子顯微鏡和離心機培養皿實驗台反應釜氣體管路都交給你了,一周之內交貨,聽到了麼。」

  劉硯慘叫道:「那些是什麼!聽也沒聽過!」
  
  方小蕾不理劉硯,岔開話題道:「或許高溫環境也成為一個必不可少的催化劑,令昏迷時間大大縮短,張岷你覺得呢?」

  張岷緩緩點頭:「反正這種病毒一定變異了。」
  
  蒙烽勉強能聽懂,不像之前的林木森般一頭霧水,此刻問道:「這種病,到底能治好麼?」

  方小蕾道:???.????a????.???「我連這病毒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沒法下定義。劉硯,你加油……把設備都給我以後,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實一定還有其他的人產生過抗體的。現在全球的所有醫學機構多半已經在研究了,你們見過那種疫苗麼?」

  張岷道:「他們說是美國的一種新藥。」

  方小蕾微微點頭:「很有可能是一種不完全成功的疫苗,還需要改進,但喪屍潮一爆發,只得先拿出來用了。」
  
  蒙烽又問:「按這樣下去,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方小蕾道:「在流行病中有一個計算公式,感染的速度與每平方千里的人群相關,還綜合了個體案例採樣得出的傳播率,涉及到……」

  劉硯:「說結論。」

  方小蕾十分難以措辭,最後道:「非常非常非常粗略的估計,如果沒有疫苗,不採取任何隔離措施,整個世界被傳染上,大約需要十八月時間。」

  「這麼短?!」劉硯剎那動容。

  方小蕾道:「十八個月後,除卻個別被天然環境隔絕的地區,大部分人口聚集地就剩下這些活死人了。」

  「然後呢。」蒙烽不禁道。

  方小蕾:「然後如果我們安全,比如說躲在山裡,等待它們腐化,被自然回收,需要大約十五到二十年。」

  劉硯道:「所以就安全了,可以出來了。」

  方小蕾道:「還會有病毒潛伏的,難說。」

  劉硯想了會,說:「你的假設只是最壞的方面。」

  方小蕾:「當然,往好處想,遲早會有新的改良疫苗問世,假設張岷還攜帶著抗體,我也很肯定沒有太大作用,否則醫生們怎麼會死?」
  
  劉硯:「對了,就算沒血清,科學家們也可以研究一種快速氧化,侵蝕,腐化屍體的真菌,分解所有的喪屍,讓它們提前入土,高溫環境配合真菌與腐化微生物,散播出去控制得當,要毀掉它們不難。」

  方小蕾捋了把頭髮,手上的鑽石戒指閃著光。

  「是這麼說,世界上聰明的人很多,你就是其中一個。」方小蕾笑吟吟道:「設備要記得。」
  
  劉硯剛忘了這事又被提起來,一副想哭的表情。

  方小蕾說:「你如果能說服那個黑社會頭頭,我建議大家一起朝北遷徙。我需要喪屍作研究。」

  劉硯:「嗯,我覺得越往北是越安全的,快入秋了,冰冷能令喪屍失去行動能力。」

  張岷小聲道:「而且我還發現了一件事,你們知道麼?」

  目光聚集在張岷身上,張岷道:「它們不吃動物,也不碰植物,只吃人,吃同類,為什麼?」

  蒙烽道:「這不好麼,起碼不用擔心到處都是喪屍動物。」

  劉硯點了點頭,方小蕾道:「這可能是病毒特性決定的,不過自然環境沒有被破壞,算的上是一件好事,人類也是自然中的一環,這個世界上,就算人類全滅絕了,環境也沒有太大變化。」

  劉硯道:「所以你想說,其實人類都該死光?」

  方小蕾溫柔地笑了笑,搖頭道:「當然不,我們得好好活著,一切總有希望的。」
  
  蒙烽道:「活著吧,回去洗澡睡覺了,走了。」

  張岷笑了笑,說:「不用付房貸也是件好事,活著就好。」

  劉硯無奈搖頭,看著方小蕾手上的戒指,又看她的雙眼。

  「活著吧。」劉硯道:「會有一天和師兄見面的。」

  方小蕾微笑著點頭,眾人散了,劉硯道:「哲學家,看在請你吃了一頓飯的情況下,晚上如果有喪屍從河裡爬出來……」

  「我會大聲尖叫報警的。」謝楓樺欣然點頭道。

  丁蘭道:「別理他,進廠裡來咱們一起住。」
  
  劉硯沿著河邊散步回去,方小蕾說得不錯,人類對於整個星球來說,顯得無足輕重,或許這場席捲整個世界的浩劫,對於地球五十億年的悠久歲月來說,不過是彈指一瞬的事而已。
  

 

 

10、計劃


  丁蘭在和守門的人吵架,謝楓樺終究還是進不了廠裡,劉硯從她們身邊走過去,上了樓。

  房間亮著燈,蒙烽還沒回來,決明在燈下盯著報紙的一個角落。
  
  劉硯:「這是7月那期的彩票,你背下來有什麼用?」

  決明:「如果哪天穿越了,回到過去就可以用。」

  劉硯:「……」
  
  劉硯:「但你就算七月底中了頭獎,八月喪屍就來了,中個七百萬你怎麼花?拿來搭床麼?」

  決明:「……」

  劉硯與決明對視片刻。

  決明:「你說得對。」

  劉硯嘴角抽搐,心想這真是個奇怪的小孩,張岷說他十五歲,看上去不過是十三四歲的模樣,心智更是十歲出頭,是被張岷事事護著,才這麼奇怪嗎?
  
  「寶貝,這期的彩票背下來了嗎?」張岷與蒙烽洗完澡回來,張岷看著決明;「以後可就不開獎了呢。」

  劉硯:「……」

  決明說:「今天開始不背了。」

  張岷笑吟吟地又親又摟,兩腳蹭著把決明護在身前,大企鵝拱小企鵝,笨拙地回房去了。
  
  蒙烽坐在床上,瞪著劉硯不吭聲。

  「又怎麼?」劉硯下午已洗過澡了,躺在床上翻書。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劉硯蓋著不太厚的被子,縮著十分愜意。

  「你就不能溫柔點。」蒙烽說。

  「怎麼個溫柔法。」劉硯漫不經心道:「像決明那樣?」

  蒙烽沒說什麼,而後拍了拍床鋪旁的位置,說:「過來給我按按肩膀。」

  「你過來給我按按肩膀。」劉硯反唇相譏道。

  蒙烽就知道劉硯要這麼說,狡猾地笑了笑:「沒問題。」說著起身朝劉硯走來。
  
  「等等!你要幹什麼!蒙烽!停!!啊——!」

  劉硯被壓在蒙烽身下,蒙烽粗暴地掀開被子,將劉硯束身的背心掀到胸膛前,一手緊抱著他的腰,另一手則不由分說朝下褪他的短褲。劉硯掙扎片刻,蒙烽的唇便堵了上來。

  蒙烽只穿著一條平角內褲,健壯的大腿與胳膊,赤裸的胸膛帶著男子的肌膚氣息,與劉硯摩挲時胯下硬邦邦地抵著他。

  劉硯沒幾下便被吻著氣喘,那暌違已久,與蒙烽肌膚相貼的既奇異又刺激。

  就像與一個全不相識的人上床,有種虛假的陌生感,他不禁想起高二升高三的暑假。

  那時去海邊露營時,與蒙烽同宿一個帳篷,兩人都是穿著沙灘褲,赤著上身,在帳篷裡笨拙地接吻,抱在一起的感覺。

  蒙烽唇離,劉硯失神的雙眼恢復了焦點。

  「在想誰?」蒙烽冷冷道:「你把我當成別人了?」

  劉硯的眼神中帶著戲謔與敵意。

  「你硬了。」蒙烽沉聲道,繼而一手伸進劉硯的短褲裡,隔著內褲,握著他挺立的那物肆意搓揉。

  「輕……輕點!」劉硯忍不住呻吟起來。

  蒙烽懷疑地看著劉硯的眼睛,在他的龜頭上重重一捏,劉硯登時呼痛,痛覺中又有種奇特的愜意,滑膩的淫液沾了蒙烽滿指。

  「想誰。」蒙烽冷冷道,劉硯不答,伸手去摸蒙烽胯下,蒙烽內褲下那巨大的粗物撐著帳篷,他不易察覺地微微後退,不讓劉硯摸到。
  
  敲門聲響,林木森道:「蒙烽。」

  劉硯馬上惡作劇地說:「進來。」

  蒙烽:「等等!」

  門被推開一條縫,又凝住了。

  林木森不悅道:「在做什麼?」

  蒙烽手忙腳亂地起身,內褲裡仍勃起著,套上一條軍褲,赤腳過去開門。

  劉硯依舊倚在床頭看書,看了林木森一眼,說:「他在鍛煉。」

  林木森:「哦?」

  劉硯:「用那玩意撐著地板做俯臥撐。」

  蒙烽:「……」

  林木森:「很有想法,你們討論出什麼結果了。」
  
  劉硯合上書,大致把結論說了一次,林木森看那模樣不太感興趣,劉硯道:「我想你半夜過來不是問我這個的。」

  林木森點頭,說:「你出去一會,我有話和他說。」

  蒙烽:「我的事都不瞞他。」

  劉硯識趣道:「不了,我還有點事,先離開一下。」

  林木森看了劉硯一眼,隨手在桌上鋪開一張地圖,問:「你知道我的槍是從哪兒來的嗎。」

  桌面地圖是一張封閉式的建築物結構圖,蒙烽朝下看了一眼比例尺,心裡粗略計算,整張圖佔地面積約九萬平方米。
  
  「你們抵達的一天前,從附近的兵營偷的,離這裡七十里路的東邊。華南軍區第二駐軍部,裕河兵營。」林木森道:「他們出去執行特殊任務,可能是救人,也可能是殺喪屍,反正幾乎全空了,我們在外面殺了一堆巡邏兵,搶到這六把槍,死了兩名弟兄。」
  
  劉硯關門的動作一停,瞇起眼。

  隔壁房間傳來張岷的聲音。

  「寶貝想出去走走麼?在家裡呆了一天,爸帶你去河邊?」

  劉硯忙過去把門打開,比了個噓的手勢,指了指隔壁,口型示意道:「老大來了。」

  張岷與決明都自覺噤聲,劉硯在一張椅上坐下,沉吟不語。
  
  隔間:

  林木森:「上次去,一共得了六把槍,三排子彈。」

  蒙烽:「所以呢。」

  林木森:「你覺得,咱們弟兄現在缺的是什麼?」

  蒙烽沉默片刻,說:「你的人……」

  林木森:「咱們的人。」

  蒙烽點頭道:「咱們的人不是正規軍,拿著槍只能嚇人,真要開槍,只會浪費子彈。」

  林木森緩緩點頭:「我要你訓練他們,那姓張的小子,他技術怎樣?」

  蒙烽說:「他服役的時候是狙擊兵,說實話,槍法應該比我准。」

  林木森哂道:「看不出來。」

  蒙烽說:「他的手很穩,受過正規訓練,這種人通常不會一臉殺氣和凶悍,你看不出來正常。」

  林木森道:「那麼,要讓大家能對抗喪屍,我打算把手下的人交給你們訓練,包括我自己,跟著你們練習射擊。」

  蒙烽道:「子彈不夠,槍支也不夠。」

  林木森朝地圖上示意:「所以過幾天,你帶點人過去偷,武器庫的地址在圖上標出來了。」

  蒙烽:「那是兵營,你知道是什麼地方麼?全是訓練過的正規軍人。」

  林木森道:「前天我派一名弟兄去偵察,那裡成了喪屍營。裡面的人已經全死了,除了軍人,還有不少百姓,都是從S市轉移的。」
  
  蒙烽:「……」

  林木森道:「因為兵營是全封閉式的,裡頭有上萬隻喪屍,都出不來。我需要軍械庫裡的軍火,現在怎麼解決,給你三天時間。」

  「你去找姓張的那小子合計一下,給我提個方案,到時帶點人,想辦法進去,槍支彈藥,能取的全都取出來。」

  蒙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瞇著眼思考。

  林木森:「這件事完了,咱們開始訓練,好好幹,小伙子。」說著拍了拍他的肩,又道:「你信得過誰,都可以讓他和你一起商量,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早點睡。」
  
  林木森把地圖留在桌上,離開劉硯和蒙烽的房間。

  劉硯回來了,看了蒙烽一眼,期待他說點什麼,或者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然而蒙烽只是說:「晚安。」

  「晚安。」劉硯道,隨手關了床頭燈。

  黑夜裡彼此都口乾舌燥,輾轉反側,劉硯翻了幾次身,想過去趴在蒙烽身上,抱著他健壯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前。

  劉硯轉過頭,藉著月光,注視把臉半埋在枕前的蒙烽,蒙烽露出帥氣的側臉,眼睛看不出是瞇著還是閉著,只有一條模糊的線。

  他的眉毛很漂亮,濃眉,眼睫毛也濃密且黝黑,鼻樑高挺。

  劉硯想說點什麼,蒙烽卻翻了個身,朝著牆壁睡了。
  
  翌日蒙烽頭髮亂糟糟地起來,對鋪劉硯蹬了被子,只穿著條薄薄的子彈三角褲,晨間胯下勃得硬漲,透過絲綢面料的性感陽具輪廓清晰可見,更滲得濕了一小片。

  蒙烽過去給他拉好被子,不滿地注視著劉硯的嘴唇,鼻子,白皙的膚色。

  他看了好一會,才轉身上前收拾了地圖,下樓領到早飯,自去尋了一處看地圖。

  張岷端著飯盒過來,說:「蒙烽,你看院子裡。」

  於媽在化工廠的中院裡分粥,蒙烽抬頭掃了一眼,張岷道:「咱們屬於什麼派系?會造成不好的影響麼?」

  蒙烽也發現了,短短數日,這裡已被劃成了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除去蒙烽,劉硯數人;一個陣營是鬆散的第三批逃難者。這部分人因為是劉硯招進來的,都坐在蒙烽身邊不遠處,似乎在跟隨一個領袖。

  另一派,聚集在廠房外,吃過早飯打牌的則是林木森的心腹。
  
  蒙烽說:「不知道呢。」

  張岷:「我覺得這不是個好現象。」

  蒙烽:「你怕了?」

  張岷笑了笑:「當然不,但不利於團結。」

  蒙烽道:「你看那群混混,給你一把槍,你能搞定幾個?」

  張岷想了想,說:「我不輕易殺人。」

  蒙烽說:「那不重要啦親——給你一個槍托呢?」

  張岷莞爾道:「都不是對手。」

  蒙烽道:「都是些小混混,幾下就能全擺平,不用怕他們。」

  張岷喝了口粥:「劉硯也清楚的吧,知道你能保護他。」

  蒙烽無所謂道:「誰知道那小子想什麼,對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得告訴你。」
  
  日上三竿,張岷看著那副地圖,神色越來越凝重。

  最後張岷說:「你去麼。」

  蒙烽道:「一定得去,我需要槍,這些步槍都是小東西,不夠玩的,就算哪天逃出去,把所有的槍都給咱們,也撐不了多少時候。」

  張岷緩緩點頭:「我也覺得現在武器非常重要,但光靠咱倆不行。」

  蒙烽:「不僅咱倆,林木森會派給咱們十個人。」

  張岷:「不是說行動人數,行動人數我反而覺得越少越好,目前沒有安全計劃。他確實偵察過,沒有虛報?果真有上萬喪屍的話,得選擇一條路,快速突進,進入武器庫,否則這點彈藥……」

  蒙烽眉頭緊擰,現出一個帥氣的川字。

  「手頭彈藥不夠,一旦被包圍,後果不堪設想。」張岷說:「需要設備,場外指揮。」

  蒙烽沒轍了,說:「我去問問。」

  張岷接過地圖,聚精會神地看。

  蒙烽則穿過中庭,進了一邊廠房。
  
  劉硯已經吃過早飯了,他坐在機床前,認真地以銼子打磨東西。

  他坐在高腳椅上,穿著筆直的西褲,乾淨的襯衣扎進褲腰內,領下鎖骨若隱若現。上午的陽光從天窗投進來,照得他的眉毛,睫毛籠了一層細膩的白光。

  蒙烽想起早上那個四仰八叉,睡得春情萌生的劉硯,恨不得撕了他的衣服把他按在機床上,然而稍一動這念頭,劉硯便心意相通地抬頭,察覺到他站在門口。

  「有件事,想問你的意見。」蒙烽道:「你在做什麼?」

  「方師姐吩咐的,抽取血清用的離心機。」劉硯頭也不抬答道:「你和張岷挺談得來的麼,吃飯打牌都混一起。」

  「看上去像個麵包店裡的打蛋器,我和張岷只是朋友而已。」蒙烽道:「你吃醋了?」

  劉硯哭笑不得道:「我隨便說說的,你腦子裡是不是只有這玩意,那傢伙一看就是個純1。」

  「啊。」蒙烽道:「所以兩個純1是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的,讓我看看你的打蛋器……」

  劉硯道;「沒有圖紙沒有說明……我讓她大致描述一下,她居然直接交給我一張簡筆兒童畫!這一大堆白鐵皮快把我整瘋了,我警告你現在別動它,否則小心方師姐會給你注射肉毒桿菌……別動!好不容易才……」
  
  蒙烽手賤去擰一個把手,離心機嘩啦一聲挎了下來。

  劉硯忍無可忍道;「去跟張岷玩!別來這添亂!」

  「這又是什麼?停下你的工作!老子有事問你!」蒙烽不悅道,隨手拿起劉硯手邊的個弩,鋼弦上連著一道細鐵絲,盡頭拴著把鐵叉。
  
  劉硯接過演示,卡嚓扳動弩括,瞄準蒙烽。

  它的弩身是一大疊衣架組合而成,鋼弦則是工廠裡廢棄的鐵絲,機床上還扔著零落的鐵絲網絞出的彈簧。

  蒙烽:「什麼鬼東西?你要用它來對付喪屍?」

  「路邊的方棍鐵欄杆,衣架,鐵絲網,鐵線……」蒙烽哭笑不得:「你打算……」

  劉硯透過易拉罐拉環製造的準星瞄準,繼而扣動扳機。

  嗡一聲灰影擦著蒙烽肩膀掠過,砰然將玻璃窗擊得粉碎,去勢未消,牢牢釘在窗外的樹幹上,深入近半。

  蒙烽笑不出來了。

  劉硯說:「什麼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這是給你防身用的,要去兵營偷槍支是麼?林木森派給你多少人?自己去不去?」

  蒙烽蹙眉道:「你怎麼知道的?」

  劉硯:「猜的,昨天關門的時候,我聽見了他的第一句話,是說那個兵營。他過來找你,談話內容一定與兵營有關,除了偷槍支彈藥還能做什麼?」

  蒙烽說:「他把地形圖交給我了,你覺得我應該按他說的進去看看,還是今天晚上去偷一輛車,馬上走人?」

  劉硯眉毛一揚,說:「你根本不是來問這個的,早就有主意了。」
  
  九萬平方米的兵營,裡面關著近一萬喪屍,軍營被封得滴水不漏,劉硯知道內情時不禁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蒙烽,劉硯與張岷在房裡碰頭商量。
  
  「如果我沒有記錯。」劉硯難以置信道:「師兄上的那班車,就是到這裡來的。」

  蒙烽:「我會盡力進去看看,你得幫我們規劃一條路線。」

  劉硯:「先說你們要怎麼走,喪屍是移動的,又不是炮台,怎麼規劃?」

  張岷修長的手指沿著兵營通道沿路抹去:「我想走這個地方,進入最深處的軍火庫,劉硯,你有什麼建議?」

  劉硯沉默了很久很久,說:「讓我仔細想想。」
  
  當夜,蒙烽與張岷去巡邏,劉硯在房內對著地圖思考,張岷的房間不能開燈以免被發現,決明便過來趴在蒙烽的床上看書。

  劉硯也趴在床上,攤開手中的筆記本。
  
  2012年8月19日。
  
  我感覺就像是重新認識了蒙烽,以前從來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或許這才是真正的他,內心無畏,熱血,不再是那個找工作四處碰壁,一事無成的人。

  或許生不逢時這句話是對的,他不適合賣保險。

  我們打算進入七十里外的兵營,尋找他們留下的武器。蒙烽讓我在外圍觀察並傳遞地形消息,他和張岷帶隊深入武器庫。一出意外,不要妄想救人,馬上撤退。

  兵營裡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活著,按林木森的消息,應該已經全死光了。這些人裡有不少平民,也就是說蕭師兄,老師,師弟妹們,和同班的同學,當初跟著部隊撤退的所有人,都在兵營裡變成了喪屍。

  若一不小心把這些喪屍放出來,又將是一股災難,希望蒙烽能辦到。他需要槍,而且下定決心進去,以他的脾氣,走也沒用,試試吧。
  
  蒙烽如果死在裡面,我該怎麼辦?
  
11、涉險

  蒙烽捲起地圖,注視面前的林木森。

  「一個蓄電池,四個紅外線監查儀,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們要的儲備就只有這些?」林木森吁出一口煙。

  蒙烽道:「對,我和張岷兩個人進去。」

  林木森道:「那不可能,給你派十個人。」

  蒙烽:「不用,進去的人越多就越危險。我們沒時間照顧你的人。」

  林木森語氣森寒,冷冷道:「是咱們的人。」

  蒙烽道:「他們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以後要鍛煉還有的是機會,不急在這一時……」

  林木森打斷道:「不多派點人,你們進入武器庫以後要怎麼搬東西?光靠你倆,能帶回多少軍火?!」

  蒙烽:「你需要多少,給個數目?」

  林木森淡淡道:「所有,能搬回來的全部搬回來。」

  蒙烽抬起一手,一副不知所謂的表情,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你要這麼多軍火做什麼?」張岷插口道:「那是一個營的儲備量。」

  林木森:「我們以後的人會越來越多,去準備,明天把人交給你們,我保證他們聽你倆的話,不會出任何問題。」
  
  第三天的黃昏下起了小雨。

  眾人把東西搬上車去,劉硯站在路邊,遠遠喊道:「哲學家!」

  謝楓樺在一棵樹下躲雨,過了好幾天,她的臉色紅潤,衣服也洗得很乾淨。不知何處撿來的紙皮墊在樹下,樹杈上晾著一套內衣,一套裙子。

  她的頭髮有點亂,全身卻收拾得很整齊,不遠處還堆著一圈石頭,像是每天還自己動手做飯。

  劉硯頗有點意外,她就像一棵堅韌的野草,居然風餐露宿地活下來了。

  劉硯當初讓丁蘭去管倉庫並沒有太多的想法,但此刻一看就知道,丁蘭一定是從倉庫裡偷了不少吃的給謝楓樺,否則她早就餓死了。

  知道內情的人不多,劉硯選擇了睜只眼,閉只眼,秋雨下了起來,天氣逐漸轉涼,他喊道:「到裡面去避雨吧!會感冒的!」

  謝楓樺在河對岸喊道:「知道了,謝謝!你要上哪去?」

  蒙烽扛著一台紅外線監視器出來,放在吉普車的後座上,遙遙喊道:「去撿垃圾!」

  謝楓樺道:「注意安全,祝你們好運!」
  
  蒙烽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笑謝楓樺,還是在笑自己,張岷戴上露指手套,埋頭調整,問:「出發了?」

  劉硯看著高處,林木森在那裡吹了聲口哨,示意祝他們順利。
  
  張岷說:「我去和決明告個別。」

  劉硯:「別去了,他正盯著你呢,別讓他起疑心。」

  蒙烽:「你會安全回來的,有狀況我會替你去死。」

  劉硯蹙眉,張岷十分尷尬,蒙烽大拇指比著自己戳了戳,漫不經心道:「反正沒人等我回來。」

  劉硯冷冷道:「我也覺得是呢,你當真可憐啊蒙烽中士。」

  「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張岷哭笑不得:「大家都會平安回來的,走吧。」
  
  三輛吉普車載著十四個人出發,馳上公路,前往七十里外的兵營。
  
  夜十一點。

  吉普車錯開,在山頭停下,彼此首尾相接,形成一個三角型的封閉堡壘,坡下三百米處就是軍營。

  營中一片死寂,蒙烽站在車頂,以望遠鏡朝下看,遠處軍營中四面豎著高達十米的圍牆,六棟大樓,千米環道的訓練場,空曠的操場,升旗台,大院,到處都是漆黑一片。

  「你們為什麼不選早上來。」一名小弟說。

  劉硯答道:「是『咱們』為什麼不選早上來,你會挨森哥耳光,他最喜歡強調團體意識和歸屬感了。」

  小弟:「……」

  蒙烽解釋道:「我們要用紅外線偵察。喪屍的體溫不像正常人這麼高,白天陽光暴曬下,其他東西容易影響,干擾,造成屏幕模糊。」

  另一名小弟看著劉硯,而後道:「劉硯,你坐鎮指揮麼,自己也得注意安全。」

  劉硯看了他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聞且歌。」那小弟說。

  「好名字,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們都活著出來。」劉硯道:「開始行動。」

  十名小弟在蒙烽與張岷的率領下滑下山坡,勾索平地飛起,搭上圍牆。

  張岷與蒙烽幾下攀上十米高的圍牆頂端,張岷取出夾鉗,蒙烽從大腿一側的工具包裡抽出扳手,張岷剪開鐵絲電網,蒙烽撬開釘在牆頂的水管,二人隨走隨拆,站在圍牆頂端一路前行。

  「蒙烽,等等他們。」劉硯按著耳邊的通話器,朝麥裡說,圍牆邊上,林木森派來的人只爬到一半,簡直是慘不忍睹。
  
  蒙烽只得示意張岷在牆頭站定,耐心等候。

  劉硯側頭看了一眼,說:「我以為你會跟著去的。」

  那胖子嘴角抽搐:「少玩花招,我警告你。森哥就是派我來盯著你的。」

  「我才要警告你。」劉硯道:「你如果做蠢事,我馬上就會殺了你。森哥看你不順眼很久了,仗著自己出了點錢就指手畫腳,你知道他為什麼派你來麼?」

  胖子登時色變,劉硯笑吟吟道:「他想讓你惹上我,蒙烽會送你一顆槍子兒,『咱們』走著瞧。」

  胖子:「……」

  劉硯搞定了這個最大的麻煩,事關性命,先行警告了他,以免在一旁礙手礙腳,便前去打開吉普車後座,取出蓄電池與電波接收裝置,放在地上。

  繼而又翻出帆布包著的支架,與四個小的電視機,揭開帆布的時候,劉硯深吸一口氣。

  決明抱著劉硯的筆記本,側躺在帆布下睡覺,此刻有所察覺,轉頭睜開眼。

  劉硯:「你偷看我的日記。」

  決明坐了起來,盯著劉硯不作聲。

  劉硯點了點頭:「很好。」

  決明:「謝謝。」

  劉硯:「謝什麼!你要氣死我嗎?!」

  決明:「你說『很好』,是誇獎我?」

  劉硯沒脾氣了,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拖出來,繼續幹活。
  
  胖子從車窗裡探出頭,懷疑地端詳著決明。

  決明帶著敵意,望向他,不作聲。

  胖子疑惑道:「你是誰?」

  劉硯馬上小聲吩咐決明:「別和那人說話。」
  
  「把這個釘在地上。」劉硯道:「你什麼時候偷偷進來的?」

  決明:「下午。」

  劉硯:「下次不能這樣,知道嗎?你為什麼不聽你爸的話?」

  決明:「你說蒙烽死了,你該怎麼辦,會很危險嗎。」

  劉硯靜了,決明又道:「你怎麼辦?」

  劉硯道:「有點危險,如果他們陷在裡面了,我會進去救他。」

  決明:「我也是。」

  劉硯:「但是到了那一步,不可能救得活。」

  決明:「我也是。」

  「不行。」劉硯靜了一會,而後道:「決明,你太小了,還沒到能殉情的年紀。」

  決明看著劉硯,說:「你忙吧。」
  
  劉硯立起支架,四台小電視機接駁蓄電池能源,蒙烽和張岷分頭走向兵營的四個角落,把紅外線監視器固定在不同方位的牆頭頂端。

  「四號機和一號機開啟。」蒙烽按著耳機說。

  劉硯深吸一口氣,平穩住心緒:「正常。」

  監視器亮起紅燈,四台依次就緒,將景象傳回屏幕上,劉硯按了一個鍵,一層光線濾過屏幕,現出密密麻麻,緩慢活動的人型物體。

  劉硯抽出地圖看了一眼:「你們可以在西北角下來,周圍只有六隻喪屍,注意別驚動它們,喪屍後面是軍隊的行政大樓,一樓全是喪屍,有上百隻,沿著消防通道小心上去,二樓以上是完全安全的。」

  蒙烽比了個手勢,與張岷順著勾索墜下牆角,跟班們笨拙滑下。

  蒙烽:「我開始行動了。」

  劉硯小聲道:「我愛你,保持警惕。」
  
  蒙烽在空地上站了片刻,劉硯道:「蓄電池只能支持五個小時,你不妨原地休息四個半小時,再一口氣碾壓進武器庫裡。」

  蒙烽忍無可忍道:「我正在想怎麼回答你剛才那三個字!」

  劉硯忍無可忍道:「你只要活著出來就可以了謝謝!你再在這裡站個十分鐘,等喪屍們過來以後就真的什麼都不用說了!」

  張岷笑了起來,蒙烽悶哼一聲,單手一翻,絞住衝鋒鎗束帶,另一手擰開門把,閃身進入。

  張岷帶人在外面等候,蒙烽在裡面仰頭看,耳機和麥組成的通訊器一共只有三個,劉硯,張岷和蒙烽各一個,其他人俱是抓瞎。

  蒙烽抽出一個光筒扯開,拋向二樓,閃光筒滋滋作響,拖著尾焰照亮了狹隘的樓道。

  「你很不滿意?」劉硯道。

  蒙烽:「帶一群雜牌軍,你會滿意?」

  劉硯低聲道:「我以為林木森也會來的。」

  蒙烽持槍緩緩上行,問:「他來又怎麼樣?」

  劉硯:「他來的話,可以讓他留在這裡陪喪屍玩,你回去接收工廠,就有一支軍隊了。」

  蒙烽:「這不像你會做的事情,你要真是這樣的人,我就不愛你了。」

  劉硯:「你本來就不愛我,少拿這說事了。」

  蒙烽:「你憑什麼這麼說?」

  劉硯:「出發前誰說的沒人等你回來……」
  
  張岷在外頭插口笑道:「有軍隊的話,哥們可以給你們調教槍兵炮兵。」

  劉硯看了決明一眼,決明安靜地站著,始終望向山下的軍營。

  劉硯打消了把決明的事告訴張岷的念頭,免得他分心,蒙烽道:「樓道安全。」

  張岷一收槍打手勢,數人馬上進入樓道。
  
  蒙烽軍靴踏在地板上全無聲息,劉硯道:「不要走二樓,二樓容易傳遞腳步聲。引起喪屍警覺。都上三樓去,從三樓過西側,進樓梯小心下來。」

  張岷:「它們似乎沒有感應活人氣息的能力。」

  蒙烽嗯了一聲:「保持了生前的感知能力,眼睛看,耳朵聽,我估計比正常人還要更遲鈍些。」

  劉硯:「方便的話,請順手給我找點回形針。這玩意很有用,可以製造不少東西。」

  腳步聲在空曠漆黑的走廊裡迴盪,沒有人說話了,靜悄悄的狹長走廊陰森恐怖,盡頭立著一扇敞開的門,彷彿大張著嘴的怪獸。
 
  蒙烽道:「看著門,原地等待指令。」

  他擰開門把,走進辦公室,一陣惡臭撲面而來。他四處掃視,一手舉起電筒四處晃了晃,拿起桌上的一盒回形針放進胸口的兜裡。

  辦公桌後,旋轉椅上坐著一個人。

  蒙烽一手持槍,將轉椅緩緩轉過來,手電筒照上。
  
  屍體迎面與蒙烽對上,一張黃色,腐爛的臉,穿著整齊的軍服,睜著雙眼,一手放在身前,另一手則垂在椅後,手裡握著把手槍。

  他的太陽穴上有一個乾涸的血洞,肩上軍銜顯示是名上尉。
  
  蒙烽把手槍取出來,蒼蠅嗡嗡嗡地飛,他瞥見桌面的一份計劃。
  
  2012年8月7日,隔離區爆發大規模感染……

  ……申請蒙建國將軍派出小隊支援,並進行轟炸。
  
  蒙烽不發一語,折起那張紙,塞進衣兜,隨手翻了翻抽屜,取了些他覺得有用的東西,轉身離開。
  
12、突變

  蒙烽從辦公室出來,推開門朝下張望,那是另一個樓梯間,他退回走廊,輕輕拉開窗,側身向下看。

  行政樓和軍械訓練中心隔著約一百米路,中間是個空曠的庭院。月出中天,蒙烽看清庭院內的景象。

  幾十隻喪屍在庭院內漫無目的地遊蕩。

  蒙烽:「劉硯,對面就是武器庫了,能看見裡面麼。」

  「看不見。」劉硯答道:「進去以後就靠你們自己了,每隔五分鐘我會報告一次外面情況。」

  張岷道:「下面全是喪屍,咱們要怎麼過去還是個問題,走鋼索?」

  蒙烽朝下看了一眼,說:「衝出去怎麼樣。」

  張岷側頭朝後看,目光掃過跟班們,個個表情不安且恐懼。

  「不能沖。」張岷說:「衝出去就得開火,你忘了咱們腳下還有上百隻,聽到槍響全會追出來。」

  蒙烽道:「你的AK裡有幾發子彈?」

  張岷從挎包裡取出圓盤彈匣換上,說:「二十枚。」

  蒙烽:「劉硯,這裡沒你的事了,注意偵察其他地方。」
  
  山腰高處,劉硯所在的營地。

  劉硯轉頭檢視其他屏幕,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決明,決明在低頭看自己的錢包。

  「那是什麼?」劉硯說。

  「照片。」決明頭也不抬答。

  劉硯:「你爸的?」

  決明給劉硯看了一眼,照片上是個樸素的,黝黑的,又高又瘦的農村男生,站在照相館裡,背景是俗氣的海天一色。

  劉硯:「……」

  決明:「好土哦。」

  劉硯:「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說出來。」

  決明:「又土又帥。土了吧唧,他自己說的。」

  劉硯幾乎要笑翻過去,說:「他一定很想銷毀這張照片。」

  「嗯。」決明點頭,藏了起來:「那時候他還不認識我。」
  
  劉硯無奈莞爾,完全看不出現在的張岷和照片上的農村學生是同個人。多半是參軍前在家鄉拍的照。

  劉硯按著攝像頭的控制器讓它旋轉,決明看著屏幕說:「卡住了。」

  劉硯:「是的,蒙烽那個笨蛋。角度沒釘好。」

  四號攝像機在武器庫旁的另一個角落,從那裡能看見武器庫前的一大塊空地,也是他們獲得軍火後撤離的路線。然而攝像頭已轉到了極限,仍然有一個死角。

  「你們大概需要多久時間?」劉硯按著耳機問。

  蒙烽:「七分鐘。」

  張岷道:「用不著,三分鐘。」
  
  劉硯心裡默計,把耳機戴在決明頭上,讓他坐自己的位置,側身一滑,斜斜滑下山去。他跑過齊腰深的草叢,沿著圍牆一路飛奔,衝向蒙烽先前留在圍牆邊上的勾索,手腳並用爬了上去,在牆頭穩住身形,躬身走向四號攝像機。

  「你叫什麼名字?」金牙胖子推開車門,笑嘻嘻地走下車:「小孩,你是劉硯的什麼人?我怎麼沒見過你?」

  決明摘下耳機,抬頭注視金牙胖子。

  胖子走向決明,一邊眉毛猥瑣地吊著,決明起身退後一步,眼角餘光瞥向牆頭搖搖欲墜的劉硯,不敢吭聲。

  胖子道:「喲喲,別怕,劉硯把你怎麼了?他把你藏在房間裡?過來,爺能照顧你,聽爺的話……」
  
  劉硯將攝像頭轉了過來,正要下牆頭時,遠處營地傳來胖子的一聲大喊。

  那金牙胖子把決明抱在懷裡,按在車後,決明也不反抗,眼睜睜望著遠處的劉硯,待得劉硯準備躍下牆頭時,決明狠狠在胖子肩膀上發力一咬。

  那聲痛嚎響徹夜空,胖子滿肩膀是血,決明迅速抽身後退,躲到車後,胖子大聲罵著髒話來追,決明鑽進了車底。

  胖子一邊罵罵咧咧趴下來去抓,奈何鑽不進去,憤怒至極起身轉到車的左邊,決明又默不作聲地爬到右邊,胖子大罵道:「你這個欠干的……」

  冷不防太陽穴上遭了一拳,胖子腦中登時嗡的一聲,眼前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頭髮又被揪著後仰。

  劉硯拖著胖子頭髮,幾步躍上車前蓋,揪著他腦袋,將後腦勺朝車上重重一撞。

  砰的一聲巨響,胖子昏倒了。
  
  劉硯喘了一會坐定,冷冷道:「找死。」

  決明從車底爬出來,嘴巴裡全是血。

  「把你嘴巴擦擦。」劉硯道。

  決明點了點頭,拿著水壺漱口,吐在地上。

  蒙烽道:「外頭發生什麼事了?喘得這麼厲害?」

  劉硯道:「只是做個課間操,武器庫外有二十隻喪屍,你打算怎樣?」
  
  蒙烽與張岷各架一把AK在窗台上,蒙烽道:「馬上就好了。」說畢摘了耳機。
  
  「我負責東邊十二隻,你負責……」蒙烽頓了一頓,扣動扳機,砰一聲槍響!

  張岷漫不經心裝彈:「子彈夠?我懷疑會越來越多。」說畢開槍,槍法神乎其神,瞬間擊爆一隻喪屍腦袋。

  蒙烽開槍:「不會,只會越來越少。」一槍放倒又一隻喪屍。

  張岷扣扳機,砰然巨響。

  「你已經驚動它們了。」張岷調轉了槍口方向:「下面的喪屍正在上樓。」

  「繼續殺。」蒙烽隨口道:「我有辦法。」

  張岷瞇起眼,對著準星:「什麼辦法?」說著扣動扳機,一槍貫穿兩隻喪屍的頭顱。

  喪屍們朝行政大樓走來,樓下喪屍開始登上樓梯。

  蒙烽吩咐道:「你們!馬上去把兩邊走廊的門鎖死!」緊接著又扣扳機,一槍接一槍,二人在窗台前發了十餘槍,將武器庫側門外的喪屍清了一地。

  碰碰聲響,一名小弟神經質地大叫,喪屍爬上三樓,開始撞門。

  烏雲掩來,遮去月光,外面陷入一片黑暗。

  「糟糕。」蒙烽蹙眉道。

  張岷一眼微瞇,帥氣地笑了笑:「交給……」

  「我。」張岷喃喃道,扣動扳機。

  砰砰砰砰四槍,蒙烽不禁喝彩,張岷每發一槍便傾斜了一個很小的角度,那把AK在窗台上靈活旋轉,彷彿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猶如藝術般灑出四連發子彈,七連發,十連發,彈匣空。

  十發子彈在砰砰聲中彈出滿地彈殼,真正的彈無虛發!

  蒙烽道:「走!」

  他揚手把勾索搭在窗沿,唰一聲從三樓滑下,張岷道:「快走!」

  隊員們佩服得五體投地,喪屍已全部被引向行政大樓三樓,所有人卻已從勾索滑落,悄然無聲穿過百米的過道,蒙烽打頭,張岷殿後,跑向武器庫。

  劉硯屏息盯著螢幕,一行明亮的橙紅色人型輪廓穿過走道,行政大樓,操場,到處都是密密麻麻喪屍,正朝著槍響之地湧來。

  張岷倒退行走,換了手槍,一發照明彈飛上半空,照亮了方圓千米的空間。

  蒙烽:「都到側邊入口去!快快!」
  
  「是防彈鎖!」張岷道:「打不開!」

  劉硯在耳機裡說:「我在你的背包裡放了幾瓶方小蕾配的王水!快!」
  
  「你太講究了,劉硯!」張岷馬上笑著摸,摸出一個瓶,低頭融鎖。蒙烽等人圍成防禦圈散在側門外。

  劉硯:「現在還沒注意到你們,周圍喪屍很少,張岷你的左手邊有一隻喪屍小心!」

  蒙烽道:「別開槍!」瞬間轉身甩出匕首,匕首穿過一隻爬出花叢的喪屍頭顱。

  劉硯:「右邊五點方向有六隻喪屍正在緩慢過來!蒙烽!在拐角處,離開拐角!」
  
  喪屍從拐角後撲了出來,抓正一名抱著槍的小弟背脊,那人大聲痛喊轉身,五六人衝上去把他拉回來,蒙烽果斷開槍,劉硯暗道糟糕,說:「越來越多了,還沒進去嗎?!」

  「打開了!」張岷道:「快進去!」

  那小弟一受傷,彷彿拉響了整個軍營裡的警報,喪屍全部轉身,自發地朝他們跑來,蒙烽與張岷守在門外,連開數槍,將撲上的喪屍一槍爆頭,小弟們躲進軍械庫內,蒙烽掩護,張岷帶上門,從背包裡摸出一個鐵鎖,掛在側門內部卡嚓一聲,牢牢鎖住。
  
  喪屍撞上門,蒙烽等人進入軍械庫,暫時安全。

  劉硯鬆了口氣。

  「現在所有的喪屍都集中在側門外,你們拿到武器後,可以再用一次聲東擊西的辦法。」劉硯道:「聽得見嗎?蒙烽?裡面情況怎樣。」

  「聽得見。」蒙烽一手按著耳機,另一手提著槍,沉穩的聲音在空曠,漆黑的武器庫裡迴盪:「這裡完全封閉,應該不會有喪屍。」

  「提高警惕。」劉硯疲憊地說:「我為你們監視外面動向,給我喝一口。」

  決明遞給他水壺,劉硯問:「胖子還沒醒?」

  決明探頭張望,搖了搖頭。

  劉硯喝到水壺裡的血腥味,知道剛才決明用來漱口,想到裡面是胖子的血,實在有點受不了。

  決明:「你居然會打架。」

  劉硯:「只會一點點,不夠你爸和蒙烽一隻手的。」說畢把水壺擰上,動作忽然停住,問:「你嘴裡還有血嗎。」

  決明搖頭,劉硯耳朵動了動,決明也聽見了,忽然道:「有人來了。」

  劉硯馬上示意噤聲,拿起放在車蓋上的簡易強弩,指指座位示意決明坐下,自己則閃身躲到車後。

  三隻喪屍走出樹林,身上穿著附近鎮上農民的裝束,連日高溫,身體已腐了近半,搖搖晃晃地走向臨時營地。
  
  同一時間,武器庫內:

  張岷手指頭彈開一個開關,整個入口與內部通道都亮了起來,暗紅色的燈光照亮整個武器庫內。

  張岷:「獨立蓄電池供電系統,防止受到轟炸時斷電。」

  蒙烽:「很好,大家去把所有的槍支集中。」
  
  蒙烽拉下麥:「劉硯,聽見了嗎,外面狀況怎麼樣,武器庫是在地下的,一共有兩層,我們也許得換個寬敞的出口,報告倉庫正門和西處消防通道動向。」

  決明:「大門外面有……喪屍。」

  「決明?!」蒙烽與張岷異口同聲道。

  張岷:「你怎麼在這裡?!」

  蒙烽:「劉硯呢!劉硯在什麼地方!出什麼事了?!」
  
  營地:

  決明:「啊……他在……」

  劉硯躲在車後,作了個提褲腰的動作,同時把弩瞄準了緩緩走來的喪屍。

  決明說:「他在小便。奇怪,這些喪屍怎麼……好多。」

  蒙烽:「有多少隻?什麼方位?」

  決明:「一、二、三、四……」

  蒙烽:「……」

  張岷:「……」

  蒙烽怒吼道:「劉硯呢!還沒尿完嗎?」

  決明:「有一隻跑到那邊去了,又有兩隻過來了,剛剛數到幾?」
  
  一隻喪屍搖搖晃晃地接近決明,嗡一聲錐形鐵叉離弦,登時貫穿了那喪屍的頭顱,爆出一蓬粘稠的腐爛血花,噴了決明滿脖子。

  決明:「……七,八……」邊數邊摸脖子,摸到滿手血,看了一眼手掌,繼而在自己的長褲上擦乾淨。

  「一共有十九隻。」決明說:「又來了好多。」

  蒙烽身後爆出一聲慘叫,決明聽了聽,不像張岷的聲音,問:「爸?」

  激烈的槍響,張岷和蒙烽同時各掄起一把連發步槍砰砰砰幾聲,將武器架後的一隻喪屍掃成了篩子。

  「那邊也有!」蒙烽大吼道。

  槍響聲不絕,張岷側身一躍,修長身材順著地板滑過,手中槍械朝架子底一通掃射,砰然重物落地聲,喪屍的腳踝被掃斷,橫著摜下地面。張岷砰的一槍,將它腦袋擊爆。

  四周安靜,蒙烽背倚牆壁緩緩走動,最後收槍:「安全。」

  「安全。」張岷耍帥般地把槍在指間打了個旋,笑道:「爸是豌豆射手,很強的,別害怕。」

  決明:「嗯,他是什麼?」

  張岷:「蒙烽嗎,他看上去像個生氣的窩瓜。」

  蒙烽冷冷道:「別囉嗦,劉硯呢?」
  
  短短片刻,劉硯扯回鐵線,再次端弩瞄準射擊,將三隻喪屍都解決了,踹下山去,坐回來位置上,接過麥,低聲道:「蒙烽,我發現一件事情。」

  蒙烽道:「什麼事。」

  劉硯:「你手下有人受傷麼。」

  蒙烽視線一掃,兩名小弟受傷了,一個傷在肩膀,另一個則傷在大腿,都不是要害,紅色燈光下看不出臉色。四具被再次打爆的喪屍交錯橫在地面,都穿著野戰迷彩軍服,料想是喪屍潮爆發時,進入武器庫抵禦的。????a?

  被抓傷的跟班定活不下去了,然而蒙烽卻不打算就地解決他們,是林木森堅持讓人來的,最後必須還給他自己去處理。

  蒙烽:「你別管。」

  劉硯:「我知道喪屍為什麼對活人敏感了。他們的視覺和聽覺都比活人遲鈍,但對血液的嗅覺卻非常敏銳。剛剛我發現了三隻……算了沒什麼,已經解決了。」
  
  蒙烽一邊聽著劉硯的話一邊催促手下小弟們,劉硯又道:「你們如果有人負傷,說不定會引來很多喪屍。整個兵營裡所有的喪屍,都在朝武器庫彙集。」

  蒙烽與張岷同時停了動作,視線駐於兩名受傷的小弟身上,他們的傷口還沒癒合,正滴滴答答地朝下滴著血。
  
  「側門堵了。」

  「正門也堵了。」
  
  劉硯的聲音不太平穩,站起身,不再看監視器,望向遠方山腳下的兵營。

  2012年8月22日凌晨四點五十,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劉硯以信號槍斜斜開了一槍,綠色的照明彈呼嘯而去,飛向兵營東面的武器庫。
  
  黑壓壓的人頭攢動,上萬隻喪屍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兩層樓高的建築物。

  照明彈落進成山成海的屍堆裡,熄滅。
  
  十名小弟兩人一箱,提著五個大箱子前往正門,門外一聲接一聲悶響,砸門,拍門,撞,卷鐵製造的大閘被壓得朝裡凹陷,外面喪屍不甘心的嘶吼猶如潮水,陣陣迴盪。

  蒙烽:「多少隻?」

  劉硯:「保守估計有一萬隻,包圍圈從武器庫外圍一直延伸到操場。」

  蒙烽埋頭調試一把六管衝鋒鎗,把槍托架在手臂上,隨口道:「很好,你覺得我能突圍嗎?」

  劉硯:「不太可能。話說你給自己買了保險嗎?」

  蒙烽:「我要是活著回來了你怎麼說?」
  
  張岷與蒙烽分別戴上兩架沉重的六管旋轉式衝鋒鎗,身上纏滿彈條。

  劉硯道:「祝你們好運,我和決明等著你們歸來。」

  蒙烽示意張岷,張岷笑了笑,砰然一槍,子彈在武器庫門前的牆壁上一彈,將安全開關擊得粉碎!

  登時武器庫裡警報聲長鳴,鐵閘緩緩拉開,蒙烽縱聲大喊,邁開步伐,兩台機關鎗砰砰聲震耳欲聾,橫飛的子彈朝外掃射開去!

  兩人緩緩走出武器庫,瘋狂的槍聲在夜空中迴盪,劉硯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在此刻震撼的槍聲,漫天掃射的子彈下再無交談的可能。

  劉硯裝填上又一顆紫色的信號彈,焰火般照亮了整個夜空,光照下張岷,蒙烽背靠著背,邊緩慢行走邊回身掃射,沿路經過之處爆裂的頭顱,激射的肢骨四處飛舞。

  小弟們抬著箱子跟上,彈條空,張岷拋下機關鎗,亮出兩把小口徑霰彈槍,砰!砰!砰!的巨響,開始點射!

  「你們馬上就要突破包圍了!從西邊的操場走!那裡喪屍是最少的!」劉硯大喊道。
  
  蒙烽棄了六管連發機關鎗,吼道:「開始跑!」說畢就地一打滾,拋出一枚手雷。

  轟的一聲爆破,衝擊波幾乎掀翻了所有人,蒙烽首當其衝,躬身時被一塊彈片在臉側刮出一條血痕,張岷大吼道:「快!」

  喪屍群圍了上來,所有人朝著東側操場沒命狂奔,一千米路很短,然而當十二個人帶著五箱武器開始逃亡,身後又追著近萬喪屍的那一刻,蒙烽卻覺得這段路長得不能再長。

  張岷大喊道:「快!所有人跟著信號彈的指示跑!」

  蒙烽咬著兩個地雷盤,抬手揮出,雷盤鋒利的邊緣切斷一隻瘋狂撲來的喪屍脖頸,牢牢釘吸附在一個單槓側面。「嘀——嘀——嘀——」地閃著紅光。
  
  劉硯與蒙烽同時朝天發射信號槍,紅色的照明彈與綠色的刺眼光芒交叉著飛上夜空,圍牆終於一點點地接近,張岷拋上勾索,所有人把箱子拋在牆下。

  張岷吼道:「你們五個人先爬上去,把箱子吊上來!」

  喪屍如潮水般填滿了整個野戰訓練操場,蒙烽逃跑時扔下的地雷盤被引爆,轟然爆破將密密麻麻的喪屍群炸上高空,到處都是橫飛的屍體,箱子被緩慢地運上牆頭。
  
  最後一波喪屍的前鋒接近,負責斷後的蒙烽抬起槍,忽然發現了一個有點熟悉的面孔。

  那具喪屍他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它抬起腐爛發黑的手,手上還帶著一枚白金鑽石戒指。
  
  蕭瑀?蒙烽終於想起來了,他們跟隨軍方到這裡避難,面前的喪屍有不少穿著學生的衣服,果然……果然是……殺了它?

  「別走神!」張岷大喊道。

  蒙烽迅速反應過來,開槍!

  兩槍射去,擊斷了蕭瑀的雙腿,那喪屍在十步開外呵的一聲撲倒下來,以手肘撐著地面緩慢爬行。
  
  「接著這個!」張岷吼道,從牆頭拋下一物。蒙烽接住那支裝填完畢的肩射微型火箭炮,扯開準星架在眉宇前。

  「老子最煩學用新式武器……」蒙烽不滿意地抱怨道,隨手在炮座上一通亂摸,找到發光鍵。

  虹片亮起,準星發出電子聲響迅速聚焦,蒙烽四處選取方位,最後悍然按下扳機,一枚微型火箭炮呼嘯而去,擊中水塔橫樑。

  「再來一炮!」張岷大聲笑道,單膝跪在牆頂,發射另一枚火箭炮,水塔驚天動地的傾倒下來,朝喪屍群中轟然一壓,洪水傾斜而出。

  蒙烽道:「都運走了嗎?」

  蒙烽攀上牆頭,站在牆頂朝下眺望,圍牆外,所有人已筋疲力盡,橫七豎八地躺著喘氣。
  
  張岷笑道:「剛才應該把武器庫炸了,否則姓林的下次說不定還會派咱們來。」

  蒙烽說:「會連著圍牆一起炸塌,太危險。」
  
  劉硯跑了幾步,在山腰上停住,決明則一路飛奔下來,撲在渾身是血的張岷懷裡,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前。

  蒙烽有點期待地看著遠處劉硯,以為他也會表示點什麼。

  然而劉硯只是漫無目的地,原地打了個轉,說:「監視器記得回收,物資緊缺,拜——」說完回吉普車裡去了。

  蒙烽很想罵句髒話,無奈只得再次爬上圍牆去拔紅外線監視器。
  
  三輛吉普車馳下山,一輛坐滿傷員,由蒙烽開車,金牙胖子挨了劉硯那一下狠的兀自昏迷不醒,被扔在後座。

  另一輛則坐著沒有受傷的成員,劉硯帶著決明,車後載著設備,開車回去。

  最後一輛載滿武器,張岷開車押送。有人受傷了,但誰也沒問怎麼辦。

  蒙烽看著漸亮起來的天色,心裡很清楚,絕不能在這裡扔下他們或一槍殺了。
  
  否則今天的事看在其他人眼裡,再下一次面對喪屍包圍時,只要誰被咬傷,那人便會放棄抵抗,生還機會沒了,還拼什麼?

  更甚至陣前倒戈,與喪屍一起對付自己人,否則掩護同伴脫險後,還得被戰友一槍爆頭,有誰願意?

  蒙烽可不想自己或劉硯,某一天忽然就挨了來自背後的槍子兒。
  
  劉硯拿起對講機道:「怎麼只有三根監測儀?」

  蒙烽道:「有一根壞了,卡在鐵絲網外,你動過它?」
  
  最後一根監測儀的攝像頭斜斜朝向兵營中央,紅色的指示燈一閃一閃。
  
  天邊露出魚肚白,喪屍們失去了目標,再度開始四處無目的遊蕩,一抹蒼白的光染滿天際。
  
  軍營中央,被蒙烽或掃射,或以手雷炸毀的喪屍堆裡閃著藍光。
  
13、進化

  工廠三樓,昏暗的房間裡,百葉窗透出的陽光成為條紋,投在蒙烽與張岷的臉上。

  林木森背光坐著,看不清表情,身後站了四名小弟。

  「五箱槍支。」蒙烽道:「每箱七十五支,一共三百七十五,一箱彈藥五千四百發。一百二十個手雷,是我們能帶的極限了。」

  「折損了幾名弟兄。」林木森道。

  蒙烽:「都回來了,在外頭等著。」

  林木森:「沒有人受傷?」

  蒙烽的聲音帶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冷酷:「不清楚,你最好親自去看看。」

  林木森:「你倆呢,沒事吧,咱們自己人要是受傷可就麻煩了。」

  蒙烽不答。

  林木森掃了一眼六個大箱子,淡淡道:「幹得好,給你倆記首功,我會記得的,回去洗澡休息。」

  張岷似乎還想說點什麼,蒙烽卻以眼神示意,讓他不要急於談別的事,二人轉身出外,帶上了門。

  樓下參與行動的小弟們疲憊不堪,一名跟班匆匆下樓道:「森哥出去了,後天才回來,臨走前有安排,你們在這裡等著,劉硯呢,劉硯上來商量個事兒。」

  蒙烽與劉硯錯身而過,蒙烽小聲道:「他在。」

  劉硯答:「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
  
  片刻後劉硯從二樓下來,身後跟了四名小弟,走下樓去。

  張岷前去洗澡,蒙烽卻在廳內站著等劉硯。

  劉硯看了蒙烽一眼,什麼也沒說,朝其他人道:「大家跟我來。」

  十一名隊員離開工廠,站在正午的河邊,劉硯道:「就這裡,受傷的請站出來。」

  蒙烽:「什麼意思?」

  劉硯低聲道:「沒說你。」

  蒙烽低聲道:「我不是問這個,他讓你來檢查,讓你殺自己人?」

  劉硯壓低了聲音,話中帶著難以抑制的怒火:「他之前告訴了你什麼?他是不是讓你拋棄所有受傷的隊員?你為什麼不先跟我打聲招呼?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想好對策。」

  二人小聲交談,對面五步外的小弟問:「森哥要拋棄我們了麼。」

  「森哥不在!」一名監視劉硯的人開始上子彈:「這是劉硯的主意,他自己負責執行,有傷的都自覺站出來。」

  劉硯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你們都懂的,等等……你想做什麼?我說了讓你殺人?!」他揪著身邊監視者的衣領,低聲道:「你如果敢舉槍,我打賭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相信不?」
  
  對面一人道:「現在就要殺了受傷的弟兄?」

  「不。」劉硯鬆開身邊那小弟:「先告訴我誰受傷了,來吧,向前一步,別怕。」

  那金牙胖子忽然道:「你他媽的不是個東西!」

  劉硯冷冷道:「你不算,你不是被喪屍咬的,滾到一邊去,再囉嗦我就斃了你!」

  胖子馬上如得大赦,轉身跑了。
  
  劉硯:「其餘人。」

  蒙烽說:「我記得,讓我來吧。」

  劉硯:「不,他讓我來。」

  大日頭下,各人都臉色蒼白,劉硯道:「都不動麼,那麼改改,沒有受傷的人站出來。」
  
  話音落,六名隊員朝前一步,兩名明顯被喪屍抓傷的人原地不動,兩秒後,又有兩人同時上前一步。

  前排八人,後排兩人。

  劉硯朝後來的兩人道:「你們倆,脫衣服。」

  「劉硯!你他媽真不是人!」一人勃然大怒道。

  劉硯認得那人名叫聞且歌,沒回答他。

  蒙烽掏出手槍,那兩人只得開始脫衣服,聞且歌緩緩喘息,赤身裸體地站在日光下,

  他的身體沒有傷痕,另一人則腰後被抓出一道血痕,傷口沒有癒合,內裡鮮紅的肉微微外翻,已現出明顯的紫黑色。

  劉硯道:「把衣服穿上,你叫什麼名字?」

  「王暉。」那人答道。

  聞且歌穿好衣服,看著劉硯,當場有人下意識地轉身,緩緩後退,繼而開始逃跑,所有人警惕地盯著蒙烽。

  「回來!」劉硯上前一步喊道:「我沒打算殺你們!一切還有希望!」

  另一人正要舉步,聽到這話時,驚疑不定地打量劉硯。

  劉硯說:「給你們三天的食水,在這裡等,好麼?張岷說,一會就過來給你們看病,如果能治好,什麼也不用說,一切照舊。」

  聞且歌吼道:「我……我會殺了你,劉硯!」

  「別這樣,聞弟。」王暉道:「大家都明白的,都是命。」

  劉硯:「你倆是一起的吧,是發小?聞且歌,你負責給他送水和送吃的,但一定注意安全,我……我會想辦法的,但現在沒法詳細說,好嗎。」

  「我一定會殺了你!」聞且歌瘋狂地吼道:「我發誓!劉硯!你等著——!」他要衝上來與劉硯拚命,卻被其他數人按住。

  蒙烽瞬間以手槍抵著聞且歌額角,冷冷道:「看來我有必要先殺了你。」

  「算了,蒙烽。」劉硯說:「大家回去吧。」

  「等等!」張岷從工廠裡跑出來,站在河邊疾喘,短短五十米路中,竟然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他的手裡拿著兩根針管,喊道:「別跑!兄弟!人呢?!」

  蒙烽蹙眉道:「張岷,你怎麼了?」

  張岷勉強道:「我……沒事,剛剛兩位受傷的弟兄呢?」他上前示意王暉坐下,捋起他的袖子,對著血管,把一管針劑緩緩推了進去。

  劉硯蹙眉道:「你怎麼提取出來的?!」

  張岷的手臂上還留著一道未完全合攏的劃痕,整隻手臂浮現出紅色,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手指倒挾著一根針筒,把另一根針筒裡的血清全部注入了王暉體內。

  遠處傳來一聲槍響,有人自殺了。

  張岷不忍地閉上雙眼,歎了口氣。

  「為什麼尋死!」張岷難過地大喊道:「說不定能得救!」

  還有一人遠遠地看了很久,最後走過來,接受了張岷血清的注射。

  蒙烽蹙眉問:「有用?」

  「試試。」張岷眼中十分茫然,抬頭看著蒙烽。

  劉硯說:「你放了多少血才做出這兩管血清?」

  張岷搖搖晃晃地起身:「我……用土法,以前治口蹄疫用過的,一大碗冷卻後……抽取上層液……」
  
  「他有救了?!」聞且歌道:「這是什麼藥?」

  張岷搖頭道:「不清楚,觀察看看。怕會過敏,不過比起感染,已經是小問題了。」

  劉硯很想問治豬的口蹄疫和治人能一樣麼,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最後說:「聞且歌你留在這裡,看情況。」
  
  他回去匯報,林木森冷冷道:「你這事可辦的不漂亮,又浪費糧食了。」

  「森哥。」劉硯針鋒相對道:「蒙烽說,給人留一條路,也是給你自己留一條路。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開槍,你的隊伍就再也凝聚不起來了。你試想想,以後在戰鬥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旦有人受傷,他們馬上想到的事就是:『我還打什麼?掩護同伴活下來以後,他們會開槍殺了我。』這種時候留給他們的唯一選擇,只有殺死隊長和隊友們,自己去逃亡,等候變成喪屍。你期待他們都會自我犧牲?不太可能。」

  林木森不說話了。

  劉硯說:「張岷開始抽取血清試著救他們,但不一定生效。具體還得等方師姐提煉。你最好先給張岷弄點吃的,不然按他那種抽血量,遲早會死在這裡的。」

  林木森起身道:「他健康麼,他看上去和你們走的很近啊,沒有艾滋病吧。」

  劉硯:「……」
  
  蒙烽進一樓浴室去洗澡,劉硯在中庭的石椅上坐著,片刻後南側二樓一聲巨響,張岷發狂般大吼道:「那混蛋在什麼地方!」

  劉硯笑了起來,決明追出房間,道:「等等!」

  「有只喪屍朝老子撲過來,老子為了保護那小孩……啊你們看就是那傢伙,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是打哪兒來的,多半是咱們劉總管養在屋裡的……」金牙胖子正在中庭一側唾沫橫飛,指手畫腳地給兩名小太妹敘述他的英勇事跡。

  張岷跨出二樓圍欄一躍,落下中庭,眼神像是一隻被徹底激怒的獵豹,二話不說上前揪起胖子推在石桌上,喘息著以槍抵著他的後腦勺。

  「爸!」決明道。

  「泥人也有血性子!」張岷勃然大吼道:「你什麼意思!你對我兒子做了什麼!」

  劉硯馬上不笑了,一名小太妹見勢頭不對,忙上樓去喊人。
  
  決明穿著件單薄的背心,款式和劉硯的一模一樣,鬆鬆垮垮,一邊仍朝上撩起,現出淤青的腰部,劉硯馬上明白了,張岷回房後檢查決明發現不對,問過後決明才把事情詳細說了出來。

  劉硯沒料到張岷脾氣說變就變,本以為是開玩笑,然而看見張岷持槍的右手發著抖,竟是幾次要扣動扳機。

  那金牙胖子兀自以為張岷只是威脅,把心一橫,大罵道:「來啊!你有種就開槍啊!」

  蒙烽洗完澡,聽見中庭裡的動靜,穿著條平角內褲出來,沉聲道:「張岷,別衝動。」

  張岷喘著氣,劉硯又道:「他不值得你殺,讓他發個誓,放過他吧。」

  這糾紛鬧得甚大,知情人只有寥寥數名,中庭外擠滿了看戲的人,紛紛交頭接耳。

  張岷:「你發誓!不許再碰決明一下!我不怕殺人!我不怕殺人!!」

  那金牙胖子連聲道:「不碰就不碰唄,又沒把他怎麼了。」
  
  「好了。」劉硯道:「張岷,收槍,回去吧。」

  張岷緩緩收起槍,忍無可忍道:「你給我記得。」說畢轉身朝決明走去,牽起他的手。

  「走著瞧,勾三搭四的小騷貨……」金牙胖子這才起身,朝決明罵了句髒話,又從背後朝張岷比了個中指。

  說時遲那時快,張岷轉身毫不留情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在胖子額上開了一個血洞!
  
  井字型的大院四周鴉雀無聲,金牙胖子兀自瞪著眼,滿臉無法相信的神色朝後倒下,摔在地上。

  張岷一手拉著決明,站著靜了片刻,而後道:「寶貝,爸帶你走,別怕。」
  
  「誰在下面開槍?」三樓,林木森的聲音終於響起。

  「我。」張岷答道。

  林木森:「為什麼開槍,你殺了王老闆?」

  張岷:「他對我兒子動手動腳。」

  林木森兩手駐在欄杆上朝下看,張岷和決明略抬起頭,與他遙遙對視。

  「你什麼時候有兒子了。」林木森笑了起來:「叫什麼名字?」

  劉硯朝蒙烽使了個眼色,蒙烽道:「跟著張兄弟一起來的。」

  林木森道:「張岷,把你的槍放下,指著我做什麼?」

  張岷道:「抱歉了,森哥,誰也不能動我兒子,這些天承蒙你照顧……」

  林木森打斷道:「人是你殺的。」

  張岷不吭聲。

  林木森又道:「所以你負責收拾。」說畢轉身回房。
  
  劉硯和蒙烽都鬆了口氣,圍觀人群散了,張岷在石椅上坐下,示意決明過來,他坐著,決明站著。

  決明抱著張岷的頭,揉了揉他的頭髮。
  
  夜十點:

  蒙烽巡邏完,在樓下站了一會,整棟樓的燈都熄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和劉硯的房間還亮著燈,總有那麼一個人在等他回去。

  劉硯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只不過這次在燈下看的換成槍械圖紙,他從圖紙後瞥了蒙烽一眼。

  蒙烽面無表情地脫掉上衣,換上拖鞋,在門框頂上做二十個引體向上,拿著杯子去刷牙,回來時只穿著條軍褲,赤著上身。

  劉硯已熄了燈,窗外繁星漫天,秋風捲著乾草的氣息撲進房裡,蒙烽依稀有種錯覺——這分明就是在念高中住宿的時候。

  晚自習下課後,劉硯回宿舍洗澡,成績爛得一塌糊塗的蒙烽堅持在教室裡再看會書,十點半回來洗澡,十一宿舍樓熄燈,睡覺。

  那日子枯燥得簡直令人髮指,食堂,教室,宿舍三點一線,數學公式和一堆完全看不懂的英語簡直就像……蒙烽實在不願意再想起了。

  然而那枯燥乏味的高三生涯,卻隱約又有種令蒙烽無法忘記的曖昧與魔力,似乎每次發佈年級排名時墊底的嘲笑感,令人看得想去撞牆的教科書與練習冊上,雞飛狗跳的字,詞不達意的作文字裡行間中,藏了什麼難以言喻的浪漫在裡頭。

  蒙烽適應了不開燈的宿舍夜晚,抬眼時看見劉硯帶著笑意的雙眼。

  「你記得麼。」蒙烽坐在床邊用毛巾抹乾腳上的水,認真地說:「讀高三那會。」

  「讀高三那會怎麼了。」劉硯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

  蒙烽:「小考進步十名……」

  劉硯馬上道:「別說了,我要睡覺了。」

  蒙烽:「就可以和你接吻,抱著你睡覺。」

  劉硯:「你怎麼還記得?夠了。」

  蒙烽:「大考進步二十名以上,不包括二十名……可以和你干一炮……」

  劉硯:「……」

  蒙烽:「進了年級前十,你說每天晚上隨便我干……」

  劉硯:「誰沒有過個把黑歷史?再聰明的人也有中二的時候,我還不是想督促你學習,念同個大學……」

  蒙烽:「喲呵!所以我拼了命地學習,就是為了能多睡你幾次,當初我怎麼就這麼白癡,這麼蠢,會為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動心?那緊張的喲,光等著週五下午的測試……現在想起來簡直就是……」

  劉硯反唇相譏:「是啊,你怎麼這麼蠢呢,直到現在還是朽木不可雕,明明唸書是你自己的事,搞得我還得用……」

  蒙烽:「用什麼來發獎勵?」

  劉硯:「你夠了,再說我真的要生氣了!」
  
  蒙烽也不脫褲子,便那麼躺在被子上,抬頭望著窗外漫天繁星,璀璨銀河,又道:「你給我解釋數學題總是不耐煩,我還記得你說sin和cos的那會……」

  劉硯道:「我已經很耐煩了,親。」

  蒙烽怒吼道:「但是你明明就說錯了!那道題你自己也不會!」

  劉硯:「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蒙烽:「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我不會唸書,但沒有了我……」

  劉硯:「啊哈,原來這才是今天的真正話題,你想聽點什麼嗎?不如我表達一下對你的崇拜?」

  蒙烽:「你總是這麼強勢,我總是被你碼著欺負,你就不能溫柔點嗎?像隔壁的小明那樣?我做了這麼多事,難道就不值得你崇拜?」

  劉硯誠懇道:「我實在是崇拜得你五體投地。」

  蒙烽嗤之以鼻:「我保護了你這麼久,你連一句謝謝也不說,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劉硯:「哦,謝謝。」

  蒙烽道:「你看,說謝謝的時候也……」

  劉硯:「你保護我不是天經地義的麼,你愛我,我也愛你,你除了保護我,還想保護誰?我除了讓你保護,還會願意跟著誰?像張岷他們那樣,其中有一個活著另一個也活著,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毫無意義,這種事情還要說謝謝?決明什麼時候對張岷說謝謝了?」

  蒙烽語塞。

  「很好,你終於承認愛我了……」蒙烽道:「這次不是開玩笑了吧。」

  劉硯話鋒一轉:「但相愛就一定得在一起麼?」

  蒙烽道:「那不重要,我想我現在有資格了。」

  劉硯:「有什麼資格。」

  蒙烽:「幹你的資格。」

  劉硯:「你最好速戰速決,不然待會林木森又來了。」

  蒙烽怒道:「他再來,我會一槍打爆他的頭!」
  
  房中長久的靜謐,劉硯道:「怎麼了?」

  蒙烽道:「什麼怎麼了?」

  劉硯:「你不是要過來的嗎?」

  蒙烽:「為什麼你不過來。」

  蒙烽正想起身時,劉硯卻過來了,他穿著背心和三角褲,跨坐在蒙烽的腰間,解開他的迷彩軍褲。

  二人彼此注視,劉硯忽然道:「你很緊張。」

  蒙烽又被戳中了死穴,怒吼一聲粗暴地把劉硯按在床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肆意地啃,吻,吮吸,許久後劉硯以手指捋進蒙烽的頭髮裡,那個舉動彷彿安撫了一頭野蠻的獅子,令蒙烽變得溫柔起來。

 他專心地親吻著劉硯的唇角,劉硯同樣專心地回應他的親吻,唇分時他看著蒙烽的雙眼,低聲道:「想我了麼?」

 蒙烽沉默地點頭,赤身裸體地背靠牆壁,兩腿間雄根傲然直立,卻不忙著進入,示意劉硯背靠自己:「抱你一會。」

 劉硯坐到蒙烽有力的大腿間,背脊貼著他健壯的胸膛。

 「先把咱們家小皇帝伺候好了……」蒙烽小聲地在劉硯耳邊說,一手摸上劉硯的胸膛,擰住他的乳頭輕輕揉搓,另一手伸進他薄薄的內褲裡,順著他的肉根輕輕摩挲,把大半截掏了出來。

 那感覺令劉硯舒服得呻吟起來,自覺地屈膝,讓蒙烽扯下他的三角褲,抽出一腳,內褲鬆鬆搭在一側大腿上。

 他朝後枕在蒙烽的肩上,感受著陰莖前段傳來他指腹細膩的摩挲,蒙烽的手活兒一直很好,那是劉硯一直迷戀的,他與蒙烽相隔異地的日子,常常抱著被子摩蹭,幻想著他溫熱而恰到好處的手勁。

 蒙烽拇指在劉硯龜頭背面反覆按摩,四指順著他龜稜前的陽筋輕輕掠過,令舒服得屈起腳,不自然地陣陣喘息。

 蒙烽銜著他的耳垂,小聲道:「要射了記得說。」

 「已經要……要射了……」劉硯眼裡充滿潮霧,雙眼微微失神。

 蒙烽手勁不減,直到劉硯連聲求饒,蒙烽方以拇指扳著他的陽物,尾指按著劉硯陰囊根部的會陰處,一股奇異的,海浪般的高潮沖刷上劉硯心頭,令他陣陣顫慄。

 精液極緩地流淌而出,沿著他傲立的肉根緩緩淌了下來,蒙烽拇指抵著輕輕前推,那種緩慢射精的快感令劉硯眼裡滿是淚水。

 「啊……啊……」劉硯倚在蒙烽身前大聲地呻吟。

 他太久沒有自褻,蒙烽這個近似於禁慾卻撩撥的手法,令劉硯足足瀕臨高潮近數十秒,精液淌出後餘韻仍在心頭陣陣迴盪。

 直至精液不再汨汨流出,蒙烽方道:「還硬著。」

 劉硯勉強點了點頭,那與激烈套弄後瞬間釋放的強烈快感不同,就像在高潮處加上一個禁慾的閘,讓它緩慢地宣洩,他還渴望著再來一次,蒙烽卻注視著他沾滿白液,晶瑩發亮的昂翹肉棒,小聲道:「舒坦了麼?」

劉硯嗯了一聲,側過頭,蒙烽低下頭與他接吻,說:「把腿抬起來。」

 劉硯順從地支起一腳,稍稍睡下去些,蒙烽沉聲道:「只有在床上的時候你才這麼聽話……平時不能溫柔點麼?」

 劉硯道:「你就不能紳士點麼?」

 蒙烽:「你又不是女人,我紳士什麼?」

 劉硯反唇相譏道:「那就對了,我又不是女人,讓我溫柔什麼?」

 蒙烽:「……」

 劉硯:「手指……」

 蒙烽把劉硯的精液抹在他的後穴邊緣,抹開,以手指輕輕戳進去,說:「放鬆。」

 劉硯的呼吸不住發顫,蒙烽動作很輕很慢,劉硯道:「我以為你會直接進來的。」

 蒙烽朝一邊讓了讓,示意他轉過來,騎在自己腰間,他的陽物粗大滾燙,從前和劉硯做愛時,劉硯總喜歡開玩笑說他是種馬,西方人的身高,西方人的陽具的尺寸。

 蒙烽的腋毛,陰毛茂密,小腹肚臍下隱約的毛髮蔓延到三角部位,一根傲人男根昂然挺立,健美而性感。

 以前劉硯拿繩尺量過——足有十八公分,粗得每次進去都令人感覺撕裂般地疼痛。

 當然,蒙烽總是心急,前戲往往草率潤滑了事,劉硯頗不太喜歡那滋味。

 這一次蒙烽做足了準備,拍了拍腰間,示意劉硯騎上來,說:「這次你自己來吧。」

 劉硯道:「你不硬來了?」

 蒙烽:「你喜歡硬來?」

 劉硯一手扶著那龐然巨根,蒙烽的陰莖滾燙,肌肉健美,龜頭碩大,肉根上滿佈糾結青筋,顯是漲得狠了。

 二人屏息相望,劉硯竭力放鬆,讓他的莖頭頂著自己後穴,靠全身的力量緩慢下壓。

 蒙烽的肉根硬得如鐵,慢慢地一點點深入,劉硯咬牙忍著,及至大半根沒入後才低聲說: 「不喜歡你硬來,痛。」

 蒙烽小聲道:「現在呢,感覺怎麼樣?」

 劉硯吁了口氣,體驗到他粗大的陽具緩慢捅進自己直腸的感覺,臉上泛起潮紅,呻吟道:「這樣比以前好多了,別急著動。」

 「我想讓你舒服。」蒙烽欣賞著劉硯既放蕩的動作與略帶羞恥的表情,手肘支起身體,喃喃道:「以前太心急是我不對。」

 「沒什麼……」劉硯閉著眼,後庭被填得滿滿的感覺既真實又強烈,令他險些再次湧起射精的慾望,蒙烽強壯的手臂環著他的腰坐直,劉硯又呻吟一聲,彼此緊緊摟在一起。

 劉硯抱著蒙烽的頭,把臉埋在他的耳邊,斷斷續續地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蒙烽的手摸過劉硯腰間,肩膀,還沒開始動劉硯已幸福得快瘋了,他們肆意而瘋狂地接吻,吻得上氣不接下氣,唇舌纏繞,似是要將分別的這些年裡的激情都補回來。

 劉硯竭力下坐,令蒙烽的肉根進得更深,蒙烽道:「還疼麼?」

 劉硯道:「不……不疼了,很……舒服。」

 蒙烽開始緩慢地抽頂,劉硯嗚嗚地叫,幾次想喊出聲,卻被蒙烽封住唇。

 二人以坐式開始,緩慢地做做停停,直至劉硯懇求他再進來一點,並雙手緊緊抱著蒙烽的肩膀,蒙烽換了個姿勢,把他放在床上,自己趴在他的身上加快了律動。

 劉硯眼中溢著淚花,別過頭去卻被蒙烽拈著下巴擰過來,他幾次想避開蒙烽的視線,蒙烽卻把整根肉棒抽出大半,余龜頭在後庭內淺淺抽玩,沉聲道:「看著我……來,看著我。」

 說畢深深一頂,整根進入,劉硯啊地大叫出聲,蒙烽霸道地吻了上去,封住他的唇。

 纏綿間蒙烽親暱地,迷戀地吻著他的鼻樑,嘴角,胯下一陣狂抽猛插,劉硯雙眼失神地看著天花板,脖頸泛起潮潤般的紅色,陰莖在蒙烽健碩,堅硬的腹肌上拖著發亮的來回摩挲,幾乎要被頂上高潮。

 「叫老公。」蒙烽停了動作,摸了摸他的頭髮:「叫聲老公,老公獎勵你。」

 劉硯看著蒙烽帥氣而剛毅的臉,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蒙烽狠狠頂入,劉硯顫抖著叫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輪狂頂,劉硯幾次被頂得雙眼發黑,難言的快感前後夾擊,他又射了一次,這次是徹底的高潮,他感覺到蒙烽猶如野獸般將精液宣洩在他的身體裡,直至暴風雨停息後,蒙烽抱著他的肩膀,埋在他的鎖骨前緩緩喘氣。

 劉硯的後穴陣陣痙攣,高潮的餘韻仍未完全退去,他摸了摸蒙烽的頭,手指在他的耳朵裡打著轉,蒙烽抬頭看了他一眼,吻上他的脖頸。

 劉硯緩緩喘息,蒙烽那個吻持續了很久,他著力吸吮,最後在劉硯脖頸上顯眼的位置烙下一個性感的吻痕。

 「我也來。」劉硯笑道。

 蒙烽將插在他體內的肉棒抽出,坐在床上扯過毛巾揩拭劉硯後庭,那處溢滿他的精液。繼而埋頭,臉色微紅,什麼也沒說,以毛巾包著那話兒擦乾淨陰毛和肉棒上的精液。

 劉硯側過身,抱著他的脖子,在他性感的頸邊又吮又吻,蒙烽膚色偏深,劉硯吮了半天,吻痕完全不明顯,最後咬了一口算數。

 「好了好了。」蒙烽道:「像個喪屍一樣,睡覺吧,咱們這算破鏡重圓了麼。」

 劉硯:「你說呢。」

 蒙烽笑了起來,心裡有點溫馨,又有點失落。

 他把床轟轟地推到一邊,與劉硯的床並在一起,又把劉硯橫抱到靠牆的裡側,拉上被子,抱著他睡了。

 那一夜劉硯依舊失眠了,然而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蒙烽沒講幾句情話,三分鐘便自動入睡,緊接著驚天動地的打起鼾。

 四點半,劉硯的戀愛熱度過去,終於忍無可忍,把蒙烽一腳踹了下床。

  一切終於告一段落,那場秋雨後,天氣逐漸轉涼,翌日劉硯讓人把工作台搬到中庭的梧桐樹下,就著滿庭黃葉開始改裝槍械。

  六把AK步槍交到他的手裡,劉硯要負責把它們改裝成練習用槍。

  他拆了其中一把,記錄零件圖紙,陷入了漫長而全神貫注的思索之中。
  
  決明不用在房間裡躲著了,林木森只見了他一面,恰到好處地表達出對他的喜愛,卻沒有表示過度的熱情,彷彿生怕觸了張岷的霉頭——他聽過部下匯報,絲毫不懷疑張岷有能用狙擊槍隔著百步遠,從天台上狙爆他腦袋的本事。林木森想了又想,要怎麼給決明找一份既有事做,又不至於太累的活兒,最後讓決明去幫廚。

  蒙烽和張岷則依舊負責巡邏,作為帶回武器的獎勵,每人得到了一包煙,一瓶軒尼詩的XO。
  
  當天中午,外面一聲槍響,被張岷注射過血清的人,有一個變成喪屍了。

  劉硯出去看過,歎了口氣,再看王暉,他的情況也很糟,已經無法行動,腰部的傷口朝著全身開始潰爛。

  張岷坐在石頭上,雙眼通紅,盯著河水不吭聲。

  「沒有用。」張岷說:「血清沒有效果。」

  劉硯說;「你盡力了。」

  張岷沉默點頭,又問:「是不是劑量不足?」

  劉硯說:「你再放血會死的,別想了。晚上我找方師姐問問。」

  張岷歎了口氣,雙手十指交扣,揉了揉眉毛與鼻子,說:「有的時候,給人一個生還的希望,卻又讓這種希望破滅,顯得很殘忍。」

  劉硯笑了笑,道:「不嘗試一下,你又怎麼知道呢?去找決明,他才是最需要你的人。」

  張岷疲憊點頭,起身回了化工廠。
  
  「土豆是好東西,摻點牛肉罐頭,味道足,管飽……」於媽不住念叨,身邊的決明對著一大筐土豆,眼睛直轉圈圈。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於媽道:「家裡大人不讓你幹活是吧?啊?我侄兒也和你一樣的歲數,從來不知道做飯,油鹽醬醋也分不清……」

  決明拿著土豆,又拿著削皮的小刀比劃了一下,把小刀朝土豆裡一戳。

  於媽:「哎!不成!這不成!看阿姨怎麼削的……」

  一大筐土豆,一大盆胡蘿蔔,廚房裡暗無天日,決明打心底生起一股悲劇的滋味。

  「我來吧。」張岷接過決明的小刀,低聲道:「他怎麼可能會做這個?」

  於媽道:「你不能老寵著他,這什麼都不會,怎麼辦?」

  「唔。」張岷看了一會土豆,心情好了起來,笑道:「寶貝,你畫的這是什麼?」

  決明手裡土豆腦袋上以炭條畫了兩根粗眉毛,漫畫眼,正是張岷的肖像。

  張岷把他的「土豆腦袋」放在一邊,拖過那筐土豆,問:「哪兒來的?」

  於媽說:「你們出去那會,他們去裕鎮挖的,後面地裡還種了不少。」

  張岷點頭道:「都交給我吧,您出去走走。」
  
  於媽用圍裙擦了手,也不客氣,伸了個懶腰出去溜躂。

  廚房裡的饅頭蒸屜咕嚕嚕地冒著白氣,張岷搬了個小板凳在決明身後坐下,把他半抱在懷裡,親暱摩挲,又蹭又親,手上削著土豆,決明則側枕在張岷的鎖骨前,舒服得很,瞇著眼睛睡著了。
  
  蒙烽坐在廠房宿舍的天台圍牆,面前架上一把狙擊槍,盯著遠處河對岸,邊吃炒黃豆邊想事情。

  劉硯背靠天台的圍牆,坐在地上,問:「練習用槍的模擬反衝力要怎麼解決?這個彈簧我老裝不進去。」

  蒙烽:「你不是什麼都會的麼,高材生?」

  劉硯:「正式向您請教,蒙烽中士。」

  蒙烽隨手接過槍,看也不看,又拍又按地擺弄,問:「告訴林木森了?」

  劉硯與蒙烽多年默契,說了上半句便明白下半句,懶懶答道:「告訴了,他可以死心了。」

  蒙烽唏噓道:「可憐的張岷,過幾天說不定得讓他殺人償命了。你知道他為什麼殺那胖子?」

  劉硯眉毛一揚,蒙烽沉聲道:「上次林木森的手下說過,他們剛道裕鎮那會,金牙一晚上姦殺了三個小孩。一到末日,什麼良知,道德全沒了。林木森殺了小孩們的父母,金牙就討了這些不到十歲的小孩回去,關在房裡……當時張岷的臉色就變了。所以決明被金牙盯上,他才這麼大的反應,你不應該帶決明去。」

  劉硯打了個寒顫:「我怎麼知道?決明自己躲在車裡。」

  蒙烽又道:「你知道林木森以前是做什麼的麼?」

  劉硯想了想,沒有接話,蒙烽道:「這裡的人沒一個好東西,他的小弟們偶爾會找我和張岷打牌,贏幾根煙抽,我套出不少內情。林木森以前是販毒的,你不覺得他的眼神……」

  「對。」劉硯馬上明白過來:「我說怎麼眼神一直有點不對勁,就那種,每天提心吊膽,怕下一刻沒命的心態。」

  蒙烽又說:「那個王暉,以前是個強姦犯,就連給我們指路的李嵩,從前是專門打那些被拖薪的農民工,抓著一個,裝在麻袋裡朝死裡打……」

  劉硯:「哦,那你拿什麼秘密去和他們交換了?」

  蒙烽無所謂道:「沒有,哥這麼持身端正,像是作奸犯科的人麼?」

  劉硯:「你起碼編些小污點什麼的,比如說偷稅漏稅啊,上公廁不沖水啊……」

  蒙烽:「你可以了!」

  劉硯笑了起來,沉吟片刻後又道:「現在血清沒用了,林木森要是讓張岷償那胖子的命,你會幫張岷不。」

  蒙烽淡淡道:「當然,他也是我的朋友,林木森現在不會難為他的,他還有利用價值,你的槍搞定了,現在想嘗嘗我的大鋼炮麼?」

  劉硯:「輪到你嘗嘗我的了吧?嗯?下面還有人看著,你要在天台上邊朝下面打招呼,邊嘗嘗那滋味麼?我保證你看上去一切正常,不會碰你胸口……」
  
  蒙烽笑了起來,猛地箍住劉硯,把他推到天台的欄杆處,從後面緊緊抵著他,抬頭朝遠處喊道:「哲學家!吃飯了麼!」
  
  河對岸的謝楓樺還坐在那兒,抬頭茫然地看了遠處蒙烽一眼,朝他揮了揮手打招呼。

  她的身邊躺著一個男人,那人不住疾喘,正是一天前被放生的受傷跟班——王暉。

  他的臉色呈現出死人般的灰白,腰部已開始化膿,越爛越深,現出紫黑色的內臟。謝楓樺把手絹濕了水,敷在他的額上。

  「我撐不住了……我……我……」王暉斷斷續續道。

  「堅持住。」謝楓樺難過地說:「你看,今天天氣很好。」

  王暉睜大了渾濁的雙眼,定定望著晴得像被洗過的天空,大朵潔白的雲緩緩飄過,將陰影投在一望無際的群山與綿延碧綠的草地上。

  「這風……風吹著……真……舒服啊……」王暉說:「以前……居然沒……發現這裡的景色……這麼……好看。真……想……多看幾天……」

  謝楓樺忍著眼眶裡的淚水,低聲道:「嗯,撐住,別死。」

  王暉說:「妹子……謝……謝謝你照顧我……我不是什麼……好人……」

  謝楓樺小聲地抽泣起來,王暉又艱難地說:「我以為……要一個人……死在……」

  謝楓樺:「撐著,王暉,我去叫你的兄弟過來。」

  王暉:「別……別,就這樣……我快……不成了。」
  
  王暉半臥在草地上,以手肘支著地,緩慢地朝河邊爬去。

  「別動!」謝楓樺忙上前道:「躺著!」

  王暉道:「別跟著,別來……我……待會就不知道我是誰了……離我遠點……不能害了……你。」
  
  「不不。」劉硯忙道:「別鬧,他好像不太好了。」

  蒙烽馬上停了扯劉硯褲子的動作,端起狙擊槍,槍托架在肩上,固定卡盤,將瞄準器置於眉前,瞇起一隻眼。
  
  蒙烽喃喃道:「劉硯,你看?這是怎麼回事?」

  劉硯俯在欄杆上,拿起望遠鏡疑惑地望向河邊。
  
  望遠鏡景象轉向已成喪屍的王暉,它的左腳朝謝楓樺邁出一步,保持著那個姿勢。片刻後又收了回來。

  喪屍搖搖晃晃地動了一會,謝楓樺呆呆地在樹下站著。

  不知過了多久,河水嘩嘩的流淌聲中,王暉的屍體似乎失去了所有記憶,朝著謝楓樺走來。謝楓樺緩緩後退,四處看了一眼,喊道:「有人嗎!」
  
  劉硯:「打一槍試試……打左手。」

  蒙烽果斷扣動扳機,砰一聲子彈穿過近六百米空間,一槍擊碎王暉的手臂,斷臂帶著肉碎與一蓬鮮血飛了出去,屍體身子只是微微一側,沒有倒下,轉過身,似乎在尋找攻擊來源。

  蒙烽又是一槍擊爆了喪屍的頭,無頭屍體失去行動能力,撲倒在河中,被河水帶往下游。
  
  劉硯放下手頭所有的事,跑出工廠外,涉水過河,蒙烽前去檢查屍體,劉硯問謝楓樺:「他再次站起來後,朝你說了什麼?」

  謝楓樺道:「沒有,他什麼也沒說,就看了我……一眼。」

  劉硯道:「見鬼了,這是怎麼回事?」
  
  蒙烽道:「說不定剛才王暉還沒死呢。」

  劉硯背脊發毛:「我讓你先開槍打手臂,就是為了確認他死沒死,一定是死了,這不可能。」

  他好幾次險些要把那個詞說出口,又硬生生按捺下去。
  
  半小時後,被臨時叫來的方小蕾站在河邊,聽三名目擊證人詳細敘述了經過。

  她的手上擺弄著一小管硝酸,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開口道:「你想的沒錯,很有可能是保留了部分自主意識。」

  劉硯只覺心砰砰地跳,聲音發著抖:「是自主意識還是……記憶殘留?只有這只喪屍有,還是以前沒有發現,其實所有的喪屍都有這個現象?」

  方小蕾茫然地緩緩搖頭:「按照在這之前的遭遇,我沒有碰到過第二個例子。」

  劉硯:「你能肯定?」

  方小蕾抬眼望向劉硯:「在我爸爸的轉化過程中……沒有這個跡象。」

  劉硯點了點頭,閉上雙眼:「我很抱歉。」

  方小蕾點頭道:「沒有關係,很有可能是發生了……又一次的突變。」

  劉硯睜開眼:「兩次以上的突變?是血清的原因?」

  方小蕾:「已經可以確認至少有兩次,或許還有更多。」

  劉硯:「這已經不能用突變來定義了,病毒在生物個體上體現的,自內至外的催化演變……」

  「是的。」方小蕾緩緩點頭:「我不太相信那個詞,但目前只能用它來定義。」

  「怎麼說?」蒙烽道。

  「進化。」方小蕾輕輕地說。
  
  遙遠的西邊一聲悶響,大地彷彿在微微震動,不知是秋季最後一場雨來臨前天與地醞釀的雷霆,還是華南兵營中遭遇的轟炸。
  
14、聚合

  2012年8月25日。
  
  蒙烽與張岷安全回來,我們獲得第一批武裝力量,林木森是個有野心的人,他的野心內斂而張揚,沉默而危險,在所有人為了生存而努力時,他不甘心僅僅是生存。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想在這次喪屍潮後爭取得到些什麼。

  一個國家?一個政權?但那還太遙遠,他的人太少,加上新收編的平民,目前只有不到五十個能充當戰鬥力的男人。

  他讓蒙烽與張岷訓練這五十人,包括他自己。

  他們在河邊立了靶子,早上跟隨張岷練習射擊,下午則讓蒙烽帶著他們,腿上繫著十公斤重的沙袋,跋山涉水地進行體能訓練。
  
  方小蕾提出了一個非常恐怖的設想,但林木森對此毫不關心。

  只有我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正在朝著具有自主意識緩慢進化的喪屍。人類之所以能在喪屍潮爆發時自保,全因為喪屍沒有思考能力,行動全憑生存本能:進食,攻擊以及其他。它們各自為戰,不懂互相配合與擊破,這令喪屍群成為一盤散沙。只要不碰上具備壓倒性數量的喪屍大潮,小股人類在具有合適武器下,逃生成為可能。

  然而一旦進化猜測被證明,我無法想像一支會包抄,偷襲以及有組織紀律性的喪屍軍隊有多大的戰鬥力。它們如果不再進攻人類,改而取食生物,後果不堪設想。

  我的日記越寫越長了,希望一切不要朝著最壞的情況發展……
  
  「劉硯。」一人在外敲門:「出去訓練。」

  劉硯合上筆記本,把它塞進床下,答道:「我是技術工種。」

  那人道:「森哥吩咐的,所有人都要接受訓練,就在中庭。」

  劉硯只得離開房間,樓道裡站滿了人朝下窺探,林木森左肩上戴著一片白鐵的盔甲護肩,右手持匕首,微微躬身。

  面前是一隻喪屍!

  劉硯心頭忍不住一驚,只見喪屍朝林木森撲來,後者猛地一個側身,避開喪屍的手臂,「呵」一聲嚎叫,喪屍緊緊咬住他的護肩,林木森以匕首朝上一挑,蒙烽道:「停!」

  林木森就地一個打滾躲了開去,圍觀小弟紛紛大聲叫好。
  
  蒙烽飛起一腳,把喪屍踹得倒飛回籠子裡,兩邊馬上有人關上籠門,匡當下了鐵栓。

  「匕首扎入的方位不對。」蒙烽道:「手勁依舊差了點,從下顎朝上捅,需要深入它的後腦,才能達到擊殺效果。」

  說著以拳頭比劃個手勢,抵在林木森喉嚨處,運勁一推,將林木森推得後退,抵在牆上。

  林木森點頭道:「明白了。」
  
  蒙烽站到一邊。

  林木森道:「下一位。」

  另一人過來,林木森道:「你,把它的匕首拔出來,再把它的頭砍下來。」

  那人身上穿著厚厚的外套,護肩;一頂帽子遮住頭臉,像個劫匪。

  管籠子的人放出喪屍,那人衝上前去,握著匕首朝後一抽,蒙烽喝道:「注意避開正面攻擊!」

  那人閃到喪屍身後,以匕首朝喪屍後腦勺狠狠一扎,馬上飛身躍開,喪屍朝下撲倒,痙攣片刻,不動了。
  
  清理人員戴著手套,把那訓練用的喪屍搬上一個獨輪車運走。訓練者摘下帽子,看了劉硯一眼——正是數天前揚言要找劉硯報仇的聞且歌。

  「劉硯。」林木森的眼角餘光瞥見他,轉過身道:「你覺得怎麼樣?」

  劉硯:「從哪裡抓回來的?」

  林木森:「最近有小股兩三隻喪屍在外面遊蕩,監視器感應到,單只用麻袋套回來的。」

  小弟們推走籠子。

  劉硯掃視高處一眼,小聲道:「這很危險,容易感染。」

  林木森答:「總要面對的,現在開始是一隻,以後會逐漸增多,槍彈不能解決一切。」

  劉硯:「要是在訓練過程中不慎被抓傷怎麼辦?」

  林木森道:「我讓他們自己提前做好所有防禦措施,你看那裡。」

  劉硯順著林木森目光朝上望去,三樓張岷架著狙擊槍,在檢視中庭訓練場中的一舉一動。

  「如果還會被抓傷。」林木森緩緩道:「就只能怪命不好了,讓他們走,遲早都是死。」
  
  「你來試試!」林木森大聲道。

  蒙烽說:「他是技術工種,不用了。」

  「沒關係。」劉硯道:「我可以的。」

  高處張岷一手握槍托,另一手手指探入扳機,聲音傳了下來:「蒙烽,相信我,沒事。」

  劉硯接過蒙烽遞來的短刀,微微躬身,又有兩名小弟推著帶滑輪的封閉鐵箱過來,裡面傳出砰砰響,喪屍似乎十分狂躁。

  「開門!」林木森下令。

  繩子抽走,籠門被撞開,一隻身著西裝的喪屍摔了出來,劉硯剎那靜了。

  他後退半步,直至那喪屍抬起頭,搖搖晃晃站起,朝劉硯撲來,劉硯猛地抽身後退,不敢相信地看著那喪屍發黃而腐爛的臉。

  它的胸前別著一枚領帶夾,上面是劉硯的校徽。

  「老師?」劉硯喃喃道,那一刻他與喪屍正面朝向,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天旋地轉。

  喪屍正是他的系主任,人與屍短暫的停頓後,喪屍大吼一聲,朝劉硯撲來!

  蒙烽喝道:「別走神!」

  說時遲那時快,劉硯矮身避過他導師橫揮而來的雙手,一手按地,側踹出一腳,勾中它的膝彎,緊接著往回一勾,喪屍膝蓋被撩得蕩起,失去平衡朝後摔在地上!

  周圍一聲喝彩,劉硯持刀繞圈,井字型的中庭外樓緩慢旋轉,他眼睛緊緊盯著那身穿西裝的喪屍中年人。

  它兩眼翻白,再次艱難站起,口中呵呵作聲,抬起雙手漫無目的地亂揮。
  
  劉硯收刀,疑惑地瞇起眼,喪屍轉了個身,赫然不顧劉硯,朝林木森撲來!

  周圍嘩然驚叫,劉硯吼道:「等等!」

  然而那一聲喊得太遲,樓上張岷果斷開槍,砰然擊爆了喪屍的腦袋。
  
  「你會格鬥?」林木森道。

  劉硯道:「蒙烽教過我一點,每年當兵休假的時候回來教的。」說著望向蒙烽雙眼。

  林木森道:「很好,有自保能力,我就放心了,以後你們技術工每天來練習射擊,體能條件可以適當放寬。」

  劉硯答道:「好的。」

  有人上前收拾屍骸,劉硯使了個眼色,蒙烽微微點頭,劉硯轉身走了。
  
  傍晚,蒙烽拄著槍坐在河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劉硯抽身離開工廠,問:「那只喪屍是在什麼地方找到的,林木森具體說方位了麼?」

  蒙烽說:「沒有,你認識它?」

  劉硯道:「是我的老師。」

  蒙烽歎了口氣,劉硯又站了片刻,摒去無奈的心酸,蹙眉道:「是第一波跟著蕭瑀他們跑的。」

  蒙烽說:「蕭瑀已經死了,我告訴過你的。」

  劉硯道:「那麼它們為什麼會……出現在外面?」

  蒙烽:「我不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也有可能是林木森帶著人進去了。」

  劉硯:「他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進兵營裡抓喪屍?」

  蒙烽:「或許有那麼一兩隻從下水道跑了出來也不一定,還有可能你的老師根本就沒進去,或者在感染潮爆發當天還活著的時候就出來了,在外面病發後四處遊蕩。」

  劉硯深吸一口氣,蒙烽說:「兵營的圍牆很堅固,不應該會跑出來,它還認識你?」
  
  劉硯什麼也沒說,搖了搖頭,蒙烽道:「軍方馬上就要轟炸那裡了。」說畢掏出一張紙,正是那天他從行政大樓裡取得的文件。

  劉硯匆匆展開看了一眼:「為什麼不早說?」

  蒙烽:「交給林木森有用麼?你看這名中尉是朝誰發電報的?!林木森一定會問,這個蒙建國是誰。」

  劉硯:「你可以說你們只是同姓。」

  蒙烽:「省點吧,老子是將軍,兒子是特種兵,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

  劉硯一想也是,只得把緊急通報交給蒙烽:「這只是手寫件,你確定已經發出去了?」

  蒙烽:「傳真件一定發了,發消息的人是自殺的,沒有發出去他怎麼會自殺?我估計這只是軍方無暇抽身解決這裡的集中營,但他們遲早會來的。」

  劉硯朝遠方眺望,絢麗的火燒雲在紫藍色的天幕下鋪展。

  「七十里路。」劉硯道:「轟炸的話會波及這裡麼?」

  蒙烽道:「除非用核彈,但這麼小的地方不現實,可能是轟炸覆蓋率80%左右的GBU-28型激光制導彈。後果是,炸掉大半個兵營,不排除會有遺漏的喪屍跑出來。」

  劉硯點了點頭:「得通知林木森,加強戒備。」
  
  當夜,萬籟俱寂,空氣悶熱,天空烏雲滿佈,大地一片漆黑。

  宿舍的窗門大開著,蒙烽抱著劉硯,赤身裸體地斜斜壓著他睡覺。

  劉硯在夢裡不舒服地動了動,滿身大汗,濕膩的汗水與蒙烽的汗交匯在一處,被子大敞著,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玻璃杯,杯裡裝了半杯水,是預備半夜醒了口渴喝的。
  
  半夜兩點。

  玻璃杯裡的水微微一振,蕩起漣漪,漣漪中央像是受到什麼震擊,激起一滴水珠,復又滴答落回杯裡。

  三秒後,水紋又一振。

  蒙烽睜開雙眼。
  
  隔壁房間內,決明道:「爸?」

  張岷猛地睜眼,狹小的房間裡一片靜謐,決明滿臉疑惑,把耳朵貼在牆上。
  
  劉硯也醒了,坐在床上,蒙烽察覺到了什麼,示意他別吭聲,迅速穿好衣服,推門出來。正碰上衝出走廊的張岷。

  「你也聽見了?」蒙烽道。

  張岷:「什麼東西?是地震?叫醒他們嗎?」

  蒙烽:「先搞清楚是什麼……」

  瞬間二人同時屏息,一聲極輕的悶響從遠方傳來,整個大地不易察覺地微震。

  蒙烽:「劉硯!你上哪去!」
  
  劉硯抓著望遠鏡,狂奔過整個走廊,衝上天台,張岷拉著決明,與蒙烽一起跑上天台。靜夜裡的那一聲喊,有不少人醒了,房間接二連三亮燈,劉硯站在天台頂端最西邊的天台上,舉起望遠鏡。
  
  黑夜與群山的濃霧中,有一個堪比山巒的巨大黑影緩緩東來。

  所有人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
  
  砰的一聲悶響,猶如轟雷在雲層中炸裂,大地微微一沉而後彈起,劉硯退了半步。

  「那是什麼?」蒙烽道:「是……什麼怪獸?」

  劉硯道:「你看。」

  他把望遠鏡交給蒙烽。
  
  朦朧的黑暗裡,蒙烽看見一隻巨大的,足有三十米高的龐然巨獸,它的全身上下滿是死屍,沒有頭顱,二次死亡後的屍體密密麻麻地組成了一隻頂天立地的血肉巨人!

  它沒有頭部,沒有雙手,就像將成千上萬具死屍與斷肢混在一處,捏出一團巨大的,人型的屍體巨人,兩隻腳拖著沉重步伐,一邁十米,跨過公路與鐵絲網,朝工廠的方向走來!
  
  「估……估計速度……」劉硯道:「目測,快,蒙烽!」

  張岷舉起望遠鏡,只看了一眼就徹底懵了。

  蒙烽道:「大約還有五分鐘……即將靠近我們了!馬上拉警報!快!」蒙烽幾乎是大吼著衝下中庭,拉響了應急警報。

  大地的震動越來越明顯,所有人在睡夢中驚醒,亂成一片,林木森吼道:「哪裡有喪屍!」

  「退出這裡!」蒙烽大叫道:「所有人退出這裡!張岷!準備火箭炮!」
  
  化工廠所有人驚慌起來,衝下中庭,撤出馬路外時有人看見血肉巨人如同小山般的個頭,登時呆呆站在路邊,忘記逃跑,仰頭眺望。

  「快!」劉硯吼道:「別看了!找地方掩護!」

  轟然巨響,血肉巨人接近化工廠,那驚天動地的一腳,踏翻了廠房外沿的車庫,引起一陣連環大爆炸。

  蒙烽持槍邊跑邊吼道:「所有人都撤出來了麼!火箭炮在哪裡!」

  林木森焦急喊道:「不知道!別管那麼多了!快開槍!」
  
  工廠馬路對面,大部分人逃進了樹林,槍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間雜著AK的砰砰巨響,震耳欲聾的六管機關鎗發動,張岷戴著瞄準鏡躍上馬路。

  鋪天蓋地的子彈飛向血肉巨人,將它身上聚合著的千萬具喪屍軀體轟得血肉潰爛,然而似乎有一塊強力磁石,所有掉落的腐肉,血液與骨骼竟是牢牢吸附著,瓦解不了絲毫。
  
  「停火!」林木森道:「先別開火!」

  蒙烽手指握著微型火箭炮的扳機,四周靜了,偶爾響起一兩聲稀稀落落的槍響。
  
  血肉巨人一步邁過,轟然踩在他們十米外的公路上,所有人終於得見它的外殼——無數喪屍軀體彼此粘連,形成一隻巨大的腳。

  早已死去的喪屍樣貌猙獰恐怖,猶如浮屠柱上的雕塑,或是背朝外,或是胸口朝外,手、腳,彼此穿插變形,嚴密地緊貼在一起。

  那隻腳抬起,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數十人同時抬頭,血肉巨人一腳邁進化工廠房,發出天崩般的巨響與爆炸!

  女人們絕望的叫喊聲中,火焰沖天而起,緊接著被一腳踩熄下去。
  
  「它的目標不是咱們。」林木森道。

  蒙烽放下微型火箭炮,巨人踩進化工廠,將西側宿舍踩得崩塌下去,緊接著穿過中庭,一腳將東邊廠房區撞得轟然坍塌,邁出他們賴以為生的家園,朝東邊緩緩走去。

  所有人麻木地看著面前這一切,車庫被毀了,井字型的宿舍樓剩下南北兩棟破損大半,搖搖欲墜的殘骸,鋼筋上仍掛著不少血肉模糊,從巨人身上刮下來的屍體。

  大地陣陣顫慄,血肉巨人離開了。

  「見鬼……」林木森徹底疲了:「那是什麼東西?」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天空悶雷翻滾,閃電劃過天際,暴雨下了起來,澆滅了車庫內熊熊燃燒的烈火。

  黯夜裡,蒙烽走上公路,被淋成落湯雞,打著赤膊,濕淋淋的迷彩軍褲緊貼在大腿上。臉上,身上,穿著人字拖的腳上全是污泥。

  劉硯濕透的頭髮貼在額前,遙望血肉巨人離開的方向。
  
  「它是從西邊來的。」劉硯在嘩嘩的暴雨中說。

  「什麼——!」雨聲裡聽不到交談,蒙烽大聲道。

  劉硯:「兵營!它是從兵營的方向來的!那裡一定發生了些什麼!」

  蒙烽茫然地點了點頭。

  劉硯道:「你沒聽懂嗎?!這意味著什麼?」
  
  三秒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在樹林內響起,所有人同時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

  七十里外,仍能活動的喪屍因為兵營告破,被集體放出來了,足足過了三天,它們跟隨血肉巨人的腳步,找到了他們藏身的地方。
  
  張岷深吸一口氣,爆喝道:「所有人朝東邊撤退!別回廠裡!喪屍群來了!」
  
15、逃亡

  被毀去的據點與血肉巨人出現帶來的震撼尚未過去,第一波喪屍群已無聲無息逼近。

  林木森吼道:「誰值的班!」

  「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劉硯大喊道:「朝東跑!找掩體!守住!」

  雨夜裡一片漆黑,偶爾撕裂天空的閃電照亮了方圓百里,大批喪屍從雨水與泥濘中聚集而來。四面八方的活死人自發地朝著工廠包圍上來。尖叫聲,吶喊聲四處響起,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槍響聲震耳欲聾。

  「別朝廠裡跑!」

  「救命——!」
  
  張岷道:「寶貝,躲在我身後!」

  蒙烽揚起連發機關鎗一番狂轟濫炸,大吼道:「劉硯呢!劉硯在哪裡!」
  
  持槍的人各自為戰,張岷吼道:「集合!避免流彈誤傷!」

  一通槍響亂七八糟,黑夜裡手雷接連炸開,烈火甫起,卻被滂沱大雨澆熄,深夜中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到處都是淒慘的尖叫。蒙烽近乎絕望地大吼道:「劉硯——!你狗日的到底在哪!快給老子滾出來!」

  冷不防背脊與一人相碰,劉硯喊道:「在這裡!剛才讓你們脫身的手雷是我扔的!」

  蒙烽像是整個人垮了下來,一臂抱著劉硯,狠狠在他額前揉了揉。

  張岷喊道:「現在怎麼辦!」

  蒙烽吼道:「且戰且退!讓人過來集合!」

  劉硯裝填信號槍,一枚照明平地飛起,喪屍已少了許多。
  
  生還者漸漸朝他們聚攏,他們一退再退,天明時分雨勢漸小,樹木,群山籠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裡,景物已逐漸清晰。

  蒙烽審視周圍,剩下十七個人,他們已經脫離了喪屍的包圍圈。

  林木森已經累垮了,決明裹著張岷的迷彩外套,在雨裡冷得不住發抖。
  
  除去他們四個,僅存十三個人。

  林木森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彷彿完全沒有預料到只要一晚上,他初具規模的小王國就被徹底摧毀得一乾二淨。

  「現在可以追究責任了。」劉硯疲憊地倚著一棵樹,在路邊癱軟下去。

  蒙烽苦笑道:「已經沒用了。」

  張岷道:「誰負責夜間巡邏的?」

  林木森道:「不在這裡,應該已經死了。」
  
  劉硯道:「那只巨人,你們都看見了麼?」

  蒙烽道:「怎麼?」

  劉硯說:「紅外線檢視儀只對體溫比常溫略高的喪屍進行報警,巨人的組成是二次死亡的喪屍,它們已經沒有溫度了,就像石頭樹木一樣,沒有報警是很正常的。」

  張岷:「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劉硯苦笑搖頭,問:「現在怎麼辦?」
  
  十七人的目光一齊望向林木森。

  林木森掃視手下們一眼,說:「得想辦法離開這裡。」

  「戰略撤退?」蒙烽收起連發機關鎗,埋頭檢視電子屏幕上面的彈藥量。

  「車庫已經毀了。」張岷道:「怎麼走?」

  劉硯道:「我覺得還有人活著,你們發現了麼,剛開始發現喪屍群,並沒有那麼多。」

  蒙烽瞇起眼想了片刻,點了點頭。

  「粗略估計。」蒙烽說:「上次我們去兵營,裡面還有接近一萬隻喪屍,不可能只有這麼小規模。」

  張岷說:「可能性只有一個,它們沒有全部過來,今天凌晨遭遇的只是第一波,這些幾乎全部清剿光了,回去看看還來得及,說不定有生還的夥伴。」

  林木森道:「這樣,你們回去救人……」

  數人轉頭,看著林木森。

  「誰們?」蒙烽冷冷道。

  林木森點了人:「你,你,你,你們三個,帶五個人過去,誰願意回去偵察的,站出來。」

  劉硯就知道是這個結果,但正合他意,他朝蒙烽使了個眼色。

  蒙烽會意,開口道:「不用五個人,我們去就行。」

  林木森道:「行,我相信你們的能力,能救的救出來,看看廠裡還有什麼能用的,我帶人上高速去找車,一旦找到就回來接你們。」

  蒙烽說:「高速上有車?」

  林木森說:「剛搬到工廠的時候,我發現高速路口停了三大排貨櫃車,但不清楚有沒有汽油,當時我派人去檢查過,都是正常的。」
  
  蒙烽點了點頭,張岷看著決明,又看林木森,劉硯替他下了決定:「決明跟著我們走。」
  
  張岷背起決明,把AK交給決明拿著,蒙烽一臂套在機關鎗裡,像個機甲戰士,另一手拉著劉硯,四人在公路邊深一腳,淺一腳緩緩行走。

  「還有幾發子彈?」張岷問。

  蒙烽:「四百六十發,子彈都在廠裡,得回去裝填。」

  張岷說:「咱們這就走了?不等他們了?他們萬一不來怎麼辦?」

  蒙烽道:「劉硯?」

  劉硯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此刻回過神,茫然道:「什麼?」

  山路上的水沖刷著黃泥淌下,蒙烽讓他朝自己這邊靠近點,免得滑倒,問:「你在想什麼?巨人?」

  劉硯點了點頭,說:「林木森會來找我們的,他的家當還全在廠裡呢。」

  決明打了個噴嚏,在張岷脖子上蹭鼻涕。

  張岷道:「我還得回去找藥箱,感冒這種小病要發起燒來可就……冤了。」
  
  他們順著公路走了近一個小時,決明身上蓋著張岷的外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劉硯與蒙烽手牽著手,站在已成一片廢墟的工廠前,天近全亮,滿地焦黑的喪屍,被手雷炸成狼藉的建築物,垮塌的宿舍。

  張岷把決明放了下來,讓他在建築物下避雨,又在周圍巡邏一圈,確認沒有危險。

  「有人嗎?!」劉硯大喊道。

  冷不防砰砰槍響,蒙烽朝著劉硯背後開槍,將一隻喪屍打成篩子。

  劉硯點了點頭,示意多謝,朝中庭裡走。
  
  蒙烽:「去哪裡?」

  劉硯道:「拿我的東西,你不用上來。」

  蒙烽仍舊赤著滿是泥污的上半身,站在中庭裡,未幾,劉硯從樓上扔下一件外套給蒙烽穿上,收拾了筆記本和工具箱下樓。

  「我去河邊看看。」蒙烽說:「張岷,你看著這裡。」
  
  劉硯提著工具箱匆匆走過食堂,忽然停下了腳步。

  「老天……」他的眼眶紅了起來,鼻頭一陣發酸。

  崔小坤被一根鋼筋穿透了胸膛,睜著眼,半吊在空中,兩腳齊膝之下,已被喪屍啃得稀爛。

  劉硯抑著奪眶而出的淚水,上前把崔小坤兀自睜著的雙眼合上。

  張岷道:「是你的朋友麼。」

  劉硯點了點頭:「室友,最早一起逃難出來的。」

  張岷歎了口氣。
  
  劉硯道:「你從東向西,我從西向東搜索,五分鐘後在這裡碰頭。」

  張岷點頭道:「行。」
  
  劉硯把工具箱放在決明腳邊,叮囑他別亂跑,轉身繞著破敗的廢墟開始尋找生還者。

  「有人嗎——」劉硯喊道。

  一陣尖叫響起,劉硯快步跑向南樓,一隻喪屍趴在門上,探手進廚房內亂抓,裡頭於媽的聲音大罵道:「走開!走開!」

  劉硯喊道:「朝後躲!」說畢砰然開槍,一槍打偏,那喪屍猛地朝他撲來,劉硯不避不讓,連著四槍砰砰砰砰射去,最後一槍成功地擊爆了它的頭顱,無頭屍倒在劉硯面前。
  
  劉硯上前推門:「於媽?還有誰在裡面?安全了,都可以出來了。」

  裡頭傳來一陣尖叫。

  「小心——!」

  劉硯猛地轉頭,一隻喪屍撞出走廊朝他撲來,他連忙背靠門板開槍,電光火石的瞬間,樓上掉下來一個鐵櫃,轟的一聲巨響,砸在喪屍身上。

  劉硯捏了把汗,持槍遙遙朝上望去,三樓出現一個花盆。

  劉硯忙道:「停——!」

  決明露出腦袋,問:「死了麼?」

  劉硯:「……」
  
  「你跑上面去做什麼?」聽到槍響的張岷匆忙奔來,朝樓上喊道。

  「找東西。」決明答道,他尋到自己的東西下來了。
  
  廚房門打開,現出門後老母雞似的於媽,以及躲在裡頭的兩名女生——謝楓樺與丁蘭。還有三個受傷的男人。

  「都出來吧。」張岷說,順手把壓在衣櫃下的喪屍一槍爆頭,張開手臂讓決明跳下來,抱著他在一邊坐定。

  劉硯:「還有生還者麼。」

  張岷:「沒有了,南北兩樓的物資基本還在,東西樓和廠房裡,車庫裡的全毀掉了。等蒙烽回來集合。」
  
  蒙烽在河邊洗了把臉,河水夾著山頂咆哮而下的水流狂奔而來,斷木,樹葉衝過。忽然感覺到了什麼,猛然抬起頭。

  遠處曠野中,有兩具濕淋淋的屍體,一具躺著,一具跪著。
  
  蒙烽猛然抬頭,喊道:「誰?」

  蒙烽迅速架上臂髮式機關鎗,涉水過對岸。

  烏雲密佈,灰濛濛的天地間,方小蕾安靜地躺在曠野上,睜著空洞的雙眼,另一具喪屍趴在她的身上,一動不動。

  蒙烽瞠目結舌:「方小蕾?!」

  蒙烽以槍輕輕撥開俯在她身上的那具屍體,喪屍翻了過來,那是斷了雙腳的蕭瑀,一把小刀沿著脖頸捅入了他的頭顱。
  
  方小蕾脖頸上,肩上全是血,躺著不住痙攣。

  她的唇動了動,伸出一隻手,把兩枚戒指放在蒙烽的大手裡,握著他的槍口,顫聲道。

  「開……開槍……」
  
  遠處一聲槍響。

  宿舍樓內,張岷舉起槍,發射一枚信號彈,灰白的天空下綠光一閃一閃。

  決明在一旁吃藥,劉硯問:「你回去拿什麼?」

  決明從外套兜裡掏東西讓看——一枚金質獎章,再來一瓶的蓋子,幾張植物大戰殭屍的布質徽標。

  外面停了四輛貨櫃車,林木森一如劉硯所料,回來了。

  「怎麼樣?」林木森帶著人下車。

  劉硯道:「安全,你們可以開始搬東西。」

  「我們朝哪裡撤退?」蒙烽穿著軍外套卻不扣上,坦露赤裸的胸膛,卸下機關鎗,活動酸痛的手臂。

  林木森不答,反問道:「這裡是活下來的所有人了?」

  劉硯道:「加上你身後的,一共二十三名。」

  林木森讓人前去搬東西,四下望了一眼,在中庭席地而坐,攤開地圖。
  
  「東邊S市和Z市,省會F市。」林木森道:「據說是全國最先爆發喪屍潮的區域,你們一定不想回去。」

  「免了。」蒙烽沒好氣道。

  大家都不願回去面對那噩夢般的城市。

  「不去重災區。」張岷說:「我建議朝北走。」

  林木森道:「上北邊高速就是出省了,半個月前那裡全線封鎖,剛剛我派人去看了一眼,全是喪屍。」

  數人俱是沉默。

  林木森說:「我決定朝西走,離開南嶺山系以後拐向西北。」

  蒙烽說:「但那隻怪物就是從西邊來的。」

  林木森說:「它朝東邊走,目標不是咱們,而且已經離開了。」

  劉硯始終不作聲,張岷說:「朝西走,路上一定還會有喪屍。」
  
  「走任何一個方向都有喪屍。」林木森說:「哪裡不是冒險呢?」

  劉硯說:「我贊成西北方向,可能的話,我想去兵營回收一件東西。」

  蒙烽點了點頭,林木森道:「待會六個人一隊,輪班守在貨櫃頂上,架上前槍,如果有喪屍攔路的話,可以沿途清理,只要車能走就行,現在所有人都去搬東西,包括女人!半小時後準時出發!」
  
  眾人散了,六輛貨櫃車依次排在公路前,他們把所有能用的物資帶上車去,劉硯粗略計算汽油儲量,足夠車隊行走近五千公里。

  跟班們把麵粉,大米與罐頭抬上車去,塞進貨櫃的最裡面,以及成箱的香煙與醫藥品,劉硯這才發現,林木森竟準備了這麼多東西。
  
  半小時後,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一名小弟不慎在赤裸的鋼筋上擦破了皮,傷口泛起紫黑色。

  林木森什麼也沒說,就當沒看見,依舊任由那小弟幹活,最後臨走時讓他下車,把三包餅乾,三瓶礦泉水放在路邊,吩咐道:「走吧。」

  那名被拋棄的跟班呆呆站在路中央,遙望貨櫃車隊啟程,馳離已成廢墟的化工廠。

  林木森精打細算,終於也浪費糧食了,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那小弟忙前忙後,搬了大半天東西,總不能一槍送他歸西,還是這樣做才最妥當。
  
  蒙烽四人坐在最後一輛車的貨櫃裡,公路坑窪不平,微微顛簸。
  
  劉硯朝車廂深處問道:「哲學家,你還在嗎。」

  謝楓樺小聲地安慰著斷斷續續抽泣的丁蘭,捋了把散亂的頭髮,從車廂最裡面朝劉硯看來。

  「那作家呢?」劉硯問:「我忽然想聽點故事了,他活下來了麼?」

  謝楓樺答:「早在十天前就走了,他的挎包裡有一本詩集,一個枕頭。可以在他的旅途上隨時做夢。」

  劉硯道:「是啊,下次再碰見會講故事的人,應該請他留下來。」
  
  2012年8月26日。

  我們遭到第一次安定下來後的喪屍潮洗劫。出現了一隻沒有人能推測來歷的巨大怪物,我和蒙烽把它叫做血肉巨人,決明則叫那些喪屍作「天災軍團」。因為它,我們再次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我需要一個生物專業的人咨詢問題,但方師姐已經死了,她的家人,親戚,朋友都死在這次浩劫裡;或許再見蕭瑀師兄一面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信念。蒙烽說蕭師兄仍記得她,或許這是她心甘情願的歸宿。

  希望他們下輩子還能在一起。
  
  喪屍摧毀了裕鎮的工廠,我們帶著所剩無幾的生還者朝西北再次開始逃亡,沿途蒙烽與張岷在貨櫃車頂端架設起槍,清理了路邊偶爾出現的小股喪屍。

  它們翻山越嶺,大部分散進野外,沒有走公路,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當天下午,我從華南第二軍區封閉兵營的西北角取回了上次行動中,遺留在那裡的三號機。

  當初設計紅外線監視儀時,自動化專業的崔小坤添加了一塊芯片與機體獨立電池,如今崔小坤離開了我們,他的發明仍發揮著作用,這塊芯片裡記錄了我們離開兵營之後,五個小時內的內容。說不定能告訴我們真相。

  願崔小坤的在天之靈安息。
  
  蒙烽朝正在寫日記的劉硯說:「方小蕾臨死前有點東西讓我帶給你,留作紀念。」

  他伸出手掌,朝劉硯攤開,掌心裡有兩枚閃著光芒的鑽石戒指。
  
  劉硯沉默地拈起其中小的一枚,把另外大的那枚留在蒙烽的掌心。
  
16、搜救

  天放晴了,數十人坐在貨櫃車的頂端,遙望公路一側的兵營,六輛大車緩緩馳過,將面前景象留在遠方。

  兵營內滿目瘡痍,圍牆破開一個巨大的缺口,內裡已空空蕩蕩,所有的喪屍都跑出來了。

  蒙烽帶人去把兵營裡最後剩餘的武器帶回車上,填滿了近大半個貨櫃車廂。

  劉硯手裡拿著一個小匣子,翻來覆去地看,這裡條件不充分,電路也在暴雨中被打濕了,需要材料翻修,才能把裡面的景象調出來。
  
  傍晚車隊再次啟程,沿著公路,穿過南嶺山脈出省,一路向北。
  
  「爸,我要死了。」黑暗裡,決明的聲音傳來。

  「不會的。」張岷小聲道:「寶貝,退燒藥有點副作用。」

  決明說:「我很難受……」

  張岷背倚一個紙箱,他們所處的空間非常狹小,大部分地方堆滿了麵粉,米和成箱罐頭以及雜物,狹隘的空間裡紙箱外面隔著林木森的一半手下,對面則是蒙烽與劉硯,再裡頭避風的地方則留給女人們。

  決明淋了一晚上雨,開始感冒發燒,退燒後蔫蔫的,吃不下東西,在張岷懷裡不舒服地又蹭又動。

  「多喝點水。」張岷說:「熱嗎?」他摸了摸養子的頭,打算分散他的注意力,說:「你看劉硯手裡的東西,那是什麼?」
  
  決明搖了搖頭,看著對面的劉硯:「鬧鐘嗎。」

  劉硯在昏暗的電筒下組裝一個機械裝置,小小的像個圓盤。

  「是個生命跡象探測儀。」劉硯說:「蒙烽在兵營裡找到的,我把它調整了一下,利用溫度差來實現遠距離生命波動檢測作用。」

  「能找到喪屍麼?」蒙烽說。

  劉硯搖了搖頭:「它和紅外線技術不同,只能找到人,覆蓋範圍是三公里左右。」
  
  張岷點頭道:「好東西。」

  決明又不吭聲了,全身是汗,卻緊緊抱著張岷的腰不鬆手。
  
  他們的去向有三。

  一:沿川滇公路進川,離開南方地區,進入青海高原,輾轉進藏。

  二:取道甘肅國道,前往天氣乾燥的新疆。

  三:離開H省後一路北上,繞過人口密集的中原地區,經寧夏朝內蒙古走,在呼和浩特附近尋找落腳地。
  
  越是地廣人稀的地方就越安全,惡劣的風沙環境能令喪屍快速風乾,結締組織緩慢喪失活性,細胞液脫水蒸發,失去行動能力;寒冷環境則會幫助人類,令喪屍凍成僵冰,破壞它們的肌肉活性。

  這是方小蕾生前提出的建議,也是《喪屍生存手冊》上列出的逃亡細則。劉硯和蒙烽等人討論良久,覺得進藏最安全。

  林木森一意孤行,否決了所有提議,決定沿途掃蕩小鎮,並囤積物資輾轉北上,建立自己的流亡基地。
  
  但整個國家就那麼一瞬間空了,一座又一座的死城出現在他們的眼前,甚至找不到任何呼救信號。
  
  旅途是冗長而寂寞的,幾小時,一上午,甚至連著整整一天,兩天,路上沒有任何人,劉硯手中的生命探測器也從未響起過。荒蕪的高速公路圍欄外偶爾能看見零星幾隻喪屍伸出手亂撓,除此以外,就只有藍的刺眼的天空與依舊灼熱的烈日。
  
  車廂內十分悶熱,他們在路邊停下檢修時張岷提出要求,必須開一個天窗。

  車隊的成員們已經有不少病了——那天淋雨後開始長途跋涉,體力勞頓,就連林木森也不住咳嗽。

  張岷給狀況不好的人把過脈,說:「車廂環境不好,容易傳染疾病,你得著個地方停下來,徹底清掃一次,灑消毒水,生病的人好好休息一下。」

  林木森不耐煩道:「小病沒關係,都撐得住。」

  張岷道:「當初這場病毒爆發之前也從小病開始,它的來源至今還沒人清楚,你又怎麼能確認,它不是普通感冒病毒突變而來?」

  林木森被說服了,車隊在路邊的一個加油站停下,蒙烽率先下車,帶人搜查附近。
  
  「我聽到外星人在和我說話。」決明說。

  劉硯剛下車,聽到這話蹙眉道:「外星人和你說什麼了?」

  決明:「聽不懂,嗡嗡嗡的……」

  張岷笑道:「寶貝,那只是感冒引起的耳鳴。」

  劉硯哭笑不得,讓謝楓樺下車,眾人在附近隨意走動,林木森則蒙著口鼻,大聲吩咐手下灑消毒水。
  
  「臉色不太好。」劉硯點評道。

  「需要調理。」張岷坐在一個箱子上,懷裡抱著決明,決明十分粘人,張岷也像是時刻離不了他,只要倆人沒事做,便那麼相依為命地抱著。初看起來肉麻得旁觀者渾身不自在,然而看久了也就習慣了。

  劉硯反而有點想學決明,沒事的時候也讓蒙烽滾過來,像他們這麼抱著。然而這個舉動實在不像他能辦到的。

  遠處傳來幾聲槍響,蒙烽開槍殺了三隻喪屍,提著槍過來。
  
  張岷低頭看地圖:「我想到附近的城市去看看,找點中藥材,車隊裡咳嗽,肺火,風寒……」

  蒙烽說:「這些都是小病,不死已經命大了。」

  張岷抬頭道:「小病如果不根治,容易發展成大病,風濕,肺炎,別小看這些,還有關節炎。況且林木森身體本來就帶病。」
  
  「要去市裡有點危險,我們也沒有車。」蒙烽道。

  「那不是車?」劉硯示意他們看,遠處停著一輛垮了車門的小型人貨車,一側還有兩輛摩托。

  蒙烽說:「不能開,沒油,沒車鑰匙。」

  劉硯道:「搜搜你剛才殺死的那幾隻喪屍身上,說不定能找到車鑰匙。」

  蒙烽:「你當是玩RPG遊戲麼,已經搜過了,沒有。要麼讀檔把那幾隻喪屍重殺一次,凹一下爆率?」

  劉硯笑了起來,離開貨櫃車,前往加油站一側的吉普處查看,他把油箱加滿,側身進駕駛座下,抽出一把螺絲刀撬開前蓋,抽出兩條線,火機燒掉塑料外皮,隨手一碰。

  吭哧吭哧聲音響起,汽車發動。
  
  「我們去附近的市裡看看!找點藥!儲備裡藥材太短缺了。」蒙烽開車經過路中央,朝林木森喊道。

  林木森懷疑地扔了煙,蒙烽道:「很快就回來。」

  林木森道:「要去可以,但我只能等你們十個小時。所有責任你們自負。」

  蒙烽聽到這話有點不自在,蹙眉道:「大家都需要藥,不是一個人的事,你……」

  「別囉嗦。」劉硯道。

  張岷道:「走。」

  蒙烽調轉車頭,下了高速。
  
  秋高氣爽,一出貨櫃車廂,整個人都舒服了不少,四面車門大敞,兜風的感覺十分美妙,劉硯翻出一盒磁帶塞進錄音機裡,張學友的歌聲響了一路。
  
  H省最南邊,青陽市。

  人貨車緩緩開進市區,風捲著殘破的紙張掠過街道,被雨水澆得濕爛又被烈日曬乾的紙箱橫亙街頭,橫七豎八,撞在電線桿上的汽車被火燒得焦黑。

  劉硯開啟手中的生命探測儀,沒有生還者跡象反應。

  蒙烽小心地開車穿過市區外沿,這座城市是南嶺兩省交界處數一數二的大城,他們所在之處只是郊西的高新技術開發區。
  
  凡是有點頭腦的人都不會呆在城市裡,劉硯本身也沒有別的念頭,但在離開南方前,他必須先找到自己需要的設備。

  蒙烽在馬路邊停了車,喪屍似乎都離開了這裡,前去覓食了。

  他和張岷下車沿著商店街偵察,最後確認沒有大批喪屍出沒,吹了聲口哨,示意劉硯和決明可以下車。

  決明推門,叮噹聲響,快餐店裡,張岷拿著一塊布擦拭滿是乾涸血跡的櫃檯,把一隻斷掉的手臂塞進櫃檯下,裝模作樣地按開收銀機,雙手撐在櫃檯前:「歡迎光臨,小帥哥想吃點什麼?」

  決明笑了起來,仰頭看上面的菜單板。

  「來一份宮保雞丁吧。」決明煞有介事道。

  「哦不行。」張岷認真道:「我們用的是地溝油,而且你看上去感冒還沒完,太油膩的吃了可不好。」

  決明說:「可樂有嗎?」

  張岷:「碳酸汽水不益於健康。」

  決明:「我爸也常這麼說呢,呵呵,康師傅綠茶可以嗎?統一的也行。」

  張岷:「別提了,你知道那裡面是什麼嗎?」

  決明:「?」

  張岷裝出一副凶殘的表情:「全是防腐劑和香精!你爸沒告訴你嗎?!」

  決明:「……」
  
  張岷又和藹可親道:「番茄炒雞蛋要嗎?」

  決明:「嗯……可以來一點,不要太酸,多少錢?」

  張岷彬彬有禮道:「今天是喪屍日大酬賓,不用錢,請坐下稍候,我的愛馬上為您送上。」
  
  張岷進廚房裡,決明撓了撓頭,坐在位置上看傳單。

  片刻後廚房裡傳來香味,蒙烽傻眼了。

  「還能用?」

  「煤氣是罐裝的,雞蛋在冰箱裡,雖然停電了但還沒有壞,只放了半個月,番茄醬和土豆也是好的。」張岷一腳踹開廚房門,端著盤子,圍著圍裙出來。

  「這個呢。」決明拌了拌麵條。

  張岷:「麵條是乾的,下鍋就能煮,還有這個……」

  張岷變戲法般從櫃檯後取出三杯咖啡,一杯熱牛奶,酒精爐燒的水,糖,奶粉,伴侶,黑咖啡一應俱全。

  決明幸福地開吃了。

  一大盆西紅柿雞蛋面,四個人圍坐一桌,蒙烽摘了手套說:「不管了,先吃再說。」

  「比於媽的手藝好。」劉硯讚賞地點頭道。

  決明道:「我爸什麼都會,還知道香精防腐劑什麼的。」

  「看出來了。」蒙烽笑道。
  
  四人吃飽,喝了咖啡,心滿意足,蒙烽肩上扛著一把巨型機關鎗在商店街內閒逛,問:「你要找什麼?」

  劉硯道:「先沿途看看……那家店沒被洗劫,是賣什麼的?」

  汽車配件,電子配件商店,五金店,劉硯把能拿的都拿了,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放上車去,最後加了塊木板擋嚴實。

  張岷推開一間商店的門,說:「這是一家新華書店,招牌不知道掉哪兒去了,沒有被破壞,保存得十分完整。」

  「太好了。」劉硯說:「給我二十分鐘時間。」

  他在兩層書店裡找到不少需要的書,決明蹲在二樓看漫畫。

  蒙烽拿著一疊時尚雜誌朝外走。

  決明道:「喂,你沒給錢。」

  蒙烽煞有介事道:「親,竊書不能算偷,竊書怎麼能算偷?」
  
  劉硯翻開一本2011年初版的機械力學離散化技術,著作人上寫著系主任的名字,不禁歎了口氣。

  張岷則把所有人體醫學理論和中醫藥方書籍搜羅起來,裝箱放上車去。
  
  「還有什麼?」劉硯道:「可以離開了。」

  張岷道:「再找間藥房。」
  
  中聯大藥房被洗劫一空,一次性針頭,酒精,碘片繃帶已經全沒了。

  張岷不看空空蕩蕩的貨架,躍過櫃檯,翻找小抽屜裡的中草藥,如釋重負道:「太好了,中藥全在。」

  他把所有的藥材分類倒進塑料袋裡,最後裝了四個大而輕的麻袋扔上車,還找到不少人參等名貴藥材,隨手給決明嘴裡塞了片花旗參,牽著他朝外走。

  「劉硯!」決明遠遠道。

  劉硯在拆一個路燈裡的電路板,頭也不抬道:「什麼?」

  決明:「你的鬧鐘響了!」

  劉硯:「關了吧!」倏然意識到不對,猛地轉身衝上車,生命探測儀上綠燈亮起,嘀嘀嘀,一聲接一聲。

  劉硯蹙眉神情凝重,握著圓盤探測儀轉動方向,指向東邊。

  液晶數字跳動,顯示出距離,二點五公里外有生命跡象。
  
  「去救?」蒙烽道。

  張岷問:「彈藥還有多少。」

  蒙烽檢視臂射六管機關鎗:「滿的,出來前剛裝填完子彈。」

  劉硯:「我覺得應該先回去尋求支援。」

  張岷道:「但我覺得他們起不了作用,而且林木森願不願意救人,還難說得很。」

  蒙烽道:「他需要人,你有把握說服他麼,劉硯?」
  
  劉硯搖了搖頭,但那似乎有點冒險,萬一林木森等得不耐煩,又或者根本沒這個念頭呢?林木森在化工廠淪陷的戰鬥中似乎被駭破了膽,從一路上不想停車,沒命般的逃亡就能看出。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近乎有點神經質。

  「他會說。」決明道:「你的鬧鐘壞了,扔了它吧。」

  決明一言道破天機,這句話令劉硯徹底打消回去請求支援的念頭,他果斷道:「咱們換輛輕便點的車,先過去看看再說。」

  話音剛落,遠處傳出一聲爆炸。
  
  劉硯道:「張岷把上面我作了記號的箱子提過來,我去找車。」

  劉硯找了輛三菱吉普,蒙烽一槍開鎖,劉硯上半身趴進駕駛座上,扯出電線。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蒙烽在車外守著,面無表情地問。

  劉硯答:「你……省點吧,想過把開名車的癮兒嗎?只有舊式的我才能用這招,像雪佛萊,凱迪拉克和奔馳那種帶防盜功能的豪華轎車,不是拿兩根電線碰一下就……能……」

  蒙烽:「不是想的這個。」

  他用槍頭戳了戳劉硯露在車外的腰,說:「寶貝,你這麼趴著的時候,我非常想幹你的屁股。」

  劉硯:「……」

  吭哧一聲三菱吉普啟動,劉硯道:「你和張岷坐前面,決明過來幫我組裝東西,上車!」
  
  吉普車緩緩朝開發區東南方向開去,一聲爆炸後遠處便再沒有聲音。生命探測儀仍亮著燈,劉硯把它塞在前座靠背固定,放平後座位置,打開箱子,稀里嘩啦把一堆零件倒了出來。

  「手雷給我一個。」劉硯說。

  「你打算在車上拆手雷,會把我們炸飛的!」蒙烽倏然吼道。

  劉硯道:「我保證不會的,快,乖。」

  決明說:「炸飛而已,又不會死。」

  蒙烽:「那只是電視上這麼演……」說歸說,卻依舊交出手雷。

  劉硯以小刀撬起外殼,嘴裡咬著膠帶,三兩下把它纏上,唔唔示意決明把罐頭拿過來。

  他把罐頭盒拉開,裡面的午餐肉隨便喂決明吃了點,再把剩餘的倒了,把一大盒鐵釘倒進去,底部用開罐刀劃出六片花瓣般的鐵片展開,捏出傾斜的角度。

  手雷放在中間,引線牽出,小心的綁在一個拖把桿上。
  
  蒙烽的車緩慢減速,張岷深吸一口氣道:「老天。」

  馬路的盡頭是一間兩層的建築物,外面圍著上百具喪屍,鐵門被撞得匡匡作響,傾下近半。

  建築物一樓門頂掛著警徽——那是個派出所。
  
17、離別

  「這是八……屁……眼蘑菇嗎?」決明問。

  劉硯:「你可以這麼認為,其實我更喜歡毀滅菇……」
  
  派出所門外,吉普車高速衝來,瞬間打橫,蒙烽猛打方向盤,來了個漂亮至極的漂移,吼道:「裡面的人臥倒——!」

  劉硯拋出罐頭炸彈,叮一聲卡在派出所外鐵門上,蒙烽掛檔倒車,車輪空轉片刻,將撲上前的一隻喪屍碾進車底。

  轟一聲響,罐頭盒爆炸,朝四面八方射出上百枚鐵釘,沿著展開的鐵皮花瓣一瞬間飛散開去,被熱浪灼得通紅的鐵釘猶如利刃,無差別覆蓋了近十米方圓的地域,射進喪屍頭顱。

  剎那間派出所門口的喪屍倒了一大片。

  說時遲那時快,蒙烽一踩油門,蹭的一聲高速衝向外圍鐵門,從傾斜的柵欄上碾著幾十具屍體一飛而起,在空中飛行五米,發出巨響重重落地。

  車門被推開,將一隻掛在門上的喪屍撞飛出去,蒙烽與張岷同時撲出車外,在前院一打滾,各自亮槍,開始掃射!

  劉硯坐上駕駛位再踩油門,吉普車轟然撞進了派出所裡,大門倒下,劉硯搖開車窗吼道:「快走!」

  說完霎時愣住。

  前廳內聚集了上百人。

  這麼多人,決計帶不出去,劉硯只看了一眼便道:「誰是頭兒?」

  蒙烽與張岷持槍邊掃射邊後退,張岷順著地面拋出手雷,繼而與蒙烽同時轉身朝派出所大廳一撲,劉硯馬上抱頭撲倒。

  又是一聲巨響,熱浪捲進大廳,上百人驚慌大叫,四處尋桌椅躲藏。

  蒙烽道:「這麼多人?!」

  劉硯再次拋出一枚罐頭炸彈,蒙烽單手扳著倒下的門板一聲大吼,把它掀得立起,外面鐵釘橫飛,諍的一聲門板背後現出銳利的火紅釘尖,燙得蒙烽不住大叫。

  外面安靜了。
  
  在大廳內躲藏的平民紛紛起身,驚疑未定地打量著這數人。

  「誰是頭兒。」劉硯又重複了一次。

  「你們從哪來的?」一名身著警服的年輕人從櫃檯後起身,放開懷中的小女孩,小女孩大哭著跑過長廳,去找她的父母。

  蒙烽道:「從南邊來,剛過省際國道。你好,我叫蒙烽。」

  「張岷。」張岷與他握手。

  「鄧長河。」那警察道:「生還者只有你們?武器從哪裡得到的?」

  蒙烽簡要解釋了一次他們的來歷,又道:「劉硯把其他人集合起來。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裡。」

  鄧長河看那模樣只有二十歲,比蒙烽劉硯他們都要年輕,聞言道:「不行,我們不能走,已經聯絡上軍隊了,這幾天就會有人來救援。」

  蒙烽不禁蹙眉:「軍隊會到這裡來?」
  
  劉硯檢視大廳,這間派出所只有兩層樓,一樓是證件,執照等辦理處,二樓則是辦公室。

  難民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地面散亂的垃圾以及拼湊在一起的桌子,鋪在牆角的床單,凌亂的旅行包表明,他們在這裡住了不少時間。
  
  鄧長河帶著蒙烽與張岷上樓,二樓躺著一名受傷的老警察,以及兩具屍體。

  張岷上前檢查那警察的傷勢,手電筒照過他的瞳孔,鬆開按在他脈門上的手指,起身搖了搖頭。

  「不會來的。」蒙烽道:「喪屍潮爆發了將近一個月,軍方連影兒也不知道在哪裡,沒有時間了,收拾東西馬上走。」

  鄧長河吁了口氣,似是十分難辦,張岷道:「朋友。」

  鄧長河抬眼,張岷說:「我們的車隊只在高速路口上等候不超過十個小時,下午天黑的時候他們就得走了,你如果願意在這裡留守,我們也幫不了你。」

  鄧長河沉默一會,問:「所有人都跟著走?」

  蒙烽檢視四周,從窗戶朝下望去,外面滿是屍體,先前手雷的轟炸與劉硯發明的釘子炸彈解決掉近九成,數只喪屍嘗試著爬過圍欄進來,蒙烽開槍把它們掃死,頭也不回道:「是的。」

  鄧長河又問道:「所有的人,不能丟下任何一個。」

  張岷道:「所有還沒被感染的人。」
  
  「走。」轉椅上的老警察安詳地閉著雙眼,緩緩道:「小鄧,帶他們走,求人不如自救。」

  鄧長河道:「王叔!」

  老警察眼窩深陷,臉色發黑,肩膀上紫黑色的血滲出繃帶,發著抖道:「保護好還活著的人。」
  
  張岷匆匆下樓,劉硯道:「這裡有醫生嗎?」

  沒有人回答,眼神陌生而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一人穿著骯髒的襯衣,西褲出列道:「有什麼能幫您的?」

  劉硯說:「你是醫生?」

  那人道:「不,但會一點醫療。」

  劉硯和張岷小聲交談幾句,又道:「大家排好隊,到門口來。」
  
  張岷身材頎長,一柄小小的電筒在手指間反轉,眼眶有點發紅,劉硯道:「挨個來,別亂,蒙烽?」

  蒙烽與那名叫鄧長河的警察下樓,鄧長河戴好警帽,眼睛紅腫,顯是剛哭過。

  劉硯說:「蒙烽你守著門口,預防有喪屍進來,檢查過的人都到前廳去。」
  
  張岷眼裡帶著淚水,挨個檢視逃難者的瞳孔,手指搭著他們的脈門。

  「你到那邊去。」張岷道:「你,到門口去。」

  劉硯以眼神示意,蒙烽明白了,他短暫地沉默了兩秒,說:「你們到我身後來。」

  被感染的人走到蒙烽身後,劉硯不說接下來怎麼做,其他人也沒有問。
  
  決明蹲在辦證廳的一側,幫一個小女孩整理她的裙擺和衣襟。

  小女孩道:「哥哥,你是來救我們的麼?」

  決明輕輕道:「對啊,那人是我爸,我們會帶你走。」

  小女孩點了點頭,把手裡拿著的一個公仔交給決明,決明接過,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亞馬遜棕熊嗎。」決明說。

  小女孩努力地眨了眨眼,決明又道:「可能是一種遠古化石生物。」

  「有這種東西嗎,寶貝?」張岷習慣了決明的怪話:「你到門口去……寶貝,過來。」

  決明說:「還給你,我爸不讓我隨便收別人的禮物。你爸呢?」

  小女孩朝後邊的隊伍指了指。

  她的父母在隊伍裡,看著她與決明。
  
  張岷瞥見那小女孩脖子旁邊有灰斑,又道:「決明,過來。」

  小女孩把東西朝決明外套裡塞,決明抽出來,小女孩又道:「給你。」

  決明道:「哦,謝謝。」

  他的軍外套內塞著那只熊公仔,露出腦袋一晃一晃。

  張岷道:「這是你的……什麼人?」

  一個男人半抱著名陷入昏迷的老婦人過來,張岷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被咬傷了。傷口在手腕上。

  「能治好嗎。」四十來歲的男人道:「她是我娘,昨晚上,喪屍……從窗子裡爬進來……她為了救我被咬了……」

  張岷道:「到那大個子身後去,我們再想辦法。你呢?」
  
  小女孩的父母抱起她,朝張岷道:「她叫柔柔。」

  張岷說:「是怎麼回事?」

  他照了小女孩的瞳孔,小幅度擴散,但在她的身上卻找不到傷痕。

  柔媽說:「昨天晚上……」

  柔爸馬上使了個眼色。

  張岷順著她的腳摸下來,她的腳底有一個被玻璃割傷的裂口,已經開始腐爛。柔媽見瞞不住了,只得說:「去小便的時候踩了玻璃,已經好了。」

  張岷道:「到那邊去。」繼而不再說什麼。
  
  人陸續離開辦證廳,張岷牽著決明的手上車,倒車,把吉普車開出前院外,劉硯站在門口道:「現在,會開車的全部站出來,上前一步。」

  大部分男人站了出來,劉硯說:「鄧長河,請你打頭,所有人跟上,跟著我們走,秩序別亂。」

  張岷將車開出街上,躍上車頂負責警備。

  近百人的隊伍一分為二,蒙烽截斷了後排的感染者,轉身站在鐵門外,跨過那些喪屍的屍體,以槍看似無意地朝向他們,說:「你們在這裡等。」
  
  劉硯帶著人去開車,選中八輛老式車,挨個檢查油箱,水箱,勉強還能用的便直接拆開鎖盒,直接暴力破解發動汽車。

  還有人是開著車過來避難的,手裡有車鑰匙,劉硯搞到所有的車,讓他們依次停在路邊。

  劉硯:「你們先上車。」

  張岷道:「蒙烽身後的人都是被感染了的,那個中年人和那對夫妻沒被感染,但是他們的親人……我不敢分開他們,你看怎麼辦?現在說?」

  劉硯站了一會,深吸一口氣。

  「我死了以後,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劉硯閉上眼,緩緩道。

  他走向蒙烽,看著被感染的人群,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
  
  劉硯道:「你們都被感染了,可能會變成喪屍。」

  一語出,人群聳動,蒙烽後退,把劉硯護在身後,槍口指向人群預防變數,登時有人大叫,更有人朝派出所內逃去。

  「不不!」劉硯道:「他沒有開槍的打算,別怕。」

  人群稍定,一人喊道:「那我們怎麼辦?!」

  劉硯道:「我無能為力,不能帶你們走,抱歉。」

  剎那間哭聲,懇求聲響成一片,蒙烽持槍護著劉硯緩緩後退,那對夫婦衝出來,哭著說:「我們沒有被感染!別扔下我們!」

  張岷說:「他們可以走,但她……不能走。」
  
  劉硯艱難地嚥了下口水,道:「你倆上車,你們的女兒不行。」

  張岷以槍指向一中年人:「你也可以走。」

  那中年人抱著他的母親,說:「我不了,我陪我媽。」

  劉硯剎那眼淚就下來了,蒙烽摟著他的肩膀,小聲安慰,轉身上車。

  「別讓他們走了!」有人狂躁地吼道:「不能讓他們走!」

  那聲吶喊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然而短短片刻,派出所大門處,砰的一槍朝天鳴放。

  老警察倚著門框,疲憊地說:「把生還的機會留給活著的人吧,我留在這裡照顧你們。」
  
  人群靜了,蒙烽以臂射機關鎗指著他們,掩護劉硯上車。

  老警察又道:「錢淮仁,你沒有被感染是麼,我聽小鄧說的。」

  那抱著母親的中年人含淚點頭,老警察以槍讓了讓,說:「你跟他們走,我會照顧她。」

  他走下台階,接過錢淮仁懷裡的老嫗,說:「去吧,你媽媽會希望你活下去。別辜負了她。」
  
  「走。」蒙烽道。

  那中年人朝他們的車走來,回頭看了一眼,蒙烽把他推上車去。

  「您叫什麼名字。」蒙烽道。

  老警察笑了笑:「我就是個片兒警,去吧,小伙子,祝你們一路平安。」

  蒙烽兩指捏在眉前,朝他揮別,上車。
  
  柔柔的父母把他們的女兒放在路邊,柔媽哭的死去活來,被塞進車裡。

  「媽……」柔柔站在路邊,茫然地張口喊道。

  「柔柔——」老警察在派出所門口道:「你爸爸媽媽只是離開一會,過來,伯伯抱你。」

  「柔柔是好孩子,聽警察伯伯的話。」
  
  車隊開出街道,決明拿著手裡的小熊,朝車後張望,孤零零的小女孩站在路中間,大哭起來。
  
  他們沿路離開,小股喪屍在蒙烽的連發機槍下屍骨無存,抵達他們進市區的地方時,劉硯與蒙烽登上先前放在這裡的卡車,帶著大批物資殿後,張岷則繼續開車領頭,下午三點,他們安全回到了高速路上,長長的車隊驚動了其餘人。

  林木森蹙眉道:「帶了這麼多人回來?」

  劉硯下車,吩咐人卸貨,說:「都是沒有被感染的生還者,這是我們老大。」

  「你好!」

  「怎麼稱呼?」

  馬上有人下車,來向林木森遞煙,林木森不耐煩道:「都到那邊去!劉硯,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些人都有什麼用?讓他們安分點!別亂動!」

  林木森話音剛落,小弟們便持槍上前,形成一個包圍圈,當即有人憤怒大吼,女人尖聲指責,場面一片混亂。
  
  張岷和蒙烽早已有心理準備,各自扣著扳機。

  「我左邊五個。」張岷說:「你負責解決右邊八個。」

  蒙烽低聲道:「不忙,先看劉硯的,不行再解決他們。」
  
  從他們剛與林木森碰面時,觀念衝突就埋在彼此的內心深處,這是劉硯與蒙烽的固有心態,他們與張岷,決明是一種人。

  然而林木森又是另外一種人,或許這種矛盾總會被激發,難以避免。
  
  劉硯道:「都安分點!這位是我們的領袖,林木森,森哥,他沒有惡意,只是想確認你們有沒有帶著病毒。」
  
  說畢,劉硯朝林木森道:「我相信這些人都有作用。你正缺人,森哥,蒙烽和張岷沒有足夠的幫手,完全無法建立武裝小隊。你要人,人多力量大,有人才能讓他們拿槍去和喪屍對抗,才能保護我們自己。」

  林木森沒有被劉硯催眠,反問道:「這就是你的理由?」

  劉硯道:「我們其實沒有救出多少人,匆忙間也來不及審核,但現在才三點十分,時間很充足,可以在這裡就地審核。」

  林木森略一沉吟,點頭道:「可以,由你負責,所有留下來的,都要給我一個理由。」

  劉硯初步獲勝,欣然道:「包在我身上,你去休息吧,我們還從市裡帶回來不少東西,番茄醬和水果罐頭你說不定會喜歡,決明,把你的菠蘿罐頭交出來……別有仇般地盯著我,快,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兩名小弟搬來桌子,劉硯坐在一個裝滿書的紙箱上,攤開一疊紙:「過來登記一下,別怕,從現在起,你們已經安全了。」

  人群開始排隊,蒙烽像一個永久的保護神,站在劉硯身後,他黝黑的膚色,堅定銳利的眼神以及手裡的槍——這是最重要的。

  所有一切都昭示著,劉硯不能惹。
  
  「你叫什麼名字?」劉硯認真地問:「以前是做什麼職業的?」

  「個體戶。」那人答道。

  劉硯:「會算賬,對吧?你能為我們做點什麼?嗯……可以。以後會訓練你用槍,拿著這張紙,去找林木森報道,客氣點,記得叫他老大。」

  林木森坐在貨櫃車上,敞著車門吃水果罐頭,不時有人過來朝他表示忠心。他瞇起眼,輕蔑地接受了,而後威脅道:「好好幹,別添亂。」
  
  劉硯:「下一位。」

  「你說過每一個人都……」鄧長河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

  「我會的。」劉硯冷冷道:「我向來說話算數。」

  鄧長河深吸一口氣,顯是忍耐了很久,劉硯伸出手:「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劉硯。」

  鄧長河道:「我只是個實習警察,片兒警,我不一定是你們的對手,但是劉硯……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王叔說要保護每一個人,就像保護我們的父母。如果你……」

  蒙烽道:「你比劉硯還要囉嗦,一邊去吧,你以後會明白的,小弟弟。」

  劉硯無奈地笑了笑,示意鄧長河去找黑社會的頭兒林木森報道。
  
  張岷用固體燃料點起一個爐子,招手示意鄧長河過來,叮囑了幾句。
  
  「喲,警察同志!」林木森一腳吊兒郎當地在座位邊晃。

  鄧長河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林木森的眼睛馬上就瞇了起來,目露凶光,鄧長河道:「森哥好,我不會說話。」

  他從後腰袋裡抽出槍,槍管朝向自己,槍把手朝著林木森,認真地遞過。

  張岷叮囑的那一招收到了全效,林木森接過他的手槍,對這個舉動大為滿意。

  「很好,小伙子。」林木森如是說。
  
  劉硯:「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他抬起頭,面前那男人答:「吳偉光,我是個牧師,又見面了,您好。」

  劉硯認出來面前這人就是在辦證廳裡,主動提出會一點醫療技術,願意幫張岷打下手的人。

  「您好。」劉硯與他握手:「牧師……國內有這個職業?」

  「一直都有。」吳偉光說:「您也是教徒?我是南京金陵神學院畢業的。」

  「我不是教徒,但我的外婆曾經是。」劉硯知道『牧師』這一稱呼是基督新教裡的職位,與神父不一樣,牧師側重於管理教會以及傳播福音,他們有時也充當使徒的責任。

  吳偉光握著劉硯的手不放,說:「她後來呢?」

  劉硯道:「去世了。」

  吳偉光溫柔地說:「那麼,我想她一直是。因為她皈依主了。」

  劉硯點頭笑了笑。
  
  吳偉光又攥著劉硯的手,認真道:「堅強起來,孩子。」

  蒙烽看著牧師的手,馬上就不樂意了。

  蒙烽道:「你是牧師?神聖系還是戒律系的?會強效治療術麼?治療之環什麼的,群體驅散也可以。」

  劉硯知道基督新教,對這個宗教素來抱著好感並略知教義,然而說來話長,也不可能給蒙烽詳細解釋,只得道:「別胡說,蒙烽。」

  「沒有關係。」吳偉光收回手:「主寬恕每一個不識他的子民。」

  劉硯說:「你可能不允許在……車隊裡布教,也請暫時別對林木森說你的身份。」

  吳偉光說:「我會注意的。」

  劉硯又說:「你會簡單的醫療,那麼算你是個西醫……沒有執照,協助張岷,可以麼?」他徵求地看著吳偉光的雙眼。

  吳偉光點頭道:「你是個仁慈的人,主會庇佑你。」
  
  他領到紙條前去找林木森,劉硯小聲道:「他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心裡好過點,都是好意。」

  他又道:「下一位。」

  一男人道:「我叫胡玨,幸會。」他說了一個非常出名的世界品牌公司,掏出名片遞給劉硯。

  劉硯難以置信道:「你是亞太地區的……負責人?!」

  胡玨道:「對,我的妻兒,老父老母都在國外,這次是飛回來談一個合約,沒想到……你知道有什麼途徑可以……」

  劉硯道:「恕我直言,你看我們像有飛機或者機票的樣子麼?」

  胡玨歎了口氣:「現在該怎麼辦?我不知道美國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他們都在紐約,是不是只有中國才有這個情況……我就怕……」

  劉硯道:「我想你已經有主意了,否則也不會活到現在。」

  近半分種的沉默後,胡玨點了點頭,說:「是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劉硯說:「你是學什麼專業的,我得給你安排一個留下來,卻又不浪費糧食的理由。」

  胡玨答:「我是學管理的,哈佛博士畢業,我相信你們需要一個能管理這麼多人,平息麻煩和激勵團隊的副手,而且我記得你剛剛說,團隊首領另有其人,這個人是不是……」

  劉硯道:「他是個混黑道的,你……你看上去是個聰明人,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不建議你說太多教他管理的話。」

  胡玨道:「放心吧,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知道怎麼應付。」

  劉硯交給他一張紙,胡玨離開。

  「下一位。」
  
  「我可以做飯。」那女人說。

  她是柔柔的母親。

  「已經有人做飯了。」劉硯道:「你……待會可以去找那位吳偉光,他會讓你好過點。」

  柔媽點了點頭,倚在柔爸的肩前,劉硯道:「但首先你得找個……別的理由,讓我想想。」

  「我幫你們打掃衛生,帶小孩。」她的聲音小而帶著抽泣,劉硯道:「你呢。」

  柔爸道:「我照顧她,你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劉硯在紙上寫了「後勤」以及「預備役」,交給柔爸,示意他去向林木森效忠。
  
  這次只有七十三個人,但劉硯花的時間比上次更多,他也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記下來了。
  
  足足花了快兩個小時,日落西山時,張岷的藥熬好了,先前車隊成員每人分到一碗。

  林木森喝下一大碗藥湯,苦得直皺眉頭,張岷又道:「車廂要開窗,以免悶熱產生中暑。」
  
  林木森點了點頭,讓他帶著人去鋸窗子,瑰麗的暮色下,公路一望無際綿延向天的彼方,劉硯收拾了東西,讓人搬上車去,整理手中文件,過來道:「辦完了。」

  林木森:「這次招了多少人?」

  劉硯:「七十三人。」

  林木森:「留下多少人。」

  劉硯:「沒有人留下。」

  林木森冷冷道:「你欠我一個解釋,剛剛你只是裝模作樣?」
  
  劉硯說:「條子都在你的手裡了,你覺得誰不應該留下來,你說,我這就去讓他們滾蛋。」

  林木森深吸一口氣:「剛剛我還沒發現,你招這麼多女人做什麼?還有半大的小孩子。」

  劉硯道:「小孩也能參加訓練,他們都是十來歲的人,能走能跑,既然能活下來,就不會拖後腿的。」

  林木森:「女人呢?」

  劉硯道:「女人和小孩,是那些男人們的家裡人。實話說,森哥,我覺得咱們離開這裡以後,一定會在某個地方落腳,不可能一直開著車到處跑,對不?」

  林木森點了點頭,劉硯道:「一旦發生大事,女人往往比男人冷靜,當困難超過臨界點後,她們往往能沉著應對狀況,不少女人和男人一樣,有拿槍的資格,前提是,你願意訓練她們。」

  「退一萬步說,她們作為男人們的家庭組成部分……你看,森哥?」

  林木森掃視遠處一眼,於媽架了個灶在路邊做飯,她們圍在於媽身邊,自發地開始幫忙。
  
  「你如果想男人們保衛家園。」劉硯說:「在他們的身後,就得有點牽掛。這點牽掛,足夠他們犧牲自己,保護妻兒。」

  林木森道:「那裡呢?又是怎麼回事?你給我招回來一個搞邪教的?」
  
  吳偉光拿著本聖經,站在不遠處,朝柔柔的父母說。

  「主憐憫她,將她召回天父身前,願她在天國中安息……」
  
  「等等,森哥。」劉硯道:「別去打擾他們。」

  林木森像是看見了怪物,一手指著劉硯身前戳了戳,剛喝完藥的蒙烽見勢頭不對,馬上黑了臉,朝他們走來。

  劉硯一手不易察覺,在身側輕搖,示意蒙烽別過來。

  「這個牧師。」劉硯道:「我現在沒法向你解釋,森哥。但我以人格擔保,以後你一定會覺得有他在很重要。」

  林木森道:「你的擔保值個屁!劉硯!我實在是太信任你了,你不聲不響就給我弄回這麼多人!你現在給我聽著……」

  「我覺得劉先生說的有一點道理。」胡玨道:「森哥,您之前剛出發的時候有多少人,能告訴小弟麼?」

  林木森沒回答,胡玨又道:「多點人總是安全點,這一路過去,又不知道能活下多少。森哥請先息怒,劉硯確實有點一廂情願。」

  劉硯使了個眼色,胡玨說:「現在能活著,不代表他們以後都能活下來。」
  
  林木森道:「你的意思是,先留著觀察?」

  胡玨說:「是,多點可以篩選的人,讓他們訓練,最後留下的一定是精英。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他們的表現……包括我自己,我是認真的,希望為團隊作出貢獻,請您給我這個機會。」

  「嗯。」林木森暫時被說服了,他的心思,劉硯與胡玨都很清楚——下次碰上喪屍時,林木森一定會扔下某些他覺得拖了後腿的人墊背。

  「讓他們別出岔子。」林木森低聲道:「劉硯,這些人裡,任何一個闖禍,就由你負責。」

  劉硯道:「明白了,出差池的話不用你動手,我會負責解決。」

  林木森道:「知道就好。」說畢轉身上車,朝遠處喊道:「七點開車!你們的車不能跟著走,汽油不夠!所有人收拾東西,每人限帶兩公斤,上貨櫃車!」
  
  劉硯鬆了口氣,胡玨喝完紙杯裡的藥,低聲道:「他的儲備很夠吃,是麼。」

  劉硯道:「你看他開口問時,我告訴他七十三人,起初他根本沒有表示任何異議……證明儲糧絕對夠這些人吃。我認識一個給他管倉庫的女孩,她告訴我,林木森的儲備夠一千個人吃上兩年……」

  胡玨點了點頭。

  「這裡只有一百人。」胡玨道:「每人每天消耗一斤糧食,每天只要一百斤……你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被趕走麼?」

  劉硯:「這些都是蒙烽和張岷出生入死,幫他從喪屍潮裡搶回來的,從路邊的城鎮商店裡,拿命去冒險換來的……你看這些貨櫃,光是乾麵粉就起碼有幾十噸,還不算大米和掛麵條,還有沿途搜刮的那些……現在分開,別跟我說太多話,他已經不太喜歡我了。」
  
  2012年8月30日。
  
  我們在湖南的最南處短暫停留一天後再次啟程。招收了七十三名倖存者,放棄了三十六名感染者。生命探測儀沒有再顯示生存跡象。

  林木森下令繞過所有大城市,只在村鎮旁邊落腳。

  一位名叫吳偉光的牧師帶著六名初中生加入了我們,他們和決明差不多大,令車隊裡熱鬧了不少。牧師在喪屍潮裡救下了十名只會添亂的初中生,目送他們其中的四名離開人世,並祝福他們在天國過得安好,努力說服其他小孩子樂觀地活著。

  這或許正如我現在做的決定,讓七十三名倖存者全部留下。

  不知道我的決定是對是錯,只有時間能證明一切,命運飄渺而遙遠,正如那位獨自走上旅途的,帶著一本詩集,一個枕頭的做夢者。
  
18、遷徙

  隨著一路向北,九月,天氣終於真正涼了下來,氣溫降到17度,幾場秋雨後,倖存者們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

  在張岷的堅持下,每天傍晚他們都在路邊停靠。夜間則再次上車,日夜兼程朝北趕去。誰也說不清楚什麼時候會徹底停下來。

  沿途風吹草黃,秋長天闊,大到城鎮,小到加油站,停靠島,只要車隊停下,見到的都是喪屍。

  它們或在野外遊蕩,或在建築物上走下,緩慢地趕向呼嘯而過,永遠不可能追上的活動車隊。

  偶爾幾次生命探測儀響起,都在距離國道數公里外的大城市裡,林木森以不安全以及食物不夠為由,拒絕了一切關於搜救的提議。

  所有最早跟隨他撤出化工廠的人心裡都清楚得很——那些儲備已經足夠吃了。

  況且林木森在路上只要看見加油站與小型城鎮就下令停車,將補給搜刮一空,這些日子裡,他們的食物不但沒有少,反而越來越多。
  
  柔媽從前是個時裝設計師,她接下所有縫補衣服的活兒,開始改衣服。

  她總是看著決明外套口袋裡的小熊腦袋,眼眶紅紅的發呆。決明把小熊給她,她不要,最後取來幾套軍服,比照著蒙烽,張岷他們的身材開始修改。

  幾天後第一批改裝的衣服完工,大部分男人們穿上從兵營裡搜出來,並二次改良後的合身軍裝。

  柔媽笑了笑,說:「合身嗎,決明?」

  決明坐在路邊的椅子上,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張岷道:「寶貝,該說什麼?」

  柔媽忙道:「沒關係,小伙子穿著挺精神的。」她轉身走了。
  
  決明穿一身土黃色的軍服,帶著頂野戰隊款式的帽子,面前蹲著六名初中生。

  一個小胖子比決明小了兩歲,剛升初二,扯著他的肩膀看了看,說:「這是我們的隊服嗎。」

  決明說:「嗯,蒙叔說,以後你們歸我管了,你們六個,要聽我的。」

  「行。」一名男生比決明高了半個頭,問:「認你當老大,你帶我們打喪屍麼?咱們叫什麼隊?」

  決明扯過手臂上的徽標,給他們看,孩子們有大有小,軍服都是柔媽親手改的,無一例外地縫上卡通徽標——紫色的蘑菇頭,一根細細的桿。

  決明說:「我們是膽小菇隊,不用衝上去殺喪屍,只要躲在他們身後就可以了,有任務的話,蒙叔會告訴我。」

  眾小孩理解點頭,一少年道:「蒙叔呢?」

  決明說:「他們是窩瓜隊,也有食人花和地刺,負責肉搏和前線;我爸帶的人會射擊,是豌豆射手,雙發射手和機槍射手小分隊。」

  「那人呢?」小胖子翹首以望,夕陽下的貨櫃車尾,劉硯坐在貨櫃邊緣,一腳吊兒郎當地晃,埋頭組裝一件機械。

  「他叫劉硯,是技術工種。」決明說:「他很厲害的,像個機器貓,有很多新東西,那天就是他的鬧鐘把你們救出來的。」

  小胖子道:「他是雙子向日葵?」

  劉硯的軍服胸口縫了一個雙眼突出的大叔頭像,決明道:「不,他是瘋狂戴夫,開車庫商店的那個。」

  眾小孩笑了起來。

  決明學著張岷教的話,說:「談談你們吧。」
  
  決明掏出口袋裡的小熊,隨手晃了晃,示意他的隊員們談談自己,彼此交流,相互瞭解。

  張岷則站在遠處,饒有趣味地看著決明和他的隊友們增進感情。

  「劉硯。」張岷說。

  劉硯頭也不抬道:「怎麼。」

  張岷說:「決明開朗了不少,以前他在學校沒有什麼朋友的。」

  劉硯嗯了一聲,答道:「不客氣,你可以讓他多交點朋友。」

  謝楓樺坐在車裡,幫劉硯登記零件規格號,忽然開口道:「決明感覺太小了。」

  張岷說:「他本來就不大。」

  謝楓樺笑了笑,說:「不,我的意思是說,他不像個初中生應有的心態,十五歲的男孩,思想和情商卻接近十歲左右的小孩,或者十一歲……我聽他說,你們認識的時候他才十一歲?或許是因為這些年裡,你一直保護著他,令他的人際交往和溝通能力陷入了停滯。」

  張岷道:「沒辦法,他唸書的時候不和陌生人說話,認為他的同學都對他……不太善意,11歲的時候頭撞過一次,事實上學生們也喜歡嘲笑他,我找老師反映過好幾次,轉了一次校……」

  「不不。」謝楓樺說:「這個原因出在你身上。你就像一個避風港,這在心理學上叫做圍牆效應,嚴密的保護,令他不願意主動找人交流,和尋找責任。」

  張岷:「那我要怎麼做?」

  謝楓樺道:「適當地給他點鍛煉機會。」

  張岷:「不可能,太危險了。」

  謝楓樺笑了笑,說:「是吧,但把他放在你的背後,這實在欠妥。」

  「哲學家。」劉硯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麼欠妥的,他們有自己的相處方式。你情我願,有什麼好多說的?你覺得他的智力健全嗎?」

  謝楓樺的筆抵著下巴想了想,點頭道:「智力倒是很正常,反而可以說很聰明。就是思維太發散了。張岷,你真的打算保護他一輩子?這可不現實。」

  張岷道:「這有什麼不現實的。為什麼不現實?」

  張岷的語氣已經有點不悅,然而謝楓樺沒有針鋒相對地說下去,識趣地點了點頭。

  張岷卻似乎想分辨什麼,語氣帶著平常少見的急促,說:

  「一輩子就是一輩子,五十年,六十年,直到最後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小時一秒,哪裡不現實?」

  「是我失言了。」謝楓樺道:「抱歉。」

  「沒什麼。」張岷的涵養還是很好:「他的老師也說過這話。你比她溫柔多了,謝謝你的關心。」

  張岷轉身走了,劉硯笑了起來,眼神裡有種謝楓樺終於吃了癟的得逞愜意。

  「哲學家。」劉硯讚歎道。

  謝楓樺哭笑不得,無奈搖頭。
  
  「我爸和我後媽……」那小胖子仇恨地說:「就把我扔在那裡,自己跑了。」

  決明靜靜聽著,不發一語。

  有人問:「後來呢?」

  小胖子朝他們說:「後來我偷偷跟著上樓去,我爸回去收拾東西,我奶奶從房間裡撲出來,把我後媽咬死在客廳裡了,還把我爸咬了一口,活該他們。」

  決明說:「你爸沒帶你走嗎。」

  小胖子有點殘忍地說:「我偷了鑰匙,把他反鎖在家裡,誰讓他每天打我奶奶。我把鑰匙扔進下水道裡,跑下樓的時候碰上吳牧師,後來就跟他們在一起了。」

  決明點了點頭,目光有點複雜。
  
  林木森下了命令,蒙烽遠遠喊道:「向日葵,膽小菇分隊先上車!其餘人戒備,出發了!」

  「你們看天上。」決明說。

  夕陽西沉,天際現出璀璨的秋季星空,絢爛繁華。

  「會有外星人來救地球,救人類的。」決明總結了他的談話,讓他的隊員們上車。

  劉硯聽到這話,嘴角不自然地微微抽搐,張岷笑道:「決明的論調……其實和牧師差不多,都覺得信天上的玩意就能得救。」

  劉硯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接過幾份交到手裡的車隊檢修匯總,吩咐人上車。

  汽油足夠跑三千公里,輪胎卻撐不住了,沿途還得再找地方補給,最好是城市,至不濟也是路邊的汽修店。

  然而貨櫃車的特定輪胎不多,翌日他們小心地繞過武漢,從長江大橋上過去,滾滾長江一望無際,兩岸屍體飄零。
  
  渡江北上的五天後,他們繞開河南,進入陝西地界,第一輛貨櫃車的輪胎爆了,凌晨四點,最後一輛貨櫃車猛地鳴起喇叭,車頭打橫,六輛車先後在路邊停了下來。

  幸好劉硯早已料到,調整了車隊的順序,否則一場連環車禍難以避免。
  
  黑夜裡所有人都醒了,吵吵嚷嚷。

  蒙烽道:「都呆在車上!」他躍下中間那輛車,到後頭去檢視,三個手電筒照著車胎。

  劉硯道:「超重,你帶的東西太多了,外加過度磨損造成的自然毀壞,按測試也是在這幾天了。」

  林木森道:「沒有備胎,怎麼辦?」

  劉硯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只期待沿路能找到備胎,然而一路走來,汽配店裡完全沒有輪胎。

  「等天亮。」高管胡玨下車,提議道:「不想棄車,就只能天亮後去周圍看看。」

  林木森接受了這個提議,蒙烽去安排人巡邏,劉硯在車頂立起探測儀。
  
  天亮後,蒙烽與張岷各率一隊人沿著公路盡頭的岔道進行偵查,林木森臉色陰晴不定,十分煩躁。

  傍晚時兩隊幾乎是同時回來了。

  「前面有一個居民區。」張岷摘下手套,吁了口氣道:「裡面有幾家雜貨店,但已經空了,像個很小的村莊,有小股喪屍遊蕩,大約近千隻,沒有正面接觸。」

  蒙烽道:「沿著我們的方向,徒步行走四個小時,發現了一所希望小學,在公路以西,兩條岔路的交叉口,粗略看去沒有發現異常,有一個挖掘機,路還沒修好。」

  林木森靜了片刻,而後道:「走西邊,繞過那股喪屍,兩輛車先過去看看。」
  
  第三天上午,兩輛貨櫃車抵達荒野上的一棟孤零零的建築物。

  這裡已進入黃土高原地質帶,秋季風沙嚴重,極目所望,連綿的平原上就只有這一處地方建了個學校。

  離這裡近二十里路的荒郊,土山的另一邊是張岷所說的小型村鎮。

  四面都是黃土,曠野中十分平坦,目光幾乎望不見之處,則是隔開天與地的秦嶺山脈。
  
  一條不大的河流於遠方奔騰而過,觀那去向,應是匯入黃河。

  這裡道路不好走,離西安足有兩天車程,窮鄉僻壤,土地貧瘠。劉硯試探著看林木森的臉色,陰晴不定。

  蒙烽與張岷率人進去檢查整個未竣工的學校,劉硯揣著兜在外頭看,自胡玨來了以後,林木森開始咨詢他的意見。胡玨說話很到位,提出的建議也點到為止,比起劉硯的直來直去,明顯胡玨更得林木森的歡心。

  這正合劉硯的心意,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朝林木森解釋太多,畢竟他的特長是機械而不是公關與人際交流。

  「你覺得這裡怎麼樣,劉硯?」林木森與他的智囊交談片刻後,期待地看著劉硯,這是數天裡他首次詢問劉硯的意見。

  劉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我們要在這裡安家了嗎?」一名少年問。

  幾個小孩在滾一個鐵環從他們面前經過,林木森不耐煩道:「決明!把你的童軍隊帶走!別在這裡晃!」

  劉硯道:「我要進去看看。」

  「去吧。」林木森欣然道:「蒙烽會保護你。」
  
  劉硯走進學校內,它還沒有竣工,水泥袋堆疊在後校操場上,滑梯與吊環,鞦韆,單槓倒是建好了,籃球場的地面沒有鋪水泥,跑道上的煤渣堆著。

  石灰牆壁已刷,一樓的角落,牆上噴著觸目驚心的血跡,以及紫黑色的手印。
  
  「呵——」一隻喪屍撞開門,劉硯猛地抽身後退,槍聲砰的一響,樓梯上蒙烽現出身形,將那喪屍一槍擊斃。

  「你進來做什麼。」蒙烽道。

  劉硯:「看看情況。」

  蒙烽說:「跟在我身後。」

  小隊成員散進這個兩層樓高的學校,蒙烽帶著劉硯,沿樓梯朝二樓走,軍靴踩在樓道裡發出沉穩,堅定的聲響。

  劉硯握著扶手抬頭張望,蒙烽道:「有突發情況的話,你可以害怕的大叫,從後面摟著蒙烽中士的腰。」

  「嗯哼?」劉硯道:「找到幾隻喪屍了?」

  天空晦暗,陰沉沉地壓了下來,蒙烽在走廊裡巡了一圈,答:「很少,包括剛剛那隻,一共只有三個,有一個戴著安全帽,應該是工人。林木森打算在這裡定居了?」

  劉硯:「誰知道呢?」

  他走進一間教室,推開鋁合金窗戶朝後校園張望,籃球場另一頭有間校舍。

  張岷巡完東邊,帶著人過來和蒙烽匯合。

  「報告傷亡。」蒙烽道:「我聽見有人叫了,被抓傷?」

  張岷道:「咬傷,一個人,我讓他去找林木森了。」

  「是那個麼。」劉硯揚起下巴示意他們朝窗外看。
  
  籃球場上,穿著西裝的胡玨帶著一個男人走到籃板下,說了幾句話。

  蒙烽瞇起眼。

  那人轉身就跑,胡玨掏槍,開槍,把那人當場擊斃。
  
  三人沉默了一會,胡玨把手槍收進西裝內袋,轉身走了。

  劉硯道:「我不太喜歡這裡,也不太喜歡他的一些做法……」

  門被推開,胡玨站在門外問:「劉硯,森哥找你。」
  
  他們離開教室,胡玨小聲道:「你最好再給他點意見,我覺得這裡不適合,地形太空曠了,像個孤島。」

  劉硯低聲答道:「你沒發現麼,他很想在這裡長期發展,否則也不會讓蒙烽仔細搜索了。」

  胡玨點了點頭,劉硯問:「殺人的感覺怎麼樣。」

  胡玨靜了片刻,而後答道:「坦白地說,很糟。你也繳過投名狀了?殺了多少人?」

  劉硯道:「沒有,他變著法兒讓我殺人,我一直沒聽他的。」

  胡玨道:「但咱們吃的糧食,大部分還是他給的。」

  「是啊。」劉硯隨口道:「有什麼事,蒙烽可以保護咱們,希望他安分點。」

  胡玨道:「我會負責盯緊他的,不用擔心,一直沒有機會說,很感謝你們救了我。」

  劉硯笑了笑:「小意思。」

  蒙烽拍拍胡玨的肩膀,說:「大恩不言謝啦,親。」

  四人下樓。
  
  林木森道:「劉硯,你覺得這裡適合居住麼?」

  劉硯道:「不錯,有足夠的教室,後校舍還有房間,我可以動手做幾個風力發電機,暫時可以住下來。」

  林木森滿意地點頭道:「很好,我也是這麼想的。」

  劉硯道:「或者我們可以在這裡過冬,但冬天後就……」

  林木森笑了笑,遞過一根煙,劉硯舔了圈嘴唇接過,想了想,林木森親自給劉硯點了煙,一手搭著他的肩膀,說:「你要理解我,我也是為了大家好。」

  劉硯道:「怎麼說呢……」

  「不必說。」林木森道:「好好幹就行了。」

  他搭著劉硯的肩膀,在風裡走過籃球場,劉硯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你和胡玨。」林木森如是說:「以後就是我的左右手。你不太會和人打交道,這我懂,搞學問的人都不喜歡社交,聽說錢學森從來不參與交際應酬……」

  「錢鍾書。」劉硯道。

  林木森的笑容十分親近,說:「反正是個姓錢的,森哥理解你們這些自閉的……學者。所以森哥也想明白了,你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協調,容易得罪人。以後胡玨負責人事,你負責建設,咱們的家園就交給你了,森哥絕不干涉你。需要多少人打下手,你給胡玨說一聲,讓他們都聽你的。」

  「好的。」劉硯點頭道。

  林木森手指挾著煙,指向遠處的挖掘機,說:「你能把那個改裝成吊車麼?得先準備卸貨,來,我幫你一起。」
  
  劉硯看著那個巨大的挖掘機,欲哭無淚。
  
  林木森當然不可能真的打下手,幹活不到一會,手下就用別的借口把他叫走了。而劉硯帶著好幾個人一直忙到晚上十點,疲憊得無以復加,用挖掘機充當吊車,把貨櫃逐一卸下。

  三天後張岷開始訓練倖存者,流程還是按照先前化工廠裡的一套。

  蒙烽則和劉硯帶著人出去,蒙烽循序漸進,小心地掃蕩二十里外的村鎮,劉硯拆駕駛座鎖蓋,扯電線碰火花,發動汽車,把它們一輛接一輛地開回來。

  老式電動車,摩托車,拖拉機,附近村鎮只有這些設備,西北地區經常停電,蓄電池和發電機倒是出乎意料的多。

  劉硯如獲至寶,撿到一堆能用的和廢棄的,廢棄發電機只要簡單翻修,幾乎都派上用場。
  
  經過足足半個月的奔波,陝西、河南、湖北三地的交匯地界,總算一切上正軌,可以當做新的落腳點了。
  
  劉硯一直覺得這裡不太好,那是種說不出來的直覺,但林木森一意孤行,誰也不願意去觸霉頭,就像蒙烽說的:「你怎麼說服他?難道告訴他這裡風水有問題?」

  劉硯只得既來之,則安之,他拆下小學裡的三根旗桿,搭配十來個電扇的扇葉,開始嘗試製造三根十米高的風車。這個過程足足花了他近一個月的時間,勞動力都被他抽調去訓練,白天訓練完一個個累得半死,劉硯也不敢再讓人來幫忙。
  
  只有蒙烽晚上值完巡邏,兩人才在空曠的操場上開著小型發電機電焊,切割,一直忙到半夜兩點。
  
  最後,架設發電機的當天,林木森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觀摩,他站得很遠,生怕這些玩意會爆炸。
  
  「這東西能用?」林木森遠遠道,他覺得劉硯簡直就像在做手工。

  劉硯摘下手套,手上全是血泡,看了他一眼,說:「不太確定!希望能!」

  林木森:「你以前做過這個?」

  劉硯:「沒有,第一次做,函待改進。」

  林木森說:「加油,我支持你的發明創造。」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支持了。」蒙烽不滿意地咕噥道:「老子給你拉壯丁兩個月怎麼說?」

  蒙烽把它們用水泥澆鑄,穩固地立在土坡頂上。多環線圈扯出,第一輪柴油發電機給磁力線圈充滿電,磁性充沛。

  「你這是愛的力量,他又不愛我。你沒發現麼,他瞧咱們和張岷的眼光,只比看喪屍的防備性要少那麼一丁點……」劉硯小聲道。

  蒙烽:「為什麼?」

  劉硯:「怕咱們有艾滋病。」

  蒙烽:「……」

  劉硯:「準備開始了,親,祈禱吧。」

  蒙烽:「祈禱什麼,親,對誰祈禱?要給你磕頭嗎?」

  劉硯:「祈禱別失敗,我實在很想讓牧師過來幫我祈禱幾句……」

  蒙烽不以為然道:「沒關係,科學不都是這樣的麼。失敗就當鍛煉體力好了。又不丟人……」說著朝林木森一努嘴:「反正那傢伙也不知道咱們在搞什麼。」
  
  林木森站在土坡邊上抽煙旁觀,狂風吹得他的外套瘋狂揚起。

  劉硯在震耳欲聾的風聲與發電機的嗡鳴聲中,朝林木森大聲解釋道:「這只是第一輪供電!要用柴油發電機給線圈帶磁,風力帶動它旋轉以後,自身產生的電能就會流進整個回路……」

  林木森道:「不用解釋!開機!」

  西北之地的狂風吹得旗桿搖搖欲墜,蒙烽抽出鎖住輪軸的鋼條,劉硯關上發電機,切換供電回路。
  
  一剎那天空,大地靜了下來,三十來片扇葉嗡的一聲,在狂風中化為虛影,猶如血色黃昏中綻放出的瑰麗花朵,磁線圈高速旋轉,切割磁場產生電能,三台指示燈亮起。

  散落在地面的粗纜中,電流一瞬間飛向遠方,整個學校中先是一閃,繼而成功通電。
  
  校園一瞬間亮起明亮的燈光,小孩們的歡欣尖叫,所有人的歡呼響成一片。

  林木森點了點頭,跨上電動車回去學校。
  
  劉硯與蒙烽牽著手,彼此的手都磨出了血泡,他們走下土坡,在橫亙天地的,千萬年開天闢地的玄色風中,回去那個溫暖的家。
  
  2012年10月1日。
  
  建國日沒有慶祝,我們在歡呼聲中迎來了第一縷光明。

  愛迪生那道開天闢地的光照亮了我們的漫長黑夜,在喪屍潮爆發後的第四十七個日子裡,電回到了我們的生活之中。

  現在的供電只能簡單照明,大部分電能被儲存進蓄電池組裡,風力發電器需要定時保養,上油。下一步計劃是準備特斯拉高壓線圈作為防禦設施,希望能起到抵抗喪屍的作用。

  有電就有了光,有了希望,崔小坤留下的改良芯片終於能夠發揮作用。一個月前兵營裡的謎得以解開。

  我打開了錄像。當天蒙烽與張岷殺死的喪屍大部分是零散的,屍堆中間似乎發生了什麼異變。二次死亡後的喪屍軀體失重般離地漂浮,朝著中間的某個點緩慢靠攏,被吸附在一起。

  越來越多的屍體朝中央聚攏,一層接一層,幾千多具失去行動能力,大腦被毀去的喪屍血肉粘連,聚合成一隻十米高的龐然大物站著。

  它起初沒有任何舉動,像在完成某種融合與變異,錄像時間點上顯示的5小時後,血肉巨人仍然站著,電量耗完,圖像沒了。

  這意味著什麼?我反覆看了幾次錄像內容,乏味的五個小時裡沒有錯過一分一秒,也幾乎讓所有可能會提出意見的人看過,沒有人能解讀這段錄像,都無法對這個現象提出有用的建議。

  所有人都在嘖嘖稱奇,詫異喪屍完全死亡後的再次突變。

  還有一個疑點:這種巨人長途跋涉,要走向哪裡?

  決明看完錄像後,說就像天上有一個飛碟射下光束,許多屍體緩緩飄起來,吸到一起的感覺。

  他的想法有點獨特,但當時的視角是固定的,沒辦法轉向天空,我們看不到天上有什麼。不過我覺得或許在紅外線攝像機捕捉不到的地方,有一個「核」。

  這個核說不定肉眼看不見?會不會是它聚合了所有的屍體。地外生命這個說法實在太匪夷所思,可能性不大。線索就這麼斷了,只能先放在一邊。
  
  蒙烽在附近的鎮裡找到了不少糧食種子,我和胡玨仔細商量過,來年開春可以嘗試播種,雖然大家對種地都是一頭霧水,完全沒有經驗,但最起碼林木森的儲備還可以吃很久。

  一切只有先嘗試再說,我相信在他那足夠吃十年的糧食耗完前,總能種出點什麼來的。
  
  蒙烽認為這裡雖然地形簡單不利,但也並非完全不能防守,我們與張岷針對地形與建築物,作了周詳的計劃。其中參考了幾乎所有人的建議,包括林木森的,雖然他除了「好好幹」和「支持你」以外,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反倒是小警察鄧長河提到電對喪屍的作用。

  他曾經用兩萬伏的電棍放翻過好幾隻喪屍。參照這點,有電就一切都好辦,蒙烽分析了喪屍密度,提出只要有一個電網攔住學校周圍,就足夠抵禦上千隻喪屍同時進攻。

  我設計了一個特斯拉線圈,用路過的幾隻喪屍作了次實驗,效果很好。

  結合鐵釘炸彈,電網,特斯拉線圈,守住這裡不難,但願這次能建立起一個真正的家園,我不想再逃亡了。

  不知道這片大地上還有多少人活著?

  不知道同樣的天空下,是不是還有許多人像我們這樣,在末世的災難中努力生存,等候希望的到來。
  
19、定居

  張岷取出一根針,在酒精燈上灼過,扎入一名小弟的肩膀。

  「謝謝岷哥。」那人名叫王術,是跟著張岷訓練的人,持槍訓練數日後肩膀抬不起來,張岷只得過來給他檢視。

  身為隊長大哥,還要負責手下隊員們的健康,張岷為人親切,小弟們都對他很有好感,比起成天虎視眈眈的蒙烽,更多人樂意親近這名神槍手隊長。

  王術趴在床上,張岷又取了根針扎入。
  
  「不客氣。」張岷說:「交女朋友了沒有?」

  王術只有二十歲,一臉稚氣,卻帶著痞子的囂張與驕橫,隨口笑道:「岷哥別開玩笑了,這時候還交什麼女朋友?」

  張岷笑道:「謝楓樺挺漂亮,聽說咱們弟兄裡,有好幾個喜歡她的?」

  王術的臉紅了,說:「聞弟喜歡謝楓樺,聞弟長得最帥,我們哪有份兒呢。」

  張岷道:「聞弟?聞且歌?」

  王術點了點頭;「那小子挺多女人喜歡,就是刻板得很。」

  張岷又道:「森哥呢?也沒個相好的?」

  「有呢。」王術道:「森哥的媳婦姓喬,以前我們喊她小喬,她不讓喊大嫂,說生分了。」

  張岷漫不經心道:「小喬,後來怎麼了?」

  王術說:「人太多了,車坐不下,女人們都帶不走,小喬姐以身作則,帶頭下車。小葵她們是偷偷躲在帆布下面才跟著過來的……哎喲!岷哥你輕點!痛!」

  張岷停了動作,沉聲道:「真是個……真是個……」

  張岷重重歎了口氣,挨根將針收走,吩咐道:「好好睡一覺,下個月得出任務了,別沒事光想著女人打炮,我懷疑你就是打炮打多了,右手抬不起來。」

  王術哈哈笑了出聲,張岷收拾東西走了。
  
  十月將近尾聲,氣溫一瞬間冷了下來,西北的風刮得正烈,電力充足是件好事,但縱然有電,這裡的避難者們也做不出什麼別的事情來。

  電力大部分作用只能供給照明,其餘的接入蓄電池,電視是不可能接收到的,劉硯想方設法架設天線,多番調試,所有的頻道都是一片雪花點。

  不僅僅電視,就連廣播系統也陷入了徹底癱瘓之中,沒有一個波段傳出聲音。

  決明每天的任務就是對著收音機左旋右旋,像個神經病人,把波段從左旋到最右,又從最右旋到最左。如果張岷不過來找他說話,決明可以坐著旋收音機旋上一整天。
  
  物盡其用,劉硯不得不服氣,學管理的人就是專業。胡玨幾乎把每一個人都派上了用場,牧師和謝楓樺教小孩子們讀書,女人縫補漿洗,佈置每一個房間。上午訓練射擊和體能,下午打籃球,傍晚自由活動,不時給林木森擬定各類演講稿,每隔三到五天,晚飯前讓林木森演講一次。

  感情充沛,發乎情,止乎理,反覆激勵他的避難所成員。
  
  十一月的第一周,第一次正式行動開始,為了驗收成果,蒙烽、張岷各帶一隊人,每隊十八名男人,前往二十里路外的村莊尋找物資。

  胡玨隨車出發,林木森授意他來監督,也是協助。

  胡玨上車便對劉硯的本事歎為觀止,劉硯改裝了所有能改裝的東西,他用四輛小型卡車加挖掘機的前鬥,以及半塊貨櫃車廂做成運兵用的裝甲衝鋒車,載著他們悍然碾壓進村鎮西北面的入口,嘩啦啦碾倒了一大片。

  「GOGOGO!」蒙烽率先躍下車,他的副手是那名片兒警鄧長河。

  「還賭不?」張岷喊道。他的副手則是曾經揚言要殺了劉硯的黑道小弟聞且歌。

  「賭!」蒙烽道:「一包煙!看誰殺得多!完結點數!」
  
  擔任副隊長的生涯冗長而絕望,林木森定了規矩,正隊長犧牲,副隊長頂上,而要讓蒙烽與張岷犧牲,唯一的可能只有等他們自然老死。

  雜牌兵經過近三個月的訓練,終於展開第一次行動,他們的目標是深入這個佔地不到五公頃的小鎮,殺掉村莊內所有的喪屍,把所有能吃的東西帶回去,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有活的嗎?」決明坐在副駕駛位上,十分好奇。

  胡玨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有的,比如說牛,羊,這些牲畜可以自己跑出去吃草。」

  劉硯道:「胡玨,出發前林木森說了什麼?」

  胡玨道:「他讓我負責處理善後事宜,如果有人感染,就地解決。決明,你想開車嗎?」
  
  小隊離開的半小時後,那架猶如裝甲車般,被劉硯親手改裝過的龐然大物揚起車前鏟,轟隆隆地碾倒了兩間民房,把民房裡的喪屍連著房子壓成平地。

  「咻——」決明握著方向盤無目的亂撞,邊撞邊配音,這輛車集劉硯畢生功力於大成,銅皮鐵甲,所向披靡。把村莊南部碾掉近一大半。

  「好了好了,方向盤還回來。」劉硯笑道:「你差點碾死一頭牛……你看,有隻狗在朝你叫了。」

  決明停車,問:「可以養嗎?」

  劉硯蹙眉,喃喃道:「最好不要……或者送給林木森養一段時間,我總怕動物身上也有病毒,萬一被傳染上就冤了。胡玨,希望這次別有人感染,否則你又要開槍了。」

  「我不會再殺了。」胡玨道:「那天晚上我開了槍……我……晚上一閉上眼,面前就是那個人的臉,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我當時沒想太多,但開完槍,我才後悔了……那個人他躺在地上,血漸漸漫出來,我……整個晚上,腦子裡都是這個畫面。」

  劉硯靜靜地看著他,不吭聲。

  「他叫楊清和。」劉硯說。

  胡玨點了點頭,答道:「我會記得這個名字的。你就不怕……蒙烽他們,也變成這樣的人嗎?」
  
  劉硯道:「你在怕,一旦開了頭,殺了一個,就會殺下一個,越來越多,是嗎?害怕最後變成漠視血和生命的人,幾條,幾十條,幾百條性命,都無動於衷。林木森讓我殺第一個被感染的同胞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最後我沒殺,蒙烽也沒有。殺一個或者幾個人,只要扣動扳機就行了,關鍵是在這之後,你還是不是人,多半和為了生存吃人的喪屍,也沒太大區別了。」

  胡玨點了點頭,歎了口氣道:「人生而平等,誰也沒有裁判他人生死的權利,劉硯,如果我在這裡被感染了,你會給我一槍麼?」

  劉硯答道:「當然不。但你沒有親人在這裡了,你想回去向誰告別?」

  胡玨想了想,答道:「也是,給我點吃的,我會自己走。」
  
  寒風犀利,一刀一刀地刮過,車裡劉硯和決明玩累了,劉硯縮在外套裡,帽子蓋在臉上瞌睡。決明打開一本小本子,學著劉硯記日記。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外面飄起雪花,運兵車前凝了一層薄薄的霜,車外,蒙烽拍了拍窗子。決明茫然地朝外看,打開車窗,繼而搖醒劉硯。

  「親,你居然用韓國貨,我們不和你玩了親,要孤立你。」蒙烽戳了戳決明的腦袋,決明馬上把他的韓國卡通日記本收了起來。

  劉硯同情地說:「孤立人是不好的,只要他的日記本裡沒有夾著什麼奇怪的組合照片,還是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決明道:「別欺負我!我爸會揍你們的!」
  
  話音剛落,張岷回來了,憤怒的聲音傳到車前,三人不語地朝外望。

  「你幹什麼!」張岷吼道:「誰讓你開槍的?!」

  胡玨登時蹙眉,推開車門要下去,卻被劉硯按住。
  
  聞且歌握著槍,站在一邊挨訓,身後是兩名小分隊隊員,身上都負了傷,沒有人倒下,也無人死亡,然而脖頸上,手臂上的傷口昭示著他們的命運。

  傷者還沒死,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得很,他們活不了。

  聞且歌一臉平靜,張岷怒吼道:「我允許你開槍了麼!!出發前不是告訴過你!有隊友受傷了必須先帶他回來檢查!誰讓你當場開槍殺他的!!他不一定是被喪屍抓傷的!」

  張岷越說越怒,以槍托狠狠給了聞且歌一下,聞且歌登時倒在雪地裡。

  張岷調轉AK,朝向聞且歌,蒙烽馬上道:「張岷。」

  張岷猶如被激怒的獵豹,蒙烽一手按上槍管,張岷才喘息著收起步槍,望向劉硯,眼神裡帶著懇求。

  「三個人受傷,我還沒搞清楚狀況,這混蛋當場就開槍打死了一個。」張岷道。

  張岷給另外兩個人檢查,收起手電筒,而後道:「你沒事。」

  那人就像重獲新生,站著大哭起來。

  「我呢。」另外一個人問:「張教官,我被感染了?」

  張岷道:「你被咬傷了,目前還不清楚……」

  那人道;「讓我回去和老婆告別,可以嗎,求你了。」
  
  張岷道;「當然……上車吧。」

  「地方查清楚了?」胡玨問。

  「查清楚了,有牛,也有逃出豬圈的豬。還有儲糧,麵粉,乾麵條,穀倉裡還有不少米。」蒙烽道:「你們受傷的人注意別碰到家畜,這樣,張岷帶你手下的人開車運第一批食物回去,把受傷的人也送回去,待會再開車過來運走剩下的。胡玨,有沒有意見?」

  胡玨道:「沒有,送他到籃球場上等,我回去解決。」

  張岷麻木地點頭,疲憊道:「上車。」
  
  張岷開車馳出村莊,蒙烽帶著劉硯與剩餘的隊員們去生火,把聞且歌綁了起來,放在角落裡。

  雪越下越大,土製裝甲車馳出村落,停在曠野中,大雪溫柔地覆蓋了黃土高原,極目所望,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張岷沒有執行林木森的命令,把兩名傷員都載回了基地,讓感染的那人在籃球場外等候。

  此刻已是夜晚十一點,胡玨去向林木森回報,劉硯開始檢修設備。
  
  夜間,外面的雪沙沙作響,哭聲仍時不時傳來,蒙烽睜著眼,忽然又想東想西的。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劉硯,吻了吻他的臉。

  「怎麼。」劉硯問;「胡玨怎麼處理的。」

  蒙烽道:「他讓受傷的人住在籃球場後面的校舍裡。」

  劉硯點了點頭,蒙烽又道:「張岷被降職了,王術擔任隊長。你知道我在想什麼麼?」
  
  「你在想。」劉硯說:「如果被感染的是你,我會怎麼辦,是麼?」

  蒙烽嗯了一聲,劉硯說:「你總喜歡想這些『如果』。」

  蒙烽說:「其實我挺想看你可憐巴巴,在外面把爪子伸進來,想拉一拉變成喪屍的我的手。」

  劉硯道:「如果有那一天,你大可以不用客氣,盡情地抓我一下,然後咱們就可以關在一起了。」

  「我不會的。」蒙烽嘲諷地說:「我可不會這麼便宜你,我會說,你必須活下去,連著我的份一起,親愛的。電影上不都這麼說麼?」

  劉硯:「……」

  蒙烽唏噓道:「劉硯,你要好好活下去。愛上別的人,過自己的日子……」

  劉硯:「夠了!」

  蒙烽拍了拍劉硯,被劉硯推開,蒙烽意識到劉硯真的生氣了,不敢再開玩笑,忙湊過來偷看他的臉。

  劉硯表情不太對,蒙烽馬上慌張了,開始哄他,劉硯一直沒吭聲,蒙烽哄了幾句,困得撐不住,打起了呼嚕。

  劉硯:「……」
  
  翌日,劉硯下樓時吳偉光仍在給一個男人,一個老人和一個女人布道。

  劉硯領到早飯,坐在食堂裡決明的對面吃飯。

  「扒拉菜不是個好習慣。」劉硯說:「決明,你怎麼好像和於媽有仇的樣子,嫌不好吃麼?」

  決明道:「我討厭吃土豆,我要吐了。土豆煮稀飯的味道很奇怪你不覺得嗎。」
  
  他們耳中傳來吳偉光的聲音:「再過幾十年,你們會在天父的國度再相見,不要悲傷……」
  
  於媽分發完飯,聽說了昨晚的事,長歎一聲,用圍裙擦手,坐在另一桌邊,朝一名年輕人道:「你哥好了?」

  那年輕人雙眼通紅:「我哥傷得有點重,嚇死我了,陪著我走到這裡,現在剩我一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活著啊。」於媽語重心長道:「年輕人,我年輕的時候,老頭兒就生病死了,我無兒無女的,也沒個念想,侄兒侄女,姐妹都離得遠。好不容易才在食堂裡找了個活兒做飯,照你這麼說,我不早就該死了?」

  「活著多好啊。」於媽摸了摸那年輕人的頭:「為你自己活,你哥也是這麼想的。去和他談談,來,給你兩個烤土豆帶著,還熱騰的。」
  
  劉硯小聲道:「於媽才像個傳教的。」

  決明答:「嗯,她可以和那個大叔換換……」
  
  早間劉硯沉默了很久,也想了不少事,他總懷疑這裡面有什麼。

  「停下!」劉硯朝走廊裡一個快速跑過的小胖子道:「你是膽小菇分隊的麼,有任務給你。」

  小胖子氣喘吁吁,倒退回來,問:「瘋狂戴夫,有什麼事?你要拿我們測試你的新發明麼?這太不人道了!我可不想踩釘耙。」

  劉硯認出他的肩徽,示意他過來,小聲道:「沒有的事,去把這張紙條給隊長決明。」
  
  片刻後,一名初中女孩過來,輕輕地說:「聞且歌在後操場上,吃過早飯就在那裡了。」

  劉硯沉默片刻,下樓在漫天小雪中穿過後操場,關押病人的柵欄外,聞且歌在那裡靜靜站著不發一語。

  劉硯看了一會,退入教學樓。

  大雪起,訓練暫停一天,所有人都無所事事,吳偉光與謝楓樺並肩坐在樓梯的台階上。

  「牧師。」劉硯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這件事很重要。」

  吳偉光起身,劉硯與他小聲交談幾句,吳偉光的臉色變了。

  「這……」吳偉光歎了口氣,問:「您確定一切都是真的麼。」

  劉硯看著吳偉光的雙眼,說:「您願意去麼。」

  吳偉光沉吟片刻,離開教學樓,朝後操場走去。
  
  劉硯則沉默地在謝楓樺身邊坐了下來。

  謝楓樺道:「發生了什麼事,昨天張岷為什麼發火?」

  劉硯抿著唇,點了點頭,說:「他就是這一切的原因。」

  謝楓樺道:「聞弟?」

  劉硯點頭道:「你知道他從前是做什麼的?」

  謝楓樺想了想,說:「王暉告訴過我,聞弟以前學業不太好的……輟學了。他只是個小孩,高中老師不太喜歡他,經常挖苦他……導致他的成績很糟,最後逃課跟著王暉混,其實他的人文學科不錯的。」

  劉硯道:「嗯,挺悶的人,不太愛說話的人語文大部分都不錯,他們有很多時間去……思考文學和哲學裡的一些觀點。」

  謝楓樺說:「可惜他的老師……顯然不太喜歡他的作文,他沒有做過什麼壞事。我們偶爾也會聊聊文學,歷史和藝術,偶爾以王暉生前的事為話題,劉硯,他可能……心裡也很愧疚,這樣的人有救。」

  劉硯道:「我也覺得他有救,我打算以聞且歌為突破口,想個辦法和林木森分家……他不明白咱們現在的最大敵人是喪屍,而不是彼此。蒙烽和張岷去例行巡邏了,不知道多久才回來。等他們回來就準備行動吧。」

  謝楓樺道:「怎麼分?」

  劉硯:「等蒙烽和張岷回來,讓他們帶咱們走,那邊的鎮子裡可以住人。」

  謝楓樺道:「會產生暴亂嗎,我看這裡還有不少人忠於他……尤其他的小弟們都是亡命之徒,有點危險,萬一抓人當人質,你怎麼辦?」

  劉硯歎了口氣:「之前盡量避免和他產生摩擦,就是因為這個。你們不能把所有責任壓在我身上,就沒有別的人動過念頭麼?」

  謝楓樺搖了搖頭:「對不起,很慚愧,我從來沒和黑社會打過交道。」

  她想到流血事件一開始,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不禁打了個寒顫:「你總不能把跟著他的所有人都殺了……」

  劉硯:「這非常頭疼,我不敢完全相信胡玨,也不敢找他商量。假設事情朝著最壞的方面發展,要和林木森火拚,他輸了,死了,留下他的十來個小弟們,就不會表面順從,卻懷恨在心,以後殺其他人報復麼?要麼一次全部屠殺掉?把……他們集合起來,挨個一人一槍嗎。」

  謝楓樺抿著唇,事情十分難辦。

  「咱們這個小小的流亡隊,現在形成了好幾層階級呢。」謝楓樺說:「金字塔的頂端,是以林木森為中心,包括他的小弟們的圈子,他們除了訓練,幾乎不用去出任務。也不需要面對太多危險,只要坐著吃就行了。」

  劉硯點頭道:「一旦林木森失去首領的位置,他們就得像其他人一樣勞動,特權地位沒了,都會懷恨在心。你們不能拿槍逼著他們幹活,也沒法勸服他們,這些種子埋藏在心裡,遲早會引發出來。屠殺他們嗎?全部關在一個房間裡,其他人拿著槍在窗子外面殺?我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放逐他們?如果有人要報仇,一定會回來添亂。」
  
  謝楓樺沉默不語,又道:「確實很難辦,第二個圈子是你們這些在幹活的人,這沒什麼好說的;第三個圈子就是我們這些人了,只能盡力幫忙。」

  劉硯說:「有什麼辦法,是能讓林木森安分點,其餘人又不傷筋動骨的。」
  
  「挑撥離間。」謝楓樺輕輕道:「讓他們自己內鬥,林木森就沒空做別的了。胡玨說不定有辦法,但你得先確信他不會出賣咱們。待會我也去和聞弟談談,他不是壞人。」

  劉硯點了點頭,開始思考矛盾爆發後,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
  
  謝楓樺抬頭看了一眼,說:「聞弟跟著牧師走了。」

  劉硯馬上沿著操場走去,吳偉光打開聖經,摸了摸聞且歌的頭,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聞且歌雙眼通紅,肩膀不住抽搐,似乎在哭。

  「宗教的洗腦力量確實挺強大。」劉硯道,他和謝楓樺在走廊停下。
  
  謝楓樺微微一笑,說:「哲學在於『思』,而宗教在於『信』,當『思』進入迷茫,人類就會轉而為信。其實終其本質,都是在討論生和死的問題而已。」

  劉硯道:「但像聞且歌,你覺得他會被牧師洗腦麼?」

  謝楓樺莞爾道:「不一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哲學想法,你看他在雪地裡站了一早上,不就是在『思』麼。」

  「對於愧疚的人,恐懼的人,陷於苦痛的人,憑『思』無法獲救的人,宗教就成為一劑良藥。」
  
  「但對於意志堅定,心神寧靜的人,這些人永遠也不會被它影響。」

  劉硯笑道:「其實我有信仰,我心裡的神祇另有其人,他或許比救世主更強。」

  謝楓樺道:「胡先生呢?他垮了麼?」

  劉硯答道:「我看他已經有點扛不太住了……副手什麼的,真是誰幹誰倒霉。」
  
  遠處,聞且歌抬頭,眼眶紅腫,看了劉硯一眼。

  吳偉光說:「死者已逝,聞先生,你有懺悔的心,主將赦免你。從此耶穌的寶血將流淌在你的身上,驅逐你內心的魔鬼。」

  劉硯走向他們,牧師合上了聖經,說:「劉先生讓我前來,我們在此一起懇請你,在面對邪惡與蠱惑之時,勇敢奪回你的靈魂。」
  
  謝楓樺道:「聞弟。」

  劉硯道:「聞弟,你不是壞人。」

  聞且歌閉上眼,點了點頭。

  「謝謝。」聞且歌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劉硯道:「現在請你告訴我,出發之前,林木森是怎麼交代你的?還有別的內容麼?」

  聞且歌看著劉硯,嘴唇有點發抖。

  劉硯:「是林木森讓你殺了他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聞弟。」

  聞且歌站了很久,而後道:「沒有,是我自己做的。」
  
  劉硯點了點頭,他沒有得到預料中的最佳答案,但看得出聞且歌在說實話。

  謝楓樺道:「聞弟,為什麼這麼做。」

  聞且歌:「我……不知道,那天胡玨開槍後,他誇獎胡玨,說『做得好,這種情況下,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想……當頭兒,提升自己的地位。我真的是……昏了頭了,劉硯,你……你……」

  聞且歌的聲音發著抖。

  劉硯期待地看著他的雙眼。

  過了一個世紀般的漫長,聞且歌說:「你殺了我吧。」

  劉硯道:「我沒有資格審判你,聞弟,你已經審判了你自己,但請先留著性命,你還有別的事要做。」
  
  「你們在做什麼?」遠處一人聲音響起。

  三人馬上警覺噤聲。

  胡玨站在過道裡,看著他們,而後道:「劉硯,森哥有事找你商量。」

  劉硯道:「暫時保密。」繼而轉身跑上二樓。
  
20、鋒芒

  劉硯只得一整衣領,跟隨胡玨上樓,胡玨低聲道:「你有麻煩了,具體什麼原因我不清楚,但你得千萬小心,別說錯話。」

  劉硯點頭示意明白,胡玨推開林木森的辦公室門,其餘人退出室外。
  
  「找你大半天了,在做什麼?」林木森坐在一張轉椅上,背對劉硯,面朝窗外的大雪,手裡玩著一把槍。

  劉硯道:「在聊天,今天不是正好休假?」
  
  他側身坐在林木森背後的辦公桌上,瞥見桌子的邊角放著兩本東西——決明的日記本與自己的日記本。

  劉硯的日記本上對林木森略有微詞,但那還遠遠達不到被問罪的程度,決明的日記本就難說了。

  劉硯心念電轉,林木森又道:「哦?跟誰聊,聊什麼?我看你,倒是和新來的那些朋友打得一片火熱。」

  劉硯道:「和牧師,哲學家看雪看月亮看星星,談談詩詞歌賦,人生理想……我們邀請過你,你願意的話,隨時可以加入我們。」

  林木森的轉椅打了個旋,正面朝著劉硯,笑道:「森哥沒什麼文化,你們高材生的談話,都聽不懂,今天有人在走廊裡撿到兩本日記本,我不敢隨便翻,尊重你們新新人類的隱私,你拿去問問是誰的。」

  「好的。」劉硯道:「包在我身上。」

  他收起筆記本,森哥又道:「這幾天我想了想,咨詢胡先生的意見,作了兩個決定。」

  「如果我沒有記錯。」劉硯道:「胡玨還是我推薦給你的。」

  林木森欣然點頭:「你推薦的人很不錯。」
  
  劉硯道:「對了,蒙烽呢?」

  林木森道:「這就是我的第一個決定涉及的問題,咱們的糧食馬上就得吃完了。」

  劉硯心道扯淡,昨天才運回來米面,牛,豬,糧食都是按噸算的,滿打滿算按一百人的糧食,每天吃一百斤的口糧,一噸糧食夠所有人吃上二十天,搭配點土豆能吃一個月。林木森沿途搜刮的儲備只怕已接近上百噸,怎麼可能在短短的一個多月裡吃完?只怕還吃不了20%。

  林木森的心態劉硯很清楚——缺乏安全感。

  林木森拚命減少配給,坐立不安,生怕某一天沒有進項,糧食遲早會被吃完,就算囤積了近十年的糧食,也沒有半點打消他這個念頭的作用。

  源源不斷的進項同樣不能消除他的危機感。要解決這想法,根源只有一個,向他證明,他們有自己製造糧食的能力,並且這些糧食足夠解決大部分人的需求。

  劉硯道:「我之前詳細地與胡玨討論過這個問題。」

  林木森眉毛微一動,似乎有點意外,問:「胡玨的主意是你告訴他的?你們經常私下溝通?」

  劉硯暗道糟糕失言,轉了話頭,現出不悅神色:「他沒告訴你麼?喜歡拿別人的想法邀功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林木森像隻狐狸般笑了起來,搖頭道:「劉硯,你太年輕,只要是對咱們這個團體好的建議和設想,誰提出來的,又何必斤斤計較?」

  劉硯淡淡道:「好吧,森哥說的對。」
  
  林木森傾身把煙屁股按熄,重重朝椅上一靠,雙手手指交叉擺在腹前,淡淡道:「不能坐吃山空,胡玨認為,我們應該積極拓展新的渠道。」

  劉硯點了點頭,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林木森說:「周圍有不少資源可以用,不像咱們在裕鎮的時候。東邊的山頭可以打獵,河水裡可以撈魚,我讓張岷和蒙烽各帶一隊人,到東西兩個方向去看看地形。順便找湖泊,田地。」
  
  劉硯說:「其實這個建議是我最先提出的,我們帶回來一個麻袋,裡面是谷種,等到開春的時候,可以在那邊的鎮上開墾種田,大家一起遷徙過去。我看過了,那裡的土地要種植絕無問題。我記得上次招收的人裡,還有一個華中農業大學的大四學生……」

  「很好。」林木森道:「計劃和我的設想有點出入,大體還是一致的。」

  「有什麼出入?」劉硯問。

  林木森:「基地還是在這裡,分一批人去開墾,沒有必要全部過去。」

  劉硯一聽就明白了,他說:「但是那邊地形和建築物群都不利於防守喪屍,我需要挪用這裡的大部分防禦措施。」

  林木森:「所以這是我的第二個決定,防禦措施怎麼能拆?好不容易才建起來的。你得白手起家,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可能你需要找幾個你的夥伴,提前規劃一下。這個冬天,你可以盡情地讓蒙烽出去為你搜索物資,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開春的時候我要看到成果。」

  林木森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他打算自己留在這所小學裡,像個什麼也不做的國王,帶著一群跟班坐享其成。

  其餘人則將被趕到那個破敗的村鎮裡,種田,養家畜,為他提供一日三餐,若再來點米酒,煙草就更完美了。
  
  劉硯隱約有了計劃,這是目前最好的結果,只要和他分開,就能解決大部分的矛盾。

  至於要養讓大家勞作養林木森的主意,蒙烽回來聽到了,只會給他一腳。
  
  「好的,沒有問題。」劉硯道:「我這就去做。」

  「你的工房還是留在這裡。」林木森點頭道:「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得保護好你自己。蒙烽很有能力,他能保護好去村裡住的人。」
  
  劉硯道:「我回去了,你派蒙烽和張岷的搜索範圍是多遠?交通工具呢?」

  林木森道:「一百八十公里,吉普車,我親自在地圖上圈的範圍,怎麼?」

  劉硯心內默計,一來一回,外加四處查看,兜圈的時間,起碼需要兩天。

  「沒怎麼。」劉硯笑道:「隨口問問。」

  他正轉身離開時,林木森忽然道:「劉硯。」

  劉硯轉過身,看著林木森的雙眼。

  林木森:「我總覺得你,似乎不太喜歡我,是這樣?」

  「森哥你言重了。」劉硯嘴角勾了勾,他萬萬未料到林木森自己會控制不住,先一步說出這句話。他既有開誠佈公的意思,自己和決明就是暫時安全的。

  林木森淡淡道:「你是可造之材,要聽話,知道嗎。」

  劉硯:「森哥,坦白地說,我有時候心裡確實有點不舒服。」

  林木森道:「不舒服你可以說,我的幫派裡一向是暢所欲言。這裡我年紀最大,從剛開始你們過來投奔我的時候,我就把你們當做自己的弟弟一樣看待。」

  劉硯歎了口氣,說:「森哥,你提供了讓我們賴以生存的資源,在第一次逃亡的時候接納了我們,給我們吃的喝的,這點,我和蒙烽都很感激你。」

  「但我覺得人生而平等,你是我們的領袖,而不是皇帝。你給我們吃的,喝的,我相信是因為你心裡有憐憫,願意在這個大家都無法自保的時候站出來保護我們。我們也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你有需要的時候犧牲生命,來成全你和其他人的幸福,作為回報。」

  「蒙烽一直是這麼想的,他很強,但誰能說的準呢?這是情義,而不是服從,是彼此之間的信任,而不是……以前那些精英總喜歡說的,中國人骨子裡的『奴性』,我相信我們沒有奴性。」

  「所以哪一天,我們其中有一個受傷的時候,我希望你給點吃的喝的,給我們一個和你告別並祝福你的機會,再目送我和他一起離開,彼此說聲『永別了朋友,祝你好運』。而不是指著我的腦袋,直接給我一槍。」

  林木森靜靜地聽著,不置評價。
  
  林木森道:「我會反省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一日三省吾身,是這樣麼?」

  劉硯:「對。」

  林木森道:「以後凡事會問問你,對了,你說到我對你們的保護,我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是關於吳牧師的,差點忘了。」

  劉硯:「牧師怎麼了?」

  林木森道:「他的有些行為我不太喜歡,比如說領食物的時候,他總是說『感謝主』,也讓其他人說『感謝主』。吃飯的時候要說『感謝主賜予我們食物』,睡覺前說『感謝主提供給我們一個安全的歸宿』……諸如此類的言論還有很多。」

  劉硯:「……」

  林木森:「他完全不知道,給他吃的喝的,給他一個住的地方,是我。保護他的人是我的手下,他告訴其他人,是救世主在保護這裡的所有人,包括我。」

  劉硯:「這是神職人員的常態……怎麼說呢,森哥,你可以把他說的『主』當做是你……」

  林木森:「我很肯定他說的不是我。」

  劉硯頭疼了,根本沒法向林木森解釋這個問題,正要緩和矛盾時,林木森冷冷道:「既然他覺得他的主在保護他,待會你就讓他出去,給他三天的食物,讓他離開這裡,去找他的主。」

  劉硯蹙眉,端詳林木森,確認他是不是認真的。

  林木森一手甩著槍,漫不經心道:「你覺得這麼處理可以麼?你看,我反省了自己,開始詢問你的意見了。」

  劉硯深吸一口氣,道:「森哥,我替他求個情。」

  林木森道:「或者你負責讓他把感謝主換成感謝森哥,也是可以的,從前的事就過往不究了。」

  「這個……估計有點難。」劉硯道。

  林木森:「要麼去告訴胡玨,叫他讓那個牧師徹底閉嘴。」

  劉硯點頭道:「好的。」

  林木森懶懶道:「再讓我聽見一次,他就真的要去見他的主了,其實我考慮過用別的方式,可以一槍送他過去。」

  劉硯點頭,不再浪費唇舌,轉身離開前,門再次被敲響。
  
  胡玨推門進來,劉硯離去,胡玨道:「劉硯,先別走。」

  劉硯停下,林木森抬眼注視著胡玨,胡玨道:「外面來了一輛車,車上有兩個從西安逃出來的人。」

  劉硯:「有難民來了?」

  林木森說:「胡玨你負責解決,看他們有沒有留下來的資格。」

  胡玨道:「是一男一女,我覺得你應該親自見他們,因為他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喪屍?」劉硯馬上隱約察覺了問題。

  胡玨點頭肯定了劉硯的猜測:「入冬了,所有的喪屍都在南下,一大波喪屍潮足有十萬,正在朝咱們的方向前進,根據他們的消息,還有不到一天就要抵達這裡了。」
  
  辦公室內一陣漫長的寧靜。

  劉硯:「十萬隻喪屍?」

  胡玨:「十萬隻喪屍。」
  
  林木森道:「劉硯,你去準備一下,我知道你聽得懂的,你是聰明人。胡玨,把那兩名新來的帶過來,我問問他們情況。」
  
21、天譴

  「馬上讓所有人行動起來!」劉硯匆匆下樓:「把庫房裡所有的設備都搬出來,快!」

  胡玨追在劉硯身後,跑過整個操場:「有用嗎?」

  劉硯道:「一定可以的,胡玨!你派人出去,想辦法把蒙烽和張岷找回來!快!其他人跟我來!搬東西!謝楓樺!讓丁蘭過來!開庫房!」

  那一瞬間整個學校裡的人都驚惶了,宿舍,教室內奔出不少人,站在教學樓後,遠遠地看著劉硯。

  丁蘭的手發著抖,幾次險些把鑰匙掉在地上,謝楓樺接過,打開大鎖。

  劉硯轉身道:「你們……所有人都在這裡了?」

  上百人茫然地看著劉硯,一人問:「喪屍要來了嗎?蒙烽在哪裡?」
  
  風雪中,人群反而顯出難得的鎮定。

  劉硯道:「蒙烽出去偵察了,馬上就會回來,西北方向有一大波喪屍正在接近,它們在躲避冰雪,很快會經過我們這裡。我事先已經做好了防禦措施,現在請大家協助我,完成應急設備。」

  胡玨道:「喪屍群只是經過,可能有一部分會侵入,只要聽劉硯的,保證大家都沒事。」

  劉硯說:「我會和你們在一起,等蒙烽回來,相信我,我們所有的人都能活下來,快!開始搬東西!把發電機全部搬到樓頂去!」

  人群散開,按照吩咐開始搬設備。

  「林木森呢?」吳偉光過來說。

  劉硯:「還在樓上,和新來的兩個人說話……牧師,你帶著小孩們上樓頂,把電線扔下來,你叫錢淮仁對吧,我記得你,你帶三個人,把所有的電線接頭都拴在鐵絲網上。」

  劉硯在整個教學樓裡奔波忙碌,一時間兵荒馬亂,所有人都開始跑動。男人們把蓄電池組抬上教學樓頂的天台中央,那裡早已在一個月前就澆鑄上十三根水泥管。

  頂樓寒風凜冽,狂風幾乎要把耳朵給刮下來,劉硯讓人把三米高的風力發電桿挨根插進水泥管中,上百根扇葉開始瘋狂旋轉,背後拖著長長的,一道雪花捲起的龍卷,那場面頗為壯觀。

  「劉硯,這就是你的防禦措施?」王術上樓道。

  劉硯回頭,見是林木森身邊的跟班,問:「森哥呢?」
  
  「他讓你開庫準備物資,意思是叫你檢修汽車,打開庫房,把車庫裡的車開出來,你就折騰這一堆破玩意?劉硯,你是裝傻還是真傻?!」王術說。

  那話一出,天台上的十來個人登時警覺,錢淮仁問:「怎麼回事?他要扔下我們逃跑?」

  王術道:「十萬隻喪屍!不跑還等什麼?劉硯!你瘋了麼?」

  剎那所有人驚慌起來,劉硯道:「都別怕,我去和他說。」

  王術阻攔道:「他現在沒空見你。」

  劉硯幾乎忍無可忍,然而大敵在即,蒙烽張岷都不在身邊,不能再生事,胡玨插口道:「森哥在做什麼?」

  王術道:「他在……算了,劉硯,你到底想怎樣?」

  又一人從三樓上天台,是個陌生的男人。

  「我姐在和他說話。」那男人道。

  劉硯一想就明白了,這人是新來的。

  「安靜!」胡玨道:「劉硯不會送死,更不會讓我們送死,相信他!」
  
  劉硯道:「把開關和電線牽過來,其他人可以下去了。王術,別囉嗦,小心我讓決明去告狀,張岷會揍死你。」

  胡玨看了一眼表,已經是中午,劉硯朝其他人說:「飯還是要吃的,都放心,回去吃飯,待會我會給你們詳細解釋。」

  胡玨會意帶著人下去開飯,那男人伸出手:「你好,我叫唐逸川,你叫劉硯?」

  劉硯道:「對,林木森什麼時候能見人?」

  唐逸川搖頭,眼望四周立起的風力發電機,說:「不清楚,你準備了雙弧分能式特斯拉線圈?」

  劉硯微有點意外:「對,你也知道這個?」

  唐逸川道:「我是搞物理學能源這塊的,這個設計不錯,還得再加強一下,初級線圈線路不太平衡,容易產生小面積爆炸。」

  劉硯鬆了口氣道:「你來得太及時了,咱們下去說。」

  喪屍還沒有來,人心惶惶在胡玨與吳偉光的努力下逐漸安定下來,當然,最後拍板的人還是於媽。

  於媽邊分食物邊說:「你們看啊,今天吃的和平時一樣,大家都會好好活著的,不然怎麼可能不把肉拿出來?」

  這句話徹底安了倖存者們的心,大家散在食堂的各張桌子前,開始吃午飯。
  
  劉硯面前攤著一張圖紙,唐逸川趴在對面,以鋼筆修改了幾處電路,插回筆帽,說:「這樣能持續得更久,雪天水蒸氣多,線圈一定能產生很大的作用。」

  劉硯嘴裡塞滿了飯:「你覺得電對喪屍有用麼?」

  唐逸川和劉硯對視一眼,唐逸川點頭道:「有,電能作用非常大,瞬間產生的高電壓能摧毀它們的中樞神經系統,徹底廢掉它們的行動能力。」

  劉硯如釋重負,這也是很久以前,他與方小蕾商量過的。

  喪屍與人類其實沒有多大不同,它們並非完全不死,核心中樞都在大腦——大腦以微量電荷運轉,指揮全身行動,通過中樞神經發送指令。

  一旦電流毀去它們的中樞神經系統,剩下一個只能張嘴的頭部,就能徹底解決問題。
  
  特斯拉線圈是一種使用變壓器,將電壓瞬間升上百萬伏的高頻電壓設備,奈何在喪屍潮爆發的情況下,大部分地區都已斷電,幾乎沒有人嘗試過。

  「你姐姐是做什麼的?」劉硯道。

  「她是個演員。」唐逸川道:「這事說來話長……你們這裡,那位叫森哥的是頭兒?」

  劉硯說:「情況有點複雜,我得馬上去修改線路,大家安全活下來後,咱們再詳細聊吧。」

  唐逸川爽快點頭道:「行,我來協助你。」

  劉硯:「你能讓你姐姐穩住林木森麼?」

  唐逸川一聽就明白了,他靜了片刻,而後道:「可以,但他已經在……」

  劉硯說:「去和她說說,讓她說服林木森留下來。」
  
  劉硯回去取了幾個分流器,大部分地方的電燈都熄掉了,除了教學樓大廳。

  他在大廳二樓的台階上拆開一個變壓器,對著圖紙上,唐逸川標出來的地方開始改裝。

  「有什麼能幫你的麼。」謝楓樺拿著飯盒過來坐下。

  劉硯看她的飯盒一眼,說:「沒有,你就吃這點東西?怎麼和我們吃的不一樣?」

  謝楓樺聳肩,用勺子拌了拌泡飯。

  謝楓樺說:「你才發現?」

  劉硯道:「你去告訴胡玨,如果他區別待遇,不讓你們吃飽的話我會拿他試我的特斯拉線圈。」

  謝楓樺笑了起來:「他多半不知道那是什麼。」

  劉硯道:「他只要知道是很厲害的玩意就夠了……幫我把這個固定住。」

  謝楓樺協助劉硯卡著一個彈簧片,又道:「你看見新來的那位女士了麼?」

  劉硯:「沒有,她怎麼了?被感染了?」

  謝楓樺道:「不,她很健康,你猜猜她是誰?」

  劉硯蹙眉,以螺絲刀小心地旋開一個螺釘。

  謝楓樺說了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劉硯險些把螺絲釘掉進變壓器裡去。

  「真的?」劉硯道。

  謝楓樺笑道:「你喜歡她?」

  劉硯:「我不討厭,也說不上喜歡。她拍過很多部電影,還是影后……老天。我從來沒想到會和她住在一棟樓裡。」

  謝楓樺道:「我聽見她說,真名叫唐逸曉,那個只是她的藝名。」

  劉硯想了想,說:「其實我對影星什麼的不太感冒,只覺得很驚訝,蒙烽和張岷倒是會喜歡,我記得張岷說過……中學年代的偶像是她,你真的確定是她?」

  謝楓樺朝樓上張望,說:「喏,你看,她出來了。」

  那女星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關上林木森的房門出來,提著個名牌包,脖頸上還有明顯的紅潮。

  謝楓樺和劉硯都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唐逸曉的高跟鞋被掰掉了鞋跟,顯然是易於逃亡保命。走路的時候她卻不自覺地踮起腳,似乎那鞋跟還在。

  她優雅地挽著手提袋下來,居高臨下,瞥了謝楓樺與劉硯一眼,問:「我弟弟呢。」

  劉硯道:「或許在外面,你可以出去看看。」

  唐逸曉沒說什麼就走了。
  
  劉硯把變壓器放在台階上,快步上樓,敲了兩下便不由分說推門,進入林木森的辦公室。

  林木森敞著襯衣,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坐在轉椅上抽煙。

  「準備好了麼。」林木森笑道:「三點出發。」

  「不。」劉硯道:「誰也不能走。」

  林木森的笑容斂去。

  劉硯:「現在走,只會死。我終於等到機會來向你解釋這個了。大規模喪屍南下,你想朝哪裡走?」

  林木森冷冷道:「劉硯,你認真的?」

  劉硯道:「我用我的性命擔保,誰也不會死。我和蒙烽早在一個月前就針對這裡的地形作了周詳而慎密的佈置……」

  林木森不待劉硯說完,勃然大怒吼道:「你一定是瘋了!劉硯!十萬隻喪屍!你知不知道十萬隻是什麼概念!」

  劉硯沒有動怒,他知道現在對著吼不能解決問題,認真道:「森哥,你無論逃去哪裡都是死。只有先死後死的區別,西安市人口近七百萬,河南省人口接近一億,這些人轉化成的喪屍已經開始南下,就算是其中的十分之一,也有兩千萬。」

  「你現在離開這裡,唯一的結果只是被喪屍追著跑,你想回去南方?回去我們來的地方?當初蒙烽提出取道四川進西藏,你沒有採納這個建議,現在唯一的生路已被斷絕,你不可能在橫掃而下的喪屍峰潮中平行移動,逃進四川。」

  林木森沒有說話,劉硯道:「十萬喪屍只是第一波,這些喪屍不可能集隊,它們一定是分散的。而首先達到我們這裡的只會是很小的一部分,預計以五千隻到一萬隻為一批。分批擊潰喪屍完全是可能的。」

  「你覺得『分批』的話,你能殺掉那十萬隻?!」林木森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可以試試。」劉硯道:「按照蒙烽的戰術防禦佈置,最起碼足夠爭取到三天的緩衝時間。我們原地等候適合的時機,直到蒙烽與張岷回來後,前幾批大股喪屍已經過去,這個時候我們可以全部出動開始突圍,逆著喪屍潮北上,這樣一來,面對的壓力就會減輕上百倍。」

  「張岷是指揮游擊的高手,我們能游擊的話游擊,不能游擊的話就強行開槍掃射,碾壓過去。你想想,面前有十萬隻喪屍當路障可怕,還是只有兩三萬隻零散的,分佈在野外的喪屍可怕?」
  林木森沉默了。

  劉硯又說:「我們必須利用這裡的防禦殺掉一部分,再越過下一波喪屍潮,一旦成功北上,那個時候才真的徹底安全了。起碼在這個冬天裡,寒冷會成為喪屍的最大行進阻力,不用再擔心生命問題,就這樣。」
  
  林木森道:「你真的確定這樣可行?我們所有人的性命可就交在你手裡了。」
  
  劉硯歎了口氣,斟酌良久後道:「森哥,蒙烽沒有回來,我哪兒也不去。我相信能守得住,但現在還有選擇的機會。」

  「一,你要走就現在走,要帶多少人,多少東西,抓緊時間去吩咐撤退。再問其他人,只要是願意跟你走的人,一切自願,去哪裡隨便你,是死是活,大家各自碰運氣。除了上面的電池組,我什麼也不要。反正發電機和電池組你也帶不走,當做是跟了你這麼久,留給我的一點東西吧。相識就是緣分,我祝你一切好運,期待咱們以後還有碰面的機會。」

  「二,加入我們,留下來一起抵抗強敵,只要能撐到蒙烽和張岷回來的那一刻,我們就安全了。」

  劉硯抬眼,注視著林木森。

  「選吧,森哥。」
  
  林木森從劉硯眼裡看出了一種近乎瘋狂的自信,兩人面對面站了很久,最後林木森道:「行,我相信你,別讓我失望。需要我做什麼?」

  劉硯道:「你只要坐在這裡督軍,穩住士氣就行。」
  
  2012年11月17日,黃昏。
  
  所有人如臨大敵,或站在走廊眼望窗外,或躲在教學樓中央祈禱。劉硯走上天台,仍舊覺得有點不放心,朝謝楓樺道:「讓聞弟來。」

  聞且歌來了,他的表情十分陰鬱,就像一棵快枯萎的樹。

  劉硯道:「聞弟,我有件事情請你幫忙。」

  聞且歌抬眼看著劉硯,劉硯道:「你能幫看著林木森嗎?」

  聞且歌點了點頭,劉硯說:「萬一他想逃跑,你得用一切手段拖住他。」

  聞且歌:「我盡力。」

  劉硯:「我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聞且歌道;「我一定。」

  劉硯又道:「你不需要戰鬥,只要跟在他的身後,一旦等到合適的時機,我會讓人過去通知你,就不用再盯著他了。」

  胡玨蹙眉道:「你想放他走?」

  劉硯與胡玨對視良久,劉硯道:「等到最後一波喪屍靠近的時候,說不定他會逃跑,這樣我們就可以自己撤退,或者重新組織防線守住,他想帶誰走就帶誰走,不用再管他了。」

  胡玨:「如果他不逃跑呢。」

  劉硯:「那麼就依舊叫他一聲『森哥』,所有事情押後處理,命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胡玨點了點頭,聞且歌下去找林木森。
  
  鐵絲網深入地面三米,圈住了整個學校,外圍的雪地裡分散埋下了上百枚罐頭炸彈,猶如一個巨大的地雷陣,覆蓋學校外的一里方圓。

  最後一名前去埋設觸發性罐頭炸彈的人回來,他們把鐵絲網併攏,牢牢纏上。十三根足有四米高的鐵桿立起,環繞整個避難所。那是劉硯的最後防禦武器——特斯拉線圈。

  天色晦暗,鐵桿頂端電流辟啪作響,猶如不安分跳躍的藍色精靈。

  電流在鐵絲網上時不時滾動,每一片雪花飄下,落在鐵絲網上時都響起輕微的爆裂聲響。

  其餘經過訓練後的民兵則手持槍械,二十米一人,站在密封的鐵絲網後。
  
  劉硯站在天台頂部,舉著望遠鏡朝遠處看。
  
  「注意!注意!一大波喪屍正在接近!」身邊膽小菇隊的小胖子說。

  決明道:「我看看?」

  他接過望遠鏡,朝遠處張望,上百隻喪屍沿著北邊的公路南下。

  決明:「怎麼沒有舉旗子?」

  劉硯:「什麼旗子?」

  決明:「象徵『一大波殭屍』的紅色旗子。」

  劉硯:「……」
  
  狂風肆虐,天已全黑,唯有天台頂端的帆布在瘋狂飛舞,繼而被風吹向遠方,黑暗裡,隱約的哀嚎聲分不出哪些來自喪屍,哪些來自西北茫茫大地的風。

  劉硯道:「照明開啟。」

  一盞巨大的白熾燈在中央亮起,天台四角的射燈於鏡面下將強光投向鐵絲網外的遠方,照在一群腐爛的喪屍臉上。

  它們渾濁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凝著一層白霜,從北面緩慢靠近外沿地雷陣。

  「齊射!」劉硯吼道。

  第一輪槍響,砰砰聲連發,三隊人輪番開槍,將外沿零散的喪屍頭顱擊爆!

  「繼續!別讓它們靠近炸彈防線!」劉硯喊道。

  喪屍越來越多,槍聲也越來越密集,直到上千隻喪屍湧來,劉硯舉起望遠鏡遙遙望去,夜幕下一片漆黑,海潮般的喪屍在狂風中聚集,越來越多。

  步槍再守不住防線,第一隻殭屍觸發雷陣,轟的一聲巨響!

  震耳欲聾的爆破聲接二連三響起,射擊營收槍,短暫的沉寂後,爆破聲越來越烈,猶如天地間雷鳴陣陣,萬馬奔騰,火焰捲著黃色的爆炸火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就連林木森也忍不住站在窗外遙遙觀望。
  
  那陣大面積的爆破來的太過震撼,沒有人能再交談,喊聲,叫聲都被瘋狂的爆炸所掩蓋,無數斷肢被炸得飛起,射進防禦圈內,引起恐懼的大叫與躲避。

  足足在近十分鐘後,炸彈耗光。外面才安靜下來。

  劉硯的耳內尚且嗡嗡嗡地不住作響,被震得頭暈眼花。

  「準備……」劉硯喘著氣道:「第二波炸彈投放!」

  「還有!沒清光!」樓下有人喊道:「更多的來了!」

  燈光下遍野屍體,更多的喪屍踩著同伴的軀殼緩慢靠近,終於接近鐵絲網外圍,人類終於近距離再次看見這些怪物的面孔。

  一個個肚破腸流,渾身爆裂,腐爛的肋骨上嵌著鐵釘。猙獰的面孔與凸顯的牙床在燈光照耀下現出一片慘白色。

  「退……快跑!」有人開始恐懼了。

  鄧長河砰然開槍,爆了靠近鐵絲網的喪屍的頭顱,吼道:「誰也不許後退!怕什麼!它們過不來的!」
  
  第一隻喪屍碰上鐵絲網,教學樓中響起絕望的大叫,然而一陣辟啪電流亂竄,那只喪屍被電得抽搐,牢牢地黏在鐵絲網上。

  絕望的叫喊一停,有人小聲地欣喜叫了起來,繼而是轟天震地的歡呼。

  劉硯的心內砰砰直跳,這只是個開始,唐逸川站在他的身邊,神情凝重。

  「會被壓垮。」劉硯緩緩道:「太多了。」

  唐逸川:「是的,鐵絲網開始變形的時候,你就得開啟特斯拉線圈。」

  劉硯點了點頭,這一刻他的內心無比緊張,鐵絲電網在最開始架設的時候就朝外傾斜了一個明顯的角度,以避免喪屍前赴後繼,以重量壓倒鐵網。
  
  黑壓壓的屍群越來越多,所幸冰天雪地裡,它們的動作遲鈍了不少,鐵網開始閃耀藍光與尖銳的聲響,把一排接一排的喪屍電得盡數倒下去,每一波喪屍倒下,校園內俱響起熱烈的歡呼。

  人們已經不怕了,他們或是坐在教學樓的窗沿上,或是跑上天台,遠遠眺望,就像在觀賞一場盛大的電影。

  「都下去!」劉硯吩咐道:「這只是個開始!回到樓裡去!」

  人就是這樣,一旦平息了內心的恐懼,就難以避免地產生某種興奮。然而劉硯和唐逸川心裡都很清楚,面前的喪屍還不到一萬隻。

  接下來,將有十倍的喪屍湧向茫茫曠野中的這座孤島。

  一眼望不到頭的喪屍潮彷彿永遠不會停止,它們倒了一批又一批,屍體堆疊在鐵絲網外,後來的喪屍踩著它們的軀體,緩緩把鐵絲網推得朝向校園內不住傾斜。

  更多的喪屍繞過北面防線,猶如漲潮時的駭浪,圍著學校形成一個月牙型的包圍圈。屍體堆滿整座校園,直疊向兩米高處。半小時後,鐵絲網被壓得朝內凹陷,當第一隻喪屍把手從電網外伸進來,被鄧長河一槍擊斃時,人群又開始坐不住了。

  「發電機開啟,接通蓄電池組。」劉硯最後看了屍群一眼,下了命令。
  
  鐵絲網傾斜四十五度。人群慌亂了,大叫道:「怎麼辦!它們要進來了!快開槍!」

  林木森渾身發抖,緩緩後退,繼而朝房內退去,抓起手槍。
  
  天台頂端,蓄電池組嗡的一聲全面啟動,十二台柴油發電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風力發電機瘋狂轉動,走廊與大廳的燈光一黯。

  天台上的白熾射燈電力瞬間被抽到底,世界一片黑暗。
  
  那突如其來的黑暗引起一陣恐慌的尖叫,雜糅著如同墜入地獄的絕望呼叫。

  哭聲,吶喊聲中傳出牧師的祈禱詞。
  
  「主耶穌啊,請你賜予我救世的曙光,賜予你的子民長夜中的希望……」

  「點燃我等心中的燈火,在有黑暗的地方,為我播種光明……」
  
  劉硯抬起頭,一手握著開關匣不住發抖,最後緩緩按下。
  
  特斯拉線圈核心裝置,主軸放電尖端的球體上升起一道耀眼的藍光,猶如破開黑夜的閃電,電流的嗡鳴頻率緩緩提升,所有發電裝置的機械聲越來越響。

  震耳的轟鳴中,蛛爪般的明亮電流轟然散開!

  雷電糾結亂竄,十三根環繞整座校園的接地分軸升騰起暗夜中的藍光,同時發出巨響!
  
  無盡黑夜,茫茫大地上,奇跡正在發生。

  成千上萬的屍群圍繞著一個孤島,孤島中央一道雷光閃過,環形的封閉閃電從高空高速飛散,緊接著化為一個巨大的耀眼圓環無情地呼嘯而去,百萬伏的高壓猶如暗夜裡咆哮的狂龍,將前赴後繼的喪屍群掃得橫飛出去!

  短短十秒,環形雷電的速度越來越快,覆蓋了近十里方圓的範圍!所有喪屍都在那一刻被電倒!

  猶如西方神話中的審判之雷降世,科學最為震撼,最為神秘的一面朝著人類展現出那瑰麗的光華。

  神祇之手引領千萬道滅世狂雷,颶風般橫掃了所有的喪屍!

  最後一聲巨響,世界重歸於寂,強光隱去,長夜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嗡嗡聲響起,特斯拉線圈再次開始聚能。
  
  三秒後,上百人響起幾近瘋狂的歡呼聲,幾乎要把整個教學樓掀翻。

  「恭喜你,你成功了。」唐逸川道。

  劉硯虛脫般地點了點頭,渾身冷汗,似是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背脊,脖頸,頭髮,全部濕透。

  他推上電匝,燈光再次亮起,樓下傳來的歡呼聲幾近歇斯底里。他跑下天台,不停地有人過來擁抱他,林木森在高處道:「幹得好!劉硯!」

  劉硯大聲道:「還沒結束。都回去,回歸己位。輪班休息。統計傷亡!集合!所有人集合!」
  
  深夜,劉硯留下胡玨在頂樓偵察,打開鐵絲網,發動了所有的車,他給車輛裝上前鏟板,十輛車分頭出動,把喪屍的軀體緩慢鏟到下風處。

  足足花了近四個小時,最終確認,他們處理掉了近三萬具屍體。

  這比劉硯預計的總數更多,如果喪屍群真的只有十萬,說不定就不用撤退了。

  「快快!」劉硯從吉普車裡探出頭喊道:「決明不要玩了!快點把它們鏟到一起去!」
  
  決明操縱裝甲車,把屍體鏟來剷去擺圈,被罵了以後只好推到一個屍堆上。

  期間又有小股喪屍過來,頂樓偵察的胡玨開啟燈號,劉硯只用了很少的電能開動線圈,利用點殺射電就解決了它們。
  
  天明前,狂風一如既往肆虐,他們在屍山上澆了汽油,開始焚燒屍體,繼而把鐵絲網推回原位,破裂處重新焊接。

  所有行動都在爭分奪秒,兩班人輪流休息,不到三小時便被叫起來繼續高強度勞動。
  
  劉硯不時拿著望遠鏡眺望西邊。

  蒙烽還沒回來……按道理他要到傍晚才折回。

  唯有希望派出去的人能盡快找到蒙烽,更希望他們不會遭遇大批喪屍群……劉硯搖了搖頭,把這個可怕的念頭驅逐出腦海。
  
  第一抹曙光在群山的彼岸出現,一輛吉普車從東邊頂風而來。

  那是張岷的隊伍,謝天謝地。

  車門被推開,一名槍兵隊隊員被焚燒屍體的黑煙吹得滿眼通紅,不住流淚。

  劉硯停下了腳步。

  「張岷死了!」那人遠遠喊道,帶著哭腔:「屍體找不到!我們提前回來了!這裡是怎麼回事!」

  轟的一聲,劉硯腦中猶如挨了重錘,天旋地轉。

  決明走過來,似乎沒聽清,茫然地問:「什麼?我爸呢?」

  沒有人回答。
  
  決明道:「劉硯,他說什麼?」

  他要走向吉普車,卻被劉硯一把拉住。
  
  「張岷……死了?」胡玨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那名隊員遞出一頂野戰軍帽,正是張岷的,還有一把槍。

  「在山上,十里外,剛出發沒多久!第一個考察點,大夥兒下車步行的時候,山洞裡……撲出一夥喪屍,張岷開槍引開了它們,讓我們快跑。」

  「他……邊退邊開槍,誰知道……那裡有很多山洞……好像是防空洞,還有幾間房子……裡面……到處都是喪屍……可能是進去避難的……」

  「我們逃到山腰,上面沒槍聲了。」那隊員道:「我……不敢扔下他,不能扔下他,我們就再……去山上找他,找不著……只剩槍了……沒子彈。喪屍也死了。」

  「詳細搜索了麼?」劉硯道。

  「我們殺了不少喪屍。」那人說:「我沒有拋棄他!到處都找過了!防空洞被他炸了!喪屍都堵在裡頭!他可能把自己也埋進去了!」

  決明靜靜聽著,什麼也沒說。

  那人又道:「我們上去的時候……聽見他一聲大叫,就沒聲音了……還在山路上……看到好幾灘血,還有……不知道是什麼骨頭,到處血淋淋的,可能被……吃了……」
  
  長久的靜謐之後,決明開了口。

  「我去找他。」

  「你瘋了!」那人道:「岷哥讓我們跑的時候,他說『幫我照顧決明,別讓他尋死』,怎麼能讓你去!」

  決明沒有哭,也沒有暈倒,說:「我不用你照顧。」

  「你不能去。」那人道:「岷哥是為了救我們才死的,你是他唯一的親人。」

  劉硯說:「決明,現在到處都是喪屍,你能等蒙烽回來再去麼?」

  「不能。」決明說:「我現在就要去。」
  
  劉硯道:「你想好了?別衝動,決明。」

  決明說:「不衝動,我一定會去的。我要去看看。」
  
  劉硯的眼眶有點發紅,說:「我給你準備點東西,你不會開車,對嗎,我叫個人陪著你。」

  決明說:「我會一點,你上次教過我的,我自己能開車。」

  劉硯:「給你一輛車。」

  決明說:「謝謝。」
  
  劉硯轉身去拿了一把槍,他給張岷的AK裝填上子彈,開始收拾東西,心裡簡單判斷了形勢——喪屍從西北邊湧來,決明朝東邊走。這裡只要能防守住,他就不會有來自背後的危險。

  張岷和決明都成功抵抗過一次感染,或許張岷還活著。

  他腦中一團混亂,把槍交給決明,又拿了一把信號槍,給他三枚照明彈,教他裝填,反覆囑咐他一切小心。

  「如果能找到他。」劉硯說:「就朝天發一槍,包裡有生命探測器,我特別改裝過的瑞士軍刀,還有一個小型炸彈,這個炸彈非常危險,沒到關鍵時刻,千萬不要亂用。地圖上有標記,你沿著路走,能找到他們最後和張岷分開的地方。」

  決明接過槍,點了點頭,問:「如果他被咬傷了,快死了呢?」

  劉硯說:「那也試著發信號。」

  「有什麼用?」決明抬頭道。

  劉硯:「如果……假設,蒙烽回來了,我們又能抽身的話,會去接應你們。」

  決明埋頭接過槍,沒有對這個小的幾乎可以忽略的概率表示什麼意見。
  
  他把東西放在背包裡,劉硯又說:「給你五天的食物和水,繩子,還有醫藥,油箱加滿了。」

  決明輕輕地說:「再見,劉硯,你還沒有祝福我呢。」

  「再見。」劉硯說:「祝你好運,我親愛的決明。」

  決明接過地圖,孱弱的身影上了吉普車,馳出防禦圈。
  
  「隊長——!」小胖子帶著膽小菇隊的成員衝下樓。

  「隊長!祝你好運!」膽小菇隊的隊員挨個過來和決明告別。

  「隊長!加油!」少年們紛紛喊道。
  
  決明開車離開學校,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22、救贖

  並不是所有孤身闖敵陣的少年都很順利,至少決明就不是。
  
  他剛開到一大半路,還差一點就抵達山下,吉普車陷坑裡了,前輪朝著路邊歪歪一斜,死火。可見挖坑不填害死人的真理。

  決明把所有能拉的,能踩的,能按的設備都輪流按了一次——包括收音機和雨刷,全部罷工。

  他在車裡坐了一會,說:「爸。」

  繼而伏在方向盤上,兩眼通紅地看著車窗外的大雪。

  十分鐘後,他抱著槍,推開車門,站在棄膝深的雪裡,打開地圖看了一眼,走向公路。

  黎明時分他走在路上,按著地圖上的標記開始朝山行走,不知道是因為牧師的祈禱還是外星人對他的眷顧,雪竟然奇跡般地停了,風也小了許多。

  一行腳印歪歪斜斜地通向秦嶺西巒。

  望山跑死馬,他走了整整一上午,其中休息了兩次,吃了點餅乾,水太重,還扔在車廂裡,沒有帶出來。

  決明吃了點雪止渴,看到雪地裡有塊布,好奇心起,沿著雪朝下挖,挖了一會,挖出一具凍僵的喪屍的腳。

  他面無表情地把雪蓋回去,起身繼續搖搖晃晃地步行。

  決明不會射擊,抱著一把4.79公斤的AK47,有什麼用呢?接近十斤的東西對他來說實在吃不消,最後他想了個辦法,把槍繫在包上,包又用繩子捆著,放在雪地上開始拖。

  冰雪地面阻力很小,決明終於解決了首要問題。
  
  山嶺就在眼前,他發現了冰下車輪碾出的痕跡,當即沿著車輪印痕朝上走,知道接近目的地了。

  「爸——」決明邊走邊喊。

  「爸——」聲音在山谷間響起回聲。

  十來只喪屍聽到聲音,搖搖晃晃地走上山谷,朝決明走來。

  決明尚且不覺,他走過蜿蜒的山路,朝天開了一槍。

  「砰!」近距離開槍,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五百米外的側峰高處雪崩了,上千噸雪轟隆隆地從山頂滾下來,把那十幾隻喪屍壓在谷底。

  決明什麼也不知道,腳底打滑,在山路上緩緩行走。

  「爸——」決明絕望地喊道,聲音小了不少。
  
  面前有一灘結冰的,紫黑色的血,他趴下來摸了摸,似乎在確認是不是張岷的,片刻後起身繼續前行。

  足足走了一下午,決明又餓又累,一頭倒在雪地裡。

  「爸。」決明喃喃道。

  他打開日記本,第一頁上是張岷給的簡筆畫,什麼都會的張岷連畫畫也很神似,一隻大狗伸出爪子,笑瞇瞇地按在小雞頭上,小雞低頭,面前攤著本書。

  下面是一行字:每天堅持寫日記,爸監督你。

  決明收起筆記本,吃了塊餅乾,吃了點雪,再次站起來。

  「爸——」決明無奈地喊道:「快出來,你沒有死。」

  他走到路的盡頭了,那裡是個懸崖。

  他蹲下來,朝懸崖下張望,什麼也看不到,在峭壁的盡頭髮了一會呆,轉身下山。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了,遠處有個塌方的防空洞,他嘗試著把石頭搬開,使盡全身力氣搬出一塊。
  
  裡面倏然探出一隻腐爛的手!
  
  決明看了一會,確認那不是張岷的,用石頭砸了幾下,手骨折了,他用槍管把手推回去,填上石頭,繼續朝山下走。

  天黑了,崎嶇的山路與連綿的群山彷彿換了個模樣,猶如長夜裡淒厲的惡鬼,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決明嗓子啞了,也不喊了,他就像個執著的神經病,拿著一個手電筒,朝滿是積雪的草叢裡照來照去,又扒開積雪,當然,什麼也沒有。
  
  他解決完這堆草叢,朝山路上的另一堆走。

  走著走著,樹下積雪坍塌,決明瞬間陷了進去,一聲輕微的樹枝斷裂,破口處的石頭磨得他手肘破皮。

  「啊——!」決明唰一下直陷進洞裡,肩上拖著的布帶繫著包和AK步槍從地面飛速滑來,決明連聲大叫,最後背包咻一下填進洞口,AK打橫旋轉著飛來,帶著背包,卡嚓一下牢牢橫卡在洞緣。

  決明被拖得凌空一頓,雙手抓著繩子,兩腳亂蹬。手電筒打著旋掉了下去,砸在張岷腦袋上,張岷醒了。

  張岷忙抬頭喊道:「有人嗎!誰?!」

  他趴在地上撿起手電筒,朝著高處照,顫聲道:「決明?」

  決明抓著繩子,吊在半空中晃來晃去,聽到張岷的聲音,忽然間「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決明嚎啕大哭,張岷卻笑了起來,片刻後喊道:「誰在上面!快拉他上去!要摔下來了!」
  
  決明哇哇哇地哭,張岷連著喊了幾聲,沒有人應答,決明邊哭邊稀里糊塗地說著什麼,停了一停,又瘋狂地「哇哇哇」地大哭。

  「別哭了!寶貝!聽我說!你在說什麼?」張岷坐在地上,艱難地抬頭道。

  「別哭!決明!張決明!」張岷大喊道:「張決明!你聽我說!你的眼淚掉下來了!鼻涕也掉下來了!」

  決明哭聲小了些,抓著布帶不住發抖。

  「爸——」決明嗚嗚地又哭了。

  張岷忽然一下就明白了,眼眶剎那通紅,哽咽道:「寶貝,你自己一個人來找我嗎。」

  決明點了點頭,張岷捏了把鼻子,忍不住也哭了起來。
  
  張岷哽咽道:「外面沒有人?」

  「嗯。」決明噙著淚朝下看:「我抓不住了,可以跳下來嗎。」

  張岷忙道:「別跳!千萬別跳!能爬上去嗎?」

  決明試著蹬了蹬,張岷道:「你右邊的石頭可以踩,看見了嗎?」

  他把手電筒的光束移向左邊,決明抬起腳,嘗試了幾次,踩著石頭,艱難地爬上去,被劃破的手上血掉下來,落在張岷脖上。

  張岷竭力忍著眼淚,說:「你再朝上爬看看,能出去不,不能出去的話就跳下來,爸抱著你一起死吧。」

  「能。」決明不哭了,他拽著布帶,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半個身子鑽出了那個狹小的深洞,爬了出去。

  張岷鬆了口氣,疲憊地靠在岩石上,閉著雙眼,靜了片刻。

  決明在洞外焦急地喊,張岷忙大聲答道:「沒事,我沒事!」

  決明道:「什麼?聽不見!」

  他把耳朵湊到洞口,總算聽見張岷的聲音了,總算安下心。

  張岷道:「你怎麼過來的?能回去找人來救嗎?」

  決明:「車開不動,有人挖坑不填,車掉坑裡了。」

  張岷:「……」
  
  張岷又大聲喊道:「在外面是不是聽不見我說話?」

  決明把頭伸進洞裡:「對,現在能聽見了!」

  張岷道:「難怪他們聽不到我求救,寶貝,有吃的嗎?」

  決明道:「有!要吃什麼?有泡麵,餅乾,口香糖,花生……」

  張岷:「隨便來點什麼!我快餓瘋了!」

  一包泡麵扔下來,砸在張岷頭上,張岷拆開包裝,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決明又扔了個雪球下來,張岷滿嘴乾泡麵,抓住雪球就朝嘴裡填,囫圇吃了大半包面,說:「劉硯給你的嗎?!」

  決明說:「對!」

  張岷:「那小子不仗義啊,泡麵裡沒有調味包!蒙烽呢?」

  決明說:「有一大波殭屍舉著旗子來了!他走不開!讓我發……」

  決明想起來了,忙朝著天上發射信號彈。
  
  十二個小時前。
  
  2012年11月18日9點25分,避難所。
  
  又一大波喪屍接近了,這次數量更為壯觀,重新埋設罐頭炸彈的人還沒回來,劉硯打了信號燈,催促他們退回防線後。

  「蒙烽還沒有回來嗎?!」鄧長河焦急地喊道。

  「沒有!」劉硯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中朝他大喊:「一定是和派出去搜尋他的人錯過了!」

  鄧長河道:「不會出事吧!」

  劉硯靜了。

  胡玨馬上朝著鄧長河吼道:「不會有事!別說蠢話!履行你的任務,一定要守住!」

  劉硯閉上雙眼,靠在大廳外,張岷生死未卜,決明多半已在茫茫風雪中殉情,蒙烽萬一真的回不來了……自己在這裡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劉硯,聽著。」唐逸川見他情緒不對,忙上前說:「別垮,我們正在逐漸獲得勝利,劉硯,這裡有上百人的生命繫在你身上,挺住。」

  劉硯點了點頭,喘息片刻,喊道:「還沒有埋下的炸彈呢!都上天台,準備用投標槍的方式把它們扔出去!」
  
  話音未落,謝楓樺衝上樓,焦急道:「唐逸川!你的姐姐怎麼了!」

  唐逸川驚覺,馬上下樓,大廳裡響起一陣慌亂,劉硯聽了片刻,那叫聲不對,彷彿還摻著著「感染」「死了」的驚慌吶喊,忙拔出槍,快步跑下大廳。

  唐逸川吼道:「別開槍!別開槍!她不是被感染了,她是正常的!只是毒癮犯了!」

  外圍爆炸聲接連響起,已聽不見任何聲音,兩三名槍兵讓其他人離開,掏槍要把披頭散髮,在地上掙扎的唐逸曉當場擊斃。

  劉硯喊道:「別開槍!不是感染!」

  她難受得不住撕扯自己衣服,以頭撞地,滿臉眼淚鼻涕,大聲嚎叫,像極了一具喪屍,唐逸川見勸不住,只得撲在她身上,抬頭大聲懇求。

  外面爆炸聲太響,沒人聽得清楚他說的話,劉硯大吼:「別開槍——!」

  那一瞬間恰好炸彈完了,劉硯的聲音清晰傳出,其餘人才收了槍,劉硯又喊道:「出去防禦,放心!這裡沒你們的事!」

  唐逸川不住發抖,把其姐抱起來,顫聲道:「謝謝……」

  本就時間緊迫,劉硯被這一驚一乍地險些被嚇出心臟病,再次上樓時,林木森的手下快步下樓,拿著針筒給她注射。

  劉硯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回到天台上。
  
  上午十點二十,雪停了,風勢小了下去,十來颱風力發電機轉速漸慢,繼而完全停下。

  劉硯暗道糟糕,電網的能量只能靠柴油發電機維持,蓄電池組不能浪費,電力漸弱,這次壓上鐵絲網防線的喪屍,比上一波更多。

  「牧師呢!」劉硯大喊道:「讓他去祈禱!」

  上午十二點。

  劉硯握著特斯拉線圈的主控制器,風又瘋狂地刮了起來。
  
  可以準備開始撤退了,按這個進度,路上的喪屍群已經剩下不到兩三萬,大部分在荒野中遊蕩,開車突圍已經完全可能。

  然而蒙烽還沒有回來,劉硯深呼吸,是讓所有人準備上車撤退,還是繼續堅守?

  「讓聞且歌回來。」劉硯朝胡玨道;「不用再看著林木森了。」

  堅守的話應該能擋住所有喪屍,有少許危險,但仍在應付能力範圍之內。

  撤退的話就一定安全了。

  劉硯先前已經讓人把貨櫃車隊檢修完畢,東西裝車,讓射擊隊成員從車頂架槍射擊,足夠清掉沿路的喪屍。

  但蒙烽和決明怎麼辦?

  胡玨下去發完信號,聞且歌跟著上樓,說:「森哥怕得很,準備逃跑了,他打算開裝甲車逃出去。」

  劉硯道:「行了,讓人別管他……聞弟,你呢?」

  聞且歌道:「我留下來,我掩護你們殿後,教我用你的裝置。」
  
  「不,你負責保護他們。」劉硯道:「你在第一輛車上開路掃射,我殿後,上最後一輛車,順便等……蒙烽。」

  胡玨開口道:「蒙烽什麼時候回來?」

  劉硯緩緩搖頭,答道:「現在的情況是守得住,但說不准;也可以開始爭取時間,準備撤退了,蒙烽還沒回來,現在走嗎?你覺得呢?」

  胡玨也沒了主意,不敢擅自下決定。

  「聽天由命吧。」胡玨摸出一個硬幣:「正面留守,反面突圍。」
  
  胡玨把硬幣彈向半空,還未落地,樓下傳來一陣馬達嗡鳴,緊接著是一陣槍聲,鄧長河跑上天台吼道:「劉硯!林木森逃了——!他要朝西北方跑——!」

  劉硯道:「我知道了!馬上派人跟在車後,守住缺口!」
  
  林木森早有周詳計劃,他帶著自己的親信登上劉硯改裝的裝甲車,在操場中打了個轉,將車速發動到最高,轟一聲衝向鐵絲網圍牆,碾了過去!

  突破口恰好位於西北面,裝甲車碾過不多的喪屍,碾出一條血肉橫飛的路,衝出公路,唐逸川跑上天台,大吼道:「我姐姐被他帶走了!」

  怎麼辦?

  劉硯推開唐逸川,喊道:「就緒了!所有射擊手朝西北處集合!守住缺口!爭取時間準備撤退!」

  「劉硯——!」丁蘭恐懼地尖叫。

  劉硯衝下樓去,操起兩個手雷,拉開引線塞進包裡,衝向西北缺口。

  潮水般的喪屍湧向破碎的鐵絲網缺口,所有人眼睜睜看著劉硯高速飛奔,迎向喪屍群衝去,緊接著將挎包朝外一扔。挎包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落進屍群中央。

  劉硯瞬間一個反身飛撲,臥倒。

  轟一聲巨響,橫飛的喪屍軀體激射進操場內,射擊手紛紛湧來,朝著缺口處錯落開槍。

  劉硯被衝擊波激得咳出一口血,艱難爬起,聽見胡玨喊道:「把電閘關上,鐵絲網重新拉起來!」

  劉硯下意識地要發令,然而短短瞬間理清了頭緒,忙道:「不能關!一關全部的喪屍都會進來的!」

  胡玨意識到自己險些決策錯誤,瞬間一陣心寒,劉硯示意胡玨稍定,勉強道:「我……理解你,知道你不是喪屍們派來臥底的,扔繩勾!把鐵絲網重新拉起來!射擊隊掩護!」

  二人苦中作樂,無奈笑了起來。

  劉硯不住咳嗽,爬上天台,握著啟動器,望向樓下。

  胡玨亮出那枚硬幣——反面,指了指南邊車裡的方向。
  
  劉硯按下啟動鍵,特斯拉線圈再次充能,這一次輝煌的閃電較之夜晚時更明亮,也更壯觀。

  灰色天幕在大地聚起的白光中不住震顫,雲層彷彿受到感應形成一個渦旋,雷電環呼嘯著橫掃而去,所有人接到命令,自發地朝著籃球場上集合,貨櫃車分頭開出,其餘人開始撤離。

  一道不穩定的環形電光席捲了上萬喪屍,在最外沿散去,能量未曾耗盡,糾結的雷電在屍群中翻滾。

  外圍又有新的喪屍湧了進來。

  胡玨在下面喊道:「把手雷都扔出去!堅持住!劉硯!先頭部隊已經離開了!該撤退了!」
  
  劉硯獨自站在天台西北角,看著遠方,蒙烽還沒有回來……他的心裡湧起複雜的莫名滋味,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蒙烽的生離死別,也許是壯烈地啟動炸彈,一同死去;也許是被重重喪屍包圍……無論如何,從未想過會像今天這樣,沒有任何預兆的分開。

  他會回來麼?
  
  他們前天晚上剛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吵過架,劉硯最後生氣了,轉身面朝牆壁,蒙烽在背後哄了幾句,劉硯沒理他。

  蒙烽困得很,沒哄完就打起呼嚕睡著了。

  於是劉硯更生氣了,決定不理他。

  昨天早上蒙烽先醒,門外有人提醒他去探路,蒙烽穿好衣服,一身軍服很帥氣,他坐在床邊,主動側過身子湊近前,吻了吻他的唇。

  劉硯那時已經醒了,卻瞇著眼在裝睡,偷看他筆挺的野戰軍裝,看他戴上帽子,穿好軍靴出去,再翻了個身繼續睡。

  劉硯直到這時,仍覺得蒙烽下一刻就會回來,然而這世上又有誰,常常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經歷生離死別?
  
  他歎了口氣,啟動特斯拉線圈,忽然發動機一陣爆裂響。

  劉硯馬上猛地抱頭,蹲下躲在圍牆後,一道閃電光環擦著頭頂飛過,主軸響起炸裂的聲響,發動機冒出黑煙,居然沒有爆炸!

  劉硯抬頭看著主軸放電尖端,一條回路告損,積累的電荷盡數倒灌回來,焦臭的氣味傳出,有電路燒了。

  劉硯抬頭望向圍牆外,喪屍被放倒了一大片,再來一次,只怕線圈會徹底爆炸。
  
  然而探出頭的那一刻,他怔住了。

  他緩緩站起身,西邊灰藍色的天幕下,一輛吉普車高速衝來。

  「蒙烽。」劉硯喃喃道,他幾乎是竭盡全力,瘋狂的大吼道:「蒙烽——!」
  
  吉普車衝到近前來了個漂亮的漂移,窗玻璃砰然被擊碎,六管機關鎗雷鳴般的子彈把攔路的喪屍掃得稀巴爛,緊接著一個手雷拋出,巨響聲中夷平了一大片。

  「蒙烽——!」劉硯歇斯底里地大叫並衝下樓去。
  
  吉普車倒車,悍然鏟向鐵絲網,從東邊喪屍群裡最薄弱的突破口直飛進來,砰然落地。
  
  蒙烽摔上車門跑來,大吼道:「劉硯!你他媽的在放禁咒群攻嗎!膽子真夠大的啊!連個幫你拉怪的人都沒有!」

  劉硯衝下樓,蒙烽一邊抬臂掃射,一邊大聲怒吼,機關鎗砰砰砰砰掃去,將衝上前的喪屍掃倒。緊接著伸出左手,把撲進懷中的劉硯緊緊抱在身前。

  蒙烽道:「張岷呢!這是怎麼回事?那個紅警電塔能用了?!!我靠真彪悍啊!能再來一次不!」

  劉硯回過神,喪屍群再次湧上,蒙烽帶著數名手下不住掃射。

  「再用會把你烤熟的!沒時間解釋了!」劉硯道:「北邊有喪屍嗎?」

  蒙烽一邊掃射近前的喪屍一邊大聲道:「不多!!又要逃亡了嗎?你還技術人員呢!誇什麼海口!」

  劉硯:「按原本制定的計劃來!我都準備好了!林木森提前逃跑……虧我還以為他一臉視死如歸的樣子是真的!鄧長河!胡玨!最後一批人上車!帶他們走!」

  蒙烽:「他的話都能信!都上車!我們掩護撤退!」

  劉硯:「我差點就真的信了!下次再讓我碰見他……」

  蒙烽怒吼道:「老子一槍崩了他!靠!忽悠老子去湖邊轉了半天,要不是惦記著老婆早回來,現在連屍體都熟了!你們快點撤!東西不要了!以後再回來找吧!」
  
  最後一輛貨櫃車馳出包圍圈,兩旁各有一名持槍的人,不住掃射喪屍開路,貨櫃車車廂,胡玨喊道:「劉硯,快上車!」

  「蒙烽!劉硯!!」人們紛紛吼道:「上車!」

  蒙烽手上機槍不停,回頭惱怒地罵道:「他不走!他陪老子給你們殿後!你們快滾!」
  
  劉硯大笑起來,車隊撤離,喪屍被分出一部分,跟隨車隊而去,學校內的喪屍少了許多,然而正在緩慢形成包圍圈。

  蒙烽見所有人都撤退了,喊道:「你開車!」

  劉硯鑽進吉普車內,倒車,將一隻喪屍碾進車底,推開車門,蒙烽瘋狂掃射後將機槍一收,鑽進車裡,將機槍架在破碎的車窗上又是一通狂掃。

  劉硯猛打方向盤,衝出了包圍圈。

  遠處車隊啟程,喪屍群合攏,將他們與整個車隊分隔開來。
  
  「糟糕。」劉硯道:「能強衝嗎?」

  「子彈不多了。」蒙烽道:「哦不好,朝咱們來了!快跑!」

  劉硯掉頭衝下公路,問:「朝哪裡跑?!」

  蒙烽:「朝南……不行!朝西……不,朝東!」

  吉普車在平原上拐向左,又拐向右,扭扭捏捏地拐了幾個彎,車裡傳來劉硯的怒吼:「到底向哪!要不要停下來拋個硬幣!」

  蒙烽:「硬幣只有兩面!你讀書讀傻了!向東!這時候還要吵架嗎?!」

  吉普車開到全速,風馳電掣地上了公路,朝東邊衝去。
  
23、雪崩

  傍晚,車停在路邊。

  劉硯看了一眼油表,手上不停,給蒙烽上藥。

  蒙烽英俊的臉上有一道擦痕,劉硯手頭沒有醫藥箱,只得用襯衣蘸了軒尼詩XO給蒙烽擦拭傷口消毒。

  蒙烽痛得直抽冷氣,劉硯把他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發生的事詳細說了次。

  「哦。」蒙烽漫不經心道:「有的是時間,下次追上,老子一槍崩了他。」

  劉硯道:「你怎麼提前回來了?按照原定計劃,要到這個時候你才回基地的。」

  蒙烽答:「我想你了啊,你前天晚上生氣了,打算偷懶提前回來哄你,免得又吵架,這不正好趕上了麼?」

  劉硯哭笑不得地點頭。風從破碎的車窗外吹入,逃得性命後自身至心都徹底鬆懈了,只覺這漫天漫地的寒冷與大雪,幾乎要把他凍僵。

  蒙烽把外套夾在車門上勉強擋著風,劉硯坐到車後座,問:「現在去哪?去救張岷麼?」

  蒙烽說:「不知道,先去東邊看看,希望決明還活著,就剩這麼點油了……冰天雪地的,怎麼辦?」

  劉硯:「你還把窗玻璃打碎了……」

  蒙烽:「我不把窗玻璃打碎怎麼救你!隔山打牛麼?」

  劉硯:「你可以把車頂天窗打開……」

  蒙烽:「誰想得到那麼多。」

  劉硯:「承認吧,你只是想耍帥,現在要在車上被凍死了……別過來!現在不想做!我要累垮了!」

  蒙烽:「就親一個,我又救了你一次不做起碼給點獎勵麼。」
  
  蒙烽和劉硯接過吻,劉硯躺在後座睡覺,冷的不住發抖,片刻後蒙烽道:「哎,寶貝,起來,那裡怎麼有輛車?」

  劉硯猛地驚醒,匆忙下車,大雪把車體掩埋了近半,劉硯道:「是決明的!快拿鏟子來!」

  蒙烽找出車後工兵鏟,劉硯把雪掃開,裡面沒有人。

  「怎麼回事?」蒙烽道。

  劉硯拉開車門,看了一眼油表,說:「有油,太好了,我們換這輛車,決明估計是下車了。」

  蒙烽鏟開車後的雪,輪子陷在坑裡。

  「哪個混蛋挖坑不填……」蒙烽咬牙開始推車:「哎!劉硯!」

  劉硯:「怎麼?」

  蒙烽:「我在這裡推車。」

  劉硯:「我知道啊,加油。」

  蒙烽:「你不搭把手麼?」

  劉硯:「我是技術工種,怎麼能讓工程師推車?」

  蒙烽悲愴地吼道:「你不幫忙也就算了,起碼麻煩你從車上下來行不?!」
  
  同一時間,山腰高處。

  決明發射信號彈的半小時後。

  張岷說:「寶貝,咱們應該回去救他們,求人不如自救,別等了,我想想該怎麼辦。」

  決明把整個頭伸進洞裡,說:「你怎麼不站起來?」

  張岷說:「我的腳摔折了。別哭!已經接上了。」

  決明道:「不哭,要等多久才能爬上來?」

  張岷:「傷筋動骨一百天,等到我能自己爬上來,咱們估計已經餓死了,你看看附近有喪屍麼?」

  決明:「那邊的洞裡有,不過塌了。」

  張岷道:「看吧,爸多英明,還好提前炸了洞。」

  決明:「那是。」

  張岷:「劉硯給你登山繩了?」

  決明:「沒有。」

  張岷:「這可難辦了……說說你有什麼?咱們來解智力題吧,『如何在洞裡營救被困的帥大叔』的腦筋急轉彎,這個怎麼樣?」

  決明去翻包,說:「有槍,瓶子……要不朝洞裡填雪?有多高?」

  張岷:「哦不,這個洞太深了,周圍的雪不夠填,而且我多半也只會被埋掉。」

  決明:「有信號槍,瑞士軍刀,這是什麼?鬧鐘?」

  決明把生命探測儀朝著洞裡,嘀嘀嘀地響,說:「我居然忘了有這東西。」

  張岷:「以愛之名,你已經找到我了,沒關係!還有什麼?」

  決明:「日記本,瓶蓋,外套,創可貼,啊!繩子。」

  張岷:「……」
  
  張岷:「什麼樣的繩子?」

  決明:「登山繩,太好了!」

  張岷:「對!太好了!把繩子扔下來,不不!不是把整個繩子扔下來,把一頭綁在樹上,另一頭扔下來。綁牢點。」
  
  決明把繩子一頭扔了下來,張岷撈了幾次抓住了,咬著手電筒,在陰暗的洞穴裡吃力攀爬。

  足足花了十分鐘,張岷終於回到地面,瞬間癱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決明,彼此都恍如隔世。

  「寶貝,爸沒白疼你。」張岷喃喃道。

  他把決明抱在身前,一起看著灰色天空中飄下的溫柔雪花。
  
  一小時後,離別之情敘過了,山盟海誓說完了,抱頭痛哭也結束了。

  決明開始搗鼓那把改裝過的瑞士軍刀,險些被彈出來的水果刀削掉手指頭,張岷嚇了一跳,說:「別亂動,我來看看。」

  他拆出劉硯埋伏在裡面的十八般武器,交給決明鋸子,決明鋸下兩根樹枝,當做夾板,用繩子固定在張岷的左腿上。

  「好了。」張岷拿起AK,靠在樹下,說:「現在還需要一根枴杖,搜索一下附近資源,別走太遠,我負責掩護你,寶貝。」

  決明到處看了看,朝山上走,張岷遠遠地說:「我記得RPG遊戲,都喜歡把關鍵物品埋在草叢裡的。」

  決明道:「只有門板,那邊還有房子,要進去看看嗎?」

  張岷說:「很好!我有個好主意!拿過來我看看。房子別進去,太危險了。留著等資料片裡再闖關吧。」
  
  十分鐘後,決明面無表情地拖著門板,門板上躺著張岷,開始下山。

  夜十點,他們抵達山腳,繞過空無一人的關卡,走上公路。

  張岷抱著AK,不時回頭,決明說:「什麼聲音?」

  張岷道:「別吭聲。」旋即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隔著木板聽見大地傳來一聲悶響。登時色變。

  「趕快找個地方躲起來……那裡。」張岷道:「快快,有兩塊石頭!」

  決明把門板拖下曠野,雪夜裡四周微亮,天空呈現出奇異的灰色,張岷熄了手電筒。

  黑暗群山連綿起伏,又過片刻,大地輕輕震動。

  「巨人嗎?」決明小聲問。

  「噓——」張岷示意別說話,兩人在狹隘的巖縫中緊緊抱著,張岷修長的手指頭蒙住決明的眉毛,難以置信地微微抬頭。

  決明扳開張岷的食指,從縫隙中朝外望。

  大地又一聲震動,這次清晰了許多,一隻頂天立地的,屍體聚攏成的巨人在平原上緩緩朝他們走來。
  
  吉普車停在路上,蒙烽與劉硯從車前窗朝外看,屏住呼吸。
  
  蒙烽:「倒車麼。」

  劉硯:「別動,把所有的燈都熄了。」

  黑暗裡,一隻巨人踩上平原,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自西北朝東南緩緩行走。

  劉硯:「從剛剛咱們離開的地方走來的。」

  蒙烽:「別回去,我對它是從哪裡來的不感興趣,子彈也快沒了。」

  劉硯:「這只與從前的不是同一隻。」

  蒙烽小聲道:「我知道,它也不會注意到人,究竟是什麼玩意?」

  劉硯:「它們的行走方向都是東南,會是去哪裡?」

  蒙烽:「我怎麼知道?說不定是去開同學會或者相親……」
  
  張岷屏住呼吸,緊緊抱著決明,抬頭看。

  那黑暗的巨大身影每一腳下去,都令大地一陣震顫,它走過滿是積雪的曠野,跨上公路,一步踩出深陷的腳印,再次抬起一腳,黑暗籠罩了巖縫裡的兩人。

  「哇啊啊——」張岷發著抖大叫。

  「噓——」決明示意別叫。

  他們抬著頭,怔怔看見血肉巨人迎頭踩下,轟的一聲巨響,絞合了無數屍體的大腳落下,踩在他們藏身岩石的一米開外,掉下一隻燒焦的手臂。

  緊接著那隻腳抬起,巨人離開了。
  
  「它掉了一隻左手。」決明說。

  張岷:「不用提醒它了,我覺得它應該不介意的,快,趕緊離開這裡,別管那隻手。」

  決明從石頭後拖著門板出來,張岷說:「找個背風的地方,生火準備睡覺……不對,這次又是什麼聲音?」

  決明蹙眉,大地再次開始震動,比起巨人走路時的頻率性震盪,這次則是連續的,陣陣不停的雷鳴。

  決明回頭,一道潮水般的灰線在暗夜中從山上卷下,雪崩了。

  「快跑!」張岷道:「不!寶貝!你先跑!」
  
  決明拖著門板加快速度,張岷面朝雪崩捲來的白浪,喊道:「你先跑!跑完回來把我挖出來!我會朝外面開槍標誌地方……」

  決明道:「能跑掉!」

  張岷:「那就快!加油!」

  決明腳下打滑,拖著門板開始玩命奔逃,奈何體力不濟,跑出五十米後速度越來越慢,雪崩猶如千軍萬馬,驚天動地的席捲而來,張岷深邃瞳孔中映出一道白線,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雪崩呼嘯著吞沒了他們先前藏身的岩石,決明氣喘吁吁,越走越慢,最後躬身不住喘氣。他回頭看了一眼,積雪捲向離他們不到五米開外,停了。

  張岷點了點頭,吁了口氣,說:「休息會,今天太驚險刺激了。」
  
  決明道:「爸,我走不動了。」

  張岷喘息道:「就在這裡過夜吧。」

  話音落,車頭燈亮起,遠遠地照亮了整條公路,兩聲喇叭響,吉普車停下。
  
  蒙烽下車走來,看著積雪,又看張岷和決明。
  
  蒙烽:「親,你真是淡定帝親。」
  

作者有話要說:休息一下,接下來繼續準備打開新局面,會師了,接下來怎麼辦捏?
這篇文最坑爹的地方在於,每看完一章,幾乎所有人的想法都是「接下來怎麼辦捏?」

24、寒冬

  蒙烽把車停在漫天風雪的白樺林裡,車上四人都已超過四十八小時沒有合過眼,再也撐不住了。

  前排蒙烽與劉硯相依為命的依偎著,蓋了件外套。

  張岷則橫躺在後座上,枕著決明的大腿,決明倚在車窗邊,車窗全部搖上,暖氣打開,昏昏沉沉地入睡。

  誰也沒力氣值班了,這一覺足足睡了十個小時,決明最先醒來,發現外頭有只喪屍。

  天已大亮,喪屍趴在車窗外,被凍僵了,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車裡的人,維持著扒窗的姿勢。

  決明伸出一根手指頭,移到左邊。

  喪屍張著嘴,渾濁的眼珠子跟著移到左邊。

  決明的手指頭移到右邊。

  喪屍的眼睛跟著移向右邊。

  決明手指豎在中間。

  喪屍成了對眼。

  決明兩手手指並排,正要分開的時候,蒙烽也醒了。

  「親,調戲喪屍是不好的親。」蒙烽打了個呵欠道。
  
  車裡所有人都醒了。

  劉硯倦怠地坐直,回頭端詳那只喪屍,說:「它大部分地方被凍僵了,思想還是清醒的。」

  「嗯。」張岷艱難地扳著腳坐直,長吁一口氣,蹙眉道:「有基本智力,你說它們的腦子在想什麼?」

  蒙烽聳肩道:「誰知道呢,喪屍心,海底針。」

  他發動汽車,把那只喪屍擠在樹幹上,發出滑稽的聲響,繼而開車馳上公路,走人。

  劉硯分了一點吃的,打開一盒冷牛肉罐頭,就著三天前於媽蒸的饅頭夾了點辣椒醬,開始吃早飯。

  那是蒙烽出去巡邏前在車上帶的物資儲備,張岷道:「有多少吃的?」

  劉硯:「四天食物儲備。」

  張岷忙自覺道:「我可以吃少一點。」

  蒙烽和劉硯同時看了張岷一眼,對他的表現相當滿意。

  「我沒打算把你趕下車。」劉硯誠懇道:「不過你很識趣。」

  蒙烽把著方向盤,吹了聲口哨,惟妙惟肖地學著林木森的口氣:「我最喜歡識趣的人,小伙子,好好幹!森哥會栽培你!」

  車裡都是大笑起來。

  「現在朝哪裡走?回去看看?」蒙烽把車停在分岔路,喪屍過境,寸草不生,到處都是亂糟糟的腳印,路上還有幾隻被冰雪凍在曠野裡的喪屍。

  劉硯道:「不太安全,應該還有些沒走的……況且食物都被車隊帶走了,咱們回去做什麼?」

  蒙烽道:「說不定還能找到點剩下的……算了。」

  他也覺得不太保險,尤其是彈盡糧絕的情況下——這是真正的彈盡糧絕。

  張岷:「能聯繫上車隊裡的同伴不?」

  劉硯搖頭:「沒有通訊器,就算有,距離太遠也不可能聯繫上。」

  張岷展開地圖,說:「那麼……厄,咱們來玩『大家去了哪』的腦筋急轉彎遊戲吧……」

  蒙烽和劉硯異口同聲道:「我們又不是你兒子!去和決明玩!」

  張岷笑了起來,劉硯道:「去城鎮補給,我有個主意。」
  
  他把一盒磁帶翻面,塞進車前的老式收音機,披頭四的yellow surbmarine 響起,繼而把車開下岔道,前往西路,二十里外有一個村莊,是他們曾經掃蕩過的。
  
  不久後抵達村鎮,滿目狼藉,仍維持著他們曾經來過的景象,蒙烽換了AK下去重新巡視,劉硯道:「去找放在民居裡的箱子。」

  屋簷上停著好幾隻烏鴉,老鼠在冰冷的地面流竄。

  一隻小耗子蹲在被爆頭的喪屍前,翻撿廢墟中的食物。

  「你看。」劉硯道:「耗子不碰屍體。」
  
  張岷下車,左手搭在決明身上,另一手拉開褲鏈尿尿:「確實,烏鴉也對它們沒有興趣,腐食生物不是應該吃屍體的麼?寶貝幫爸弄一下,握著就行……不用噓了,尿得出來。」

  劉硯留在車上,有點迷茫地搖頭,說:「不知道呢,可能它們知道這些不能吃?動物的直覺是很敏銳的,它們察覺危險的能力比人更高。」

  張岷緩緩點頭:「這樣也好,起碼人類的夥伴們不會被感染。寶貝好了別玩了,別握著不放,硬了硬了……爸要拉褲鏈了會夾到的!走了!你這小色鬼,嗯?」
  
  事實上直到如今,地球上唯一被感染的物種只有人類。
  
  蒙烽出去十分鐘,最後帶上來一大箱吃的。

  副食,罐頭,乾糧,各種山寨包裝的小雜貨店保鮮食物。

  「親,來吃防腐劑啦親。」蒙烽扔給決明一包鳳爪。

  「啊,這個好。」決明道。

  劉硯笑道:「上次咱們來的時候我藏的一部分東西。」

  「你那時候就想好了?」張岷道。

  劉硯聳肩道:「沒有,只是覺得萬一哪天和林木森鬧翻,起碼多條後路,能在風雪裡多撐幾天。」

  「淡定帝,你現在可以玩急轉彎了。」蒙烽煞有介事對決明道。

  決明想了想,說:「去……這裡吧。」說著在地圖上示意。

  「那裡是公海。」劉硯道:「你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算了還是我來吧……」

  決明:「我只是翻錯頁而已……嗯找到了,這裡呢?」

  蒙烽看了一眼:「可以,沿著路北上,希望一切順利。」
  
  「我們的油還能跑九百公里。」劉硯道:「最好在用完之前能找到他們,或者起碼找到點汽油。」

  兩個小時後:

  張岷一手搭在決明肩膀上,跟隨老式錄音機裡的音樂哼著歌,一晃一晃。

  「對了。」劉硯忽然想起那個吸毒的女影星,說:「張岷,前幾天你的偶像來了。」

  張岷道:「什麼?」

  劉硯把唐逸曉的事說了一次,蒙烽和張岷同時傻眼了。

  蒙烽道:「她也是我的偶像!」

  劉硯蔑視而漠然地看了蒙烽一眼,說:「哦。」

  張岷道:「你怎麼沒幫我找她簽名?天哪!早知道我就不去巡邏了!」

  蒙烽悲憤地說:「我也是!劉硯!你怎麼不找她簽名!」

  劉硯一臉無奈而無聊的表情。

  「是哦。」劉硯說。

  張岷:「她人怎麼樣?真人和電影裡一樣嗎?」

  決明茫然道:「你們在說什麼?」

  蒙烽激動地說:「劉硯你不厚道啊!哥倆都喜歡她,你就這麼讓她走了?!」

  劉硯:「……」

  蒙烽:「她多高?和網上傳的一樣嗎?」

  張岷:「林木森把她怎麼了?她談到她離婚的事情嗎?」

  劉硯終於忍無可忍:「她被林木森帶著走了,現在應該被一大群喪屍追著跑,要不咱們去救她?」

  蒙烽馬上道:「算了,拖家帶口的,太危險。森哥會保護好她的。」

  張岷:「嗯,不划算,我只是想要個簽名而已,不能把命搭上。蒙烽說的沒錯,森哥會保護她。」
  
  劉硯:「……」

  決明:「???」
  
  劉硯:「她是你們的偶像!偶像被喪屍追著跑,居然不管?!有這樣的粉絲嗎?!」

  蒙烽:「哎——這種心情你不懂的啦——」

  張岷:「就是,我當兵那會,整個連的兄弟都喜歡她……」

  劉硯真想掄起AK給他們一人一下。
  
  接著的足足一小時裡,蒙烽和張岷開始就那位女影星開始了漫長的交流,從她的成名作品一直說到柏林電影節的得獎大作,連剛出道拍裸照的八卦也沒有放過,談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

  最後他們在公路中央,一輛毀掉的裝甲車前停了下來。

  蒙烽與張岷關於那名女星的交談戛然而止。
  
  一個巨大的腳印深陷馬路中央,將簡易裝甲車的前大半部分踩成一張鐵餅。

  槍支散了滿地,周圍還有不少被踩扁的喪屍。裝甲運兵車尾部的兩個車輪前傾,小半個車斗則保持完好。劉硯下車檢視車斗以及裝甲車殘骸,說:「林木森就是坐這輛車跑的。」

  「那種巨人不止一個。」張岷推測道:「林木森真夠倒霉。」

  劉硯打開車斗下面的一個蓋子看了一眼,嘲笑道:「他不僅倒霉,而且還很蠢,這輛車他根本不會用……你們看這裡。」

  車斗下有一個鐵箱,箱上有兩個圓形的開口。

  蒙烽道:「整個車頭和發動機都被踩扁了,居然沒有爆炸。」

  劉硯說:「因為我特別把備用油箱設計在車斗下的部位,一旦被喪屍追趕,車斗上的人可以擰開油箱蓋子,汽油會澆在地上,一路走一路澆,酌情放掉一部分汽油,最後……點個火,路上的喪屍可以輕鬆解決。」

  劉硯繞到車前,說:「噴火油槍也沒有派上用場,太可惜了。」
  
  張岷從車裡探出頭朝外看,蒙烽站在被壓毀的車頭一旁,地上扔著唐逸曉的一隻高跟鞋。

  蒙烽:「……」

  張岷:「……」

  劉硯:「你們可以撿回去當紀念,這應該比簽名值錢。只有一隻鞋子,你們怎麼分呢?要不再找找?」
  
  蒙烽自覺地岔開話題:「林木森呢?又跑了?真是命大。」

  張岷看了一會,單腳控制油門和剎車倒車,以吉普車頭抵著裝甲車殘骸推開。

  蒙烽掀起鐵蓋,找到兩隻血肉模糊的腳,認不出是誰的。
  
  他們把車上的汽油箱卸下來,捆在吉普車備胎後面,開車走了。
  
  2012年11月22日。

  今天是避難所被喪屍們摧毀後的第五天。我的日記本丟了,暫時借決明的韓國貨記錄。配圖是他畫的。
  
  一個月的食物與兩千公里的汽油,一個備胎,三個半人,我們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撤退的夥伴們沒有半點音訊,我開始有點想他們了。(一堆手拉手小人的簡筆畫)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得更早,也來得更冷,這是真正的冰天雪地,世界荒蕪沒有半點人跡,那些村莊,建築,全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令我想起人類出現之前的末世代冰河期。

  白茫茫的雪地裡,偶爾會出現一兩隻覓食的小麻雀,下車休息時決明會用餅乾屑餵它們。
  
  我們看見一個路牌,上面有個箭頭,應當是政府的疏散方向。簡單討論後,大家(決明除外)一致決定朝指向北邊的箭頭走。
  
  這些天裡,我們馳騁在國道108,生命探測儀沒有反應,唯有喪屍像冰雕般被凍在荒野上。廣播沒有信號,路牌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冰。

  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還有倖存者麼?白色的雪地,沒有盡頭的國道,到處都像死亡一般的安靜,披頭四的磁帶被蒙烽翻來覆去聽了上百次,最後果然粘磁條了。

  連著十五天過去,我們進入西安,全城被覆蓋在冰霜之下,東長安街被洗劫一空。所幸城裡還能找到吃的,我們換了一輛大點的車,在便利店,化工店以及五金店,藥店,沃爾瑪和家樂福的倉庫裡找到足夠的資源。

  路牌上的箭頭再找不到了,估計盡頭是淪陷的西安。

  蒙烽建議我們在城裡住一段時間,最後這個提議被他自己否決了。因為下水道裡還有成千上萬的喪屍,它們竟然在地下御寒。
  
  臨潼縣,秦始皇陵千里冰封。

  這不對。

  這不像北方的冬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氣象實在太反常了。

  我甚至懷疑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死了,空空蕩蕩的天空,大地,平原……只有我們四個開著車在天地間兜圈。

  我們離開臨潼,繼續北上。

  12月7日,終於見到一架飛機劃過天空。
  
  「飛機!」蒙烽吼道。

  急剎車,蒙烽快步登上車頂,雙手交叉揮舞,大吼道:「喂——!」

  蒙烽脫下外套朝著天空狂揮,劉硯裝上信號彈,朝天發射一槍,綠光哧哧飛向空中,繼而劃了道弧線,落在雪地下。
  
  (飛機的簡筆畫)12月8日,我們在飛機出現過的地方等了一天,蒙烽在雪地裡踩出SOS的字樣,中間生起一堆火。

  沒有再出現任何搜救跡象。

  是一架偵察機?轟炸機?載傘兵或者物資的運輸機?

  無論如何,還有人活著就好,一切總有希望。
  
  風雪漸大,似乎又有寒流南下,沒有天氣預報,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們沿著六盤山的南麓背風而行,同時又見到一個被凍住的路牌上的箭頭。
  
  正要開過去仔細查看的時候,風雪陷住了汽車,風實在太大把牌子刮跑了,我們只得棄車步行。

  張岷好得很快,已經能拄著枴杖行走,蒙烽給車的停泊處作了記號,帶著我們朝高地上走,尋找避風的山洞。
  
  12月21日,又一波南下的寒流過去,天氣轉晴,我們從山洞裡出來,整理裝備,繼續開車朝北走。食物還能支撐接近兩個月,省著點吃能撐到春回大地。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春天說不定永遠也不會來。

  那只是一個預感。

  直到我們看見覆蓋著冰雪的山頂上,那座三十米高的廣播訊號塔。
  
  「劉硯!看這裡!」蒙烽道。

  他把雪地鏟開,鐵塔下有生火的痕跡。劉硯蹙眉,蹲下以手撥開冰雪,他們把周圍的雪地幾乎翻了個遍,發現一個潮濕的煙頭,燒到一半被蓋熄的松枝,以及一截繩子。

  「傘兵繩。」張岷道:「哪裡來的傘兵?」

  他們站在山頂朝下眺望,雲和山的彼端,黃昏的一抹暗紅色光芒在發亮。

  「這是個無線電廣播的信號塔。」劉硯說:「決明!把收音機拿出來!」

  決明帶著厚厚的毛線帽,耳朵上捂著耳塞,站在信號塔下,抽出長長的天線對著塔頂,把旋鈕轉到最左,又轉到最右。

  始終靜謐。

  「爬上去看看?」蒙烽道:「把天線指過來一點,我覺得讓它碰著塔上的尖尖……」

  「我最受不了你這點,蒙烽。」劉硯無奈地說:「用東西之前看一下說明書很浪費你時間嗎?」

  蒙烽:「我爸就經常這樣,散步的時候天線要……」

  劉硯:「你和你爸的想法在這裡就是錯的,我們已經站在訊號塔下了。它沒有信號就是沒有信號!跟你指著哪裡根本沒有關係!你就算把決明給掛在這座信號塔的尖頂上,他也收不到任何信號!」

  蒙烽火冒三丈:「你外婆也好不到哪裡去,劉硯!以前去你家,你外婆連遙控器都不會用,就直接拍電視機!拍電視機能換台嗎?!你拍給我看看?」

  劉硯:「夠了!」

  張岷笑得倒在路邊,決明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還沉浸在他的外星人訊號裡,抱著收音機跟在劉硯身後。
  
  蒙烽回去把車開過來,說:「現在去什麼地方?」

  劉硯:「不知道,問你爸的收音機去吧親。」

  蒙烽開車說:「那就……沿著山腳找找,咦,寶貝你看,那裡有兩個雪人?」

  劉硯不看,蒙烽拍拍他的臉,說:「轉過頭,看那裡。」

  曠野中堆著兩堆雪。

  張岷道:「是天然的。」

  蒙烽:「嗯,這是什麼物理學原理?寶貝,解釋一下。」

  車停了下來,決明好奇張望,繼而下車搖搖晃晃地走去。雪下似乎還蓋著什麼東西,決明把上面的積雪撥開,摸到一根長長的,硬硬的東西,朝外一拔。

  拔出一根胡蘿蔔。

  決明:「?」

  蒙烽傻眼了。

  三秒後,劉硯意識到了什麼,衝上車,按著蒙烽的手朝喇叭上壓,連著數聲喇叭響在雪地裡遠遠傳開。

  蒙烽在雜物箱裡翻出哨子,運足氣一通猛吹。
  
  山腳下的背面,有個小孩踩著積雪前來。

  「隊……隊長!」那小胖子看見決明,登時大叫道。「決明隊長!」

  蒙烽深吸一口氣,牽著劉硯的手下車,那小胖子「啊——」的一聲大叫,彷彿是見了鬼,轉身就跑。

  「等等!」劉硯喊道:「去哪!停下!」

  小胖子在雪地裡摔了一跤,狂奔得沒影兒了,他們上車揚起漫天雪花追上去,繞過橫亙雪地的樹根般的山巒底部,面前豁然開朗,遠處是一座坐落於山腳的廣闊農場。

  小胖子帶著一群人狂奔出來,各個大聲喊叫,劉硯停車衝上前去,大叫著與生還者們擁抱。
  
  2012年12月22日,我們終於找到了失散的夥伴,他們離開避難所在路便留下了箭頭和字——原來是胡玨的主意。

  而後聞且歌帶著大家繞過西安北上,進入寧夏南部地區,在兩省交界處看見一座高大的信號塔,像我們一樣沿著山麓背風面向東,轉而折向北面。

  這裡有一條公路,公路的盡頭是一座農場,招牌上有「農家樂」字樣。

  胡玨率領能作戰的弟兄掃除了裡面的十隻喪屍,把它們埋在農場的西邊。

  這裡不算太大,然而比起我們的上一個家園已經好得太多。

  它依山傍水,東邊的河流已經徹底冰封,本來據說還有人造溫泉,但因為能源不足,已經結冰了。
  
  郊區的農家樂度假村……就像個桃源。
  
  我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七十九人都以胡玨為頭兒,聞且歌作為隊長負起了保護所有人的責任,當胡玨交回我的日記本的時候,朝蒙烽說了一句話。

  「太好了,我們的頭兒終於回來了。」

25、新生

  劉硯走進農場,這裡有四座三層高的小樓,每座樓上插著一個簡易風力發電機,傍晚時分於媽開始做飯,炊煙裊裊,這些天裡他們幾乎就沒吃過一頓煮出來的熟食。

  食堂裡,於媽端上飯,劉硯掃視一眼,發現又多了近百人,有男有女,女人比男人多。

  「我還怕標記起不到作用。」胡玨道:「沒一天睡得著,還好你們找來了。」

  蒙烽一口飯噴了出來,問:「標記?」

  鄧長河道:「你們不是按著標記找過來的麼?」

  張岷茫然道:「沒有……是被風雪蓋住了麼?你們在哪裡作的標記?」

  胡玨哭笑不得道:「我們沿途從漢中過,走寶雞,所有的路標上都寫了蒙字,畫了箭頭,讓你們向西北走……」

  「坑爹了!」蒙烽悲憤吼道:「我們走的是西安的東邊!國道108!決明!你這招仙人指路靠不住啊喂!」

  眾人哄笑起來,劉硯無奈搖頭。

  「感謝主耶穌的指引。」吳偉光說:「最後還是找到了。」

  劉硯點了點頭,胡玨說:「總算可以卸下擔子了,交給你們了。」

  劉硯也不謙讓,說:「以後還有許多地方需要你幫忙。」

  胡玨點頭笑道:「我不會推辭的。」
  
  蒙烽與劉硯在避難所救出的人自是十分熟絡,當天就挨個激動過一番,而胡玨取道延安救出的一百一十七人則完全不認識他們。

  蒙烽與張岷吃過飯,挨個去與新來的避難者們交談,給他們測試,編隊。

  劉硯則接手整個農場的分佈圖與資源,以及人員名單,召集所有人開了個會。一切理所當然,沒有林木森在時的奪權與算計,也沒有任何觀念衝突。

  戰略養成新地圖模式開啟,遊戲開始了。
  
  他們在農場主的二樓大廳裡開完會,劉硯整合了所有人的意見,詳細記錄成員的特長,開始計劃二次建設。

  這一次終於徹底安全了,不管天時、地利還是人和。

  天時無疑是最大的要素,寒冷還會持續很久。

  地利:農家樂位於太行山最僻靜之處,並非南北,東西往來的必經之路。除非喪屍們翻山越嶺,否則這裡會遭到襲擊的可能性只有很小。

  喪屍的遷徙路向劉硯尚不清楚,姑且不論是一次南下,還是像候鳥般春季北上,都不會特意來光顧這裡。

  農場朝東三百公里外是西安,朝西則是天水,再往西北走就是蘭州。十公里外有一間加油站,周圍有不少村莊,但都是規模不到百人居住的小鎮。
  
  人和:林木森的黑幫管理模式終於結束,所有人都鬆了口氣。雖然這場喪屍潮不知道將在什麼時候結束,或許是明天,也或許要在三十年後,未來的道路說不定漫長而殘忍,然而只要抱著彼此相信的心,一切都將逐漸好轉。
  
  傍晚,劉硯收拾單子,交給胡玨,說:「人事還是交給你。我不適合管理,只會搗鼓點小玩意,辛苦了。」

  胡玨年長劉硯十歲,像個彬彬有禮的大哥,卻從未自持年紀,聞言莞爾一笑,接過單子前去安排。劉硯拉開書房的窗簾,外面又下起小雪,決明和幾個小孩在打雪仗,張岷、蒙烽各帶一隊人在談話。
  他從明天開始就要住在這裡了,三樓的兩間房已打掃好,是專門留給他們的。

  門敲響,劉硯轉身,吳偉光推門進來。

  劉硯道:「牧師,你的傳教任務進行得怎麼樣?」

  吳偉光答道:「我不是來向你布道的,不過你如果有皈依主的念頭,我願意為你指一條路。」

  劉硯道:「還是算了,目前沒有這個想法。怎麼?」

  吳偉光似乎有點難措辭,考慮了足有一分鐘,說:「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
  
  劉硯想了想,打趣道:「蒙烽非常……不待見這個節日。不過我保證他不會干涉你們。」

  吳偉光揉了揉鼻子,笑了起來,又道:「請你到處走走,我想他們都有很多話對你說。」

  劉硯欣然道:「嗯,我正打算這麼做。」
  
  黃昏時大家都回來了,這是充實而忙碌的一天,蒙烽帶著露指手套,全副軍裝,在餐廳裡與十來個男人解說這裡的防禦佈置。這些人是他暫時選出來的小隊長。

  張岷摟著決明,長腿交叉,時不時插口發表意見。

  「暫時就這樣。」蒙烽說:「我們的計劃還要配合劉硯搗鼓出的小玩意,才能開始詳細佈置,大家心裡只要提前有點想法就行了……」他眼角餘光瞥見劉硯下樓,隨口吩咐道:「先解散吧,準備吃晚飯。」

  餐廳側旁有一條破破爛爛的走廊,通往中間的公共休息室,休息室後是棋牌間,四間長條型的小樓簇擁著中央的水池,花園與假山。

  「這裡以前的主人還是個風雅之士。」劉硯牽著蒙烽的小指頭,懶懶地一晃一晃,笑道:「山水畫,竹子,你看。」

  張岷與決明牽著手,搖搖晃晃地走在後面,張岷道:「嗯,有竹林。」

  蒙烽說:「以後可以在這裡養幾隻熊貓,劉硯以前很喜歡熊貓。」

  劉硯:「……」

  張岷笑道:「正合我意,決明也很喜歡熊貓。」

  決明:「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有禮物嗎?熊貓就是禮物?」

  蒙烽:「哦忘了吧,那種洋節有什麼好過的,別忘了老祖宗的東西……」

  劉硯:「過聖誕節和忘了老祖宗的東西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偷換概念。」

  決明:「就是就是……」

  蒙烽:「反正我對洋鬼子的玩意半點不感冒。我不認識耶穌,也不認識耶穌他媽,嗯哼?」

  張岷:「嗯哼嗯哼?」

  劉硯:「你只是因為那年冬天陪我過節遲到挨罵,所以遷怒給耶穌而已……」

  蒙烽:「都跟你說了多少次是火車晚點!我請個假容易嗎我!千里迢迢回來陪你過個洋鬼子的節,我冒著追尾、翻車、脫軌、被鐵道部的人渣們毀屍滅跡的危險坐動車回來,下午六點和你見一面,晚上十點坐車回去,只有四個小時,還要看你臉色……」

  決明:「喵喵喵……」

  張岷:「汪汪汪!」
  
  劉硯:「蒙烽中士!別逼我揭你老底!我在車站的冷風裡等了你十個小時,明明就是你在車上打瞌睡坐過站……」

  蒙烽:「啊!這裡燈光很亮!有照相機嗎?」
  
  張岷:「我們過去那邊看看。」

  決明:「我去找照相機哦。」

  張岷與決明裝模作樣,嘻嘻哈哈地跳了幾個舞步,晃悠走了。
  
  電力不算太充足,然而基本的照明與設施足夠供應,農家樂的上一任主人把這裡打理得很好,有蓄電池預防停電。

  今天劉硯他們回來,廳裡燈火輝煌,貓王的「HEY JUDE」從側廳緩緩傳來,音樂裡流淌著說不出的浪漫。
  
  「我只是……連著兩天太興奮。」蒙烽遺憾地說:「想到能回來見你,四十八小時睡不著……所以車上……」

  劉硯:「早說不就完了嗎哎,死要面子做什麼?承認你那麼愛我很難嗎?又不是什麼太丟人的事,也不會少塊肉,何樂而不為呢?」

  蒙烽氣的牙癢,很想按著劉硯揍一頓。
  
  聞且歌在棋牌室外安靜地站著。他的身材頎長,一身野戰軍服筆挺,面容嚴肅而凜然。
  
  劉硯看了一眼聞且歌,他像是在這裡等人,他的目光與劉硯,蒙烽微一觸,便即轉開。蒙烽道:「這小子幹的不錯。他們說他一路殺了不少喪屍,讓鄧長河在車上保護其他人,自己單槍匹馬下去開路……後面從延安和西安救出來的一百多個人,也是他帶著人去救的。」

  劉硯低聲道:「我去和他談談?」
  
  聞且歌說:「劉硯,你們回來了。」

  劉硯點頭,朝側旁看了一眼,蒙烽摘下帽子,在沙發上抽煙,劉硯說:「聽說你做得不錯。」

  聞且歌說:「被關著的那位……他怎麼樣了?走之前你看過麼?」

  劉硯短暫的迷茫後,想起在避難所裡,那名間接死在聞且歌手裡的人。

  「嗯。」劉硯撒了個謊,說:「我們最後走的,蒙烽打開鎖,把他放出來,和他們的喪屍新朋友們在一起,加入南遷的大軍了。」

  聞且歌的表情鬆動了些,眉眼間卻依舊帶著悲傷。

  劉硯總算明白了,聞且歌在這裡等的人就是他們。

  聞且歌說:「我想給你們看個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決定……」

  劉硯回頭道:「當家的!」

  蒙烽笑了笑起身,搭著劉硯的肩膀,聞且歌看了他們一眼,說:「這邊來。」

  他的表情似乎很難抉擇,一路上沒有說話,他帶著他們走上二樓,度假村裡最東邊的一條走廊裡潮氣很重,地板和牆壁帶著發霉的半點,冷而荒涼。

  蒙烽朝走廊末端看了一眼,所有人都住在西樓,東樓沒有安排住所。
  
  聞且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217的門,帶他們進去。

  陰暗潮濕的房間裡沒有電,床上躺著林木森,他的身下蓋著薄薄的毯子,雙腳齊膝截斷,床單上還有帶著血水的痕跡。

  房間裡很臭,看上去卻像時不時有人來打掃,床頭櫃上的玻璃花瓶裡插著幾枝野花。

  林木森快死了,他躺在床上哮喘般地緩慢呼吸,胸膛像個風箱一起一伏。

  聞且歌說:「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的兩隻腳被壓在裝甲車下面。」

  劉硯點頭道:「我還在想,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才告訴我這件事。」

  蒙烽蹙眉說:「你怎麼知道他還活著?」

  劉硯笑了笑:「風力發電機是唐逸川設計的。他沒有問咱們他的姐姐的下落,證明已經找到了,林木森多半也……」

  「讓張岷過來吧。」蒙烽道:「給他看看。」

  聞且歌如釋重負,快步出外去叫人。
  
  片刻後張岷來了,揭開林木森身下的毯子,看了一眼。

  「藥很稀缺。」吳偉光說:「我只能為他截肢。」

  張岷說:「就算截肢,應該也活不了多長,他的膝蓋以下已經完全壞死,肌肉組織感染化膿……幸虧沒有病毒。」

  吳偉光說:「張先生,您能不能用中醫的針灸和藥膏治好他。」

  張岷說:「我盡量吧,這很難說。」
  
  房內眾人一致沉默,林木森睜開雙眼。

  「劉硯。」林木森說。

  「森哥。」劉硯的語調平靜。

  林木森說:「我在……貨櫃車下面,車軸那裡……放了一包東西……把它給……逸曉。」

  沒有人回答他,林木森又說:「小聞,咱們弟兄……到了今天,還有多少活下來的。」

  聞且歌答道:「六個。」

  林木森無奈地笑了笑,說:「王術呢。」

  聞且歌說:「那輛車上的人,除了你和唐逸曉,剩下的都死了。」

  林木森緩緩點了點頭,說:「以後,讓他們聽你的……」
  
  「……你,聽蒙烽的,認他當大哥。」林木森吁了口氣,像個交代後事的領袖,閉上雙眼,說:「窗戶有點漏風,去幫……森哥補補。」
  
  他們離開林木森的囚室,聞且歌鎖上門,歎了口氣。

  蒙烽留了下來,與他一起下樓,問:「你跟了他,當他的小弟有多久?」

  聞且歌說:「五年。」

  蒙烽知道聞且歌對這名頭兒終究有點感情,他在拐角處轉過身,二人面對面地站著,蒙烽說:「聽著,我不是你的大哥,也沒必要凡事都聽我的。」

  聞且歌點了點頭,蒙烽說:「人生而平等,你只要對自己的良心負責就行了。」
  
  吳偉光策劃了一次聖誕節聚餐,劉硯給不少新加入這個團隊的人做了些手工禮物,有多用軍刀,釣魚竿——等到開春時可以去釣魚。

  還有給小孩子們的勳章:蒙烽把編製再次擴張,除卻一早就有的窩瓜隊,土豆雷隊(炸彈埋設工兵),膽小菇隊,向日葵隊(後勤人員),豌豆射手隊(狙擊兵),西瓜投手隊(手榴彈兵),更添加了毀滅菇隊——自殺性襲擊隊伍,隊員只有一個人:光桿司令聞且歌。

  他把一個毀滅菇的肩徽交給聞且歌,這些日子裡,聞且歌始終不合群,不笑,不說話,像個把自己孤立的罪犯。

  吃飯時他獨自坐在一邊,打牌時從來不參與,對著漫天大雪想事情。

  但有事他看見會主動做,那兩個人的死,仍在他心中埋著陰影,他在寒冷中幹活,從早上起來一直做到晚上。
  
  他帶著最後五名林木森留下的黑社會小弟,修好了後園裡的溫室。

  倉庫裡囤積著大量的種子,成袋的蔬菜和花種,瓜果種子是農場主預備下,專門提供給前來玩農家樂的休假人士種地玩的。這裡從前的人全變了喪屍,養的家畜餓得全跑了。成群的雞躲在破舊的溫室裡避寒,並啄食菜葉和蚯蚓,青菜,番茄沒人施肥,就像植物一般瘋長,儼然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態循環。

  鴨們白天出去溜躂,下午則回溫室裡找吃的,劉硯實在驚歎於大自然的茁壯生命力,這些家禽沒有人照顧,竟大部分活了下來。
  
  肥料,農藥一應俱全。糧食也非常多,糧倉裡大包的麵粉與大米足夠他們吃一年。排水系統連著附近的一條地下水道,早已修建好,生活垃圾被排放進河道的一條支流,匯入西安外沿的污水河。

  在這個自給自足的農場裡,生活垃圾本來就很少,大部分肥料又是豬,雞鴨等的糞肥。幾乎不對自然產生多少污染。
  
  寬敞的農場後面則是大面積的田地,一直蔓延到河邊,還有幾台廢棄的,耕地用的機械,經過劉硯重新改裝後全部可以用。

  張岷帶著人沿東邊的河岸巡邏一圈,找到跑丟的牛和豬,在一個山洞裡發現了三隻瘦骨嶙峋的母豬和好幾窩瑟瑟發抖的小豬。

  張岷把它們抱了回來,劉硯打趣道:「再找幾隻狗,種種田就齊全了。」
  
  「你會種田?。」蒙烽說。

  「不會可以學麼。」劉硯在看一本關於作物種植的書,這些書在鄧長河帶領大部隊長征逃亡的時候居然沒被扔在雪地裡,劉硯真不知道該嘲笑片兒警是笨還是誇他聰明。

  來年開春他們將在田地裡開墾,種下第一批小麥。一名南農的大學生以及另一名華西農業大學的後來者加入了他們,一切趨於安穩,名為希望的種子,正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上扎根,發芽,抽枝,開花。

  蒙烽道:「走吧,出去堆雪人。」

  劉硯道:「沒空。」

  蒙烽:「休息一下嘛,你看,喏?那裡,張決明小同學玩得多快樂。」

  劉硯:「不了,你去和他玩吧,活到老學到老,荒廢學業是不好的親。」

  蒙烽:「你不要逼我動粗。」

  劉硯:「來啊!烽哥,你現在當了頭兒膽子肥了是不……」

  蒙烽二話不說,橫抱起劉硯,壯烈地大喝一聲,從二樓跳了下去。
  
  雪球瞬間四面八方飛來,劉硯從五體投地的蒙烽身上爬起來,在周圍的大笑中狼狽逃竄,決明帶著他的隊員們殺氣騰騰地兩路包抄,殺了上來,劉硯邊告饒邊逃,蒙烽發足飛奔,窮追不捨。

  劉硯在雪地裡摔了一跤,蒙烽追上了,抱著吻,被劉硯推開,又撲了上去。

  「寶貝!」張岷道:「回來了!」

  「你爸叫你回家吃飯了親!」蒙烽回頭朝意猶未盡的決明嚷嚷道:「攪人好事被驢踢的親!」說畢側臉上又挨了一下決明的雪球,和劉硯一起撲倒在雪裡。
  
  蒙烽背著劉硯,一行足跡在雪地中歪歪斜斜,延伸向遠方。

  「這兒的老闆。」蒙烽抬頭眺望白樺林與林中的木屋:「是個有錢人。」

  劉硯埋在蒙烽的肩上,一晃一晃地被他背著走,他的肩膀寬闊,背脊堅穩可靠。

  「嗯。」劉硯隨口道:「看得出來,單身?」

  蒙烽說:「你沒看書房裡的雜物麼?上次我整理出一疊情書,是他年輕的時候寫給他老婆的。」

  「他原來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知青,比咱們爸媽年齡還老點。」蒙烽感觸良多地說:「回城以後白手起家,九十年代下海創業,和那女孩兒結婚,沒有小孩。賺到上千萬資產以後把公司出讓給一家大企業,帶著老婆來這裡,辦了個農家樂。」
  
  劉硯溫柔地笑了笑:「挺有樂趣的生活,能急流勇退的人不多。」

  蒙烽點頭道:「我看到那些情書,他還十分懷念下鄉時候的知青生活,那女孩兒是農村人,一直支持他創業。沒想到開了農場以後,老闆娘沒過幾年就死了,剩下他一個人打理這裡,又雇了點人打理,你看前面。」

  他們在木屋後的白樺林裡,兩個墓碑前停了下來。

  一個墓碑是大理石白板,光滑而未刻字,另一個墓碑則刻著「吾妻芮婉婉之墓」。

  「應該是城裡來避難的人帶來的病毒。」蒙烽說:「這老闆也變了喪屍。胡玨解決了他以後,搜索附近時找到這裡。你看,他把他老婆埋下去了,還留了個墓,是預備他死了以後埋進去的。」

  劉硯道:「屍體呢。」

  蒙烽說:「前幾天我讓他們搬過來埋了。」

  劉硯點頭,和蒙烽手牽著手在墓碑前站了片刻,而後道:「謝謝你留下的農場,祝你們在天上再相見。」
  
  「吃飯了——!」鄧長河扯著大嗓門吼道:「蒙烽!劉硯!今天吃新年飯了!快點回去!」

  蒙烽:「來的時候我背你,現在你背我了。」

  他不由分說扒在劉硯身上,劉硯艱難地邁出一步,搖搖晃晃地吃力前行。就像決明背著一個巨大的頑皮豹毛絨公仔,蒙烽兩腳在雪地上拖來拖去,劉硯背著蒙烽走出五十米,朝雪地裡一撲,索性裝死,不動了。
  
  2012年12月31日,新歷除夕夜。
  
  蒙烽吩咐開了四十瓶米酒,兩百人在大廳內吃肉喧鬧,划拳鬥酒,飯後則混在一起打牌抽煙,吃零食取樂。擊鼓傳花,講笑話唱歌。

  張岷人緣甚好,一喝酒就被人輪番灌得醉醺醺的,躺在沙發上。

  「爸……」決明道。

  蒙烽:「親!你爸倒了!要吐了哦!你去玩收音機!待會再來!晚上罰他跪搓衣板!」
  
  男人們吵吵嚷嚷地把張岷扛到一邊,夜十一點四十,胡玨的英文歌唱得深情而好聽,鄧長河在中間彈吉他,尖叫與鼓掌聲把張岷鬧醒了。

  「岷哥會不?來一個來一個。」片兒警遞過吉他。
  
  張岷頭嗡嗡地響,接過吉他,笑著彈了一曲,下面女生們瘋狂尖叫鼓掌再來一個。

  「等等啊,我看看再彈個什麼。」張岷酒勁過了,帥氣地笑了笑,拿著那把從遺物堆裡翻出的舊吉他,對著前主人留下的樂譜翻過一頁。

  「快倒數了。」張岷說:「還有五分鐘,不彈了吧。」

  「再來一個嘛——」群眾紛紛大叫。

  「決明呢?」劉硯轉頭找人。

  蒙烽喝得有點高了,說:「快倒數了,你去找決明來。」

  「叫聞弟下來變魔術!」謝楓樺敲了敲酒瓶,笑道:「聞弟會變魔術的!」

  劉硯轉身上樓,聞且歌從二樓關上門出來,沒有鎖門,站在走廊裡,眼望窗外滿天飛雪。
  
  劉硯說:「林木森吃了麼。」

  這些天裡林木森的病情一再惡化,每天都只吃很少,今天是除夕夜,他們在樓下餐廳狂歡時,劉硯便叮囑聞且歌帶點吃的上去。

  聞且歌說:「他死了。」

  劉硯歎了口氣,說:「死了……生前的事就清算了,祝他走的安詳。」

  聞且歌說:「牧師給他祈禱過了。」

  劉硯點了點頭,說:「馬上倒數,你下去吧,楓樺讓你變魔術。天亮的時候,蒙烽會帶人給他下葬。」

  聞且歌道:「好的,劉硯,我變個魔術給你看。」

  聞且歌拿出個硬幣,左手一彈,右手抓住,手掌攤開,裡面是一團雪球。

  劉硯笑了起來。

  聞且歌道:「劉硯,新年快樂。」他一整衣領,走下樓梯。
  
  劉硯站在那扇門外,最後還是沒有推門。

  「森哥,再見。」劉硯在門外說,繼而轉身走向三樓。
  
  三樓走廊裡一陣冷風吹來,決明戴著棉帽厚手套,臉上發紅,裹著厚厚的大衣,抱著個收音機,坐在窗沿上,天線拉得長長的,指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小雪細細碎碎地下著,決明把調頻旋鈕轉到左邊,又轉到右邊。

  劉硯道:「你還真的在這裡玩收音機。」

  決明說:「啊?我不喝酒。他吐了嗎。」
  
  劉硯說:「下去吧,在倒數了,2013年馬上來了。」

  「十——九——八——七——」

  樓下的倒數聲遠遠傳來,劉硯也不走了,索性站在決明身後,靜靜眼望外面寂靜的天空。

  「寶貝——」張岷從樓下跑上來。

  「六——五——四——」
  
  那一刻整個農場燈火輝煌,所有的燈亮起,農場門口掛著的木牌上寫著三個字——「永望鎮」。

  木牌上纏繞的五色綵燈一亮一亮,繽紛聖誕樹站在風雪裡。

  蒙烽順著旋轉樓梯朝上走。

  「三——二——」

  「一!」

  「耶——!」

  歡呼聲在雪地裡遠遠傳來,下一秒,沉穩,可靠的男聲響起。
  
  「這裡是國際救援組織聯盟中國分部,今天是2013年1月1日零時零分,我代表中國軍方,政府在此呼叫所有的倖存者……」
  
  劉硯:「……」

  決明莫名其妙,低頭看著手裡的收音機。
  
  「過去的五個月裡,人類遭到了史上最為沉重的災難,廣播頻道斷絕,全國所有城市被一場病毒引起的……」

  「蒙烽——!」劉硯一把拉起決明的手,衝下樓梯,上樓的張岷馬上把決明橫抱起來,衝下一樓。

  「安靜!安靜!聽!」蒙烽吼道。

  整個大廳裡的兩百人靜了下來,甚至不聞呼吸聲,唯一響起的,只有決明手裡的收音機,劉硯發著抖,把音量調到最大。
  
  「過去的五個月裡,我們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感染者摧毀了我們的家園,這是毀滅性的打擊,但災難永遠不能摧毀人類頑強的生存意志。」

  「過去的五個月裡,我們在公海建立了太平洋救援基地本部,中國政府成立救援組織,並加入國際盟軍,全世界正在向各地輸送大量救援人員,無論你現在的遭遇有多麼困難,請不要放棄活著的希望……」

  「今天是2013年的第一天,迄今為止,全國各地的信號發射塔,都在軍方以生命換取的代價下修復,並於2013年1月1日零時零分開機,信號網絡初步確認,覆蓋全國大部分地區。」

  「如果你聽到這段廣播,請與生者互相轉告,避開南下的感染者大潮,準備維生與御寒物資,藥物,進入北部各省市,尤其避開東南沿海各省以及中原地區,救援隊正在挨省搜索倖存人員……」
  
  那一刻,所有人都哭了起來,終於在與外界隔絕的第五個月後,聽到人類倖存者的第一次呼叫,那心情無法形容。
  
  「請聽到這段廣播的倖存者互相轉告,向你們最近的廣播信號塔靠攏,在廣播信號塔上系一條白布以示周圍地區安全,系一條黑布以示周邊地區尚有遊蕩的感染者,並不完全安全。」

  「請在信號塔周邊作方向標記,妥善標記後離開,於五十公里範圍的地區內尋找隱蔽點。救援隊抵達時,會在以信號塔為中心的五十公里內進行搜救……」

  「如果你現在安全,請盡可能幫助所有未被感染的倖存者,彼此鼓勵,並堅強地活下去。如果你正在以武器對付還活著的同胞,借災難之機進行搶奪,殺戮,請你收回你的手,救助一切有需要的人。這不是末日,而是一場對中國,對人類,對整個地球的考驗。」

  「請不要放棄希望,同時銘記我們生而為人的道德與愛,全國人民萬眾一心,團結起來,互相幫助,你所站的地方就是中國,只要你們不放棄自己,國家就永遠不會放棄你們。」

  「後續搜索需要你的耐心等待,我們的原則與立場,是不放棄每一位活下來的人,本消息每半小時發送一次,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劉硯低聲道:「蒙叔叔。」
  
  ——上卷•血色黃昏•End——
  


番外•張決明同學的殭屍養成手冊

 殭屍是一種不死生物,它介乎人類與動物之間,是很神奇的物種。我對它們非常感興趣。

 除了養一隻熊貓以外,養一隻殭屍好像也很不錯。

 殭屍有等同於三歲小孩的智力,目前還不清楚會不會變得更聰明,但就目前的研究發現,殭屍在你把手指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眼珠子會跟著你手指活動的方向左右移動,證明它們除了吃,還會關心外界,劉硯把這種行為稱作「應激反應」。

 爸說它只是把我的手指當做一根手指餅,讓我不要太關心殭屍的智力問題。

 但研究表明,只要給殭屍們剪指甲,刷牙,洗澡,應該是可以養的,流浪狗也會咬人,帶回家就不咬人了,重要的在於目光交流。

 養一隻殭屍要注意什麼呢?這裡是蒙叔提供的一些小訣竅,我決定把它們記下來,方便以後參考:

 第一:養一隻好的殭屍需要一個舒服的窩,推薦紅木棺材,鐵棺材顯然是不好的,棺材底部可以墊一些棉絮,但不需要太多。因為殭屍不會出汗。

 第二:要給它們新鮮的生肉進食,嘗試說服它們,不再讓它們吃人。如果殭屍表現得十分暴躁,要把它關在棺材裡,直到餓了為止,這樣可以改變它的飲食習慣。

 第三:陽光要適宜,環境要保持適當的溫度,不能太熱,否則殭屍容易脫水,變成乾屍。

 第四:環境不能太潮濕,否則會發霉,變成水鬼。

 第五:要有適當的輕音樂,音樂節拍不能太快,也不能太嘈雜,重金屬搖滾類尤其禁止。否則容易令殭屍心情煩躁,抓破自己的肚皮變成喪屍。

 以下待添加……

26、落單

  2013年3月22日。

  就在我以為漫長的冬天永遠不會結束的時候,決明又開創了新的令人掉下巴的奇跡。

  算上他用一塊門板車把張岷從山上拖下來,除夕夜擰開收音機聽到蒙烽他爸的聲音,這次已經是第三次。

  前天下午他出去河邊溜躂,在冰上轉了個圈,踩破一塊冰,掉進河裡去了。

  張岷當然是馬上把他撈上來,衝回來喝薑湯,熬中藥散風寒捂被子。

  然而決明那個坑,引發了整條河面的連環大爆裂,整條河的冰塊嘩啦爆響,全部碎裂,靜止了接近五個月的河水瘋狂流淌起來,把冰塊衝向下游。

  當天晚上,蒙烽堅持說他聽見了布谷鳥的聲音。

  今天所有的積雪都融化了,我想不通這個冬天為什麼這麼冷,春節的時候,室外氣溫竟然降到了零下二十七度。

  冬夜漫長,最冷的那幾個晚上,我和蒙烽生了火盆,他抱著我,我們就這麼看著燃燒的火,說以前高中談戀愛的事。

  他說了很多,我也說了很多,他一直很在意自己沒有能力給我一個好的環境,讓我過好的生活……他想證明自己的價值,退伍開一家公司,像張岷那樣。或者做出一番大事業。不想當個庸庸碌碌的上班族,更不想當個買菜做飯的小男人。

  其實這些我從未介意過,也沒有嫌棄過他。

  況且人不經過磨礪怎麼能發光?強大的經濟帝國第一塊基石,往往就從賣保險與推銷開始。當然我沒有告訴他我的想法,蒙烽只會說:他根本不是賣保險和當售樓先生的料。

  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整個世界的淪陷成全了我們的愛情,然而狀況已有改變,等到喪屍潮結束後呢?蒙烽或許還是得去賣保險。
  
  胡玨提到,他曾經代表公司參加過亞太地區的一個環境會議。

  會議的內容是碳排放與全球溫室效應影響,他據此認為:2012年人類的大批量滅亡,以及所有工廠的荒廢,直接造成了11月份這個漫長且寒冷的冬天。

  這是一次氣象系統對突發情況反映出的大清洗機制,下一年的冬天或許很短,如此反覆循環,十到二十年後趨於穩定。如果原住民的工業廢氣與污水不再被排放進大氣、海洋,地球環境最終將恢復到冰河末期,春夏秋冬交替作用,而不是灼熱與寒冷的兩極交替。

  或許有點道理。

  搜救隊還沒有來,春天卻來了。喪屍們會再次北上麼?希望不會,得盯緊點。
  
  窗紗在春風中飛揚,窗門大開,照在劉硯的辦公桌前。他嫌每天在書房裡麻煩,索性就呆在房間裡。

  左邊一張大床,右邊則是劉硯的工作台,上面雜亂的擺滿了零件與工具。

  春光明媚,四月份快來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這裡的氣候實在是好得不能再好,白天溫暖而夜晚涼快。

  漫山遍野,油菜花開,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裡藏著難以排遣的情緒在蠢蠢欲動。

  蒙烽嫌熱,穿著件緊身背心與一條露出結實大腿的運動短褲,趴在床上翻畫報。完美的臀部肌肉曲線在紅紗布料下顯得健碩而高挺。
  
  敲門響。
  劉硯:「進來。」

  蒙烽:「等等。」
  
  決明聽見了劉硯的「進來」而自動過濾了蒙烽的「等等」,推門,蒙烽瞬間手忙腳亂,整理短褲,把昂挺的慾望塞進褲襠裡,滿臉通紅地趴回床上。
  
  決明:「劉硯。」

  劉硯道:「你不是跟你爸去釣魚了嗎?怎麼了?」

  決明說:「我覺得我爸最近很奇怪。」

  劉硯:「……」

  蒙烽:「……」
  
  劉硯:「什麼?這不像你會說的話,決明。」

  蒙烽:「你應該說,喔喔嘎嘎嘎人家爹地有點怪怪滴啦……」

  話未完,蒙烽頭上挨了劉硯一發字典炮彈,劉硯說:「怎麼奇怪了?」

  決明:「他一直抱那女的……」

  蒙烽道:「誰?親過來,你『也』喜歡女的嗎?趴著看美女畫冊,給你一本看,書中自有顏如玉。」

  決明:「不過來,我爸說,趴著會把唧唧壓扁或者壓彎的。」

  蒙烽:「絕對沒有扁,你爸是騙你的,不信你問劉硯,又粗又直又硬,昨天晚上他還感動得哭了……」

  劉硯:「別教壞小孩。」

  決明:「剛才據我所見,你也沒比我爸的大很多啊。看上去差不多大,只比他的粗一點點……」

  蒙烽:「你看,他本來就懂這些,比你還懂呢,對不,親。」

  劉硯道:「停止這個話題!決明,哪個女的?」
  
  決明蹙眉道:「就是那個一直流鼻涕的女的。」

  劉硯:「……」

  蒙烽忽然道:「劉硯,張岷在幫那個叫唐逸曉的女人戒毒,你記得麼?」

  劉硯馬上明白過來,十天前林木森留下來的海洛因終於被唐逸曉用完了,嗎啡被牧師收走以備當做緩痛劑,年前事忙,多一個人不多,少一個人不少,又因為地位特殊——是蒙烽和張岷的偶像,於是便區別待遇了。

  劉硯沒管她,就誰也沒管她。

  然而海洛因用完後,唐逸曉只得開始戒毒,牧師吳偉光與她的弟弟唐逸川都收拾不下來,張岷便前去協助唐逸川,幫他姐姐戒毒。每天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撞,鬧,張岷力氣大,大部分時間都是他抱著她把她按回去或者綁著。

  決明一直不知道,昨天路過走廊,看到張岷把躺在地上哭的唐逸曉抱起來,抱回床上,今天唐逸曉好了許多,獨自出來吹風,張岷則帶著決明在河邊釣魚,唐逸曉便坐了下來,和張岷說話並感謝他。
  
  「她在戒毒而已。」劉硯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望遠鏡,朝著河邊看:「決明你不知道戒毒是怎麼回事?毒品沒接觸過麼?」

  決明茫然搖頭。

  蒙烽:「你爸簡直就把你當弱智兒童在養……他應該從你11歲一直到15歲,說的話根本就沒變過,這樣不行的啦親。」

  決明說:「這是因為他愛我啊。現在又是怎麼回事?他不愛我了嗎?」
  
  蒙烽盯著決明看,一臉茫然的表情:「?」

  決明:「??」

  蒙烽與決明對視良久,決明已經徹底混亂了,分不出蒙烽哪句是在跟他開玩笑,哪句是認真的。
  
  「你爸不會不愛你的拉親。」蒙烽漫不經心地翻畫冊:「關心這個還不如關心你的大熊貓,店家怎麼還沒發貨啊——」

  「不會的。」劉硯道:「你看。」說著把望遠鏡遞給決明,決明朝外看去。
  
  唐逸曉在河邊坐了下來,張岷也穿了條很短的運動褲,上身穿了件小馬甲,敞著赤裸,健壯的胸膛,他的身材十分勻稱,腹肌健美有力,腳指頭夾著人字拖一晃一晃,那是決明很喜歡的性感裝束。

  張岷習慣張開腿,把決明抱在身前釣魚,時不時說幾句話,再親一親。方才在唐逸曉過來的時候就是這麼抱著,然而唐逸曉一直聽決明叫張岷作「爸」,便真以為是親生父子,兒子粘人也是正常的事,外加她大半時間不是在嗑藥就是在流鼻涕戒毒,沒怎麼探聽過這些人的八卦,是以一概不知。

  看到她過來,決明就走了。
  
  「這些日子裡多虧你了。」唐逸曉歎了口氣,笑道。

  「沒有的事。」張岷禮貌地說:「你的弟弟出力最多,我只是盡到一個醫生的職責而已。」

  唐逸曉道:「沒想到中醫也有這麼大的作用。」

  張岷謙虛地笑了笑。

  「很多人都覺得中醫是經驗主義。」張岷道。

  唐逸曉接口道:「其實不是。以前我們拍電影的時候也請過人來刮痧,那時候在九寨溝中暑了,當地的醫生很厲害。」

  張岷道;「啊,在九寨拍的那部……2012年初的片子?」

  唐逸曉眼中閃爍欣喜的光芒,笑道:「你看了?」

  張岷道:「我和決明去電影院看的,我一直很……呃……喜歡看你拍的電影,那個角色演得很不錯。」

  唐逸曉笑了笑,說:「他們說你槍法很準,是所有射擊隊員的頭兒。」

  張岷哂道:「以前當過兵。」

  春風拂面,唐逸曉覺得很舒服,兩人看著水裡的魚漂,唐逸曉自嘲地笑道:「我……最狼狽的模樣都被你見著了,多半這次要破滅了。」

  張岷莞爾道:「怎麼會,人都有三災六禍的狼狽時候,還是一樣的。」
  
  唐逸曉閉著眼睛,抿著唇笑了笑,說:「謝謝你,張岷。」

  張岷:「?」

  唐逸曉捋了下長髮,說:「從小到大,第一次碰見有陌生人,沒有別的原因,真正地願意為我伸出……援手。我……覺得很感動。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能為你做點什麼……」
  
  張岷意識到了什麼,馬上起身道:「那個,唐小姐,生而為人,和動物最基本的區別就是有愛,會互相幫助,這是我應該做的。」

  唐逸曉會意笑道:「是我失言了,這是我的真心話。」
  
  張岷十分拘束,而後什麼也沒說,提著水桶喊道:「寶貝——你去哪啦!」走了。
  
  劉硯說:「看到了麼?」

  決明滿腦袋問號,蒙烽說:「看到什麼?」

  劉硯解釋了一次,坐回桌子前。

  劉硯道:「他只是一種醫生對病人的關愛,外加唐逸曉是年輕時代的偶像;張岷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決明,你們彼此都要好好珍惜。」
  
  蒙烽說:「哦以他的腦回路,我打賭他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決明:「?」

  蒙烽頭也不回,繼續翻他的畫冊:「你要這麼說:決明,你起碼會調收音機和寫日記,還會拖木板,那女的會做什麼?」

  劉硯:「……」

  決明沉默了,蒙烽比劃了「沒有」的手勢,自顧自道:「你可以試試藏在床底下,讓你爸來找你,玩一下『寶貝老婆在哪裡』的腦筋急轉彎……我還可以擔保那傢伙如果躲在床底下,最後只會變臭,你爸絕對不會想起她的。」
  
  決明有點莫名其妙,忽然腦袋上燈泡叮的一亮,明白了什麼,走了。
  
  蒙烽繼續看書,劉硯繼續畫他的設計圖,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半小時後,劉硯忽然說:「你看那種畫冊幹什麼,你又不喜歡女的。」

  「我喜歡啊。」蒙烽理直氣壯道:「美女怎麼不喜歡?」

  劉硯:「你還是個雙?」

  蒙烽:「我本來就喜歡女人,只是運氣不好,碰上你恰好是男人而已。」

  劉硯:「……」

  蒙烽帥氣而欠扁地回頭朝劉硯笑了笑。

  劉硯面無表情道:「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蒙烽:「你在想如果我喜歡上偶像,你的日子可就……」

  劉硯:「不,我沒在想那個,我只是覺得,你這樣趴著,我忽然很想幹你屁股。」

  蒙烽:「……」
  
  蒙烽把書一摔,吼道:「來啊!」

  劉硯撲了上去,短短兩分鐘的「來啊」「來啊」滾成一團掙扎之後,劉硯開始求饒了,長達一小時的喘息後劉硯什麼話都叫出來了,蒙烽才滿意地說:「要乖,知道嗎?」
  
  當天黃昏,張岷簡直要瘋了。

  「決明呢!」張岷瘋狂地大吼道:「決明去了哪裡?!下午還好好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劉硯!」

  他一把抓著劉硯:「你們看見決明瞭麼?帶我去找找!」

  蒙烽同情而遺憾的說:「他現在自顧不暇,連路都走不穩了。」

  劉硯:「……」

  蒙烽示意道:「你沒看他的腳,簡直就是軟的。」

  劉硯:「你有完沒完啊,小心晚上那什麼被我插軟管喔……」

  張岷:「你們……」

  張岷終於意識到了,說:「你們合夥耍我是吧,別鬧了,快把我兒子交出來。」他重重歎了口氣,不高興地坐在沙發上。
  
  蒙烽:「到你的床底下去看看?」

  張岷馬上一陣風地上樓,進房間,揭開床單,果然——決明趴在床底下,面前擺著本日記本,睡著了。

  張岷:「……」

  「寶貝?」張岷鬆了口氣,哭笑不得道:「醒醒。」

  決明醒了,一臉不樂意被張岷拖了出來。

  「我的熊貓呢?」決明說。

  張岷想起年前說的話,傻眼了。
  
  當夜三點。
  
  一陣悶雷般的響聲潛伏在大地深處滾滾而來,蒙烽的鼾聲一停,睜開雙眼。

  劉硯翻了個身,蒙烽抱著他坐起來,搖了搖。

  劉硯倏然睜眼,蒙烽說:「聽。」
  
  又是一陣隆隆聲,窗玻璃竟是格格輕響。

  劉硯轉身下床,站在地上,側耳辨認遠方傳來的聲音,蒙烽拿起望遠鏡眺望遠處,門被敲響。

  張岷光著腳過來,問:「打雷了?還是地震?」

  「不。」劉硯道:「是西安那邊傳來的聲音。」

  劉硯傳好衣服跑上樓頂,漆黑的天幕盡頭,獵戶座在遠處閃耀,瑰麗的紅光隱約映紅了半邊天空。

  刺目的光芒只是一閃,繼而再次沉寂下去,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城市裡發生了什麼?」劉硯蹙眉喃喃道:「會是轟炸?」

  「沒有轟炸機。」蒙烽疑道:「應該不是,會不會是搜救隊的人來了。」
  
  翌日,劉硯和蒙烽討論後,決定前去西安簡單偵察看看。張岷與決明也要求加入隊伍,順便找他們的熊貓。
  
  2013年3月25日:

  新年的廣播信號抵達後,大家都有種倦怠感。他們覺得軍隊開始搜索救援,遲早會抵達這裡,只要耐心等候就行了。

  在這種心態下,永望鎮的住民放鬆了警惕,我覺得這是非常危險的事。

  春回大地,如果又產生了新的變數呢。誰能保證喪屍不會再次北上?理論上,寒冷會令它們的大腦受到永久性損傷,但那只是理論上的。完全依靠軍方不靠譜,得確認永望鎮不會在軍方的救援抵達前,再淪陷在喪屍潮裡。

  即使可能性很小。

  我們開了一輛偷來的改造麵包車進入西安。

  古城牆在春季的陣陣風沙中顯得無比荒涼,牆下堆滿了一層黑色的泥,像廢墟,又像垃圾堆,白骨參差不齊地從黑泥中伸出來。

  那是冰雪融化後,被覆蓋在雪下的屍體,看來在去年夏天,瘟疫爆發不久後這座城市還作了一番掙扎。

  只是不知道倖存的人現在去了何處。

  如今黑泥堆裡抽出了春天的新芽,一切欣欣向榮。我們一共進入西安三次,第一次是逆著寒流北上,經過碑林區,向西北面的蓮湖區出城。

  第二次是蒙烽帶著隊員進來補給,調查了長安區的西部。
  
  「這裡有人來過。」蒙烽說:「你看被炸掉的樓。」

  「嗯。」張岷說:「爆破的痕跡。」

  越往中心區走,大樓便越顯得雜亂,蒙烽道:「這裡昨天晚上起碼引發過三百公斤TNT當量的爆炸。」

  張岷神色凝重,車在市中心附近停下。

  蒙烽下車說:「劉硯調度,我去周圍巡邏看看。」

  劉硯打開車內通訊器與地圖標誌:「你想去哪?」

  蒙烽:「地鐵站裡不知道怎麼樣了。」

  劉硯:「看看自動販賣機,如果可能的話,幫我拆點地鐵車廂的導航儀下來,就在車頭。」
  
  決明道:「可以下去走走嗎?」

  劉硯看了張岷一眼,張岷接過通訊器:「我陪他下去。」
  
  劉硯展開手裡地圖,仔細查看,這部車經過他的特別改造,輪胎外加了四個旋轉尖頭鋸輪,車頭處是鋒利尖銳的撞板,車尾處則是可控式油箱,隨時傾倒加過潤滑劑的汽油。

  車頂還加了一個小型特斯拉線圈,雖然電能不強,但絕對足夠對付幾十到上百隻喪屍。
  
  風起廢城,捲著蕭索的黃葉飄過空曠無人的長街。

  決明在一間商城門口停下腳步,商城被炸掉大半,剩下暴露在空氣中的樓層截面,鋼筋水泥猶如猙獰的怪獸,深處傳來悶聲怒吼。

  決明探頭探腦地張望,張岷握著槍道:「寶貝,你要找什麼?回去吧。」

  決明拿了一排電池,說:「劉硯要的。」

  「走吧。」張岷說。

  決明蹙眉似乎還看見了什麼,數十隻喪屍圍著商場深處一個地方,此起彼伏地哀嚎。

  張岷和決明站在外面,總覺得裡面似乎有點什麼奇怪的東西,決明注意到櫃檯下有只玩具打鼓猴子,把電池裝進猴子的屁股裡。

  「哦寶貝,你想幹什麼?」張岷說。

  決明把猴子放在地上,打開開關,緊接著張岷馬上把決明拉到柱子後,躲了起來。

  「匡匡匡炸炸炸——」

  猴子敲鑼打鼓,原地轉了個圈,被底下輪子推著朝喪屍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前進,那群圍著什麼東西的喪屍紛紛轉頭,打鼓猴子在凹凸的地上一顛,轉了個向繞圈,朝著側面跑了。

  喪屍們紛紛追著那隻猴子去了。
  
  張岷和決明從柱子後探出頭。

  決明走向商場深處,張岷端著槍在後面巡視以防不測,決明在先前喪屍們圍住的地方單膝跪下,扳開一塊塑料板,裡面是開了一條縫的電梯。

  電梯裡躺著一個渾身帶血的男人,正在不住喘氣。

  男人幾近赤裸,下身穿著條殘破的迷彩軍褲,胸膛,腰間傷痕纍纍,軍褲和軍靴能辨認出是個軍人——或許曾經是。

  「劉硯。」張岷說:「把車開過來,我們發現了一個倖存者。」

  張岷道:「你還好麼?」

  男人道:「勉強……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被爆炸吸引過來的?」

  決明蹙眉道:「你在裡面做什麼?」

  男人答道:「我從十米高的地方……在電梯裡摔下來,現在正在休息。」

  張岷咬牙抗開電梯門,男人艱難地爬了出來,問:「有水麼,有點虛脫。」

  決明從包裡掏出水壺,那男人接過喝了口,說:「謝謝。」
  
  劉硯倒車,男人拖著受傷的手臂跑出商場,說:「有吃的嗎,給點吃的。」

  劉硯拆了包餅乾給他,又擰開一瓶動力飲料,男人狼吞虎嚥地吃了,把一瓶飲料全部喝下去,說:「你們得馬上離開這裡,借把槍給我。」

  劉硯警覺蹙眉,問:「你是搜救隊的人?你要做什麼?」

  男人體力恢復了些,抹了把嘴角點頭。

  「有一枚炸彈失效了。」男人道:「任務差點失敗,我現在得去啟動最後一環。」
  
  劉硯望向張岷,張岷微微點頭,意思是可以給槍,他能制得住。

  劉硯取了把槍給他,那男人接過槍,一拍劉硯肩膀,疲憊道:「謝了。」

  他轉身就跑,劉硯道:「喂!」

  男人喊道:「馬上離開!別逗留!」他作了個手勢,踉蹌跑向市中心的一處廢墟。
  
  「蒙烽,你聽見了麼?」劉硯道:「我發現一個像是搜救隊的人,他正朝著你那邊去。」

  蒙烽道:「我沿著地鐵站走,已經進下水道裡了,這裡喪屍不多。」

  劉硯:「是麼,我怎麼覺得這裡到處是危險……你最好先出來……」

  蒙烽:「搜救隊的人想做什麼?」

  劉硯:「他要去引爆一個失效的炸彈。」

  蒙烽:「我想我已經看到你說的炸彈了。」
  
  蒙烽站在地底隧道的盡頭,那裡是一個懸空的下水道出口。

  七個同樣的下水道口位於半球型空間的頂端,中央是個巨大的排水拱頂,小股的水流從地面淌下,匯入下水道,再沿著拱頂的牆壁朝下淌,流進地下的溝槽。

  拱頂裡有上千隻喪屍,他們在寬敞的地底空間裡隨處走動,沒有發現頂端探出半個身子的蒙烽。

  而排水拱頂中央,有一具三米高的抽水汞。

  抽水汞頂端有一個尖錐型的炸彈,周圍防爆保險栓散開,一條被喪屍咬斷的電線鬆鬆搭在電纜上。

  尖錐炸彈頂端,紅燈一閃一閃。
  
  蒙烽戴上遠距瞄準鏡,喃喃道:「媽的,這是微型核彈啊。」
  
27、盟軍
  
  「幫個忙!」男人從下水道深處跑來,蒙烽側身一讓,男人躍下中央拱頂,用手槍開始點射!

  蒙烽:「你要做什麼!」

  男人道:「掩護我!我得把線接上,把這裡的喪屍都炸了!」
  
  蒙烽隨著那男人跳下拱頂,那一下動靜驚動了所有的喪屍,蒙烽從三米高處落地著實摔得不輕,喘了幾聲艱難站起,一隻喪屍迎面撲來。

  連聲槍響,子彈爆射,蒙烽悍然開動手中連發機關鎗,轉身扇形掃射,背靠水汞緩慢退後。

  男人立即躍上抽水汞,牽過線飛身一躍,扒著電纜三兩下繫好,大聲道:「走走,快走!」

  蒙烽持槍掃射,槍聲震耳欲聾,頭也不回道:「什麼!」

  「子彈沒了!給我一把槍!」那男人大喊道:「跟我跑!」

  蒙烽抽出後腰霰彈槍扔在地上,那男人撿起槍,砰的一槍點射,底部的排水口處,喪屍腦袋炸開,鋼珠激射,放倒了附近的十餘隻喪屍。

  「改良過的?!」那男人道:「你是什麼人?哪個部隊的!報番號!」

  蒙烽吼道:「不是現役!別囉嗦了!快走!哪個方向!」
  
  嘀嘀嘀聲響,電子箱發射訊號,遠處一聲爆炸,一道火龍從連接了抽水汞大廳中央的下水道口噴出,整個拱頂開始陣陣震動,並逐漸塌方,水泥,磚石轟然崩塌,傾洩下來,一條三人合抱的巨大水管折斷,嘩啦聲響,漆黑的工業污水兜頭澆下!
  
  「你在這裡做什麼?!」蒙烽貼著隧道一路進入,帶著那男人開始逃亡,蒙烽持槍開路掃射,那男人則回手開槍殿後。

  「媽的,這霰彈槍誰設計的!太強悍了!」那男人大吼道:「我叫賴傑!你叫什麼名字!」

  「蒙烽!」蒙烽吼道,繼而摸出一個手雷拋去,那人一手按地,漂亮至極地來了個前翻,腳後跟一帶,為半空中的手雷加了一道力,令它如蓄勢炮彈般沿著下水道直飛出去。

  手雷在半空中爆炸,嗡一聲響,下水道空間內猶如被翻了個轉,耳膜在這巨響中疼痛欲裂,二人被衝擊波掀得飛出一米,重重摔在地上。
  
  「蒙烽!」劉硯道:「你沒事吧!」

  「沒事……」蒙烽掙扎著蹬了蹬,勉強起身:「我把那傢伙帶出來了,劉硯,看看周圍空間,塌方了……」

  「小心!」賴傑側身擋開蒙烽,頂部又有一大塊石頭坍塌下來。

  「蒙烽!」劉硯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焦急道:「朝東邊跑!」

  耳機裡傳來一陣轟鳴,緊接著是張岷的大喊聲:「劉硯,決明!抓緊……我要衝過去了……」

  「是你的同伴?」男人道。

  蒙烽:「在地面接應,得找條路出去……」

  賴傑道:「馬上讓他們離開商圈!那裡要全面爆破了!」

  蒙烽色變道:「劉硯!火速離開那裡!他們埋了炸彈!」

  蒙烽與賴傑沿著下水道開始逃亡,到處都是崩裂的紋路與塌方的磚石,躲避落石時又有喪屍咆哮,從拐角處衝出。
  
  同一時間,電子引爆器恢復運轉,地底發生了連環爆破,隱匿在地底一個冬天的喪屍大軍被坍塌的路段壓了下去,張岷吼道:「你倆抓緊!」

  劉硯撞得頭昏眼花,車猛地一打橫,整段主街道連著中央廣場的地面發出一聲巨響,地底的爆炸一聲接一聲,方圓近五六里的路面壯觀至極地轟然坍塌,深陷。

  劉硯艱難地扯著握把,大吼道:「蒙烽——!臥倒!我要引爆小精靈了!」

  汽車飛起,決明被甩上半空,劉硯一把揪著他的衣領,朝控制鈕上一推。

  決明大叫一聲,屁股坐上一個按鍵。
  
  下水道內,蒙烽吼道:「臥倒——!」緊接著一個飛撲。

  跟在蒙烽身後的小金屬球接到遙控指令,瞬間嗡地一聲開始高速旋轉,飛上半空,緊接著一聲輕響,煙花般甩出千萬道銳利的薄鐵片,擦著洞壁飛出去,射進喪屍的頭顱!
  
  地面,張岷猛踩油門,將車速提到最高,整輛車飛馳過傾斜的碎裂路面,凌空飛過五米,從一道橫亙西安南北的巨大溝壑上空掠過,砰然巨響砸在平地上。

  緊接著車輪飛速空轉,帶起沿路崩毀的碎石衝向道路盡頭,塌方面積越來越大,大地被徹底分成了兩半,一棟大廈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倒了下來。
  
  安靜了。

  劉硯死裡逃生,推開壓在身上的一個工具箱,抓起耳機道:「呼叫蒙烽……呼叫蒙烽……」

  蒙烽道:「還活著。」

  劉硯鬆了口氣,汽車在路邊停下,剛才他們停泊過的地方已經成為一個佔地上萬平方米的巨大深坑,整座市政府建築連帶著廣場周圍的高樓倒進深坑裡。
  
  賴傑從廢墟中把蒙烽拉出來,吼道:「核彈還沒爆呢!剩五分鐘了!快跑!」
  
  第一波爆炸把近萬隻喪屍埋進了地底,然而又有更多的喪屍爬出深坑,開始尋找獵物。

  開始只是小股數只,逐漸越來越多,張岷下車四處點射,蒙烽與賴傑朝車跑來,劉硯道:「快上車!你們沒事吧?」

  賴傑看了劉硯一眼,蒙烽說:「這些都是我的同伴,我們的基地在西北方向的三百公里外,上車。」

  張岷注意到他的傷口,示意決明到車前座來,沒有多說什麼。

  「你好,朋友。」張岷說。

  賴傑看了張岷一眼,不回答,也不與他握手。
  
  眾人上車,蒙烽關上車門,劉硯開了後座車廂的燈,凌亂的車廂裡多了一人顯得十分擁擠。

  張岷發動汽車掉頭,喪屍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城市的另一側再次響起爆炸聲。
  
  蒙烽道:「馬上離開這裡。」

  劉硯啟動裝在車上的攝像頭,將五千米內的景象傳到顯示屏上,喪屍從四面八方,浩浩蕩蕩地圍了上來。

  「你叫什麼名字?」賴傑嘴角浮現起一絲笑意:「這些都是你發明的?」

  劉硯沒有回答他,說:「向西邊走,所有防禦系統開啟。蒙烽去開車,張岷過來給他檢查。」

  蒙烽接過方向盤,劉硯打開車頂的特斯拉線圈,電能抽走,蓄電池嗡的一聲響,電量表瞬間下降兩格,摧枯拉朽般掃光了附近喪屍。

  砰砰連聲巨響,劉硯打開車前的噴火槍,汽車緩慢掉頭,焚燒了成片的喪屍,速度越來越快,緊接著衝上公路,將車速提到最高,飛速衝出西安。

  一分鐘後,核彈引爆,巨響聲中白光萬丈。
  
  所有人抱頭俯身,遠處一團蘑菇雲升上天際,爆炸聲驚天動地,商業大樓的玻璃牆瞬間碎成千萬片被爆炸的颶風掃得飛向遠方。
  
  「沒事了。」賴傑道:「這種新型核彈輻射不太強……走。」

  「你受傷了。」張岷掏出一個手電筒,招手道:「朋友,我幫你檢查一下。」

  「你是醫生?」賴傑說:「你們好,我叫賴傑。」

  張岷點了點頭,劉硯懷疑地看著賴傑。

  賴傑赤著上半身,一身髒得很,他接過決明遞來的紙,擦拭全身傷口與下水道中滾出來的泥污,勻稱的肌肉顯得十分堅硬。

  賴傑下身只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齊膝軍褲,軍靴上滿是腐爛的血肉,踩在架子上時留下一個漆黑的靴印。

  張岷觀察了他的瞳孔,按過他的脈,又讓他側身,檢視他的傷口。

  「沒有被感染。」張岷把一塊紗布按在他小腹上的破口處。

  怎麼可能?劉硯忍不住心想,那些傷痕一看就是喪屍抓出來的。
  
  賴傑笑了笑,答道:「當然沒有被感染,因為我注射了疫苗。」
  
  那句話一出,就連蒙烽也忍不住回頭看著他。

  車內靜了,片刻後賴傑說:「先自我介紹一下吧,賴傑,國際救援組織中國搜救軍第十六分隊——颶風隊隊長,中尉,我負責西北地區所有的信號塔,尋找生還者,補充兵員,並朝公海第三避難所發出信號。」

  「謝天謝地,你們終於來了。」張岷道:「我們足足等了四個月。」

  賴傑道:「算很快了,我們在四個月裡救出了一萬七千多人,殺了一百五十萬隻喪屍……」

  劉硯忽然道:「你的隊員們呢?」

  賴傑說:「死光了吧,不清楚。」

  劉硯:「……」

  蒙烽:「……」

  賴傑:「我們在西安地區進行搜救的過程中,確認大半個城市面積,未央區,碑林區都搜索過了,沒有倖存者。但是西安東南部分信號塔上有標誌,城裡還有活著的人……地下的喪屍太多了,我們要逐漸清理,三天前我負責引開大批喪屍……」

  劉硯:「結果你被抓走了。」

  賴傑一揚眉,點了點頭。

  決明:「你被拋棄了嗎,真可憐。」

  劉硯:「你不要說出來,他會難過的。」

  賴傑笑著說:「這不能怪他們,連我下落都不清楚,怎麼能回來救我?」
  
  劉硯:「那麼,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賴傑想了想,禮貌地說:「謝謝你們救了我,但那種疫苗非常珍貴,不可能交給你們,我們只帶了三支,是準備……」

  劉硯:「中尉,你想太多了,根本沒人稀罕你那玩意。」

  賴傑點頭道:「那就好,我剛才確實有點怕你們四個人,為了搶三份疫苗,先開槍打死自己人之中的一個,搜救過程中我們遇見好幾次這樣的情況了。」

  蒙烽說:「好了,劉硯,不管怎麼說這是件好事,賴中尉,我們現在把你帶回我們的基地去,想辦法找到你失散的同伴。」

  賴傑點了點頭,接過張岷遞來的一塊紗布,問:「這是什麼?」

  「一種藥粉。」張岷說:「能幫助你止血。」

  賴傑懷疑地看著張岷,那塊紗布上沾滿藥水,混合著中藥與酒精的氣味,最後把紗布捂在胸腹的傷口上,側著身子開始睡覺。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都在想搜救的事,決明給賴傑蓋了條毯子,賴傑馬上充滿敵意地睜眼,緊接著朝決明笑了笑,那表情,像是在表達一種狡黠的友好。
  
  翌日下午,他們回到了永望鎮。
  
  剛回到家劉硯就預感出事了,農場外聚集著一群人,遠處停著三輛大車,胡玨帶頭,上百人站在鐵絲網外,與外圍穿著軍裝的一個女人針鋒相對地吵著什麼。

  蒙烽二話不說停車,握起槍,一手卻被劉硯按住。
  
  女軍官:「按照國家的緊急徵召令……」

  胡玨:「女士,現在已經是沒有法律與政策的時代了。」

  女軍官不為所動:「誰告訴你沒有法律了?這就是法律,先生。」她取出一張公文。

  胡玨看也不看:「那麼援引2012年的國際人類生存權法例草案,任何情況下組建的盟軍,不得以任何借口強行徵收平民土地,更不能犧牲弱勢群體生命以……」
  
  「頭兒!」車上有人發現了賴傑,跑下車。

  「劉硯!」胡玨大聲道。
  
  數人下車,胡玨見他們回來了,憤怒地喊道:「蒙烽!」

  「怎麼回事?」蒙烽遠遠道。

  「他們說是搜救隊的,要徵收這裡所有的物資!」胡玨道:「讓我們搬出去等軍方的人!」
  
  賴傑的出現馬上吸引了那隊人,他依舊是赤著胸膛,下身一條破破爛爛的五分軍褲,走向那女人,遠遠道:「喂!我回來了!都活著嗎?」

  那女人道:「賴小傑!你還沒死嗎?這裡的人比以前碰上的更難解決,過來處理一下!」
  
28、召喚

  賴傑笑道:「起碼先找件衣服給我穿吧。」

  颶風隊的隊員下來了,劉硯掃了一眼,賴傑、女軍官、一名年輕人,看上去不太像戰鬥工種。

  只有這三個人。
  
  永望鎮裡,眾人見劉硯等人回來了,七嘴八舌地說了一會,方慢慢靜了下來。

  「把圍欄打開。」劉硯說:「他們是來救咱們的,都回去,蒙烽會和他們談。」

  鄧長河帶人撤了鐵絲網防禦,賴傑穿上一件白背心,接過一副露指手套戴上,叼著一根煙,那年輕人上前給他點了火。

  「介紹一下。」賴傑站在永望鎮的入口處,銜著煙笑道:「這位美女是吳雙雙,他叫李巖,實習兵……老小和嗑藥的那傢伙呢?」

  吳雙雙笑道:「老小不是早就死了麼?嗑藥的出來撐不住了,我們把他埋在路邊的溝裡了,沒人開車,拖著過來的。」

  賴傑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而後漫不經心道:「哦,那就這樣了。」

  他接過女軍官手中的文件,看了一眼蒙烽,又看劉硯,似乎在判斷誰說的話份量更重,最後在蒙烽面前攤開,說:「根據國家發佈的371號戰時徵集令,我要暫時徵收你們的避難所,集中所有物資進行重新調配……」
  
  蒙烽不去接文件,帶著明顯的敵意,看著賴傑。

  賴傑又道:「還有,根據徵集令上的第四條,所有現役軍人與退伍軍人,公安,武警都要來我這裡報道,請你去通知一下,看看有多少。還有適齡的男人也帶來讓我看看,以便甄選……我要人,也要糧食儲備。」

  劉硯說:「都給了你以後呢?我們盡了義務,可以獲得什麼權利?」

  賴傑避開了劉硯的問題,四處看了看,抬頭張望。
  
  回來前小孩子們在放風箏,決明忘了他的熊貓,加入了他們,和張岷扯著一個風箏在春風裡笑著交談,緩慢後退。

  五顏六色的風箏在天空飛揚。

  賴傑說:「你們這裡的儲備很多啊,有多少人,帶我走走,看看?」他笑了起來,拍了拍蒙烽肩膀,蒙烽馬上抬手擋開,卻沒有拒絕賴傑的請求。

  他轉身走進農場,永望鎮的牌子後,是一大片怒放的花田,萬物欣欣向榮,賴傑問:「花了多少時間發展起來的?是個很不錯的避風港。」

  劉硯微微蹙眉,蒙烽沒有發作,解釋道:「去年冬天來的。」
  
  賴傑在花田中央停下腳步,認真道:「我們要進西安去救人,徹底搜索一次,把所有的倖存者都救回來,安置在這裡。再把喪屍大致清理乾淨,最後會用信號塔發射求救電波。大約十天之後國家的救援總隊會過來,把避難者全部帶去公海地下基地。」
  
  劉硯坐在花田的圍欄上,蒙烽點了根煙,彼此都不吭聲。

  賴傑說:「現在我要接管這裡了,把所有人都叫出來。」

  「不行。」劉硯果斷回絕了賴傑的提議:「請你先發出訊號,我要確認所有人都安全,而且你不會把西安的喪屍引來,才能把物資,地方交給你。」

  賴傑說:「我辦不到,國家的搜救組每個地方只能來一次,來過就走了,你這樣胡來,我們會很難做的,小兄弟。」

  劉硯道:「況且你怎麼證明你說的是真的?萬一你是強盜呢?」

  賴傑笑了起來,不以為忤,反問道:「如果我是強盜,會浪費時間跑去下水道裡炸喪屍麼?」
  
  蒙烽說:「永望鎮是我們的家,不能交給你,但你可以把人帶回來。」

  賴傑說:「那麼就各退一步,你們把退伍兵和能與喪屍戰鬥的男人叫出來。說句實話吧,軍方以後會轟炸整個大陸,以確保消滅所有的喪屍,你們遲早要離開這裡,否則非常危險,我很抱歉。」

  劉硯說:「我也很抱歉,這裡沒有你需要的兵。」
  
  賴傑看著劉硯,舔了圈嘴唇,表情一鬆,走到欄杆前,坐在劉硯身邊,像個老朋友般轉換了陣營,朝他神秘兮兮地笑道:「至少有一個。」說著指向蒙烽,又朝劉硯神秘兮兮地說:「你是機械專家,他是特種兵退役成員……如果我沒有猜錯,剛剛那個瘦瘦的高個子……還是個神槍手?」

  「你看錯了。」劉硯面無表情道。

  賴傑側著頭打量劉硯,像個痞子般地笑了笑,說:「而且,你們還是同性戀?」

  蒙烽:「……」

  賴傑說:「其實我第一眼就看出來了,說實話,我也是同性戀。」

  劉硯:「……」

  賴傑:「而且我第一眼看見你們的時候,我就覺得喜歡你了。」
  
  賴傑伸手來搭劉硯肩膀。

  劉硯馬上跳下欄杆跑向蒙烽,蒙烽已悍然大罵道:「你他媽的嘴巴給我規矩點!」
  
  蒙烽上前冷不防把賴傑掀了下來,怒吼一聲,兩人開始扭打,劉硯回過神來,大叫道:「蒙烽!加油!把他打趴下!」
  
  那一下轟動了整個農場,剛散去不久的人群從樓裡跑出來圍觀,劉硯開了個頭,眾人轟然吶喊,給蒙烽打氣,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這隊外來者氣勢洶洶,大家理所當然地都幫著自己人。

  賴傑也是個能打的,擰著蒙烽衣領,二人驚天動地的壓垮了大半個花架,花盆砸了滿頭。又被蒙烽狠狠一拳揍翻在地,壓倒好幾棵花草,緊接著賴傑一腳橫掃,將蒙烽帶得摔在地上。

  肉搏一開始,周圍的喊聲越來越大,賴傑的部下——那女軍官與年輕人跑到圍欄外,俱是一臉無奈。

  最後蒙烽終於不要命地一拳,將賴傑狠狠揍倒下去。
  
  「很好。」賴傑手肘支著地後退,點頭道:「你具備優秀的格鬥體質,K3出來的吧……」話未說完,臉上又挨了蒙烽一拳,這下徹底消停了。

  「好了,蒙烽。」劉硯聽到拳頭揍上眼眶的聲音,竟是有輕微的聲響,當即生怕真的搞出什麼事來,制止了蒙烽。
  
  蒙烽也碰上了對手,被揍得鼻青臉腫,勉強起來,走到台階前坐下。

  「你叫賴傑。」劉硯說:「嗯,我們現在能好好談談了。」

  「首先永望鎮目前不能交給你。」劉硯說:「但請你隨意繼續履行你去西安救人的計劃,我會看情況為你提供物資,以我能承擔的情況為界限。」
  
  「其次,這裡有我佈置的防禦設施,這些防禦設施的威力非常大,你們可以把車開進來,在從我站這裡,一直到對面的河邊為界,自由活動。只要在永望鎮範圍內,你就不用怕被喪屍抓死。」
  
  「再次,你帶回來的生存者我會妥當安置,有多少我接收多少。」
  
  「最後。」劉硯說:「我對你沒興趣。你可以嘗試和他們談談,看有沒有人願意加入你,但請不要強行徵兵,否則我會用那些高壓線圈,送你們上西天。」
  
  當天傍晚,劉硯給蒙烽上了藥,蒙烽對著鏡子端詳,哼哼幾聲。

  「他人不夠。」蒙烽說。

  「那是他的事。」劉硯道:「如果他能說服誰,我不會阻攔。」

  蒙烽道:「你會參軍麼?」

  劉硯靜了片刻,而後道:「不……吧。」

  「真的?」蒙烽說。

  劉硯最後道:「你去我就去,不過我相信你不會跟著他去,太危險了,不是麼?」

  蒙烽沒有說話了,劉硯收拾了桌上的圖紙,拿著他與蒙烽的飯盒下食堂吃飯。
  
  賴傑帶來的人混在永望鎮的居民裡,排隊打飯,劉硯進隊伍末尾時,吳雙雙回頭看了一眼,眼中帶著笑意。

  「他人是好的,就是喜歡滿嘴跑火車。像個神經病。我們自己有時候也很受不了他。」一名年輕人回頭朝劉硯說:「隊長只是想試試你朋友的實力,所以才想辦法激怒他出全力,你別放在心上。」
  
  劉硯點了點頭與李巖握手:「你叫李巖,對吧。車開進來了嗎?」
  
  賴傑拿著他的軍用盒飯,排到了隊伍最前,說:「啊!好久沒吃家鄉菜了。」

  於媽看了他一眼,說:「你是南方人?」

  賴傑答道:「每天吃的都是餅乾,水……美大媽,再給我點吧。」

  於媽舀給他一大勺紅燒土豆,賴傑滿意地端著走了。
  
  劉硯看了他一眼,賴傑擠進了幾個男人中間,開始聽他們的討論,並進行遊說。

  他一坐下來,別人就靜了。

  賴傑說:「恭喜你們,很快就能走了。」

  一人道:「真的?」

  賴傑邊吃邊說:「等我的任務完了以後,會朝基地發射求救信號,軍方會派人來接你們走。」

  另一人馬上道:「去哪裡?」

  賴傑說:「公海,不過得確認,我們隊裡的三個人之間,有一個活著。」

  餘人開始追問,劉硯沒再聽,打完飯就上樓去,樓梯口處吳雙雙正在低頭用勺子扒拉飯,抬頭笑道:「帥哥?」

  「怎麼?」劉硯道。

  吳雙雙道:「你這裡不錯,你也很不錯。」

  劉硯道:「為什麼。」

  吳雙雙說:「因為你和他們吃一樣的東西,打飯的時候也排隊。」

  劉硯點頭道:「謝謝。」
  
  當夜九點,有人來敲門。

  聞且歌的聲音在門外說:「賴中尉想和你談談,蒙烽。」

  「又來了。」劉硯無奈道。

  蒙烽放下畫冊起身,穿了條軍褲,上身赤裸,趿著人字拖下樓去,漫不經心道:「去去就回。」
  
  月光下,蒙烽走出花田,那裡停了賴傑小隊裡的三輛車,劉硯遠遠看了一眼,蒙烽和賴傑站在花田中交談,聽不見。

  賴傑說:「蒙烽,我認識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

  蒙烽道:「你就是想告訴我這個麼?如果你說出那三個字,說不定又要挨揍,相信不?」

  賴傑笑了笑,打量蒙烽,說:「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你爸一直以為你死了。」
  
  「別老氣橫秋的。」蒙烽冷冷道:「你沒比我大幾歲。」

  「我二十九,快三十了。」賴傑說:「比你大五歲。這一路上,你是怎麼活下來的?帶著你的愛人殺喪屍,逃亡?隨便聊聊,坐。」

  蒙烽坐了下來,一腳有節奏地踩了踩濕潤的花泥,空氣很清新很舒服。

  他把沿途的經歷大致說了一次。

  賴傑聽了許久,最後插口道:「操,你們真自私。」

  「我自私?」蒙烽馬上就被激起怒火。

  賴傑吁了口煙,把煙頭扔掉,說:「還有麼,輪到你請我抽了。」

  蒙烽:「有,但憑什麼給你?」

  賴傑:「因為你抽著的,是我儲備煙裡的最後一根。」
  
  蒙烽摸出一包煙扔過去,賴傑接了,說:「你們為什麼不主動出擊去殺喪屍?」

  蒙烽:「我為什麼要殺它們,我保命要緊,有那麼多人的命都牽繫在我身上……」

  賴傑:「這就是自私!每殺掉一隻喪屍,就有一個人免於被感染,你的家人,朋友,親人。喪屍只會越來越少。你帶著這麼一群人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能做什麼?!等世界上的人類全死光了,它們遲早會找到你。你不救人,以後也沒有人來救你!你不知道整個世界,只有你們幾個人活著的那種絕望感覺麼?孤獨,沒有同伴,想找個人說話,你都找不到,整個大地上無邊無際,只有你們還活著……」

  蒙烽深吸一口氣,正要反駁賴傑的話時,賴傑卻又嘲笑道:「還是說你怕喪屍?K3出來的人,居然會怕這些成群的,沒有智慧的蠢貨?你手頭有這麼多的人,為什麼不組織一支獵殺喪屍的隊伍,清除掉周圍區域的喪屍,自發擔任民兵?」

  蒙烽說:「我完全沒有興趣。」

  賴傑冷冷道:「你從教官那裡學到的到底是什麼?」

  他的聲音裡帶著冷酷與威嚴,比起傍晚時,彷彿變了另一個人。

  「你的教官應該抓去槍斃。」賴傑說:「國家讓他培養軍人,就教出你這種學生,中國有幾千萬甚至上億人等著你去救,你縮在這個好地方,貪生怕死……」
  
  「我已經退伍了!」蒙烽勃然大怒道:「我退伍轉業的時候國家在哪裡!說好分配工作,沒有安排我上一天班!我在四十度的太陽下跑了一個月,只為了找一份暫時能養家餬口的工作!我只想養得起自己的老婆!不在其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國家讓我等!永遠是沒完沒了的等!這些你怎麼不說!」

  賴傑怒吼道:「所以呢!你對祖國懷恨在心!這個國家生你養你!只因為沒有給你找一份混吃等死不幹活的體面工作!沒讓你在你老婆面前揚眉吐氣!還讓你在太陽下跑了一個月!你就在災難發生的時候,坐視千萬同胞掙扎在死亡線上!不聞不問!你是K3的恥辱!你入伍宣誓時說的是什麼!你是蒙建國將軍的恥辱!!」

  「面子是你自己給你的!人得自己成全自己!!別他媽老把自己和別人比來比去,比進溝裡了!你的理想在哪裡!蒙將軍送你進K3,五年訓練沒把你磨礪成金子,把你磨成了一團貪生怕死沒骨氣的垃圾!!」

  「你還有臉問我國家在哪裡?我倒要問你,你身為特種兵軍人的尊嚴在哪裡!!!」
  
  驚雷似的怒吼驚動了整個農場,不少房間裡亮起了燈。

  蒙烽深吸一口氣。
  
  賴傑輕輕彈了下煙灰,一縷猩紅在黑夜中飄揚,漫不經心道:「對不起,不該吼你,是我太衝動了,過幾天就把你和你愛人送去安全的地方。保證你們這輩子能膩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開了。」

  蒙烽沉默起身離去。
  
  「國家在哪裡?它不是一個虛幻的名詞。」賴傑漠然道:「蒙烽中士,它是這個農場,農場裡的所有人,也包括你的愛人。」

  「南到南沙群島,北到漠河,你所站的地方,你在逃亡裡走過的每一寸土地,滿目瘡痍的故鄉,變成廢墟的城市,就是你的祖國。」
  
  2013年4月1日。

  這彷彿是個愚人節的玩笑,賴傑與他的小隊帶著外界的消息來到我們中間,我有種預感,或許我和蒙烽離再次分手不遠了。

  蒙烽的老爸不是什麼好東西……蒙烽如果偷看我的日記本一定會發火。
  
  老媽說過,蒙建國是個浪子,蒙烽的媽媽離開他,正是因為如此。彼此做了這麼多年鄰居,她知道許多關於蒙烽爸爸的事。

  私生活不檢點的人能當將軍麼?或許吧。

  我還記得高考完的那個夏天,高中三年裡,蒙烽給他爸爸打了一個電話。

  據說那是蒙烽三年裡和他老爸的唯一一次通話,過程很短暫,內容很簡單。他說高考對完答案,感覺不太理想,問他爸能不能托一下關係,給他找間S市的大學唸書,因為他想離我近一點。

  如果能弄進我填的第一志願學校,就再好不過了。

  他在路邊蹲著打手機,那邊應該只說了一句話就掛了,蒙烽把手機掛掉以後,帶著我過馬路去吃公園門口的那家TCBY。

  我一直以為他爸會幫他找學校,那麼短的通話,難道不是說「可以」麼?

  就算說的是「不行」,我也會理解成:蒙烽的爸只是想責備他,給他點苦頭吃,但該找的還是得找。

  直到他拿著入伍通知書來找我,八月份的晚上,我們在樓下還大吵一架,驚動了整棟樓的鄰居。我吵完就上樓去了,他在樓下坐了一晚上,抽了兩包煙,第二天就上了火車。
  
  蒙烽會和我一起去公海避難中心麼?
  
29、線索

  翌日:
  
  「避難中心裡有什麼?」小胖子問。

  賴傑笑道:「什麼都有,國家建立的,進去以後,你們就徹底安全了。一直到我們確認外面沒有喪屍和病毒,大家才一起出來,重新建設家園,開始生活。」

  柔柔的媽問:「需要我們提供什麼嗎?」

  賴傑說:「不用,現在在那裡住的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做太多,社會上的很多工種是閒置的。非常時期,不用勞動,但回去以後,組織會安排你們學習……適當打發時間,大學生分文理科,理科生比文科生要稍微忙一點。會被抽調去進行一些研發工作,尤其是生物學的,你們這裡沒有生物專業的吧?那可是大熊貓,得保護起來。」

  「沒有,裡面生活條件怎麼樣?」又有人問道。

  賴傑答道:「軍事化管理,二十人一個房間,一天吃三頓,不能上地面,出入要報備。晚上九點,準時熄燈。」

  眾人理解地點頭。
  
  劉硯從樓上下來,看了賴傑一眼。

  鄧長河道:「我以前是警察,我呢?」

  賴傑說:「警察……會加以培訓,讓你擔負守衛職責。具體不清楚,要看那邊怎麼安排。」

  「您能請人關照一下麼。」丁蘭問。

  賴傑樂不可支:「我和中心沒太大關係,我們是受軍方統一管轄的,幫不了你。」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有人說:「你還想要個單間和浴室?」

  眾人都是笑了起來,賴傑朝他們詳細說了些避難中心的事。
  
  「賴中尉,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去救人?」劉硯道。

  劉硯一出現,圍在賴傑身邊的人自發地散了。

  賴傑說:「我需要人手。」
  
  劉硯點了點頭,禮貌地說:「加油。」

  賴傑自嘲地笑了笑,在餐廳裡沉思一上午。
  
  下午劉硯走出花園時,看到聞且歌站著,颶風隊的車門敞開,賴傑打開一個上了密碼鎖的箱子,朝面前的聞且歌說:「想好了?如果你改變主意,我會殺了你。」

  聞且歌說:「想好了。」

  賴傑點了點頭,打開鋼鐵箱,劉硯走上前去,發現箱裡有一股白色霧氣,那是一個冷凍箱。

  他從箱子裡取出一管藥劑,一個針頭,撕開包裝,說:「手臂。」

  聞且歌挽起袖子,讓他注射。

  「這就是你們的疫苗。」劉硯道。

  「是。」賴傑也不避他:「國際救援組織研發出來的,非常珍貴。」

  劉硯說:「能完全防止感染?」

  賴傑說:「不能。」

  「這種疫苗,據說是由最初的疫苗改良而來。喪屍潮爆發的時候,疫苗就已經開始研發了……」賴傑極其緩慢地推針頭,聞且歌滿頭大汗,微微喘息。

  「撐住,兄弟。」賴傑道:「我相信你能辦到的。」

  劉硯瞇起眼,看著那管藍色藥劑,賴傑推得很慢很慢,頭也不抬道:「以前接受過注射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成功防止了一次感染,但沒有生成抗體……」

  劉硯說:「我有兩個朋友就是這樣,在注射疫苗後被咬傷,但是活下來了。」

  賴傑道:「運氣可真好,上萬人裡才有一例……只能防禦一次感染,讓他們珍惜小命吧。」

  劉硯說:「怎麼傳播的?」

  賴傑漫不經心道:「中心的人會告訴你的……據說有兩個不同的階段。第一階段是病毒進入你的體內,你還活著。第二階段則是你變成喪屍以後,病毒的形態也隨之改變。」
  
  劉硯點了點頭,賴傑道:「這裡有避難中心免費發放的小冊子,你可以拿本回去看看。」

  「第二階段和第一階段有什麼區別?」劉硯道。

  賴傑說:「病毒最開始只是普通的病毒,就像感冒病毒,但當人變成喪屍以後,病毒就完全不同了,他們管沒感染的人身上攜帶的病毒叫『孢子』,成了喪屍以後的病毒叫『母體』,挺形象的,呵。」
  
  劉硯沉吟不語,確實很形象,孢子游離,進入體內扎根生長為母體。

  「很奇怪。」劉硯說:「具備病毒本身的複製性,同時還會繁殖更小的病毒顆粒?對稱體制是怎樣的?螺旋還是二十面體?」

  賴傑道:「自己回去看冊子。」

  「估計兩種都不是,這是一種介乎病毒和增殖細胞之間的奇怪生物……這還是病毒麼?」劉硯喃喃道。

  賴傑說:「我聽他們說,這種病毒是人類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可能是一種全新的生命體,只是構成和病毒有點相似。」

  劉硯緩緩點頭:「聞且歌以後就再也不怕被感染了?」
  
  賴傑看了劉硯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疑問源自何處,答道:「不,這是抽取了很多試驗品的血清二次改良後的疫苗。注射後一旦接觸了病毒,體內會短時間裡生成抗體,也會有其他的反應……一共只有三次。有點像兩種不同的玩意,疫苗產生的新抗體,和感染你的病毒,在你的體內互相吃來吃去。」

  劉硯:「三次完了以後呢,再注射?」

  「一生只有三次。」賴傑道:「所以加上你自己,一共有四條命。四條命用完以後就沒了。」

  劉硯點了點頭。

  「奧克斯病毒,歐洲人給它起的名字。」賴傑將針管推到盡頭,聞且歌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倒了下去,劉硯忙上前去扶,賴傑卻先一步抱住了聞且歌。

  「好了,結束了。」賴傑低聲道:「休息一會。」

  他把聞且歌放在後車廂裡,收拾了東西看著劉硯。

  「副作用挺大的啊。」劉硯說:「不會突變吧。」

  「會的。」賴傑笑了笑說:「體內生成抗體,不僅僅能抵禦奧克斯,還會令他的傷口在短時間內的癒合速度提高上千倍。」

  「就像喪屍一樣?」劉硯注意到賴傑昨天的傷痕已經消失了。

  「嗯哼?」賴傑點頭道:「有點像,但不完全一樣,被注射的人的某種優勢會被成百倍地體現出來,比方說剛剛聞且歌,他的手很巧,據他自己說以前是位……小偷。所以我覺得他有一定的資質。」

  劉硯道:「會令他更敏捷?」
  
  賴傑道:「受致命傷時身體會開始自發癒合,除非受到重創,又或者一槍爆頭,否則斷了手,腳,都會……應該可以再生吧,反正我沒有試過。」
  
  「生化人。」劉硯說。

  「生化人戰士。」賴傑點了點頭:「被感染的人也不用再害怕,避難所利用另一種病毒……給感染者注射進去。能令他們全身機能運轉非常緩慢,進入休眠狀態。」

  劉硯喃喃道:「等到能治病了,再給他們治療。」

  賴傑欣然點頭:「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但據說會對腦部造成一定損害,程度則不清楚。」
  
  劉硯道:「看不出來你對病毒學這麼瞭解。」

  賴傑謙虛地笑了笑:「必須的,不然給新人注射的時候,你讓我怎麼給他們解釋?」

  劉硯換了個話題說:「我們在遷徙的過程裡發現了一種巨人,是用屍體堆砌成的。」

  賴傑的笑容斂去:「奧克斯綜合體,你們見到了幾個?」

  劉硯心中一凜,賴傑有他想要的答案。

  但劉硯沒有問「什麼意思」,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那玩意的中間,有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令所有死掉的喪屍聚集在一起……」

  賴傑神情凝重了不少,問:「你看到過弦?」

  「什麼?」劉硯道:「那玩意叫弦?」

  「不可能。」賴傑說。

  劉硯說:「我是用紅外線波段勘測到的。」他滿嘴跑火車地瞎掰,以便套話,又道:「蒙烽用汽油燒,外加其他人協作,用勾爪把所有屍體勾了下來……」

  賴傑馬上抓著劉硯的手,把他推到車門邊,說:「別動!你們拆卸奧克斯綜合體是什麼時候的事?!」

  他手忙腳亂地翻出一張試紙,放在唇間以唾液潤濕,再強行掰開劉硯的嘴。

  劉硯:「!!!」

  賴傑:「我看看你有沒有抗體,別動!」

  劉硯心裡叫苦不迭,賴傑力氣不比蒙烽小,按著他幾乎完全無法反抗,只得銜著沾了賴傑口水的試紙。

  片刻後賴傑才放開他,從劉硯嘴裡抽出試紙,翻出一本色表,對著試紙仔細端詳。

  「沒有。」賴傑失望地說:「你沒被影響,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弦,地球弦。

  劉硯獲得了兩個至關重要的關鍵詞。

  賴傑合上色表,隨口把試紙吃了,說:「詳細說說,你們怎麼惹上那巨人的。」

  「你為什麼吃試紙。」劉硯道。

  賴傑詫異地說:「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不是早說過了麼?」
  
  這人真是個變態——劉硯心想。

  「我們……」劉硯觀察賴傑眼色,退後些許以免他又作出什麼過激舉動,防備地說:「正在拆解的時候,又出現了另一隻巨人,那只巨人開始攻擊我們……」

  賴傑哈哈大笑。

  「你在騙人。」賴傑笑完,換了副表情,冷冷道:「差點上你的當了。」

  劉硯的謊話被揭穿,索性也不裝了,直接問道:「地球弦是什麼?」

  賴傑眉毛動了動,說:「想知道嗎?」

  劉硯:「……」

  「加入我們。」賴傑說:「颶風隊的機械師不久前死了。」
  
  劉硯微微搖頭道:「不。」

  賴傑的一邊嘴角憊懶地微微上揚:「所以我也『不』,雖然我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你,但也不能告訴你。」

  劉硯看著賴傑不作聲,忽然又換了個話題:「喪屍們有智力了。」

  賴傑漫不經心道:「哦,那又怎麼了?」
  
  賴傑點頭,手裡拿著那疊試紙,翻來覆去地玩,看上去似乎還想再吃一片。

  劉硯蹙眉道:「它們突變了?還是進化了?具有一定智商?相當於幾歲人類的智商?」

  賴傑:「你不加入我們,不能告訴你,組織下的死命令,雖然我第一眼看見你就……」

  劉硯毫不留情地打斷道:「他們也知道了,覺得很恐懼,是這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喪屍一直朝著這個方向進化,最後會變成什麼?」
  
  賴傑:「無可奉告。」
  
  劉硯退後幾步以防賴傑惱怒動粗,遺憾地說:「你根本什麼也不知道,頂多就是背完了那本小冊子而已,多半病毒什麼的也是你背下來的。」

  賴傑:「……」

  賴傑起身,劉硯馬上就跑得沒影兒了。

  那一刻,賴傑心裡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就算你想加入也不行,組織有命令,不能接收任何非戰鬥人員,你們這些大學生,最後都得被強行送到避難中心去!」賴傑遠遠道。
  
  夜裡,劉硯翻了個身,蒙烽也沒有睡著。

  「你會和我一起走麼,去避難所,蒙烽。」劉硯在黑暗裡問。

  蒙烽沒有回答,看著天花板。

  劉硯只聽到賴傑幾句話,便準確無比地猜到了整場對話的內容,他說:「為祖國效力,救人,關鍵在於你的心,不在於你站在哪裡。」
  
  蒙烽翻身面對牆壁,沉重的聲音於長夜裡傳來:
  
  「去基地又能做什麼?」蒙烽說:「幫我爸站崗麼,領點薪水,當他的勤務兵?聽起來挺風光。」
  
30、分手

  賴傑的人手還是不夠,他幾乎遊說了所有的人。而當天下午,劉硯的工房門被敲響。

  「什麼事?」劉硯抬眼道。

  鄧長河的表情有點為難,片刻後說:「他們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

  「坐吧。」劉硯示意道:「賴傑和你們說了什麼?」

  鄧長河躊躇不語,直到劉硯說:「你知道我的脾氣,不說就出去,大家都別浪費時間。」

  鄧長河說:「賴傑對許多人說……如果咱們不幫忙去救人,他就……沒法發信號請求支援,這樣……救援隊就永遠不會來,直到他確認西安市區和周邊地區再沒有倖存者為止。謝楓樺說聽見他對蒙烽認真說……」

  「說什麼?」劉硯難以置信,輕輕地問。

  「說:『我代表軍方和百姓請求你』」鄧長河歎了口氣。
  
  他抬眼看著劉硯,劉硯道:「聞且歌不是已經加入了麼?他還要多少人?」

  鄧長河搖頭:「要麼我去,加上你和蒙烽,張岷和聞哥,大家一起跟著他……」

  「不用。」劉硯說:「我去和他談談吧。」
  
  劉硯收拾了東西下樓去,花田里,賴傑玩著一個空針筒,手裡拿著一疊試紙發呆。

  又用掉一管,劉硯微微蹙眉,是誰?

  賴傑頗不禮貌地抬起手來摸劉硯的臉,問:「改變主意了?」

  劉硯不著痕跡地避過:「需要我做什麼,說吧,你給誰注射了疫苗?又招到人了?」

  他走向車後座,賴傑馬上抬起一腳,把他攔住:「別進去,有人在休息。」

  劉硯:「是誰,我想我有權利知道。」

  賴傑微微一笑,他與張岷,蒙烽不一樣,有種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的皮膚黝黑,身材勻稱,瘦卻不弱,像個常年在烈日下曝曬的兵痞子。他只比劉硯大了四歲,說話,行事卻似經過了不少事。

  他的頭髮很短,也很喜歡笑,但比起禮貌開朗,陽光的張慕,多了一股浪子般的風度。

  「是一位英雄。」賴傑說:「哪天在我死了以後,他就是颶風隊的新隊長,有隊長,編製就永遠不會取消。」

  劉硯靜了很久,而後開口道:「給我也注射疫苗吧,你贏了。」
  
  賴傑道:「不行。你必須去公海,蒙建國將軍下了死命令,所有大學生,學者,科學家,專業領域的人才。不管是搞人文,經濟還是自然科學的,都要去那裡集中。」

  「你們是重點保護對象。我們是為了保護你們而活的,你們是祖國的明天。」

  劉硯蹙眉道:「我不能加入你們?」

  賴傑笑了笑,笑容中帶著深意,搖了搖頭,而後道:「你想通了,我很感動,之前那些話只是逗你玩玩,有蒙烽就夠了,他會連著你的份一起努力。」
  
  春風遍野,花開大地,劉硯站在璀璨的花田中央,悠悠歎了口氣。
  
  2013年4月4日。

  我們組織了一次快速突進,全面搜索西安。

  蒙烽沒有說他注射疫苗的事,我也沒有問,參戰人員有我、張岷、決明、蒙烽、聞且歌、鄧長河、賴傑以及他的兩名隊友。

  賴傑很厲害,他身經百戰,制定出詳細的路線。而且手頭有非常充足的炸藥與彈藥儲備,甚至還有微型核彈。

  這在他手上只能發揮不到一成的作用,但交給了我,怎麼能浪費?

  我修改了轟炸與剿滅細節,並把炸彈反覆改良,讓金屬球機器人前去布引線,避免再出現一次賴傑被喪屍抓走的情況。

  我們炸毀了近百層高樓,在西安市中央製造出一個佔地五萬平方米的填埋場,消滅了上百萬隻喪屍,最後點火焚燒,這座廢棄的六朝古都火光沖天,黑煙順著北風南下。
  
  賴傑用生命探測儀覆蓋全城,進行地毯式搜索,這種軍方交給他的新型研究產品能夠有效接收衛星信號,再實時通訊,形成複雜的地圖網。蒙烽與張岷從高處用滑翔翼穿過喪屍的密集地區朝下轟炸,我們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從雨裡把人帶上公路。

  整個西安以及延安,渭河兩岸,甚至咸陽,居然還有三千多人活著。

  他們或是藏在地底,或是躲在偏僻的與世隔絕的山裡,大部分人願意跟著我們走,少量農村居民則執意留下來。

  賴傑用盡口舌說服他們,卻仍然留下了一部分不願意走的人。

  一眼望不到的隊伍,所有人都在哭,賴傑下車陪他們步行,一邊安慰,一邊告訴逃難者「國家沒有拋棄你們」。

  他們在永望鎮外集合,四面八方的人都來了,胡玨清倉發放全部糧食,拆掉溫室上的塑料布,分發給難民們避雨。

  他們在田野上,曠野中,樹林裡,河邊暫時安居,所有我們看得見的地方都有人,所有的人都在哭。

  尤其當賴傑爬上信號塔頂端,安置信號發射器的那一刻。
  
  春雨連綿,賴傑濕漉漉地攀上信號塔頂,大地上所有人抬頭眺望。

  他把一個磁力裝置拍在信號尖端上,嘀嘀嘀的響聲很小,卻穿過沙沙雨聲清晰傳來。

  「颶風隊呼叫總部,颶風隊呼叫總部……」賴傑站在雨裡,拿著通訊器說。

  「總部收到,小傑?」一個柔和的女聲道:「你還活著,恭喜。」

  賴傑疲憊地笑道:「我他媽快涅?了,匯報工作,西安地區任務完成,倖存者共計三千三百七十五人,六十九名科研人員,請總部派出救援隊。」

  女聲道:「辛苦了,賴隊長,下一波彈藥補給以及物資將隨救援隊送到。請準備詳細過程書面報告,交由吳雙雙送回。飛龍隊於河南省救援過程中全軍覆沒,吳雙雙將被抽調回總部組建新的團隊。四十八小時後救援隊即將趕到,祝你好運,賴傑隊長。」

  那邊掛了,賴傑點了點頭,躺在地上,濕透的頭髮搭在額前,望著灰色的陰霾天空。
  
  那一夜,曠野中生起上千堆篝火,永望鎮的住民們自發地發放熱水與食物。牧師穿行於人群中,挨個寬慰倖存者。

  沒有人睡覺,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天亮了;又過了很久,天黑了。

  劉硯沒有去動任何零件,設備——這些都帶不走,他在桌前坐著發呆,蒙烽則一直沒有回來,他負責帶人進行最後的巡邏,以免在等候救援隊的幾天中再出什麼岔子。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這場雨一下就是好幾天,似乎永遠不會停止。

  晚上蒙烽也沒有回來過夜,他在樓下搬了張椅子,坐著抽煙。就像許多年前他和劉硯分別前去當兵的那一夜。
  
  第三天:

  「劉硯。」蒙烽說:「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劉硯點了點頭,跟著他走出花田。

  他們穿過連綿濕潤的曠野,穿過在雨中守候希望的人群,天空就像坍塌了一般,與茫茫大地離得如此接近,彷彿下一刻就要沉甸甸地壓下來。
  
  永望鎮的木牌在雨中緩慢褪色,朝地上滴答落著水。
  
  「楓樺。」聞且歌一身軍裝走過來。

  謝楓樺蹲在花田里,把花土鏟松。

  「你要加入颶風隊了嗎。」謝楓樺起身道:「加油,聞弟,你一定能活下來。」

  聞且歌點了點頭,說:「謝謝你,我變個魔術給你看。」

  謝楓樺笑了起來,聞且歌左手拈著片花瓣招了招,雙手合著輕輕一揉,再分開,無數花瓣飄零飛出,落在泥土中。
  
  張岷打著傘,站在雨中,決明穿著黑毛衣與短褲,脖上圍著一條白色的圍巾,望向天空,清澈的雙眼裡映出天際的直升飛機隊伍。

  嗒嗒嗒嗒的螺旋翼聲響起,大地上等候的人開始騷動。
  
  上百台直升飛機在灰藍色的雨天下飛向永望鎮外的荒原,賴傑喊道:「別擁擠!排隊準備接受檢疫!按順序來,沒點到名的都別動!輪到的時候會喊你們!現在開始點名!一個一個上!所有的人都能活下來!我們不會拋棄任何一個!」

  蒙烽停下腳步,賴傑在遠處揚手,示意不用過來幫忙。
  
  他低下頭,看著被軍靴踩出腳印的草地,沿著河岸緩緩前行,走進那一片白樺林。

  「劉硯,我們分手吧。」蒙烽說。

  劉硯沒有說話。

  「你會活下去。」蒙烽說。

  「你呢。」劉硯反問道。

  蒙烽道:「我已經注射了疫苗,得跟著賴傑走,下一站是中原地區。」

  劉硯:「我知道,你在車後休息的時候,我就在前面和賴傑說話。」

  蒙烽:「我都聽見了,你總是這樣,有的時候裝傻不是更好麼?」

  劉硯沒有說話,雨水淋在他的身上,他忽然覺得很冷很冷。

  蒙烽:「你看這裡的墓碑。」

  劉硯:「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當初帶你來這裡,就是想告訴你。」蒙烽低沉的聲音一如既往,卻多了往昔無法抗拒的命令口吻與堅決的勇氣:「這個世界上,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劉硯疲憊地閉上眼睛,伸出一隻手,蒙烽卻退了半步,不讓他碰到自己。

  「我以為你會抱抱我的。」劉硯睜開雙眼道。

  「不了。」蒙烽說:「我不敢再碰你了。」

  蒙烽注視著劉硯的雙眼,他不敢再與劉硯相觸,甚至不敢牽一牽他的手,否則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念,只要與他輕輕一碰,就會變得粉碎。
  
  劉硯轉頭看著那兩座墓碑,蒙烽說:「他的妻子死了,他還活了許多年。」

  「我明白的。」劉硯點頭道:「我都明白。」

  蒙烽說:「我們都為自己而活下去,好麼。祝你過得幸福,實現自己的理想。」

  劉硯看著蒙烽,發現他的雙眼發紅——一模一樣的話,當初在那間狹隘的,租來的房屋裡,蒙烽也是這麼說的。

  「也祝你過得幸福,實現自己的理想。」劉硯輕輕地說,轉過身。

  剎那間他們彷彿回到了一年前,短短咫尺間,橫亙著一扇永遠不可能被打開的門。
  
  蒙烽轉身走了。
  
  劉硯再走出白樺林時,看見永望鎮的居民依次前去檢疫,軍用大型直升飛機每架可載近兩百人,直升機的後艙尾部有醫生在用電子儀器檢測逃亡者,並注射血清抗體。

  一起逃亡了接近半年的夥伴們挨個在與蒙烽擁抱,告別。
  
  「我還是愛你,劉硯。」蒙烽道:「但你不用等我,畢竟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不會等你的。」劉硯轉身說。
  
  蒙烽歎了口氣,注視著地面,他側臉很英俊,然而比起許久之前,似乎多了一種不一樣的氣質——軍人的氣質。天生我材必有用,追逐夢想與實現自我的情懷。

  天平的一邊承載著他的愛情,而另一邊則承載著為了令這段愛情走得更遠,不得不有所割捨的痛苦。
  
  「劉硯!」胡玨喊道。

  「他跟你們一起走。」蒙烽說:「胡玨,加油。」

  胡玨點了點頭,前去注射疫苗,張岷上前與蒙烽狠狠擁抱,二人在雨中晃了晃。

  「你呢,親。」蒙烽笑道,帶著露指手套的手指頭刮了刮決明的臉:「聽你爸的話,有熊貓。」

  「哦。」決明說:「再見。」

  「你會活下來的。」張岷說:「蒙烽,好好照顧你自己。」

  「你們也是。」蒙烽道:「再見。」
  
  劉硯站得遠遠的,視線中的蒙烽與朋友們告別,直到雨裡只剩下他一個。

  蒙烽低下頭,看著地面,顯得孤獨而十分陌生。
  
  「走吧!」賴傑說:「第一批,第二批人員就緒!」

  「一號機出發……」廣播中的聲音響起,螺旋槳逐一轉動,二十餘架軍用直升飛機啟動,狂風般的氣流席捲了整個草海,聲音震耳欲聾,劉硯在狂風中一手擋在額前。

  「輪到你們了!」賴傑喊道。

  永望鎮最後的人上了直升飛機,蒙烽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交給隨救援隊離開的吳雙雙,吳雙雙接過收好,經過劉硯身邊,說:「走,去檢疫。」

  最後一輛直升飛機仍未坐滿,張岷給決明繫上安全帶,後艙內人員分坐兩邊,颶風隊的所有成員前來送行。

  「劉硯!」賴傑喊道:「謝謝你的幫助!我代表這裡所有被救出的人,真誠地感謝你!」

  劉硯答道:「不客氣,我應該做的。」他走上直升飛機,李巖,聞且歌過來朝他們敬禮。

  那一刻謝楓樺尖叫一聲,解開安全帶衝下機艙,大叫道:「李巖——!」

  李巖猛地大吼道:「楓樺!你怎麼在這裡!」

  謝楓樺大哭起來,撲進他的懷裡,二人在狂風中抱頭痛哭。

  「別多說了!」前艙駕駛員喊道:「快上來,又怎麼了?」

  劉硯馬上察覺到了,喝道:「再等等!讓他們說幾句話!」
  
  吳雙雙道:「那姑娘……是小巖的女朋友?」

  劉硯搖了搖頭,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他來了好幾天,一直沒有和楓樺碰過面。老天……這太殘忍了……」

  謝楓樺和李巖緊緊抱在一起,又哭又叫。

  賴傑頂著狂風道:「好了馬上要出發了!小巖!放開他!不然直升飛機就走了!」

  謝楓樺道:「你一定要活著回來……李巖……我等你……」

  李巖大哭道:「我就知道你還活著!我就知道!你也好好活著!」
  
  「上去——!」賴傑吼道:「要升空了!吳雙雙,把她帶上去!」

  吳雙雙解開安全帶,把她半抱著上了跳板,謝楓樺哭得死去活來,朝機艙外大喊道:「李巖!你一定要回來!」

  「我會的!」李巖在風裡喊道:「楓樺,我愛你——」
  
  最後一台直升飛機帶著轟鳴聲離地,劉硯從後艙口朝外看去,李巖在風雨裡站著,遠處是背對他的蒙烽。

  他甚至沒有轉過頭,但劉硯知道他的心情,一如自己現在的心情。

  後機艙門緩慢關上,謝楓樺的熱淚在風裡飄零。

  直升飛機掉頭,飛向東邊,跨過滿目瘡痍的大地,飛向茫茫大海。
  
  謝楓樺小聲地抽泣,倚在丁蘭的懷裡,怔怔道:「能再見他一面,我已經很知足了……遺憾的是想要一個孩子……像李巖那樣……」

  劉硯說:「你是在刺激我們這些沒子宮的人嗎。」

  那句話一出,整個機艙都笑了起來,謝楓樺破泣為笑,沉重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劉硯道:「哲學家,加油。」
  
  永望鎮外,蒙烽的淚水劃過臉龐,他抬起手,看了一眼無名指上的鑽戒。
  
  飛機上,劉硯看著窗外緋紅色的黃昏與火紅的落日。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吳雙雙在通訊器中說。

  「總部收到。」女人的聲音響起。

  「這裡是颶風隊支援隊員吳雙雙。」

  「吳雙雙中尉,請匯報。」女聲答道。
  
  「我們在搜救過程中發現了蒙建國少將的兒子,K3退伍成員蒙烽,蒙烽中士主動要求歸役,由賴傑接收,加入了颶風隊,並有一封信,讓我轉交蒙將軍。」吳雙雙道。

  女聲:「請稍候,現在為您請示統戰部。」

  一陣漫長的安靜後,女聲再次響起:「獲得上級指令,你們所在的十六號運輸機將改變路線,前往第六區統戰部停靠,請妥善保管您的信件,中尉。」
  
  「換地方了?」張岷問道:「蒙烽是那個將軍的兒子?」

  「虎父無犬子。」吳雙雙眼中帶著笑意:「臨出發前小傑交代的,讓你們到第六區去,那裡的條件比其餘避難中心好。」
  
  2013年4月7日。
  
  我想蒙烽想得快要發瘋,不能任憑他一個人去面對未知的危險。

  賴傑說了,蒙建國的死命令,所有活下來的技術人員都必須前往公海救援中心報道。但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通融之處,他們也缺機械師。

  沒有一名機械師,他們的設備無法派上最大的用場。
  
  我得回去,回到蒙烽身邊。我要找他爸談談。

  蒙建國一定是愛他兒子的,只要能和他坐下來說幾句話,就一切好辦。
  
  我不會等你的,蒙烽,因為我很快就會回來陪著你。
  
31、桃源

  公海第六指揮站。

  這是在世界地圖上沒有標注的一個環礁島,它坐落於太平洋靠近外海的一側。自1986年4月,前蘇聯烏克蘭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爆炸後,國際聯合組織就開始著手籌備核冬天的人類避難所。

  假設某一天,五十億噸TNT當量的核能量在地球上產生了爆炸,整個大氣環流與海洋將受到污染,世界進入漫長的冬天,人類的末日來臨,這些沒有標注的島群就將成為暫時的避難所。

  2011年5月,日本福島核電站在海嘯中被徹底摧毀,令各國開始緊張,並發下藍皮文件開始翻修。核爆產生的粒子一旦生上平流層將是極其可怕的事,平流層不會降水,這些粒子將覆蓋上去並擋住陽光,地球氣溫驟降,十年,二十年,永無止境。

  事實證明,人類沒有毀在核能源上,卻等來了另一個意義的末日。
  
  瓦良格號航母與其餘六艘各據一島,保護著巨型避難所基地。六號指揮站位於環礁群島中央,與其餘五個避難中心遙遙呼應。每個避難中心足夠容納五千萬人,然而大部分空間是閒置的——活下來的人只有很少,大部分集中於一號與二號中心。
  
  海洋勘探船在離這裡三百海里外的大海中央鑽探油田並汲取石油。

  環礁群島佈滿風力發電機與太陽能發電板,海底則有核能潛艇巡邏。中國的所有科技與有生力量都被轉移到這裡,海面搭上一望無際的平台,上面分層種植作物,還有一座臨時建起的小型核電站,在供應電能。

  這裡是洋流裡魚類資源最豐富的地方,海面下有著廣闊的空間,人類建起了海下避難所與新的扇形工業中心——就像個天然的內嵌型巨大水族館。

  大海能提供幾乎所有資源,也能容納九千萬人的生活與工業廢料排放。
  
  區域非常廣闊,救援隊抵達環礁外沿,十五台直升飛機掉頭飛向航母,十六號機孤獨地貼著海面飛行。

  晴空萬里,陽光燦爛,大海猶如一望無際的深藍色絲綢。

  「很漂亮。」吳雙雙主動朝他們介紹道:「生活環境真的很好,還能吃到不少海鮮。」

  眾人笑了起來,劉硯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病毒在這裡爆發……他不敢多想。

  吳雙雙似乎窺見了劉硯的內心,笑道:「也是絕對安全的,上飛機時他們注射的疫苗是一種血清,這種血清能夠有效防止感染擴散,進去以後要經過嚴格的體檢,然後每天按時去檢查一次。」

  劉硯點了點頭,問:「那是什麼?」

  後尾艙外吹來帶著腥味的海風,劉硯示意他們看環礁群島中心的一座高塔。

  「第七區。」吳雙雙道。

  劉硯問:「不是只有六個救援中心麼?」

  吳雙雙點頭道:「目前環礁島下面有一個扇形區域,是工業生產中心。外面像花瓣一樣分出六個區,一區是倖存者檢疫與醫療處,二區和三區是收容所,四區是中國政府駐地與民生,資源調控部門;五區裡很小一部分區域作為台灣收容站外,大部分地方是閒置的。六區是統戰部,也就是他們說的第六指揮所。第七區就是那個……」

  「你們看到的大型高塔。」吳雙雙示意他們看,直升飛機又接近了些,得以窺見那頂天立地的高塔全貌,它的頂端有一根避雷針,四個巨大的風力發電機繞著塔頂緩慢旋轉。

  「它的作用非常重要,是科研人員的地方。」吳雙雙說:「構成很複雜,具體有什麼用我也說不清楚。」

  「地震帶勘察。」劉硯道:「檢修中心、航海燈塔、強信號發射與接收終端、遠程遙控核武器發射塔……特斯拉線圈、乖乖……這種線圈啟動不知道有多壯觀。風暴圈驅散儀、洋流乾擾中樞……的確作用很重要,非常重要。有這玩意在,基本連外星人軍團都不用怕了。」

  劉硯連珠炮般報出那一大串塔頂設備的作用,吳雙雙點了點頭,道:「很多連我也不知道。」

  「風暴驅散……」決明說:「是什麼?」
  
  唐逸川與他們在同一輛飛機上,解釋道:「利用幾千億伏高壓電能,瞬間把周圍空氣進行電離,反向消除掉上萬平方公里海域上的颱風。」

  所有人聽得咋舌。

  「能探測外星人麼。」決明說。

  劉硯端詳決明片刻,而後道:「外星人不會喜歡這些東西的,他們會用雞腿槍把第七區毀掉。」

  決明:「?」
  
  直升飛機足足又在海面飛了三個小時,才在一輛航母的停機坪上降落。

  馬上有醫護人員上前給所有外來者重新檢查,完成步驟後另一架直升飛機把他們載下航母,飛向環礁群島的陸地。抵達陸地後第三次檢查,走進一個地下城入口。

  電梯的紅光閃動,數字停在七層,女聲響起:「歡迎來到第六區統戰部,盟軍中國分部指揮中心陸軍基地。」
  
  電梯門開啟,一個巨大而遼闊,乾淨的空間呈現於他們面前。
  
  牆上是一副巨型中國地圖,一旁則是世界地圖,上面分紅、橙、黃、綠、藍五種色彩標注地區感染情況。

  吳雙雙道:「好了,帶你們到這裡就沒我的事了。」

  「中尉!」一名中校帶著不少人走過來,吳雙雙腳跟一碰,向他敬禮。

  「稍息。」那中校道:「對於飛龍隊的事情,我很難過。但請馬上從悲傷中走出來,有更重要的任務等著你去做。」

  吳雙雙道:「我服從組織的所有命令。」

  中校道:「請跟我來,蒙少將與周上將要見你。」

  他把吳雙雙帶走了,身後副官則說:「你們好,先點一下名,我負責帶你們去收容機構登記。」

  劉硯知道由中校的副官接手他們,證明軍方對這一行人很重視。

  副官一邊點名,劉硯走出幾步,仰頭看著中國地圖的顏色。

  毋庸置疑,觸目驚心的紅色是喪屍災難最嚴重的地方,東三省已經變成綠色了,海參崴臨近與黑龍江流域仍顯示著「危險」的黃色。

  大部分藍色區域在島嶼,海洋附近以及內蒙古地區。空白處標注著清晰的數字:36%,右下方還有一級,二級城市和村莊等數量統計圖表。
  
  就連新疆也有不少地方是高危的紅色,東南沿海一帶直至中原,四川盆地中央更是密密麻麻的紅點,台灣全紅。

  「人口分佈最密集的地方。」劉硯喃喃道:「以及東南沿海……所有的海岸線都是紅色的,朝著內陸地區延伸,這代表什麼?」

  張岷也忍不住抬頭,說:「沿海全是重災區,可能是人口的問題。」

  「張岷,說不定,這場喪屍潮的病毒是海水帶來的?」劉硯想到他和蒙烽,張岷等人就是從沿海城市逃出來的。

  「你很聰明。」副官看了劉硯一眼:「但請不要亂說話。蒙將軍特別指示了,如果你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們會很難做。」

  劉硯點了點頭,副官收起名冊,點完了名,朝決明笑了笑。
  
  「九年義務教育念完了麼?」副官問:「還少一年吧。」

  張岷道:「初中畢業了,這裡有學校嗎?他還需要繼續唸書。」

  副官說:「十六歲的少年,有不少已經在當兵了。這裡不包高中,但九月可以參加入學考試,跟我來。」
  
  「你在每一層裡,去許多地方都要坐車。」副官上車給他們刷了卡,軍方特別交通工具裡有嚴格的身份辨識系統。

  這名副官的安全等級很高。

  類似於公共汽車的電磁軌道車在寬敞的道路上緩慢前行,這裡軍方專用的物資供給站,劉硯問:「佔地面積多少平方?」

  副官道:「抱歉無可奉告。」

  劉硯又問:「電梯只有一個嗎?」

  副官說:「不,剛才你們下來的電梯只是一個入口,整個第六區有三十個小型電梯,六個大型電梯,但你們是通不過身份辨識系統的。請不要擅自走動。」

  「六角形的地下基地。」劉硯推斷道:「分成六個小區?」

  副官讚許地點了點頭,說:「其他樓層也是。」
  
  一個小時後,副官把他們帶到登記中心,開始例行檢疫,這是他們接收的第四次檢查了,劉硯排隊去接收折騰,最後逐一登記特長與職業。

  張岷等人和劉硯分開了。

  劉硯和唐逸川在一起,謝楓樺等人則被帶走,臨別時張岷與劉硯告別,說:「常聯絡!」

  劉硯點頭道:「我會去找你們的!」
  
  「你們兩位。」一名戴著眼鏡的女士仔細查看二人的登記表,說:「唐逸川博士,您在這次救援中心的特殊人才名單上,您活下來了,實在是萬幸。」

  唐逸川與她握手,那女士說:「但我沒想到您這麼年輕。」

  唐逸川笑道:「我是奔四十的人了。」

  女士:「您可能得馬上到第七區去報道,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了,謝天謝地,西安能源研究所的所長一定會激動得哭的。」

  唐逸川無奈笑了起來,那女士交給他一張條形碼,說:「用這個去坐車,U7031,在第七區駐統戰部辦公室門口下車,林主任會帶你通過虹橋的身份識別和瞳孔檢測,個人信息我已經輸入電腦裡了。」

  唐逸川道:「先來杯咖啡吧……這裡咖啡要收錢麼?」

  女士笑了起來,從抽屜裡遞給他一個紙杯,唐逸川道:「這位小朋友……劉硯,他救了我和我姐姐的性命,是個很勇敢的人……」

  女士道:「唐博士,你再在這裡耽擱下去,我會被處分的。」

  唐逸川笑了起來,與劉硯緊緊擁抱,說:「小兄弟,祝你好運。我會記得在永望鎮的日子。」

  「我也會的。」劉硯與他擁抱。
  
  唐逸川穿過純白色的明亮走廊去接了杯咖啡,穿過透明的玻璃虹橋離開,有士兵帶他前去辦公室。
  
  「談談你吧。」那女士轉身示意劉硯進來坐下。

  辦公室裡四面都是乳白色的牆壁,牆體是自發光的,天花板明亮而乾淨,窗口外面,一隻透明閃著藍光的水母在淺海珊瑚礁旁掠過。

  劉硯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這裡所接觸到的一切都陌生而新鮮,彷彿置身未來世界。

  像一個失樂園,又像是避風港,喪屍肆虐的恐怖大地不真實得像一場夢,離他如此遙遠。

  「中國花了多少時間建這個基地。」劉硯捧著咖啡,頗有感觸道。

  「二十多年。」那女士說:「第六區和第七區是最新的,所以你看到的東西都很漂亮。」

  劉硯點了點頭,女士道:「你的電子檔案來了,讓我仔細看看,Z市重點中學畢業,廣州一所很不錯的理工科學校,包豪斯交換生……回國後攻讀碩士……你的媽媽是烈士……」

  劉硯道:「她去世了嗎,我還不知道呢。」

  女士意識到了什麼,然而一時失言,只得安慰道:「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劉硯笑了笑,說:「沒關係,我有心理準備了,你看,我……沒什麼。你現在在給我安排工作麼?」

  女士點了點頭:「對,你有什麼計劃?你打算把碩士學業繼續修完,還是有其他的?」

  劉硯靜了。

  女士道:「你有三個選擇,加入全國理工聯校,擔任大學助教,同時把你的碩士念完。」

  劉硯:「還有呢?」

  女士:「歐盟在大西洋成立了一個新的學校總部,教授機械設計,自動化和建築,還有對抗喪屍的武器。如果你願意,專業自選,軍方也派你去重新學習,2014年回來,直接進入第七區從事科研工作。」

  劉硯:「還有嗎?」

  女士:「統戰部還有一個獨立的軍方研發中心,比較鬆散。材料無限量供應,只要不是危險品,填一張單子就可以隨意領取。你也可以去找魏博士報道,他現在正缺人手……不過我覺得有點浪費,我推薦你去大西洋基地學點東西回來,這是一場長期抗戰。戰後還需要建設人才,你覺得呢?」
  
  劉硯沉默了。

  「我想見見蒙建國少將。」劉硯忽然說。

  女士:「什麼?」

  她有點迷茫,而後回過神來,笑道:「你不可能見到他的,他很忙,怎麼了?要感謝他,以後有的是機會。」

  劉硯又說:「在外面拿性命救人的那些特種部隊成員,他們不是缺後勤機械師麼?我來之前聽一名隊長說過,他們的機械師死了。」

  女士道:「機械師是由軍方統一調配的,他們只要宣誓後的國防生或者軍讀生。你的履歷已經遠遠超過了,組織的原則是珍惜人才,絕對不能把你浪費在前線,那是很大的損失。」

  劉硯沉吟許久,而後道:「軍方的研發中心在哪裡?我現在去報道。」

  女士道:「你想好了?」
  
  劉硯分到一間雙人宿舍,的確如吳雙雙所言,這裡條件非常好。

  他用條形碼換到一張磁卡,進門出門,吃飯,報道,全用的這張卡。

  刷一下,再把眼睛湊上去,瞳孔掃瞄一次,就解決了身份辨識問題。

  室友也是個二十來歲的男生,看上去剛大學畢業沒多久,他們生活的地方是第十五層,在這裡住的幾乎全是軍人家屬和政府官員家屬。研發所則在第十八層,男生們常互相開玩笑,每天起來都要下十八層地獄。

  十九層是軍方獨立出來的,與第七區不同的單獨生化技術研究部,屬於絕密基地區域。

  軍隊和第七區在一定程度上共享技術,分別研發,但存在著一定的理念分歧。
  
  第七層、第八層、第九層則分別是陸軍,海軍,空軍的辦公區,那裡按照軍銜劃分了各大區域,第十層是特種部隊K1~K3的訓練場。電梯是嚴禁隨意走動的,進去時需要刷一次卡。升降梯會顯示你該去的樓層,抵達該樓層後,走廊裡還有一扇門,刷卡通過。
  
  無關人士會被攔在外面——這是劉硯嘗試了好幾次的結果,他用盡方法都進不去七層。只得下十八層地獄去幹活。
  
  工作環境倒是出乎意料的寬鬆,每人一個大型多功能機床工作台,包括數控機床。直接把圖紙掃進電腦裡調整後就可進行一鍵倒模,非常方便。

  材料隨便填張單子就可以領,黑板上張貼著軍方需要的任務。

  大部分提供給是單人完成的,包括武器與裝備拆零製造,調試改良,劉硯報道後熟悉了大概環節,挨個看了一次,有許多東西都不太明白原理。團隊合作的任務則需要提前報備人員,等待審批。

  在這個工房裡就算不幹活也沒太大問題,事實上大部分人都沒在幹活,他們總是對著電子屏幕發呆或者唾沫橫飛地聊天。

  技工們習慣了一份零件搗鼓半天的日子,姓魏的博士是工房主技師,常常用他製造出的擴音器朝著學生們怒吼,催他們幹活。

  劉硯不認識任何人,去了便撕下張輪軸零件圖,開始改良倒模,心裡翻來覆去地想,要怎麼名正言順地離開這裡。

  早知道該態度強硬地留下來……不過這麼做,賴傑與蒙烽的態度說不定會更強硬,直接把他塞上直升飛機。
  
  從永望鎮到第六區的沿途他一直在找逃跑的機會,但那是徒勞的。
  
32、越獄
  
  劉硯的零件做完了,等候吃飯的時間裡漫不經心地往一個球殼裡填東西。他把圖釘的尖端掰下來,大頭鋼片壓平,邊緣在砂輪上打磨鋒利後胡亂塞進去。

  「你在做什麼?」魏博士經過時奇怪地看了一眼:「新來的?」

  「劉硯。」劉硯起身道:「老師好。」

  魏博士點頭示意他坐下:「你好,工件模型出來了?讓我看看你的設備,有什麼用?」

  「這是個多用性機器人炸彈。」劉硯手握那個巴掌大的金屬圓球:「分兩層,外層用碎鐵片填上,下層放一個高能片裝電池,感溫電路板外加微型紅外攝像頭,在這裡開一個孔……」

  「啊!」魏博士說:「很不錯,你怎麼確認……我明白了,利用重力輪軸,可以保持攝像頭的角度始終朝前,不錯,耗能很少。」

  劉硯點頭道:「底下裝一管活性金屬粉,再攙一點點硝化甘油……危險品領不到。我試過密封以後,遙控一鍵引爆,底部會噴發出大量氣體,反推力能令金屬球機器人升空並高速旋轉。角速度達到6000rad每秒的瞬間,外殼會被甩掉,鋼片全部甩飛出去……」

  魏博士:「……」

  劉硯抬頭看了他一眼,說:「升力和旋轉力在離地一百六十公分左右達到完全平衡,這時候甩出的鋼片就像子彈一樣,可以射進喪屍的腦袋,殺掉周圍一大片。」

  「很好。」魏博士說:「這個借我玩玩!作為交換,我給你看個東西。」

  劉硯道:「等等,我想拿給蒙建國將軍看看,你說呢,老師?」

  魏博士說:「他不管這個,跟我來。」
  
  劉硯心道有戲,起身跟著魏博士進了內車間,看到的卻是一台大型雙臂捕撈機。

  劉硯腦袋耷拉下來,魏博士道:「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別這種表情嘛,年輕人,發表點意見?」
  
  劉硯心不在焉道:「嗯……機械臂做得很有趣……」他裝模作樣比了個螳螂拳的動作,面無表情道:「真是個偉大的發明。」

  「再看看?」魏博士示意他上前:「靠近看看?」

  劉硯蹙眉看了一會,忽然道:「這是深水作業用的?」

  魏博士怒道:「當然!你就發現了這個?」

  劉硯道:「金屬外殼用了最新的成模法……激光槍頭,機械臂能承受接近兩百噸的作用力?抗壓指數是多少?老師,這是你設計的?用來做什麼?」

  魏博士說:「抓海溝裡的一些東西。」

  劉硯問:「什麼東西?」

  魏博士:「奧克斯綜合體。」

  劉硯:「奧克斯……」

  「你要抓那種巨人?!」劉硯心驚道:「有什麼用?」

  魏博士道:「第七區要求做的,我也不清楚,你見過那種東西?」

  劉硯詫道:「它們不會掙扎麼?」

  魏博士攤手道:「只知道大約重量,很難說,你覺得有什麼地方需要完善的。」
  
  血肉巨人在海溝裡?它們去海溝做什麼?劉硯隱約想起那些長途跋涉,走向東南的巨人……它們是離開大陸,前往海岸線,再走向海溝?那裡有什麼?

  這次劉硯不再敷衍了,他繞著捕撈機走了一圈,緩緩道:「看不出有什麼需要完善的了。」

  「唔……」魏博士說:「給你一份機械臂圖紙,晚上回去想想,回去給它加點小配件以防萬一。」

  劉硯:「我要程序重新精確建模……」

  「沒問題!」魏博士爽快地說:「工房裡選一台筆記本電腦拿去,我去為你開信息線密碼,接入以後能從軍方的基礎數據庫裡下載資料。」

  劉硯點頭,魏博士把一份複印圖紙捲好塞在他的衣領裡,說:「不錯,有幹勁的年輕人,去吃飯吧。」
  
  劉硯離開十八層,前往十七層軍屬區食堂打飯,這裡的伙食非常好——三文魚,明蝦,扇貝,生蠔,鮑魚,帝王蟹,油炸帶魚,海螺湯,海膽湯……海鮮應有盡有,蔬菜則清一色海帶與豆芽。

  每人限打四份,螺旋藻蛋糕當甜品,劉硯像個忙著逃獄的囚犯,滿腦袋還想著自己的計劃,心不在焉。吃完後收拾東西回宿舍,開始看圖紙。
  
  室友回來了。

  室友名叫廖興堯,在另一個機房擔任計算機維修工作,把東西一扔就趴到床上編程。劉硯在這裡住了快一個月,見不到張岷他們,但也與廖興堯混熟了。

  與他的相處,令劉硯想起從前和崔小坤一起住的日子,想起回家時的車,返校和逃亡時的PSP,不禁有點難過。

  「姓廖的。」劉硯說。

  「怎麼。」廖興堯說:「我剛被罵了,那些當兵的可真混賬,一個兩個大爺似的。拿軍隊的紀律來壓人……」

  「別這麼說。」劉硯說:「你能幫我把七層的身份辨識系統黑了麼。」

  廖興堯嚇了一跳,說:「你要做什麼!」

  劉硯說:「我要進去找個人,不讓我過,什麼都試過了。」

  廖興堯道:「不成,我們天才師姐看著呢,想也別想,她會掐死你。」
  
  劉硯歎了口氣。

  廖興堯說:「你找誰?」

  劉硯說:「能找人幫帶個話麼,我想找蒙建國將軍。」

  他在對鋪抬頭,與廖興堯隔著中間的茶桌對望,廖興堯說:「哇塞!你認識他?找他幹嘛?」

  劉硯說:「我要申請離開這裡,去前線支援我朋友。」

  「別那麼傻!」廖興堯馬上道:「外面危險得很,你去找死嘍?到處都是喪屍。花生給我吃點。」

  劉硯把花生扔過去,說:「你什麼時候進第六區的?」

  廖興堯想了想,說:「說實話,那時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晚上躺著睡覺,有人來敲門叫醒我和我媽,讓我們上飛機,就過來了。」

  劉硯:「所以你不知道外頭的日子。」

  廖興堯:「你想上前線?為什麼?」

  劉硯繼續埋頭看圖紙,隨口道:「我的朋友缺一名機械師,我得去幫忙。」

  「你知道不。」廖興堯同情地說:「出去救人的兵有四條命,但後勤人員只有一條命。」

  「為什麼?」劉硯蹙眉道。

  「疫苗很貴。」廖興堯說:「不會給你打的,我聽他們說,剛開始病毒爆發那會,死了很多很多軍人,現在沒人手了。他們派了一部分去沿海清剿喪屍,還有很多被派去保護科學家,去南極洲調查。剩下的都去救人。當兵的又要救人,又要保護後勤技術人員,忙不過來,死了不少。疫苗一支要六百萬美元,國際聯合組織提供的,哪裡供得起?」

  「那麼貴?」劉硯聽得心驚。

  「你知道颶風隊不。」廖興堯說。

  劉硯道:「我就是颶風隊送來的。」

  廖興堯緩緩點頭,說:「他們的技師在城市裡的一個車庫裡等,隊長帶著人去出任務,有很多喪屍爬進通風口,他到處求救,還向基地發出求援信號。呼救了足足四個小時,跑不出去,隊長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喪屍吃剩個血淋淋的頭了。」

  劉硯:「……」
  
  廖興堯道:「在這呆著吧,爸媽給的命,做什麼不好。現在根本沒有技工想上前線,軍方就算強迫他們也不去。誰想去?誰也不想去。」

  劉硯道:「軍方強迫人去,他們能不去?」

  廖興堯嘲笑道:「去了也是當逃兵,已經跑了好幾個了,左右都是死。你們搞機械的一個比一個厲害,把車直接開走,找地方躲上十天半個月。」

  「這愛國教育……」劉硯唏噓道:「做得可真不到位。」

  「命是你的。」廖興堯道:「別的都是假的,懂?現在軍隊不敢強行拉壯丁了,他們自己培養的技工全死完以後,只能從平民裡征,要麼讓特種部隊的人自己想辦法解決,誰讓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不保護好後勤?」

  「現在滿世界最缺的就是機械師,特種兵的命不值錢,國家養他們就是拿去送死的。國家又要省錢,又要讓人去死……」

  劉硯道:「後勤技工只要躲在車裡就行了,不用去和喪屍正面交戰,不打疫苗也一樣的吧。」

  「是哦。」廖興堯道:「但誰不怕啊,坐在車裡,外面全是喪屍,是我我也怕。就算給你疫苗,又沒說你三條命用完了就回來不去了,還是得等死,跟幾條命都沒關係。」

  劉硯歎了口氣,廖興堯道:「現在隊長們一個個把機械師當寶寵著,沒人去,必須死的前線,誰會去?懂?」

  「懂。」劉硯心裡升起一股悲哀意味。

  開導結束,關燈,睡覺。

  劉硯在黑暗裡說:「你不知道他們的日子,都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沒有終點。」
  
  2013年4月25日。
  
  我不得不承認,當那名官員說出送我去歐盟唸書的時候,我的內心有那麼一瞬間的動搖過。

  這裡與外面比起來,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喪屍,逃亡,在這些天裡彷彿離我無比遙遠,記憶都成了上輩子的事。

  只有蒙烽的身影,仍然那麼清晰。

  戰後我還會跟著大部隊出去重建家園,重新過我該過的日子。

  蒙烽呢,說不定還沒等到與人類與喪屍的戰爭結束,他和賴傑,聞且歌,李巖……他們的屍體就已經埋在了大地上。

  如果不去,等到再次踏足陸地的那一天,我就只剩下想念蒙烽,煎熬一輩子的份了。
  
  翌日,有人找上門來,是劉硯的老朋友胡玨。

  「終於找到你了。」胡玨無奈道。

  「人模狗樣的嘛。」劉硯揶揄道。

  劉硯穿著一身卡其色軍服,而胡玨則西裝筆挺,鬍子刮了,頭髮理得順溜,十分精神,襯衣上還夾著個名貴領帶夾。

  他四處看了看劉硯的宿舍,寒暄幾句,從西裝裡掏出一疊閃亮的東西,放在桌子上,說:「哥哥謝謝你那段時間裡的照顧,來報答你的。」

  「哪裡的話。」劉硯哭笑不得道:「這是什麼?」

  他拿了一片對著燈光端詳,是片用膠套著的金箔,面積不大,只有半指長,很薄。

  胡玨詫道:「你不知道?這是新的貨幣,全球通用的。」

  劉硯明白了,問:「你們還在做生意?」

  胡玨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你沒看電梯裡的廣告麼?」

  劉硯嘴角抽搐,連連點頭,胡玨說:「現在黃金儲備成為唯一流通的貨幣,每張抵一千七百多元人民幣面值,你留著,要買什麼可以用。」

  劉硯道:「我用不到,這裡全部開支都是軍隊在付。」

  胡玨再三堅持,劉硯只得把那疊過塑後的金箔收了起來,胡玨又道:「你能幫大哥個忙麼?」

  劉硯就知道有事相求:「什麼忙?說。」

  胡玨說:「幫我做個竊聽器,公司現在的財產全轉移了,名下的開發組也差不多了,除了第七區和軍方工房,幾乎找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劉硯:「你要竊聽器做什麼?」

  胡玨說:「周惟闔上將要開一個會,具體說來很複雜,總經理打算把競爭對手搞垮,那狗日的百度,除了盜版還是盜版,簡直就是一群強盜。我們要偷聽他們的投標報告會。分批競標,誰也聽不見誰的內容,單獨和上將討論。我們要針對競爭對手的報告書,調整內容,懂不。」

  劉硯道:「在哪裡開會?」

  胡玨:「就這區,七層陸軍統戰部,能做?」

  劉硯暗道真是送上門的機會:「能做,機械竊聽器是我的拿手好戲,保證絕對不會被軍方發現。但你能帶我進七層不?我要去見蒙烽他狗日的爹。」

  胡玨只略一頓,便隱約猜到內情,答道:「沒問題,就說你是我的助手,但必須快,今天下午就要開會了。我們公司的人剛過來,都在三樓會客處等著。」

  劉硯道:「行,你就在這裡等。」
  
  劉硯一陣風似地回工房,把修改後的圖紙上交,翻出零件作了個簡易竊聽器,午後也顧不上吃飯,回宿舍裡時胡玨仍等著。

  「聽得到麼。」劉硯在牆外說。

  「有點模糊。」胡玨喜道:「但足夠了!走!」
  
  胡玨讓劉硯換上襯衣西褲,把他帶上三樓填表,重新報備身份,領到一張臨時同行卡掃過瞳孔在外等候。

  那家國際公司的總經理是個老頭,還親自與他握了手。劉硯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這老頭兒可是和巴菲特撕過臉皮,和比爾蓋茨打過架的人。

  眾人整理衣領,跟在總經理身後進了七層。

  劉硯的心跳得像打鼓,背上滿是汗水,虹橋從電梯一側跨越了整個第六區,通向中央高塔。

  他們在虹橋一側的休息室內等候,兩名士兵在門口等著。

  胡玨側過身與總經理說話,掏出西裝內袋裡的竊聽器,以身體擋住,交出耳機,老頭子閉目養神,把耳機塞在左耳朵裡,用花白的頭髮擋住。

  竊聽器的另一端被貼在牆上。
  
  「我出去走走。」劉硯說。

  胡玨道:「別走得太遠,早點回來。」

  劉硯離開休息間,虹橋左側是一望無際的靛藍大海,透明的玻璃牆外,萬千魚群折射著陽光,形成一道壯麗至極的奇景掠過。

  虹橋盡頭是第七區的通道,右側則是一排並排的房間,門上繪著軍銜徽標。

  十一位陸軍將軍的辦公室都在這裡,劉硯的心不禁砰砰跳得更為激烈,只要隨便推開一扇門,裡面都是軍長級別的軍官。蒙建國在哪個辦公室裡?

  一穗一星……劉硯決定試試運氣,至不濟鬧一個將軍出來,只要驚動了人就好辦。

  劉硯走向其中一扇門,門外的警衛馬上道:「什麼人?」

  劉硯道:「我來找蒙建國將軍。」

  警衛道:「蒙將軍沒有時間,無預約恕不接見,回你來的地方去。」

  劉硯知道猜對了,運氣實在太好,這扇門裡就是蒙建國的辦公室。

  一名副官恰好推開門,從裡面出來,正要朝休息室走,發現劉硯在外便停了腳步。

  「什麼事?」那副官道。
  
  「家事。」劉硯道:「我找蒙建國將軍,關於他兒子的事。」

  副官蹙眉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劉硯知道自己已經勝利了,他把左手一抬,出示他的鑽石戒指,笑道:「我是他的兒媳婦。」
  
33、回歸

  辦公室裡鋪著暗紅色的地毯,四壁書架上擺滿了小型武器模型與勳章,紀念盤,近兩米長的環形辦公桌周圍是明亮的玻璃牆。

  玻璃牆後魚群飄過,日光從蕩漾著耀眼粼紋的海面上投下來,形成一道天然的壯麗奇景。

  桌上擺著一個相框,相框裡是蒙建國與小時候的蒙烽,蒙烽的媽媽的合照。小蒙烽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明顯很不樂意。
  
  劉硯坐下,看著辦公桌後的蒙建國。

  他像極了蒙烽,這兩父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一模一樣的眉毛,一模一樣的鼻樑,同樣剛毅的唇線與臉部輪廓。

  只有一點區分:蒙烽的眼睛繼承了他離家出走的母親,帶著一絲柔情,而蒙建國的雙眼則帶著獵鷹般的銳利神色。

  若非他們的雙眸有這點區別,劉硯幾乎以為蒙烽是用蒙建國的細胞克隆出來的。

  此刻這名四十歲來歲的男人給他的感覺,就像對著一個成熟而沉穩的蒙烽。雖年過半百,卻絲毫不見頹老,蒙烽那種剛毅英俊的風姿在其父的骨子裡隱隱體現,化為久經沙場的悍勇,以及飽經滄桑,說一不二的軍人風度。

  蒙建國。

  劉硯時有耳聞,從前他還只是個中校,蒙烽夠不上軍二代的保護級別。蒙烽的奶奶也和這名兒子鬧得十分不愉快,甚至不惜搬出軍區大院,到平民住宅區去住。

  劉硯有時候甚至懷疑,蒙烽是不是蒙建國的私生子。他見過蒙建國好幾次,毫無疑問的,蒙建國也認識他。

  現在對著一個與蒙烽極其肖似的男人,先前打好的腹稿忽然都說不出來了。
  
  「你只有三分鐘時間。」蒙建國穿著筆挺的軍裝,傾身按了桌上的一個計時器。

  滴答滴答秒針開始走動。

  劉硯:「蒙少將跟你家裡人也是這麼限時談話的麼?」

  蒙建國冷冷道:「你該不會覺得戴著枚鑽戒,就真的成了我兒媳婦吧。」

  「當然不。」劉硯說:「如果你想要,現在就可以摘了送你,一枚戒指能起多大作用?」

  「你就是來告訴我這個的?」蒙建國說:「兩分三十秒。」

  劉硯道:「我們在喪屍潮裡逃亡的時候,你在做什麼?」

  蒙建國:「我在保護你們。」

  劉硯:「你的保護顯然沒有效,我們都差點死了。」

  蒙建國:「我保護的不僅僅只有你們倆,如果在那種情況下放棄國家和人民,去找我的兒子,那才是罪人,兩分十五秒。」

  劉硯:「現在你把我們分開了,他正在前線,沒有機械師,成千上萬的人等著他去救。他要深入感染最嚴重的地區,卻只有三輛車,四名隊員,賴傑甚至不知道大部分設備的用法,請您把我送去,協助他們。」

  蒙建國:「你是人才,必須留在這裡,有更多的人需要你。每個人都有派上自己用場的地方,兩分鐘。」

  劉硯:「人才?!二十年前你下令對手無寸鐵的人才開槍的時候,那些人的作用是什麼?!你兒子對你的作用又是什麼?!」

  蒙建國終於正眼注視劉硯。

  劉硯說:「你兒子如果哪天犧牲,是為了成全你『虎父無犬子』的威名。蒙烽為了不成為你的恥辱,在前線拚死拚活,你坐在安全穩定的後方,等著唁電,讓我想想,你的悼念詞都擬好了麼?你為祖國付出了你的兒子,滿身榮耀,金光閃閃,我猜到時候,政府又會頒給你一枚勳章?」

  蒙建國:「你別這麼不知好歹,劉硯!K3就是為了祖國獻身的一群人!進入特種部隊服役是他自願的!」

  「他根本不自願!」劉硯怒吼道:「高考完那天他的語氣你記得麼?他在求你!求你給他找一個大學!你卻讓他去當兵!他聽你的話去當兵!出來以後等你給他找一個工作!如今你連一名技工都不派給他!你拆散了我們三次!你就這麼忍心看著自己的兒子去死?」

  蒙建國吼道:「事實證明當初如果不是我送他進K3,現在他還會活著?!你還會活著?愚蠢至極!連自己的理想都找不到在哪裡,怎麼當一個男人!他會喜歡上你這種人,沉溺於小情小愛裡,簡直就是我的恥辱!」

  「他不是你的恥辱!」劉硯不客氣道:「你才是他的恥辱!」

  「等他死了以後。」劉硯的語調放緩下來:「我媽和蒙烽的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愛的人,我很懷疑你會不會愛百姓,蒙叔叔。」

  叮的一聲提示,計時器結束,三分鐘到。
  
  蒙建國道:「愛不愛他,不需要向你交代,你可以滾出去了。」

  劉硯:「沒讓你向我交代,現成的機會就在你的面前,把我送去前線,我知道你們缺機械師。」

  蒙建國緩緩搖頭,劉硯終於拋出了殺手鑭:「你不把我送去,小心我給你添亂。」

  蒙建國忽然笑了起來,嘲諷地說:「請便。」

  劉硯說:「別太小看我,如果你不想十八層一天到晚跑上來一堆紐扣機器人到處爆炸,又或者是中央工房的線路被弄得一團糟,或者在你們的新型兵器裡突然出現奇怪的小配件……對了,魏博士很喜歡我,讓我參與他的奧克斯綜合體打撈作業設計。我只要動幾個小地方,就足夠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蒙烽如果死了,我會拉上整個第六區給他陪葬,你相信不?」

  蒙建國沉聲道:「那麼我會先一槍崩了你。」

  「請便。」劉硯道:「你應該現在就一槍崩了我。事後諸葛亮顯然不太英明。」

  「你以為我不敢嗎,劉硯。」蒙建國抽出一把手槍,看也不看他,專心上子彈。

  「來吧。」劉硯笑道:「蒙烽會給我報仇,他在前線拚死拚活,你在後方一槍送我歸西,回來以後,我想父子相殘的局面,一定相當熱鬧。」

  蒙建國:「……」
  
  劉硯道:「或者你也可以把我關起來,等我撞牆自殺以後,蒙烽也會來給我報仇的。」

  蒙建國心裡想的事又被劉硯料了個准。
  
  「給我一張表。」劉硯說:「以後的事,就再也不用你管了,我的媽媽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親人,你和蒙烽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會為我的生命負責,不過我覺得你多半不會承認有我這個親人的。」
  
  蒙建國說:「機械師的疫苗只能自費,你不可能買得起。去了只會送死,那些技工沒有一個活著回來。」

  劉硯:「不需要,只要和蒙烽死在一起我就很滿意了。」
  
  蒙建國靜了很久很久,直到副官敲門,劉硯才道:「爸爸,你愛過那些女人麼。媽媽現在還活著麼?你就沒想過她?」

  那個久違了的稱呼觸動了蒙建國,他隨口道:「我沒有承認你是蒙烽的什麼人,你只能叫我叔叔。」

  劉硯道:「這是家裡的傳統,是禮貌,我還不想這麼稱呼你呢,咱們走著瞧。」

  蒙建國:「……」
  
  「我不覺得你具備半點應有的禮貌,也從來沒打算過接受你成為我家庭中的一員。」蒙建國拉開抽屜,取出一張表,拿鋼印蓋上,並在最下面簽了名,把表扔給劉硯,認輸了。

  「你總有一天會有這個念頭的。」劉硯反唇相譏道:「所以我說走著瞧。」

  副官再次敲門,蒙建國的工作實在非常多,劉硯接過表折好,什麼也沒說轉身出門。

  「帶點巧克力給他。」蒙建國在劉硯背後說:「小時候他很喜歡吃那個。」

  劉硯說:「知道了,我還想進第七區一趟。」

  「這個幫不了你。」蒙建國道:「你去吞金來得比較實際,別再拿你的那些小花樣威脅我,第七區連我也不能進入。」

  劉硯只得道:「好吧,再見,蒙烽其實還是愛你的,謝謝你的特批,所以我也愛你,爸爸。」

  「別那麼肉麻!」蒙建國冷不防吼道,劉硯心情大好,忍不住笑了出來,有種得逞的愜意。
  
  劉硯關上門出來,在休息室裡等了一會,直到胡玨和他的公司高層開完會。

  「你要上前線?」胡玨小聲問。

  劉硯接了煙,二人在虹橋的廣袤海底玻璃牆邊停下。

  「我去幫蒙烽。」劉硯說。

  胡玨說:「我聽說有一種疫苗是防範奧克斯病毒的,但產量很少,你和蒙建國關係好,是不?能幫搞到點麼?」

  劉硯看著胡玨雙眼。

  胡玨:「要錢是吧,一打多少錢?」

  劉硯:「六百萬美金一『針』,只能防三次感染,你要多少『針』?」

  胡玨難以置信道:「老天!六百萬美金?!!」

  「嗯哼?」劉硯緩緩點頭,看著胡玨。

  「有多少要多少!」胡玨狂喜道:「能買到多少?你去幫大哥問問……」

  劉硯摔倒了。

  「我錯了胡大哥……」

  「不不你等等,我們老總下的命令,只要告訴我找誰買就行……」

  「蒙建國恨不得殺了我呢!剛剛都拔槍了……」

  劉硯和胡玨吵吵鬧鬧地離開第七層,劉硯去交表,緊接著把十八層工房裡的所有圖紙撕下來去複印,再把有用的圖紙捲好,順便偷了個公用的平板電腦,接上信息線,下載一大堆覺得有用的資料,拿走,回宿舍打包行李。
  
  當夜劉硯說不出的疲勞,這裡再沒有多少依戀,他躺在床上,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夢見了空無一人的醫院,喪屍一擁而上,瘋狂嚙咬,把他的身體,骨骼,靈魂撕成碎片。

  一道藍光在面前鋪開,猶如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將他殘破的身軀納入海底。
  
  「劉硯。」陌生的男人聲音響起,一手摸了摸他的頭:「起床,九點了。」

  劉硯在夢裡被摸得很舒服,溫暖的大手令他有種被父親叫醒的感覺,他迷迷糊糊地睜眼,全身劇痛,汗水浸濕了整張床單,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男人坐在他的床邊。

  「您是哪位……」

  「K3教官。」那男人自我介紹道:「鄭飛虎。」

  劉硯緩緩點頭,鄭飛虎道:「九點了。」

  劉硯馬上回過神找衣服褲子,鄭飛虎道:「不忙,我們有的是時間。」

  「你也去嗎?」劉硯道。

  鄭飛虎看上去有三十五六歲,表情嚴肅而認真,全身上下收拾得十分整齊,答道:「我負責送你上地面。」

  他取過一套疊得十分整齊的衣服交給劉硯,是套土黃色的軍服,上面有劉硯的臨時軍銜——那是國家規定的,所有回陸地的自願者都進行越級提拔,以便家屬在後方領一份撫恤金。

  劉硯獲得了上士軍銜,當然這軍銜對於他來說無關緊要,那套軍服很合身,是專為機械師準備的,他穿上靴子,發現手臂處又有一個不顯眼的標誌。

  鄭飛虎顯是平時不苟言笑,而後道:「蒙烽和賴曉傑都是我帶出來的學生,颶風隊在行動中立下了大功勞,這次非常感謝你去前線支援他們。」

  「你是……」劉硯瞠目結舌:「你是蒙烽的教官?」

  鄭飛虎點了點頭。

  劉硯側頭端詳他,說:「不像啊。」

  鄭飛虎淡淡道:「穿好就走。」
  
  劉硯的背包昨晚就收拾好,起身時手臂又一陣劇痛,左手僵硬般的脹痛且冰涼,就像輸液時將大分子藥液速度調到最快,五臟六腑悶痛陣陣,頭暈眼花。

  鄭飛虎道:「這是正常反應,一天就會自動消退,別緊張。」

  劉硯道:「什麼正常反應?」

  鄭飛虎沒再說什麼,劉硯腳下像踩著棉花,連路也走不穩,問:「到底怎麼回事?我想我發燒了……」

  「我背你。」鄭飛虎道。

  劉硯忙道不用,然而跌跌撞撞進了電梯,實在撐不住,最後鄭飛虎終於把他背了起來,提著一個零件箱,上了地面。

  陽光鋪天蓋地的傾斜而下,海風習習吹來,劉硯一見陽光,登時舒坦了,也不再頭暈噁心了。

  「你就是那個魔鬼教官?」劉硯忽然問道。

  鄭飛虎說:「他們都這麼說我?」

  劉硯笑道:「蒙烽說過,原來你還是賴傑的老師。」

  鄭飛虎點頭道:「他原名叫賴曉傑,後來改名叫賴傑,他比蒙烽大一任,算是蒙烽的前輩。兩人都是我的學生。」

  劉硯點了點頭,鄭飛虎不擅言辭,劉硯也不再多問了,
  
  他把劉硯送到瓦良格號航母的起飛平台上,說:「這艘航母是中國最老的航母了,原名叫瓦良格號。」

  劉硯道:「對,1988年下水,至今已經有二十五年了。」

  鄭飛虎點了點頭,說:「上飛機,祝你平安,好好保護他們。」

  劉硯上了飛機後機艙,鄭飛虎親手幫他繫好安全帶,說:「孩子,保重。」

  劉硯:「……」

  劉硯道:「你也加油,教官。」

  鄭飛虎眼眶發紅,點了點頭,劉硯才注意到他的軍銜是中校。
  
  鄭飛虎躍下飛機,大聲道:「出發!」
  
  飛機噴射器啟動,那是一輛舊式翻新後的F5戰鬥機,乘客只有劉硯一個,前艙的駕駛員大聲道:「抓穩嘍!小子!」

  狂風掠過航母跑道,海鷗一瞬間驚飛,胡玨,張岷與決明跑上航母,前來送行的朋友終究慢了一步。

  劉硯在風裡大喊道:「我會回來的——!」

  鄭飛虎朝他敬了個禮,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的速度越來越快,及至衝向瓦良格號起落道盡頭,嗡的一聲巨響,藍天,大海,白雲,所有的景象被瞬間拋在天的盡頭,成為一個小黑點。

  劉硯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要吐了出來,前艙駕駛員的聲音道:「沒事吧?」

  劉硯臉色蒼白,連連點頭,倚在座位上舒了口氣。
  
  前艙駕駛員道:「三小時後抵達指定地點,跳過傘嗎?!」

  「沒有!」劉硯道:「我們在哪裡降落?」

  「不降落!」駕駛員道:「直接跳傘!把你扔下去我就走了!」

  劉硯:「……」
  
  「我沒跳過傘!」劉硯道:「會摔死的!」

  駕駛員道:「沒事!現在全是電子調控的!看到你的安全帶了嗎?上面有高度表!」

  劉硯看了一眼,現在已經在兩萬米的高空了,駕駛員說:「等我降低高度以後,把你扔下去,降落傘自動打開……」

  劉硯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要讓我跳傘進喪屍堆裡?」

  「有人負責接應!你一切放心!」駕駛員安慰道:「風向、天氣、高度這些電腦都會自動計算,你不用管!著陸地點偏差不會超過五十米的!」

  劉硯慘叫道:「萬一設備出問題了呢?!降落傘打不開怎麼辦?沒有備用傘包?!」

  駕駛員道:「你自己不就是做這行的麼?還怕什麼?你沒接受過訓練,備用傘包你會用嗎?!別想了!安全係數很高呢!」

  劉硯絕望地叫道:「就是因為我做這行的,才知道安全係數靠不住啊!」

  「哎呀。」駕駛員不耐煩道:「你怎麼這麼囉嗦!不會有事的!全是電子設備在計算,非常科學!我要把你扔在登封市中心,颶風隊的所有成員在恭迎你……」

  劉硯:「機器也有出錯的幾率,何況誤差有五十米!萬一五十米外就是喪屍群怎麼辦?!」

  「不會有問題的!」駕駛員大聲道:「別擔心了!我運載過三千多名後勤技術人員……」

  這話一出劉硯稍稍安心了些,駕駛員續道:「……一共也才摔死了不到十個!」

  劉硯:「……」
  
  駕駛員:「開玩笑的!吃早飯了嗎?」

  劉硯徹底敗給他了。

  駕駛員又道:「多吃點!好上路!」

  劉硯:「……」
  
  飛機穿過茫茫雲海,從公海基地直到颶風隊任務地點只花了三個小時,駕駛員開始拉低高度,摘下通訊器:「這裡是銀鷹號,呼叫賴小傑,呼叫賴小傑……」

  賴傑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還有震耳欲聾的槍響,大吼道:「什麼事,快點說!老子正在喪屍堆裡呢!準備引爆了,大家快撤!」

  劉硯:「……」
  
  駕駛員:「我要朝你們的目標位置投放後勤人員了!」

  賴傑吼道:「靠!這時候來!投吧,祝那個倒霉小子好運!別摔進五萬隻喪屍裡!」

  劉硯臉色唰地蒼白,大吼道:「喂等等!他們正在執行任務嗎?我他媽的會死的啊——!!」

  駕駛員道:「投放!」

  劉硯還沒說完,咻的一聲艙門打開,把他彈了出去。
  
  「祝你好運……」駕駛員的聲音傳來,銀鷹號漂亮地在高速飛行中側過羽翼一掠,翻了個跟斗離去。
  
  劉硯已經聽不到什麼了,呼呼的狂風吹得他雙眼通紅流淚,失重的感覺一瞬間籠罩了他,天與地調了個轉,穿過層層雲霧,大地上的景象逐漸清晰。

  火柴盒般的房屋,手指寬的馬路,登封全城火光沖天,黑煙順著西風遠遠飄離,猶如修羅煉獄般的戰場。
  
  大地旋轉著朝他撲了上來,劉硯猶如炮彈一般墜了下去,瞳孔因恐懼而不自覺地微微收縮。

  降落傘沒有打開……劉硯心中升起一陣恐慌。

  沒有打開!劉硯反手去摸,背包一切如常,高度探測儀滴滴聲響,亮起紅燈。

  剎那間背後唰一聲響,傘包打開。

  窮緊張的劉硯終於鬆了口氣,景象越來越清晰了,他看見一座近十層的高樓,樓下密密麻麻地圍著喪屍。

  樓頂,四個人正拿著機槍,依次掃射衝上天台的喪屍群。

  不會吧……劉硯在空中緩緩下墜,再次緊張起來,如果落點偏差超過五十米……飄下樓去……幾萬隻喪屍一瞬間就能吃了他。

  距離越來越近,他看見蒙烽拋出一枚炸彈釘在天台的小屋上,所有人反身一躍臥倒,炸彈轟然引爆,一道火焰的光芒擴散,將天台出口徹底炸塌。
  
  劉硯飄向天台中央,腦子裡嗡嗡直響,視野一片漆黑,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

  最後聽到的,是模模糊糊的聲音。
  
  「跳傘綜合症……放輕鬆小朋友……」

  「劉硯?怎麼是你?」
  
34、混戰

  蒙烽:「他一定是偷跑出來的,不知道頂替了誰的名字,必須馬上聯絡中心送他回去……」

  賴傑:「不,我寧願相信是組織送他來的。何況這裡的任務沒完成,根本不可能聯繫總部來接人,等他醒了以後再說。」

  蒙烽:「不行!我已經把信交給他了……」
  
  「我們已經分手了,蒙烽。」劉硯撐著地坐起。

  劉硯看見蒙烽的左手上,那枚鑽戒不在了。
  
  劉硯也隨手把鑽戒摘了下來,冷冷道:「我只是申請加入颶風隊,來協助賴傑。」

  蒼白的天空下,參差不齊的樓房斜斜飄著黑煙,全城籠罩在此起彼伏的哀嚎聲中,劉硯緩緩睜開眼,蒙烽的聲音止住,走到天台的邊緣朝下看。

  賴傑,蒙烽,聞且歌,李巖,四人的臉上都被煙熏得漆黑,渾身骯髒不堪,蒙烽穿著件背心,裸著強壯胳膊,一臉疲憊。

  短暫的尷尬過後,還是賴傑開了口。
  
  「跳傘的滋味如何?」賴傑壞笑道:「射了麼?」

  劉硯馬上意識到什麼,提了提褲帶,胯間一片潮濕。

  「我以為會摔下樓去。」劉硯四處看了看,說:「機械師劉硯向你報道,這裡有第六區簽署的文件,喏,蒙建國將軍蓋的鋼印。」

  「他讓你來的?!」蒙烽勃然大怒。

  「你行啊你。」李巖笑道:「帶什麼秘密武器了麼?」

  「沒有。」劉硯坐起身,戴好帽子:「只有幾個小機器人,開始工作吧,我需要做點什麼?聞弟,好久不見。你要變魔術給我看麼?」

  劉硯笑了笑,聞且歌伸出帶著露指手套的左手與他一拍,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不了。」聞且歌莞爾道:「以後有的是時間,歡迎你,機器貓。」
  
  劉硯:「現在怎麼辦?」

  賴傑:「得先想辦法出去,這座樓的結構我沒注意,地下還有不少喪屍,它們就像能互相交流,一隻發現了蒙烽,其他的全部過來了,我們只得跑樓梯,上天台頂。」

  劉硯朝下看了一眼,又道:「會互相交流?」

  聞且歌站在風裡遙望遠處:「現在全城的喪屍都朝著咱們來了。」
  
  蒙烽道:「你不是很厲害的麼?竹蜻蜓來幾個,任意門的話就更好了。」

  劉硯看了蒙烽一眼,答道:「設備不足,缺少黑洞力場發射器和粒子螺旋加速儀,你去日內瓦把那玩意給我拿來,再隨便拆個防盜門,馬上就可以給你做一個。」

  所有人:「……」

  賴傑的手錶嘀嘀嘀不停地響。

  劉硯看了一眼,問:「那是什麼?」

  賴傑說:「炸彈倒計時。」

  劉硯:「還有多久。」

  賴傑:「十七分鐘二十二秒。」

  劉硯:「你怎麼不早說!」

  賴傑:「現在告訴你也不遲嘛!想個辦法,我們要在十七分鐘內離開這裡,到對面的樓上去。」
  
  十分鐘後。

  「來吧。」劉硯拿著降落傘剩餘的材料,和幾根鐵線改裝出的簡單滑翔翼,示意過來個人。

  蒙烽:「……」

  賴傑:「……」

  劉硯:「不一定所有的設計都這麼高科技,你們要習慣。真正的頂級設計往往都是把垃圾堆在一起,這玩意放在柏林雙年展上能賣幾百萬呢。」

  聞且歌說:「比勞斯萊斯還貴了,買保險了嗎,我來試試吧,希望別撞壞了……」
  
  蒙烽說:「掛壞了你賠不起的,我去,你們在這裡等。」
  
  蒙烽握著滑翔翼的把手,向前疾衝幾步繼而一躍,帶著鋼線躍出五十米高的大樓,在空中滑翔向對面的五層高樓,腳下是成山成海的喪屍。
  
  蒙烽緩緩挨近了對面樓頂,在邊緣一撞。

  劉硯用望遠鏡遠遠看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蒙烽單手抓住天台圍欄,爬了上去。
  
  賴傑說:「還有七分鐘,準備——」

  對面樓頂射出一枚信號彈,示意繩子已經拴緊了,賴傑煞有介事道:「撤離——」
  
  說時遲那時快,劉硯與李巖先後上了鋼索,在天台邊緣猛地一蹬,緊握把手滑向遠處高樓,對面槍聲接連響起,另一棟樓上蒙烽開始掩護,清理衝上前的喪屍。

  李巖一抵達對面便解下槍,與蒙烽並肩掃射,把劉硯護在身後,短短片刻賴傑與聞且歌先後過來。

  賴傑:「我們還有五分鐘,馬上離開這裡!」

  震耳欲聾的槍聲中蒙烽領頭拋出勾索,虛虛於樓的側面蕩出一個弧度,身在半空仍開槍掃射,清掉走廊裡的所有喪屍,其餘人一槍爆開天台門鎖。

  「快快!」賴傑催促著衝下樓梯間。

  「你那是什麼次品——!」蒙烽怒吼道:「差點害老子摔下去!」

  劉硯衝下樓梯,不忘還嘴道:「是你太重了!換聞弟去就剛好!誰讓你自己想玩滑翔翼!」
  
  三樓樓梯間,一隻喪屍冷不防推開門,咆哮著衝了出來!

  「小心!」李巖側肩撞開劉硯,一槍準確地爆了那只喪屍的頭。

  劉硯:「給我一把槍!」

  「你會掃到自己人。」蒙烽道:「為了我們的小命,禁止你碰槍。」
  
  賴傑衝下二樓,掏一個定時炸彈排在樓梯扶手上,緊接著吼道:「衝!」

  蒙烽收槍,壯烈地大吼一聲,一手摟住劉硯衝前幾步,抬肘在窗戶上一撞。

  嘩啦一聲玻璃碎裂,蒙烽與劉硯最先飛了出去,落向大樓背後的空地。
  
  嘀嘀嘀三聲響,炸彈引爆,賴傑帶著其他隊員飛躍出來。

  轟然巨響,一道火雲噴出窗口,整座二樓的所有窗門同時朝外碎裂,玻璃飛了漫天。
  
  蒙烽護著劉硯,摔了結結實實的一下,正頭昏眼花時劉硯一個打滾起身,撈起蒙烽的AK,看也不看砰砰兩槍,擊中衝上前的一隻喪屍,子彈的衝力把它射得朝後摔去。
  
  賴傑衝上前一槍解決了那只抽搐的喪屍,大吼道:「還有三分鐘!跑!」

  所有人開始沒命飛奔,衝出五層大樓外的後院,劉硯道:「你到底埋了多少炸藥!這裡已經是安全範圍了!」

  「還沒有——!」賴傑沒命奔跑大吼道:「都到車上去!那東西厲害得很呢!」

  車就停在兩百米外,蒙烽扔出手雷開路,賴傑吼道:「滾!!」
  
  繼而從背後衝上,轉身單腳一絆,劉硯朝前趔趄,緊接著聞且歌從背後揪著劉硯的衣領把他按倒在地,配合堪稱完美無缺。

  劉硯翻滾同時,所有人約好般地動作一致,朝前飛撲,就地一打滾。

  打滾瞬間手雷爆炸,將一大片喪屍掀得四處橫飛,爆炸衝擊波剛掃過他們身邊的下一秒,打滾恰好結束,賴傑揪著劉硯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笑道:「漂亮!繼續跑!」

  所有人再次開始奔跑。
  
  劉硯簡直是一通天旋地轉,連在做什麼都不知道,耳中到處都是槍聲爆炸聲,最後被賴傑扔上了車後廂。

  颶風隊所有人衝上車,在車廂內一通疾喘,聞且歌兩槍點射,將追上的喪屍砰然爆頭,迅速拉上車門。

  車後廂就像直升飛機的內艙,兩側都有座位,一進來所有人就不說話了,各自找地方坐下,拉著扶手。

  劉硯喘了片刻,見沒人開車,十分茫然。

  「十二、十一、十……」賴傑像個坐地鐵的上班族,一手拉著頭頂吊環,另一手亮出手錶倒數,抬眼道:「劉硯上士,你不找點什麼穩住?別怪我沒提醒你。」

  劉硯:「?」

  「三、二、一……」
  
  埋在十層高樓底部的炸彈引爆。

  劉硯轉頭望去,沿著車前窗看見遠米外的情景。
  
  嗡一聲響,音波擴散,一道蘑菇雲衝起,大樓玻璃爆成億萬碎片飛射,緊接著從一樓至天台,巨大的衝力將整座大樓連根拔起,鋼筋水泥猶如紙糊一般支離破碎。

  成千上萬的喪屍在爆炸中化為蒸汽。

  刺眼光芒一閃,車窗感應系統開啟,瞬時變黯。劉硯馬上轉頭閉眼,大地隆隆作響,衝擊波沿著引爆點開始擴散,猶如無形的氣流飛速衝來,颶風隊的基地車被掀得翻了個觔斗。

  劉硯登時明白了,下意識地抬手抓頭頂,卻被蒙烽有力的手臂抱住。

  那輛車被掀得在空中翻了一圈,再狠狠摔了下來,砰然巨響,世界安靜了。
  
  「呼……呼……」劉硯不住喘氣。

  賴傑:「我們的車是防輻射的。」

  劉硯倒在一邊,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半小時後,劉硯喝了杯咖啡,開始熟悉車裡的儀器。

  「我去開另外一輛車。」蒙烽說。

  「防輻射服穿著。」劉硯打開一個核輻射探測器:「二十公里內還有粉塵,但強度不大。」

  蒙烽沒說什麼,套了件防輻射服下車去。
  
  颶風隊的車在半個月前毀了一輛,賴傑手頭剩下兩輛,這種多功能基地車和運輸車是任務一開始,航母載著他們在沿海地區登陸時就量身打造好的,軍用直升機將大車吊上海岸線,交到各隊隊長手裡,無法再補充。

  本來一輛運載物資,一輛供成員休息,最後一輛則留給技師安放探測儀,監視器等作為指揮部,如今剩下兩輛車,賴傑便把一大堆沒接電源的液晶顯示器,雜七雜八的電子儀器,工具箱,零件等一股腦兒塞進了休息車,顯得整個車廂擁擠不堪。

  劉硯發現顯示屏上還帶著明顯的黑色血跡,他沒提,自己用扳手和夾鉗做架子,把它們逐一固定在車廂壁上,噴上消毒液擦乾淨。

  「有一種鐵盒子。」劉硯說:「在哪裡?」

  「這麼多鐵盒子。」賴傑說:「喏,這些,這些,你拿去用就行了。」

  劉硯:「我不是說這種鐵盒子,你們之前把廢車上的東西拆下來了對不?它是梯形的……李巖?我抵達這裡之前誰是技師?」

  李巖馬上道:「我不知道,我只負責看著它們別爆炸,那些玩意我也不會用。」

  劉硯:「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了?不對啊,怎麼缺了很多部件……」

  「啊!」賴傑說:「有的放不下,就被我扔了。」

  劉硯:「……」
  
  賴傑:「我想想……想起來了,你說的鐵箱子太佔地方,也被我扔了,從車頂內部拆下來的那個,對麼?」

  劉硯:「對,你扔哪了?」

  賴傑:「應該是扔在寧夏了,要麼就是甘肅,或者陝西,只有可能是這三個地方。」

  劉硯:「……」
  
  李巖:「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劉硯真想搞個特斯拉線圈把賴傑電死。

  「那是連著車外天線的信號盒!你們把天線留著,把盒子扔了……」劉硯哭笑不得道。
  
  賴傑前去開車,劉硯把六個顯示器排好掛上,拆解他們的電子徽章,這種勳章基本原理是利用電池向指揮車發射無線電波,在顯示屏上標記,同時帶著小型音孔與麥,可供隊員溝通用。

  長期使用後都壞得差不多了,但賴傑仍把這些收集起來保留著。

  儀器不算太精密,劉硯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鐘就修好了。

  徽章分發下去,所有人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設備幾乎被賴傑扔了一半,幸好劉硯有從第六區工房帶來的一些圖紙和自帶的萬能工具箱,便拆東牆補西牆地開始改裝。劉硯埋頭幹活,心想幸虧自己來了,普通技師只會維修,對著殘缺的設備也是一籌莫展。

  「你們在下面埋了核彈,還跑上樓去做什麼?」劉硯開始組裝信號盒。

  聞且歌答道:「被喪屍們圍攻了,不是告訴過你麼。」

  劉硯漫不經心道:「聞弟,我不太相信你們有這麼笨,說實話。」

  「好吧。」李巖躺在座椅上翻一本撿回來的佛經,笑道:「因為銀鷹號要把機械師扔下來,如果不定位的話,怕你有危險。」

  賴傑道:「別胡說八道,跟這事沒關係。」

  劉硯馬上就明白了,說:「是為了我……不,為了新來的機械師,所以大家才冒著生命危險,去大樓上等,對吧。要是來的人不會做滑翔翼呢?不就大家一起把命都丟了?」

  賴傑專注地開車,不吭聲。

  李巖笑道:「戰友就是要彼此托付生命麼。」

  聞且歌躬身擦靴子,隨口道:「頭兒也有辦法脫逃的,放心吧。不可能讓我們送死的。」

  賴傑唏噓道:「這個還真沒有!」

  劉硯:「……」
  
  賴傑開車進入少室山麓搜尋村莊裡的倖存者,蒙烽似乎是刻意地避開了劉硯,主動承擔了開物資車的職責,劉硯也懶得鳥他,反正床在這裡,晚上睡覺的時候總要回來的。
  
  一定要找蒙烽的麻煩,必須的,劉硯早已做好準備了。
  
  2013年4月29日。
  
  順利抵達前線,手已經快寫不動字了,指頭上全是血泡。

  終於把最基本的設備調試好,颶風號的配備幾乎是中國的最高技術,粗略估計,這兩輛車價值接近五百萬美金。

  賴傑說,颶風隊成立的時候,他還不是隊長。

  最初配給他們的技師是一名軍隊的高級技術人員,在去年十月的搜救過程中不幸感染而死,後來又斷斷續續地換了幾批技師,直到我。

  我是颶風隊的第六名技師了。

  從前派來的人,面對這些損壞的設備,應該也是一個比一個不會用,要把它們全部復原,發揮最大的功效,我實在是有心無力,只得逐漸熟悉,緩慢學習。

  今天我成為正式隊員,賴傑說了很多,包括在李巖加入前的事。

  他們與喪屍們的戰鬥太慘烈,隊員們接二連三地戰死,在這場持續了十個月的戰爭中,死得最多的就是軍人。疫苗還沒有研究出來之前,K3的七十三個小隊簡直就是拿命在與喪屍們搏鬥。有生力量一再銳減,直至現在,搜救隊要從倖存者中補充兵員。

  他告訴我,別看目前一切順利,形勢大好,實際上則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幾乎沒有人能戰鬥了。

  搜救過程完成了37%,等到100%的時候,軍方的航母將靠近海岸,派出機群進行無差別地毯式轟炸。把所有土地翻個遍,徹底消滅掉所有的喪屍。

  第七區則堅持認為,他們已經找到了喪屍潮爆發的源頭,只要給他們時間,假以時日,一定能攻克疫苗,找到清除病毒的方式。

  雙方各持己見,統戰部發現喪屍開始產生變異,不能再等了。第七區的態度卻非常強硬,地毯式全國轟炸只會徹底毀壞我們的生存環境,造成自然界的另一場大滅絕。他們尋求聯合國出面干涉,絕不能用堅壁清野的方式來解決這場喪屍潮。
  
  而軍方獨立技術部門提出的報告指出,就算陸地上的植被大規模死亡,海中的水藻與綠色生物也足夠提供這點人類存活的氧氣,他們態度強硬:地毯式轟炸勢在必行,否則當喪屍進化出高級智能,具備獨立的思想與完善的策略後,真正的滅頂之災必將隨之而來。
  
  這很難定奪,蒙烽的老爸幾乎把院士們全得罪光了,他們想辦法牽制搜救過程的進度。打算讓長夜計劃的實施時間拖慢。

  統戰部則十分憤怒,認為第七區用人民的生命在開玩笑,因為搜救隊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救人。

  第七區認為一旦開啟長夜計劃,不管軍隊救出了多少倖存者,最後無差別的轟炸都將令整個地球,所有的生物給人類陪葬。
  
  這不僅僅是我們有的問題,就連盟軍內部也在吵,末日下的人本位思想與環保主義的衝突,終於針鋒相對地被推上了檯面。

  而全球所有國際盟軍救援分部的軍人,包括我們的K3,就在這兩派的混戰裡,充當了極其尷尬的角色——救人進展越快,長夜轟炸計劃將更快到來,而救人速度又不能放慢,成千上萬的逃亡者在等待……
  
  更何況,誰也說不清病毒會朝著哪個方向進化。
  
35、星空

  山裡應該有不少村落,所有從登封,鄭州等地離開的逃亡者,大部分都躲進了山裡。賴傑的判斷很準確,一路上他們在少室山嶺沿岸發現了幾座信號塔,上面都掛著白布。

  天快黑了,賴傑對照地圖計劃,準備翌日展開搜救。
  
  當天黃昏他們在山腹裡的一個小村落外停車,這裡只有不到十間民房,蒙烽提著機槍下車,清除掉這裡的喪屍。它們大部分跑到山裡去了,剩下數十隻在田地間遊蕩。

  劉硯走到一口井旁邊,打起一桶水,用試劑檢驗水源——安全的。

  他面無表情地開始洗東西,片刻後忽然回頭,發現一隻很小的喪屍。
  
  是個頭部腐爛,現出頭骨的小孩,它站在欄杆後看著劉硯,沒有撲上來,也沒有嚎叫。

  劉硯警覺地瞇起眼,掏出手槍,那隻小喪屍退了一步。

  「老天……」劉硯不禁頭皮發麻,喃喃道:「它有智力?到底是什麼玩意?」

  砰砰砰槍響,小喪屍的頭顱炸成碎片橫著飛散出去,劉硯抬眼,看見不遠處持槍的蒙烽。

  「你還想去抱一抱它?」蒙烽說:「下次看見喪屍,記得馬上喊出來。」

  劉硯沒吭聲,蒙烽又道:「據說好幾個部隊就是這樣全軍覆沒的,一定得示警,知道麼?」

  劉硯道:「知道了,來,幫我洗下衣服。」

  蒙烽滿臉不樂意地過來,卻不接劉硯的桶,冷冷道:「我們已經分手了,你自己說的,憑什麼讓我幫你洗衣服,還是內褲?」

  劉硯:「是你自己說的!永望鎮外面你親口說的,別選擇性失憶。」

  劉硯草草把衣服洗完擰乾,腦子裡仍滿是那隻小喪屍的動作,它們有智力,已經能判斷敵人了,不會盲目地撲過來。

  那麼它們不盲目撲上來的原因是什麼?劉硯不禁疑惑了,喪屍已經死了,它們還怕死?對二次死亡的恐懼意識代表著什麼?已經進化得有生存本能了?這到底算是死者還是生者?

  蒙烽掃視完全村,集合了很少的物資,他們在村外生起一堆火,開始吃晚飯。
  
  幾個罐頭,一堆餅乾,罐頭用餅乾挖著吃。

  劉硯早上十點抵達登封,遊覽完市中心後觀賞了核彈爆炸,接著坐車進山欣賞風景,車上午飯是餅乾加罐頭,劉硯只以為是暫時隨便吃吃。

  然而晚上也是餅乾挖罐頭,劉硯就有點無語了,如果自己不吭聲的話,多半明天早上,中午,晚上,後天早上,中午……全是一模一樣的食物。

  劉硯吃到一半,過去打開另外一輛車門,發現塞著滿滿的紅燒肉罐頭和壓縮餅乾。
  
  「你們……」劉硯說:「就沒有一個會做飯的嗎?」

  所有人搖頭。

  「你呢?你是後勤。」賴傑說:「我記得都是後勤管飯?」

  「算了。」劉硯道:「當我什麼也沒說。」
  
  篝火的光亮映著劉硯的臉,蒙烽坐得遠遠的,自己吃罐頭,聞且歌說:「你才吃第一天,我已經吃了快一個月了,還是於媽做的飯好吃。」

  劉硯笑了起來,把燒開的水注入紙杯裡,拌了點咖啡。

  李巖道:「避難中心裡怎麼樣?楓樺吃得好不。」

  劉硯說:「還行吧,你沒去過?吃得挺好的。」

  李巖:「沒去過,聽救援總隊的人說裡面條件很好,他們給她安排工作了麼?」

  劉硯想了想,撒了個謊,笑道:「有,讓她教小孩子們思想品德,很輕鬆的課。」

  李巖:「那就好,說不定教出一群腹黑,幾個人住,還和丁蘭一起嗎。」

  劉硯硬著頭皮答道:「嗯,她倆住一個單間,大約十來平方。」

  李巖鬆了口氣:「謝天謝地,總算可以放心了。」

  聞且歌說:「那麼大,看來環境真的不錯。」

  劉硯想起聞且歌也沒去避難所,他本來能跟著一起走的,卻自動放棄了這個機會,進入颶風隊救人,看來這短短的大半個月裡,賴傑把他訓練得很好。
  
  聞且歌又道:「吃什麼?每天的工作呢,具體描述一下吧。岷哥和決明過得怎麼樣。」

  劉硯:「住……我沒跟他們住一起,不過房間很寬敞,大廳都很漂亮,能隔著牆壁看見海下的水,白天陽光照下來……嗯,非常漂亮。張岷和他兒子估計能霸佔一間房,每天膩在一起了。」說著看賴傑。

  賴傑聳肩道:「別看我,我又沒去過。」

  劉硯:「你當初還說,二十個人一間房軍事化管理……」

  賴傑說:「都聽他們說的,我剛離開成都軍區就被叫到大鵬灣集合了。從來沒去過公海。」

  劉硯說:「好吧,大概是……朝九晚五,食堂管飯,有魚,蝦,墨魚丸子,龍蝦,帶魚,鮑魚,海膽湯,海帶……螺旋藻蛋糕,刺身,扇貝,生蠔,帝王蟹……」

  所有人:「……」

  聞且歌那表情精彩無比,聽著劉硯說的話,看著自己手裡的罐頭。
  
  劉硯:「你想得到的海鮮都有……是你們自己要找刺激,不能怪我。」

  李巖笑道:「楓樺最喜歡吃海鮮,這次有的她吃了。」

  就連賴傑也有點撐不住,一手餅乾挖了挖紅燒肉罐頭,那表情,簡直想把罐頭扔了罵娘。

  劉硯同情地說:「你可以把這些想像成海鮮。吃完記得把罐頭上繳,我要做炸彈。」

  聞且歌道:「環境那麼好,你還回來?」

  劉硯笑了笑,賴傑給了聞且歌一拳,一本正經道:「這還用問?不是明擺著的麼?」

  劉硯不予置評,斜眼瞥遠處的蒙烽。
  
  蒙烽背對他們坐著,像頭夜色裡孤獨的大狗熊,低頭掰著東西,一聲不吭。
  
  賴傑大聲說:「劉硯之所以回來,都是為了愛!這都不懂?!」

  劉硯:「……」

  賴傑:「他愛我!所以願意放棄一切,陪我赴湯蹈火!」

  劉硯怒吼道:「你給我閉嘴!我對你這騷包兵痞沒有半點興趣!」
  
  眾人大笑起來。

  蒙烽終於起身,把吃完的罐頭噹啷扔在劉硯腳邊,說:「上繳的。」他的手上滿是油膩,顯然剛剛在掰紅燒肉罐頭的蓋子,以免劉硯做炸彈的時候割傷了手。

  蒙烽去找水洗手,賴傑說:「蒙副隊長,你說對不對?」

  蒙烽唔了一聲,說:「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可以盡情追求他。」

  劉硯忽然想起一事,開口道:「我正式警告你,賴傑隊長,你如果借職務之便騷擾我,我就……」

  說著抬手,將袖上徽標一亮。

  賴傑瞬間起身,條件反射般地轉身就跑,退了幾步後才回過神來,說:「你……那誰,你認識那誰?」

  劉硯:「當然,這件衣服是他送我的。我們還很談得來呢。」

  「誰?」蒙烽馬上警覺轉身,殺氣騰騰道:「送你去避難所,你在裡頭勾搭上誰?」

  劉硯:「鄭飛虎。」

  蒙烽剎那臉色就白了,大喊一聲險些摔在地上,劉硯袖子朝他招了招。

  「你們怎麼……認識的?」蒙烽定了定神:「你認識教官?!」

  「不可能。」賴傑道:「他……」

  劉硯把鄭飛虎的容貌形容了一次,說:「挺酷的,很成熟,有種不一樣的帥氣。」

  蒙烽兩指隔空戳了戳,沉聲道:「他有老婆了,他只是把你當成他兒子……嗯……師娘人不錯。」

  賴傑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劉硯道:「沒什麼,呃,我睡過頭了,出發前,他摸了摸我的頭,還給我衣服,說這個是我專門為你做的……」

  賴傑難以置信道:「他、摸、了、你、的、頭???」

  「嗯哼?」劉硯開始搜集空罐頭盒,拿去洗乾淨,又道:「背著我出來,一路背我上飛機……」

  「你說什麼?!」蒙烽抓狂地叫道:「他還背你?!」

  「送我上飛機以後說。」劉硯道:「蒙烽和賴傑那倆小混蛋,如果欺負你的話,記得告訴我。最後朝我敬了個禮。」
  
  蒙烽:「……」

  賴傑:「……」
  
  劉硯洗完罐頭盒上車,手指一戳賴傑與蒙烽,囂張地說:「我警告你們,別逼我去告狀。」

  「不可能。」賴傑懷疑地搖頭。

  蒙烽臉色煞白,篩糠般地站著發抖,硬漢的形象霎時全沒了,這世上果然一物降一物,在K3被鄭飛虎修理了足足五年的記憶不堪回首,導致他現在聽見那名字時仍覺如雷貫耳。

  賴傑相對來說稍微好點,但也忍不住暗自哆嗦。
  
  「說不定……劉硯其實是教官的親兒子?」賴傑忽然道。

  「怎麼可能!」蒙烽悲愴地叫道:「教官三十五,劉硯二十五,你見過誰十歲生娃的!」

  賴傑道:「那怎麼解釋?」

  蒙烽道:「不可能!他不會認識教官!一定只是見過!」
  
  劉硯沒搭理他倆,上車去拆手雷改炸彈,改了一大排,又拿兩個空罐頭盒填上土,外頭隨便刨了點野草種在罐頭裡,放在工作台上當盆景。

  夜八點,兩輛車停在村莊外,風聲嗚嗚地吹來,穿過幽遠黑暗的山腹,群山裡仍聽得見喪屍小聲的哀嚎,猶如孤魂野鬼。

  物資運輸車輪流值班,李巖過去睡駕駛室,劉硯打開所有的監視器,方圓十里情況盡收眼底。

  「安全。」劉硯說:「可以休息了。」

  兵們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八點自由活動,十點熄燈,蒙烽把長椅拉開,形成火車上下鋪般的折疊床。

  對面車裡,李巖在駕駛室看女朋友照片。

  這邊車裡,賴傑在下鋪自己玩牌,聞且歌躺在另一邊上鋪,看天花板發呆,劉硯便爬上其中一個上鋪。

  「喂。」蒙烽在井邊沖了個冷水澡進來,搭著毛巾,只穿了條平角內褲:「那是我的床。」

  「現在歸我了。」劉硯面無表情地說。

  他趴在床上,打開從工房裡偷的平板電腦,接上電,開始閱讀電子書《槍支反衝力研究與應用》。

  「被積函數可以化為全微分d,括號arctan括號y/x括號」呆板的女聲閱讀器響起。

  「可以換本書麼。」蒙烽趴著翻一本畫冊:「我想把你的電腦扔下車去。」

  劉硯拇指按著觸屏朝上翻,換了本《家居美味食譜三千例》。
  
  「將新鮮帶魚切段,裹上雞蛋與麵粉,炸至金黃……」

  「行行好吧——」賴傑,聞且歌,蒙烽不約而同地淚流滿面。
  
  這是劉硯第一次和當兵的過集體生活,隊友們都很好相處,聞且歌本性一絲不苟,經過賴傑的訓練後頗具備了點當兵氣質,蒙烽則仍遵循著部隊的習慣。

  一到十點,賴傑準時熄燈,劉硯也不再看書了,把平板電腦關上睡覺。
  
  黑暗裡,賴傑的聲音響起。

  「劉硯,你的前男友允許我追求你。」

  劉硯:「……」

  賴傑:「來我的鋪上睡覺?我誠懇地邀請你。」

  劉硯:「你們當兵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有話嘮習慣,不怕被鄭飛虎……」
  
  劉硯剛說出鄭飛虎的名字,兩個下鋪便不易察覺地同時一震,蒙烽和賴傑都有點抽搐,產生條件反射。

  劉硯:「不怕被他呼巴掌麼。」
  
  蒙烽:「哦,隊長,你要是和他談戀愛,我打賭你沒幾天就會後悔的。」

  賴傑一本正經道:「為什麼?」

  蒙烽嘲諷地說:「他們這種人,滿腦子裡全是公式,力學,積分……」

  劉硯:「你居然還知道積分,果然人不可貌相。」

  蒙烽不理會劉硯,續道:「他們只知道『理論』,理論是什麼呢?理論就是科學中一種嚴謹的態度,在這種態度的驅使下,無論你問他什麼,得到的回答都是『理論上』的!他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一定得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理論上』是這回事,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一見事情不對,方便隨時改口,不用負任何責任。」

  劉硯:「……」

  蒙烽:「比如說吧,你對他說『我愛你』。他會點頭,說『知道了』。你問他『你愛我麼?』這個時候他只會回答你『可能吧』或者『理論上是這樣』。」

  賴傑:「不錯,他『理論上』是愛的。實際呢?」

  聞且歌開口道:「你們以前在K3的時候,晚上熄燈了也經常這樣說相聲?」

  劉硯:「比起這種無聊的相聲,我寧願看變魔術,聞弟,你能變點龍蝦出來麼?」
  
  賴傑:「不不,我是他的前輩,我們基本不認識。」

  劉硯:「他們之前也這樣麼?真苦了你了,聞弟。」

  聞且歌答:「沒有,前段時間挺安靜,今天你來了他倆才顯得不對勁的。」
  
  蒙烽置若罔聞,唏噓道:「理論和實際,往往是不一樣的……」

  劉硯打開一個軟件,道:「我真的會告訴鄭飛虎教官,說你們欺負我哦。」
  
  賴傑:「根本就不怕他!他算個毛!打架都不是我對手了。」

  蒙烽附和道:「就是,我們根本不怕他!青出於藍勝於藍,他現在不敢惹我們了,懂?他就是個紙老虎。」

  賴傑:「紙飛虎……」
  
  劉硯按了下repeat按鈕,平板電腦裡傳來聲音:

  「我會告訴鄭飛虎教官……根本就不怕他……他算個毛……就是……青出於藍……他不敢惹我們……」
  
  蒙烽:「……」

  賴傑:「……」

  蒙烽自覺閉嘴,劉硯把賴傑和蒙烽的豪情宣言循環了兩次,關上電腦,世界終於安靜了。
  
  劉硯既疲又困,不到片刻就入睡,睡得死沉,不知睡了多久,蒙烽的鼾聲停了。

  劉硯馬上清醒,蒙烽翻了個身,劉硯只覺自己的感知能力似乎強了不少,是湊巧麼?

  蒙烽又翻了個身,睡得不太舒服,劉硯閉上眼,只覺外面一片靜謐,蟲鳴聲輕響,閉著雙眼的時候,車外安靜的天地,浩瀚的星空,一草一木都清晰地投射在他的腦海裡。
  
  他感覺到,有人在說話,但不是向他說的。

  像一股無線電波,從少室山深處發出,覆蓋了方圓近千里的地域,他的思想在此刻異常清醒,猶如捕捉到一股內容無法破譯,頻率卻恰好對上了的訊息。

  蒙烽起床了,劉硯的思緒被他的輕微動作打斷。

  蒙烽下床穿上人字拖,撓了撓頭,毛躁地下車去尿尿。
  
  劉硯在床上靜靜地躺著,那段穿梭在夜空中的訊息消失,遠方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朝少室山裡聚集。
  
36、分歧

  劉硯又躺了會,蒙烽沒有回來。

  他輕手輕腳地爬下鋪,在邊上一打滑,差點崴了,賴傑馬上抓住他的腳踝。

  「我出去走走。」劉硯穩住:「你沒睡?」

  「你沒有拖鞋,穿我的出去。」賴傑道,繼而睜眼看著上鋪的床板。

  劉硯走下車,蒙烽在樹下站著,黑暗的群山連綿起伏,浩瀚的銀河從他們頭頂橫亙而過。

  劉硯道:「好久不見,蒙烽。」

  蒙烽面無表情道:「那廝對你說了什麼。」

  劉硯說:「讓我給你帶巧克力,還說……」

  蒙烽說:「巧克力拿出來,你過幾天就回去。」

  劉硯道:「別這麼強勢,走著瞧。」

  「是你走著瞧。」蒙烽轉身,他赤著胸膛,全身上下只穿著條軍綠色內褲,健壯的古銅色肌膚在漫天星河的微光裡強壯而溫暖。

  劉硯無意識地抬起手,蒙烽馬上抬起手臂避開,冷冷道:「我警告你,別耍流氓。」
  
  「我說認真的。」蒙烽道:「你為什麼回來。你在這裡,我根本沒法戰鬥。我會很怕,怕你死,也怕我死,我不敢去拚命,只有不斷的退縮和恐懼。這樣下去,我們兩個真的會死在一起。」

  劉硯:「你也會怕?從前我們一路從裕鎮逃出來那會……」

  蒙烽:「那是不一樣的!以前只要安全逃亡,現在是主動去和喪屍們作戰!你知道賴傑從前的愛人嗎?他在……什麼人!」

  蒙烽道:「有敵人!」

  把劉硯護在身後,劉硯瞬間反應過來,轉身衝向汽車,蒙烽緩緩後退,那一刻車裡所有人都醒了,運輸車上李巖開啟車燈,兩道強力的燈光穿透黑夜,賴傑光著腳衝下車來,劉硯拋出三把槍,數人反應一致各抓住一把。

  緊接著下一秒,劉硯關上車後門,開啟所有防禦設施。

  不到短短十秒,戰鬥就緒,配合堪稱完美。賴傑接到霰彈槍,蒙烽是機關連發槍,聞且歌用AK,搭配無懈可擊。

  賴傑邊上保險栓邊漫不經心道:「你看,小硯很認真,不想當咱們的負累。」

  蒙烽不接話,說:「那邊草叢裡有敵人。」

  賴傑:「散開包圍。」

  劉硯的聲音從擴音器裡傳來:「紅外線顯示是一個人……不是喪屍……草叢裡的人給我出來!否則開槍了!給你五秒時間!五!四!」

  擴音器聲音開到最大,劉硯的氣勢登時壓倒全場,聞且歌把槍一收,忍不住莞爾。

  草叢裡窸窸窣窣,高舉雙手,爬出來一個人,滿臉污黑,是個十來歲的少年。
  
  蒙烽與聞且歌各自把槍一收,上車去睡覺,那少年全身污髒,穿著破破爛爛的灰布褲子,看上去像山裡的住民,身邊有一個大帆布袋。

  「我是活人咧,大哥。」那少年一開口就是本地腔:「有吃的麼有?」

  賴傑取了試紙給他檢查,說:「麼有,你叫什麼名字?你們的避難處在哪裡?」

  他檢查那少年的舌苔,又看他耳後血管,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大帆布袋,問:「那裡面是什麼?」

  少年神情變得十分古怪,馬上道:「李庚寶,麼有東西。」
  
  賴傑打開他的帆布袋看了一眼,裡面裝著兩具被子彈爆了頭的屍體。

  「你帶這玩意做什麼?」賴傑道:「是你的家人?」

  李庚寶只是憨笑,不答話,賴傑過去拿了兩個罐頭給他,說:「你在這裡先睡著,明天帶我去你們的避難所。」

  「中!」李庚寶馬上道。
  
  翌日清晨,各個一臉疲憊打著呵欠起床,李庚寶卻早早收拾好了坐在井邊,劉硯與李巖各開一車,開始搜尋倖存者。
  
  2013年4月30日。
  
  我們沿著崎嶇的路在山中轉折,李庚寶用帶著河南腔的話解釋,他們是最早的時候,第一波喪屍潮爆發時就逃進山的。當初進山的人足有好幾萬,登封一帶的歷史中,一有大規模瘟疫爆發,周邊城市居民便會依靠嵩山逃難。

  山裡的寺廟會自發賑濟,治療難民,然而這次沒人說得出是什麼病,當地人認為是惡鬼侵擾,中邪。寺廟裡的和尚也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按土法子治療。

  然而人實在太多,病毒在山中又經過幾次爆發,喪屍遊蕩進山裡,令更多的村莊連環感染,所幸中原地區的冬天仍會下雪。一輪寒潮後,有上萬人活了下來。

  他們分散在山洞裡,以及百年前的山區防空洞,寺廟廢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周圍的城市喪屍仍在肆虐,南下的北地屍潮掠過。出去的人帶回更多病毒,連帶著污染了整個山區。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深山裡,有接近二十萬隻喪屍在遊蕩,這些喪屍是零散的,沒法集中消滅,我們開車一上午,兜兜轉轉,碰見了上百個。

  李庚寶翻來覆去,語言不太通,勉強只能聽懂一半。蒙烽和賴傑兩個人渣,老調戲農村小青年……
  
  賴傑坐在對面,伸著脖子張望。

  劉硯迅速把日記本啪一聲合上,警惕地看著賴傑。

  賴傑無辜地說:「蒙烽,他居然在日記上亂寫,說咱們調戲農村小青年。有嗎?」

  蒙烽:「實話說吧,我就是很討厭劉硯這點,他總是很喜歡在日記上抹黑別人……」

  劉硯忍無可忍道:「你們適可而止點吧!我記個日記關你們叉事啊!這是我自己的東西!」

  賴傑:「親愛的,你的日記本上提到我多嗎?」

  蒙烽:「你省點吧,他就說了我幾句,讓你跑龍套就不錯了。」

  劉硯:「……」
  
  「你偷看我的日記本?什麼時候?」劉硯拿起一個小遙控器,冷冷道。

  蒙烽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哼哼著歌,裝聾作啞。

  劉硯啟動遙控器。
  
  山路上,前後行駛的兩架汽車裡,前面那輛忽然間電光亂竄,整部車裡辟哩啪啦一通亂響,後車廂裡的賴傑和蒙烽被電得口吐白沫,全身抽搐倒在椅子上。

  「兩萬伏電壓,防車內外襲擊的保護裝置。」劉硯道:「挺有用的,以後躲在車裡就安全了。」

  賴傑一張臉痙攣變形,朝劉硯豎了個拇指。
  
  當天午後,他們抵達山間岔道,前方已無路可走,車開不下去,倖存者們的避難處照著李庚寶指的路,還得徒步行走三小時。

  賴傑說:「太遠了,山谷內不利於直升飛機降落。聞弟,把車朝山頂開。」

  聞且歌勘察周圍地形,在峰頂附近找到一個鋪滿磚石的寬敞平台,車停在平台邊緣,賴傑讓所有人下車,掃了一眼,附近正好有個訊號塔。

  「選這裡當據點。」賴傑說:「劉硯你看家,等我們回來。」

  隊員們分了槍支,蒙烽穿著件背心,胸口交叉纏了兩大排彈藥,一把超長單手連發機關炮抗在肩上,頗像個未來戰士。

  劉硯道:「我覺得你應該讓他去把還活著的人叫過來。」

  「不行。」賴傑說:「說不定有感染的,你看他還帶著屍體。」

  劉硯:「不,我總覺得這裡不太安全。」

  賴傑:「需要留個人保護你麼,你如果留在車裡,別開車門一定不會有問題。」

  劉硯:「我不是說我自己,我怕你們有危險。」

  蒙烽不耐煩道:「你別囉嗦,聽隊長的話!」

  劉硯:「這山裡全是喪屍!我剛測試了一下新的感應器,山裡到處都是,只怕有接近上百萬!」

  賴傑道:「劉硯上士!」

  劉硯不吭聲了,賴傑說:「這是命令,我命令你留在這裡,其他人跟隨我去執行任務,平時怎麼開玩笑無所謂。關鍵時刻,你必須服從命令,否則不管你多有才華……」

  劉硯沒理他。

  「聽著!」賴傑怒了,揪著劉硯的衣領把他推到車邊:「聽清楚!看著我,正眼看著我!別那副不服管的樣子!」他以一隻手指蠻橫地戳了戳,冷冷道:「我不需要指揮不動的機械師,聽命令,否則就回去,你自己選。明白?」

  「明白。」劉硯道。

  賴傑交給他一把信號槍,說:「發生任何事,哪怕一隻喪屍爬上來了,都朝天發信號彈,並且打開通話器,我會派人回來支援你。」
  
  「你的感應器能探測那麼多喪屍?」李巖問。

  劉硯說:「我把衛星同步信號增幅了,覆蓋面廣了很多,但是精度也大大降低,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多。」

  賴傑道:「這個回來以後再說,各單位出發。」
  
  蒙烽讓李庚寶帶路,眾人沿著曲折的羊腸小道下山。

  聞且歌走在最後,拍了拍劉硯的肩膀,說:「他沒有惡意,別放心上。」

  劉硯示意無妨,送走他們,進了車上等候。
  
  他戴上耳麥,隨口道:「你們距離標注目標方位五公里,預計抵達時間下午三點。」說著在車廂內開始放音樂,並取出零件組裝。

  蒙烽說:「劉硯,千萬別下車,聽見了麼。」

  劉硯不回答,耳麥內一片靜謐,隊員們第一次戴上通訊器,反而都不太習慣,劉硯剛被訓完,所有人都有點尷尬,誰也沒說話。

  「聲音大點。」賴傑問:「你在聽什麼歌?」

  劉硯把耳機摘下,掛在音響邊,清新民謠響起,孫燕姿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惆悵,空山裡天灰沉沉的,樹木帶著一股陰冷之氣,音樂與四周的環境融為一體。

  「劉硯,你在做什麼?說句話。」蒙烽的聲音從掛在一邊的耳麥內傳來。

  劉硯答道:「改良一個新型號探測器,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我想讓攝像頭也能探測到人類生命體的接近。」

  聞且歌笑道:「果然是機器貓。」

  劉硯說:「這個聽起來挺複雜,實際上很簡單,只要把溫度波段朝上調,再設置一個範圍就行了……已經快改裝好了。」

  聞且歌又問:「每天對著那些電路板,不會枯燥麼。」

  蒙烽說:「哎,他的興趣本來就很枯燥的啦親,人家樂在其中啊。」
  
  下午兩點。

  劉硯把一桿廣角攝像頭組裝好,下車尋找位置固定,打開按鈕。

  攝像頭剛開機便嘀嘀嘀地響起,劉硯蹙眉轉頭,掃視山頂平台,空曠無人。

  這個廣闊的平台從前是個古代的封禪台,屹立於嵩山最高點,朝下則是漫漫雲海,一望無際。

  壞了?劉硯上前拆開盒子。

  「把手舉起來。」身後有人冷冷道:「轉過身,別亂動,否則我開槍了。」
  
  劉硯緩緩舉起手,轉過身,面前是個男人,手持子彈上膛的獵槍。

  男人普通話很標準,看上去不像當地人,說:「把車鑰匙交出來,扔在地上。」

  劉硯道:「遙控的,不用車鑰匙,你叫什麼名字?哪兒來的?想做什麼?」

  男人道:「別廢話!遙控器在哪裡?」

  劉硯道:「車上,有一個工作台,旁邊的遙控器,拿來給我。」

  男人道:「別玩花樣,過來,到這裡來。」他手持獵槍指著劉硯示意他走到車後,轉身上車,一手端著獵槍,側頭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遙控器。

  劉硯說:「紅色的按鍵是啟動全車能源系統,綠色的按鍵是開前車門,必須先按紅的,否則會觸發警報……」

  話未完,男人按下紅色按鍵,辟里啪啦被電得倒在車裡,昏了過去。
  
  劉硯面無表情走開,把盒蓋歸位,上車從抽屜裡掏出一個手銬,把男人銬在車裡的一根橫桿上,擰開水壺,澆了點水在他頭上。

  男人醒了。

  劉硯:「叫什麼名字?」

  「你們是什麼人!」男人猛烈掙扎:「放開我!」

  劉硯:「連我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還敢過來打劫,膽子可真夠大的,呵呵。」

  男人吼道:「快放了我!不然你會後悔的!」

  劉硯按了下遙控器,又把那男人電昏過去,整個車體內只有工作台前的座椅是絕緣的。

  再澆點水,男人又醒了。

  「叫什麼名字?」劉硯重複道。

  男人:「李……李鑫鎧。」

  劉硯:「住哪兒?」

  李鑫鎧馬上道:「有喪屍來了!快去山谷裡救人!東南邊的喪屍全朝著這裡來了!」
  
  劉硯馬上到工作台前大聲道:「呼叫本隊,蒙烽?聽到了嗎?」

  耳機內沒有人回答,一片喪屍的哀嚎聲。

  過了許久,賴傑的聲音才響起。

  「說。」

  劉硯說:「我抓到一個人,他說東南邊的喪屍正朝著山裡來!」

  賴傑語氣森寒:「知道了,馬上回來。」
  
  賴傑與蒙烽,聞且歌四人站在一座吊橋上,吊橋另一邊的山崖上是個廢棄的村落。

  吊橋的十餘米下是一個坑狀的山谷,山谷裡黑壓壓的,近千隻喪屍擁擠在一處。李庚寶蹲下解開蛇皮袋,把一具二次死亡的喪屍扔了下去。

  剎那間,下面的喪屍聲音大了些,爭相搶奪屍體。

  吊橋上的人俱是一陣惡寒,李庚寶沒事人一般收起蛇皮袋,說:「俺村滴人都在那邊咧。」

  「這是什麼……」賴傑難以置信道:「你們在這裡養了多久的……喪屍?」

  李庚寶憨憨地笑了笑,說:「麼辦法咧,麼東西給他們吃,別的不中,只能出村去找……哎!姨!有人來救俺們咧!」
  
  村落裡有上千人,警惕而提防地看著賴傑一行人。

  賴傑道:「我們是國家搜救隊的人,這裡有多少人,馬上叫出來集中!國家讓我送你們去避難!」

  「我們還需要大約半個小時。」蒙烽說:「劉硯,你那裡問題大嗎?」

  劉硯睜大眼睛,看著衛星傳回的地圖,按了幾下放大鍵,方圓近三百公里地域內的喪屍果然正在朝他們的據點集合。

  「按行進速度,還有大約二十個小時。」

  「夠了!」蒙烽馬上道:「全部人到空地來集合!不要帶東西!快!」
  
  賴傑出示證件,聞且歌與李巖持槍挨家挨戶敲門叫人,整個山崖上聚集著上千戶人家,嘈雜的聲音,焦急的面容,難以溝通的語言都成了撤退最大的阻力。

  頭頂是一座懸空的寺廟,賴傑仰頭看了一眼,躍上折延的小道,敲響寺廟中央的一口大鐘。

  蒙烽扛著機關炮大聲叫嚷,催促住民起行,其中混雜著不少居民,急促地說著什麼。蒙烽道:「有管事的嗎?!來個管事的!」

  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孩道:「我我!你們是軍人嗎?」

  蒙烽:「太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道:「我叫孫曉玥,是帶團來的導遊,現在怎麼樣了?朝哪裡撤退?」

  蒙烽道:「你負責帶人朝嵩山頂走,沿著太室山的山路到頂上去,我們的隊友在那裡等待接應,馬上有直升飛機過來接你們去避難所。」

  孫曉玥馬上跑向一家民房,翻出一個導遊專用的喇叭,喊道:「各位鄉親父老!軍隊已經來接我們了!大家跟著他們走!很快就安全了!」

  她用普通話和當地話各喊了一次,聞且歌帶頭從吊橋離開,孫曉玥挨個清點撤退的百姓,片刻又有人擠過來,問道:「是去哪裡?」

  「公海!」蒙烽在一片混亂中朝他喊道:「國家的救援基地。」
  
  「我要去商港……商港,送我到深圳也可以……」那中年人操著港腔普通話道:「先生,這個給你!幫我聯絡依下!我要回商港……」說著摘下金戒指金項鏈,塞到蒙烽手裡。

  「不能去那裡!」蒙烽大聲答道,隨手接過金項鏈和金戒指就朝口袋裡塞:「你必須去公海,那裡才是最安全的!」

  「香港已經沒有了!被核彈夷平了!蒙烽中士!你在做什麼!我要通報批評你!」賴傑怒吼道。

  蒙烽偷雞摸狗被發現,只得把金項鏈還給那港商,推搡他道:「快走快走!」
  
  一眼望不到頭的倖存者開始撤退。

  最後起行的李庚寶拖著輛板車,賴傑大吼道:「那是什麼!別朝人堆裡擠!」

  李庚寶道:「是俺爺爺!」

  賴傑與蒙烽難以置信地站在板車前,板車上用麻繩捆著一個喪屍老人,它的嘴裡滿是鮮血,瞪著賴傑,頭部和頸部已經開始腐爛,身上蓋著幾個麻袋。

  蒙烽把麻袋掀開看了一眼喪屍的身體,馬上蓋了回去。

  「他已經不是人了。」賴傑道:「把板車扔掉,李巖,過來給他測試身上的病毒。」
  
  「你把……」李巖幾乎要吐出來了,李庚寶手裡還拿著半隻小孩的手,餵給他的爺爺。他把李庚寶推到一邊,儀器在他身上上下掃瞄。

  賴傑拿槍抵著那老頭腐爛近半的頭,不由分說就是一槍。

  李庚寶發出瘋狂的大哭,引得逃難隊伍的人紛紛回頭,聞且歌馬上朝天鳴槍,一聲巨響。

  「別看!繼續走!」導遊孫曉玥大聲道:「別管他們!」

  賴傑把板車踹下懸崖,吼道:「你們這些蠢貨!還有多少人?」

  蒙烽怔怔看著村落深處,半天說不出話來。

  山路上有一隊板車,上面都綁著不少喪屍,拖車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賴傑按著那嚎啕大哭的少年,轉身道:「找個說話清楚的,我要問話!」
  
  孫曉玥仍在安排人撤退,看見賴傑殺了一隻喪屍,忙轉身跑來,喊道:「別胡亂開槍!」

  蒙烽上了後山的道路,沿著板車挨個開槍,登時引起無數人絕望哭號,更有人撲上來要和蒙烽拚命。

  「他殺了俺妹……」聲音遠遠傳來。

  蒙烽憤怒地大罵,掙開不明狀況的村民。

  賴傑拉住跑過身邊的孫曉玥:「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把喪屍養在村裡?你知道情況麼?」

  孫曉玥答道:「這些喪屍和峽谷裡的不一樣,它們不吃親人!前段時間有醫生說只是中邪了!」

  賴傑忍無可忍道:「這是個屁的中邪!他們不懂,你們城裡來的人也不懂?」

  孫曉玥道:「沒辦法,我們根本沒法阻止當地人,只能搬到寺後山去。你現在……我的天哪,全部都殺了?!別這樣!」

  賴傑說:「必須殺!他們就每天抓人去餵這些喪屍?」

  孫曉玥不悅道:「沒有,大多數都是吃生肉,雞,鴨都吃,人……同類的屍體也吃。」
  
  賴傑馬上喝道:「蒙烽!別管他們!都殺了!」

  又一聲槍響,賴傑站著不說話,孫曉玥又道:「能治好嗎?你看那孩子……」

  李庚寶坐在地上,絕望地大哭。

  賴傑:「進化得這麼快了?」

  孫曉玥又道:「但是餓了會非常暴躁,只有給它們東西吃,才會安靜下來。」
  
  賴傑道:「必須全殺了,身上都帶著病毒。你們真是命大,和喪屍住了這麼久居然沒被咬傷。」

  「走!快走!」蒙烽粗魯地吼道,一手擋開衝上前的人,不住踉蹌退後。

  賴傑掏出霰彈槍,朝著山壁悍然開了一槍。

  山路上的人大聲喊叫,岩石被珠彈擊碎四處紛飛,那一下安靜了。

  賴傑大吼道:「馬上離開這裡!誰再不走老子崩了他!」
  
  當天傍晚,山頂平台聚集了所有的村民。

  劉硯把李鑫鎧放出來,那名喚李庚寶的一見之下便大哭道:「叔——!」繼而撲在其叔懷裡。

  「怎麼了?」劉硯遠遠道:「過來我看看。」

  蒙烽被村民們的磚頭,木棍打得滿頭包,更有不少村民呼天搶地的嚎啕,失去了親人要上前撕打。

  劉硯忍不住莞爾,然而發現蒙烽抬手不住躲讓,竟是不敢還手,劉硯喝道:「幹什麼的!別動手!」

  蒙烽在推搡中退後,幾乎要被推下山去,場面一片混亂,劉硯見勢頭不對,打開特斯拉線圈,登時一道連環閃電把一大排人放翻在地。

  平台頂上又安靜了。

  「劉硯!你在做什麼!」賴傑怒吼道:「怎麼能做這種事!」

  劉硯冷不防被賴傑一巴掌打在頭上,太陽穴劇痛,嗡的一聲,額頭至眉角火辣辣的紅。
  
  賴傑道:「孫導遊,讓他們都就地休息。」

  蒙烽在車後坐著抽煙,眾人聚集到一起,賴傑道:「開個會,我問過他們,人基本都在這裡了。」

  「你剛剛那一下放電。」賴傑食指幾乎要抵到劉硯喉嚨:「如果有人摔下山摔死了,你要怎麼辦?你能對人命負責麼。」

  劉硯道:「不小心按錯按鍵了,我只是想聚能嚇一嚇他們。」

  賴傑道:「還狡辯!」

  劉硯一下就被揭穿,只得規矩認錯,賴傑又道:「以後給我記得!無論什麼情況下,都不許對老百姓動粗!場面我都控制著的,還不到要採取行動的時候。」

  蒙烽道:「別罵劉硯,是我沒處理好。」

  賴傑:「算了,現在是非常時期,不罰你們,現在情況是這樣的。」
  
  賴傑把自己所見粗略說了一次,隊員們大概都知道了,那話顯然是對劉硯說的。

  「你覺得呢?」賴傑說。

  劉硯答道:「不知道。」

  賴傑:「你不是很有想法的麼?」

  劉硯不吭聲了。

  賴傑真是一個頭兩個大,知道劉硯在消極抵抗,他又看蒙烽,只覺氣不打一處來。

  賴傑沉聲問:「劉硯,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沒錯?」

  「他不是當兵的。」蒙烽忙道:「你不能用當兵的那一套要求他,劉硯,你別生氣了,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

  劉硯靜了片刻,轉身上車去。
  
  「下命令吧。」聞且歌說:「有喪屍過來?快來不及了。」

  賴傑靜了一會,說:「蒙烽你去看看儀器是怎麼回事。」

  話音未落,劉硯下車扔過來一張地圖,上面是紅筆圈出的大致範圍以及幾個箭頭。

  蒙烽問:「你確定麼?最好再核實一下?」

  賴傑說:「劉硯,你得保證這個數據沒有差錯。」

  劉硯沒鳥他,再次轉身上車,摔上車門。

  賴傑一手毫無意識地在空中晃了晃,李巖馬上去掏了個罐頭遞過,賴傑朝著地上狠狠一砸,出了口長氣。

  「蒙烽。」賴傑問:「你有什麼好的主意?」

  蒙烽看一會地圖,又看山下。

  「我們的炸藥不夠。」蒙烽道:「微型核彈用掉了,就算有也不能用在這裡,首要的任務是把人全轉移出去。」

  「很好。」賴傑道:「按這個路子來,山頂適合當停機坪。現在抓緊時間把訊號發射器裝上對面山頭的信號塔,呼叫總部來把人全部接走。」

  蒙烽緩緩點頭,說:「山下的通道全部炸掉,讓山體塌方。」

  聞且歌道:「但總部把人接走了以後,我們怎麼撤退呢?山下一定全被喪屍包圍了。你該不會想讓機器貓把車改成直升飛機……」

  「我沒這個本事。」劉硯在擴音器裡冷冷道。
  
  「讓直升飛機把兩輛車吊走。」賴傑伸出食指在頭頂轉圈圈,嘴巴「嘟嘟嘟」模仿螺旋槳的聲音:「現在開始,都去幹活,聞弟裝訊號發射器通知總部,蒙烽去裝炸藥炸山路,李巖去把吃的分給他們。」

  蒙烽進去取雷管,他們在登封用掉近八成,剩下的沒多少了。賴傑又道:「留條小路,以防萬一。」

  劉硯面無表情,看著屏幕發呆,地圖二十公里外,到處都是光點。

  賴傑坐在車後抽煙,直到天已全黑,聞且歌回來了,山下傳來爆炸聲,大地陣陣震動。

  蒙烽拿了吃的進來放在工作台上,說:「吃飯了,給我點你發明的那種鐵釘炸彈。」

  劉硯說:「架子上,自己拿,剩下二十個了。」

  蒙烽取了炸彈下車去,在山路上每隔百米埋下一個地雷。
  
  長夜來到,峰巒頂部,不少人紛紛點起蠟燭,在山風裡忽明忽滅地搖晃,彷彿一場盛大的祈天祭禮。

  他們相攜慟哭,祈禱他們死在蒙烽槍口下的親人安息。
  
  聞且歌單膝跪在地上,身前圍了一群小孩。

  「別哭,都別哭。」聞且歌說:「大哥哥變個魔術給你們看。」

  劉硯轉頭朝車外看去,聞且歌就像名舞台上的英俊魔術師,左手舉著根狗尾巴草,右手手指碰了碰它毛茸茸的頭,狗尾草嗶嗶嗶地開始叫。

  小孩子們笑了起來,有人伸手來碰,狗尾草不叫了。

  聞且歌:「?」

  他自己碰了碰狗尾草,狗尾草嗶嗶地叫了。

  小孩子們:「???」

  他拿著草,讓小孩子們依次來摸,狗尾巴草不住發抖,邊抖邊嗶嗶地叫。

  劉硯蹙眉想不通,小孩子們紛紛被逗得大笑,最後聞且歌笑了起來,嘴唇一動,亮出壓在舌底的小短哨子。

  「切——」小觀眾們大笑著作鳥獸散。

  劉硯無奈搖頭莞爾。
  
  黑夜裡,賴傑在幾千根蠟燭跳動的微弱火光中經過,挨個檢查倖存者們的情況,記錄他們的名字。

  劉硯問:「你剩幾條命?」

  「關你屁事。」蒙烽翻了個身,面朝牆壁睡了。

  李巖躺在隔壁上鋪的床上,玩著一把小刀,說:「頭兒有點神經質,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劉硯道:「我知道。」

  李巖說:「你知道老小的事嗎。」

  劉硯:「被吃剩一個頭的技師?」

  李巖哭笑不得:「誰說的?不是這樣。」
  
37、孤島

  李巖:「那時人手正缺,老小連職高都沒念完就上前線了。」

  劉硯忽然道:「你是什麼時候被招進來的?」

  李巖道:「很早了,我會一點武術,在政法學院參加了跆拳道社團。離開學校的時候跟了一隊武警的車,一位武警大哥接到命令,帶我和幾個社員去海邊等搜救隊,喪屍太多,朋友們都感染了,那位武警大哥把我關在倉庫裡,以免我被感染。我在裡頭等了快兩個月,幸虧有吃的,最後賴傑搜救的時候發現了我,為了報答那位為我犧牲的武警,我問頭兒我夠資格麼?他說勉強吧,現在也沒人了,我就加入了颶風隊。」

  蒙烽道:「他就是李嵩的弟弟。」

  「你是李嵩的弟弟?!」劉硯難以置信道。

  「是。」李巖道:「你們碰上我哥了對嗎?」

  劉硯歎了口氣,李巖說:「林木森那廝也死了,我哥混賬,成天跟他混。」
  
  劉硯安慰道:「說不定沒事,你看楓樺不也找見了麼。」

  「嗯。」李巖出神地說:「我還剩兩條命,頭兒一直不讓我做太危險的事。只要活著,總能碰面的。」

  劉硯:「聞弟呢?」

  「四條。」李巖說:「離開永望鎮後都沒遭遇過危險。」

  劉硯:「賴傑自己呢。」

  李巖說:「不知道,他沒說過。以前老小沒打疫苗,頭兒說機械師打不起疫苗,他是颶風隊的第五任機械師,老喜歡跟著頭兒。」

  「幾歲?」劉硯心中一動,問道。

  李巖說:「十七吧,記不得了,跳傘下來那會差點摔死。」

  蒙烽道:「和決明差不多大,真他媽的造孽。」

  李巖歎了口氣,說:「他喜歡頭兒,老爬頭兒的床,劉硯你現在睡的床就是老小的,夜裡我聽過好幾次,都是半夜他以為我們睡熟了的時候,輕手輕腳爬下去,想和頭兒一起睡。」

  「哦。」蒙烽道:「他也是『那個』。」

  李巖:「我倒是沒什麼想法,你們不也是那個麼。」

  蒙烽義正言辭道:「我可不是,我和劉硯分手以後就喜歡女人了。」

  劉硯沒理蒙烽,又道:「後來怎麼了?」

  李巖說:「頭兒說他對老小沒興趣,讓他滾,次次把他踹下來,要麼翻身睡。老小就常找頭兒麻煩,一驚一乍的,每次我們出來執行任務,老小總裝模作樣說他被喪屍圍了,一群喪屍在車外頭,多麼危險,讓頭兒回來救他。」

  劉硯心底升起一股難言的悲傷,說:「賴傑都沒回來過麼?」
  
  李巖說:「開始幾次把我們都嚇壞了,回來的時候好好的,頂多一兩隻喪屍,開車碾死就打發了,多的話他把車門給關著,喪屍也進不來。頭兒就不再怎麼管他。說他貪生怕死,一直和頭兒套近乎,想騙支疫苗然後跑路,讓我們也別管他。」
  
  「後來有一次我們在武漢,十二月份,要進一個大學去清除喪屍,順便把外頭的橋炸掉。頭兒把車停在一個地下車庫,讓老小留下來接應。」

  劉硯和蒙烽都沒有說話,黑暗裡只有李巖的聲音。

  「我還記得那天的前一個晚上,他又爬頭兒的床,說傑哥你親親我吧,頭兒把他踹了下床,讓他爬上去睡覺。第二天他又在全隊的通訊器裡說:傑哥你親親我吧。頭兒說:別他媽噁心,回來揍死你。當時我們進了橋底鐵橫樑,通訊器聲音不太對勁,沙沙響,頭兒以為是壞了。後來聽見老小不停喊救命,救命,傑哥你快回來,我要死了,想見見你……頭兒罵他說『滾,又來這一套,疫苗不能給你打,省點吧』。」

  劉硯道:「他死了?」

  李巖說:「嗯,我們都對不起他,老小被罵完就不吭聲了,我們走了一段,頭兒覺得有點不對勁,問他沒事嗎,他說沒事。那會我們剛好也被一大群喪屍圍著,抽不出身,橋的兩面全是喪屍,要車上指揮調度。老小的聲音一直在發抖,給我們說了路線,讓我們分頭埋炸彈再匯合,當時我還想多虧有他這麼鎮定,否則大家都得死在橋上了。」

  「執行任務回來,車門裡趴著只喪屍,後車門的車鎖壞了。」李巖說:「裡頭還有一隻,兩隻都被老小殺了,他躺在工作台下面,失血過多死了。身上被喪屍咬了好幾個地方,手裡拿著槍,脖子上,地上,椅子上……到處是血。頭兒那天開始,就有點不太對勁了。」

  一陣沉默。

  李巖歎了口氣,而後沙著嗓子道:「頭兒覺得……是他把老小害死的,所以有點精神病,時好時壞,起初那幾天他還自言自語,以為老小還在。吃飯也多擺個罐頭在工作台上,你別和他計較,大家心裡都不好受。」

  蒙烽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人總得朝前看。」

  李巖:「嗯,劉硯,聞弟說你平時看上去挺冷,但心腸熱,別和頭兒一般見識。」
  
  蒙烽說:「十七歲,還是個小孩,太造孽了……」

  劉硯歎了口氣,說:「別說了,睡吧,下半夜還得值班呢,我寧願沒聽過這個故事。」
  
  凌晨三點,劉硯聽見賴傑進來換班,蒙烽出去值巡,他的意識有點清醒,卻因為睡意而逐漸模糊,懶得不願意睜眼。

  賴傑在下鋪坐了一會,起身幫李巖拉好被子,山間的夜晚仍有點涼。

  他從床下翻出一張被子,疊在劉硯身上給他蓋好,劉硯幾乎能感覺到賴傑一直站在床邊,看著上鋪的自己。

  床的高度剛好到賴傑的胸口,他伸出手,摸了摸劉硯的頭。

  劉硯趴著睡,側臉貼著枕頭,熟睡的面容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孩,賴傑的手掌摸過他的短髮,給他帶來很舒服的感覺,就像被鄭飛虎叫醒那天,有種安全感。
  
  早八點,颶風隊的隊員都起來了,劉硯下床時摸了摸賴傑的頭,賴傑怒道:「沒大沒小!」

  劉硯看了一眼,多了一雙哆啦a夢的人字拖,便沒說什麼穿上。
  
  山間佈滿迷濛的霧氣,白茫茫的一片,偶有鳥雀嘶啞地叫喊,於林中此起彼伏。

  蒙烽坐在平台的最東邊吃早飯,逃難者們仍在地上睡著,賴傑下車道:「劉硯,回去換戰鬥服,總部的人快來了。」

  劉硯道:「不忙,你的戰鬥匯報寫了麼?」

  賴傑從衣兜裡抽出皺巴巴的一份手寫資料,劉硯看了一眼,字寫的亂七八糟,蒙烽說:「比我的字還醜。」

  劉硯:「……」

  賴傑道:「別笑,不和你們鬧,去換衣服。」

  劉硯看了一會報告,說:「我覺得還要補充幾點。」

  賴傑把人叫過來集合,劉硯取了平板電腦攤在膝前,照著賴傑的戰鬥報告開始錄入,邊錄入邊說:「你提到其中一個問題,是喪屍們不再挑食了。」

  沒有人回答,劉硯並非想得到答案,而是預先設下個條件,馬上又道:「所以他們有殘存的記憶。」

  蒙烽:「對,你想說什麼?」

  劉硯:「它們不一定只以人為食物了,也吃其他的,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的,村民們餵給它們吃什麼,它們就吃什麼。」

  蒙烽緩緩點頭,劉硯又道:「據此推測,其他的喪屍呢?它們如果找不到活人,會不會互相吞食?」

  「你想利用這個讓喪屍自相吞吃?」賴傑蹙眉道。

  「這只是第一個假設。」劉硯道:「互相吃以後,會造成什麼結果。這就是你呈交報告裡沒有提到的。交給第七區分析。」

  「可以。」賴傑如是說:「把這個加上。」

  劉硯又道:「假設喪屍們找不到食物,除了互相吞吃之外,會不會去吃其他的東西?這個很重要。」

  這話一出,數人同時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劉硯一邊飛速打字一邊說:「喪屍還會吃什麼?吃飛禽走獸?山裡的動物?假設它咬傷或者抓傷一隻小動物……就松鼠吧,這只松鼠如果又逃掉了,會怎麼做?它會像人類一樣,噬咬同類?同類逃掉以後,繼續嚙咬其他的同類?會不會像喪屍潮最開始在人類族群中爆發的時候那樣?喪屍吃植物的話呢?」

  蒙烽道:「我覺得第七區已經做過這個假設了。目前沒有什麼特別的指令。」

  劉硯:「它們也不完全清楚特性,除了各個隊伍提供喪屍樣品給總隊帶回去研究,外加咱們這些人的戰鬥報告,還有什麼渠道能知道喪屍的進化方向?」

  「不錯。」賴傑果斷道:「這點至關重要,雖然不知道其他隊是不是也碰上了和我們一樣的問題,但一定得加上去。」
  
  「喲——」李巖給了賴傑肩膀一拳:「頭兒,你終於能陞官了。」

  「說什麼呢。」賴傑一本正經道:「能活著回去就知足了,寫吧,劉硯。」

  劉硯進車裡把戰鬥報告打印出來,這時候山下的喪屍已多了不少。擁擠在山下卻無路可走,唯有一條十分狹隘的小路。

  大部分喪屍還沒爬上山來,便被同伴擠得摔下山去,一時間百丈高崖上,墜入深谷的悶聲接二連三響起。

  「我懷疑這個山裡。」劉硯交出戰鬥報告:「探測儀上顯示的上百萬隻感染體,至少有一半是動物。」

  剎那間所有人靜了。

  蒙烽馬上回過神,反問道:「那麼在咱們進山的時候,這些喪屍動物怎麼不來攻擊?」

  劉硯道:「這也是其中一個疑點……我之所以沒有說,就是因為怎麼沒喪屍動物來攻擊?很奇怪……想不通。可能它們對人類沒有興趣,就像最早被感染的人類,對其他動物沒有興趣一樣,能燒山麼。」

  賴傑沉吟片刻道:「不能,現在正是春夏交際,又是霧天,根本燒不起來。」

  蒙烽道:「不管了,密切留意山下,大家把汽油多拿點出來,順著山路朝下澆,方便隨時點火。噴火槍拆卸下來,支在山邊,反正補給快隨著救援隊到了,只要救援隊抵達,一切好辦。」
  
  眾人開始動手架設,劉硯上車去調整特斯拉線圈,將發電機功率調到最大開始預熱以防萬一。

  上午十點。

  嵩山絕頂,茫茫霧海在翻滾的日光下消散,數天以來,崇山峻嶺間第一次放晴,蒙烽引爆了第一發山路上的地雷,轟然聲響,上百隻喪屍被炸飛,落進深谷。

  「沒有預料中的多。」蒙烽朝山下看了一眼道:「頂多十萬隻。」

  一旦超過了某個數量,劉硯就沒法判斷有多少了——密密麻麻的喪屍群積在一起,十萬隻還是二十萬隻,抑或上百萬上千萬,對他來說根本沒多大區別。

  「嗯。」劉硯發自內心的佩服他,說:「十萬隻,你真厲害。」

  蒙烽以為劉硯在說反話,收了槍,不悅道:「你不嘲笑我幾句會死嗎?」

  劉硯:「……」
  
  噠噠噠聲響,十餘輛大型軍用直升飛機沐浴在陽光中飛來,狂風捲起,將平台上的粉塵吹得四處飛揚,賴傑讓其他人守住,頂著狂風喊道:「分批降落!快!別關引擎!」

  「賴小傑!」一名駕駛員喊道:「來領你們的物資!你膽子太大了!山裡全是喪屍啊!!」

  賴傑大喊道:「一切從速!沒時間點名了!檢疫員馬上開始!!過一個上一個!」

  物資被拖下來扔在地上,駕駛員大吼道:「是你們技師申請的三硝基甲苯!你給我小心點!」

  劉硯出了滿背冷汗,上前提著箱子放進車裡,每次兩台直升飛機降落,螺旋槳轟鳴聲中直升飛機的吊架仍未曾觸地,山下滿是喪屍,隔一會蒙烽便引爆一枚炸彈,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先抵達的兩輛直升飛機啟程,離開山頂,後兩架接上,幾隻喪屍爬上山路盡頭,引起一陣騷亂。

  「別害怕!」孫曉玥大聲道:「都別怕!啊——」有喪屍壓倒了鐵絲網,一聲尖叫從擴音器裡傳出,人群登時炸了鍋,紛紛朝直升飛機處擠。

  蒙烽抬手撥轉背後機關炮,金屬聲響,扣動扳機就是一炮!

  蒙烽微微躬身,消去後座力,一道炮火飛出,將那幾隻喪屍轟出高台,斷線風箏般墜下山谷。
  
  「你叫什麼!」劉硯吼道:「安靜點!」
  
  又兩輛直升飛機開啟,人群擁擠,聞且歌持槍在前維持秩序,吼道:「再擠我要開槍了!」

  朝天鳴槍數次後人群方逐漸安靜下來,山下喪屍猶如永遠殺不完般接連爬上,直到最後一輛載人的直升飛機轉頭開走。

  螺旋槳轟鳴,運輸機型垂下鋼索,賴傑吼道:「劉硯上車!其他人接鋼索……」
  
  說時遲那時快,山林裡升起躁動不安的氣息。

  遠隔萬里,四野空茫,千萬里灰藍天空,壓頂黑雲化作一道高速旋轉的景象,剎那間一收——

  隱沒於劉硯漆黑深邃的瞳孔之中。
  
  「有危險——!劉硯本能地大吼出聲:「找地方躲避!」

  千萬隻驚鳥發出刺耳的噪音飛出樹林,衝向空中的直升飛機隊伍!呱噪聲嘈雜猶如撕裂靈魂的利器,漫山喪屍大聲驚嚎。

  陽光被瞬間遮沒,黑壓壓的一片,光線一黯,密密麻麻的鳥雀衝過他們的頭頂,賴傑朝天鳴槍繼而大吼撤退,離開的直升飛機馬上拔高,螺旋槳被鳥雀群登時纏上,發出爆裂聲響。

  「劉硯——!」蒙烽發狠大吼。

  「繫上防彈衣!戴頭盔!」賴傑吼道:「雙手護住頭臉——!」

  劉硯雙手護著頭頂躲進車下,到處都是紛飛的羽毛與槍響,他覷機衝進車內,拋出武器箱,嘩一聲覆蓋式頭盔散了滿地。

  四名隊員從不同方向衝至,就地一打滾撿起頭盔戴上。
  
  所有直升飛機竭力拔高。高處處發出慘叫,鳥雀循著未曾關好的後艙門衝進艙內,碰砰亂響,有人墜下空中,還未落地便被千萬隻飛鳥撕成碎片!

  劉硯怔怔望向車外,那時間山林中被病毒感染的鳥類已經匯聚成一股恐怖的洪流,衝向天頂!

  蒙烽與賴傑各操縱一把噴火槍,剎那烈火漫天,噴向山谷高處。
  
  飛在最後的一架直升飛機發出砰然聲響,頂端引擎爆炸,撞在山巖上發出一聲巨響,化成滾滾燃燒的火球墜下山谷。
  
  「噹」的一聲巨響,環形音波擴散,掃飛了天頂密密麻麻的飛鳥,緊接著九輛直升飛機通體釋出電壓,破空飛去。

  最後一輛運輸機要降落,鳥群轉而撲向平台,從四面八方衝向直升飛機,到處都是橫飛的破碎血肉與羽毛,賴傑朝駕駛員吼道:「別管我們!你快走!」

  劉硯一按遙控器,啪一聲連環電流清掉車體周圍的喪屍飛鳥。賴傑不住大喊,隊員們朝著基地車回援。
  
  劉硯發著抖迅速翻出一個收音機的電路板,接在蓄電池輸出口上,幾下纏好黑膠布,擰開電流。

  喇叭裡傳出持續的尖銳聲音,就像在舞台上麥克風打開時,那令人頗不舒服的尖鳴聲。「營——」的一陣在耳鼓內迴盪。

  劉硯將功放調到最大,一擰蓄電池,嗡的一聲尖鳴,頻率高得刺耳。
  
  「你在做什麼!」蒙烽吼道:「開線圈!」

  「太多飛鳥了!線圈沒效果!」劉硯大聲答道,手指緩慢擰動調頻旋鈕,外面是暴雨般的撞擊聲,一陣比一陣急促,一陣比一陣大,窗玻璃在鳥群猛烈的撞擊下瘋狂震撼。
  
  運輸機在千萬隻鳥雀的飛撲下離地,轉向東南要離開山谷,卻在鳥雀的瘋狂撞擊下傾斜了一個角度。

  瞬間螺旋槳刮中一片山巖,砰的一聲旋軸斷裂,呼呼打著旋飛向平台。

  「臥倒——!」蒙烽竭力吼道。

  四人同時一個飛撲臥倒,直升飛機撞山爆炸,化作驚天動地的刺眼火球,氣浪捲著螺旋槳飛來,擦著他們頭頂飛過平台,釘在側峰上。

  嗡嗡嗡的電流聲越來越響,漫天鳥雀失去了目標,同時從各個方位撲向平台!

  劉硯手指發著抖,電流聲頻率終於對上,尖銳電流響徹耳鼓,在山谷中迴盪。緊接著鳥雀發出嘶啞的難聽嚎叫,嘩一下朝四面八方飛散。
  
  一瞬間,漫天喪屍鳥群就那麼散於無形,空曠平台頂上,唯有基地車的電流聲刺耳鳴響。

  三秒後,劉硯關了擴音器,四周安靜了。
  
  「說實話,我覺得這次……你能陞官的幾率實在不大。」蒙烽喘息著道。

  賴傑搖搖晃晃起來,解下頭盔,無奈道:「我他媽就是個萬年墊底的命,差點連小命都得交代在這裡了。」

  他們面對一望無際的山林。
  
  灰白天空下,漫山滿谷的喪屍,直升飛機墜毀,其餘所有飛機隊伍都已離開。

  唯有這麼一座孤立無援的平台,猶如喪屍潮中的孤獨海島。
  
38、突圍

  「補給是剛到手的。」劉硯道:「有五公斤TNT炸藥,兩萬發六挺哈其凱斯機槍子彈,螺旋霰彈改良裝五千發,手雷一百二十枚,NATO槍彈十二匣,通用手槍子彈……」

  「……定位地雷十個,微型核彈一枚,所有機械設備運轉正常,報告完了。」
  
  「能再聯繫上總部不?」聞且歌朝山下眺望。

  「毀了。」賴傑說:「你看訊號發射塔。」

  一側山頭,訊號發射塔歪歪斜斜攔腰折毀,蒙烽朝山下看,開口道:「喪屍越來越多了,附近城市裡的都在朝這裡聚攏。」

  賴傑坐在彈藥箱上,手指反覆摩挲自己下巴。
  
  「而且為什麼喪屍們都在朝這裡聚集呢?」賴傑瞇起眼道:「我覺得這說不通,它們怎麼知道山裡有人?」

  蒙烽道:「這些喪屍很奇怪,你們注意到了麼?它們和從前的不一樣。雖然雜亂,但隱約在遵守某種秩序,沒有胡亂朝山上擠,就像在排隊一樣……就像自己知道,亂擠會掉下去。」
  
  至此眾人都是隱約覺得蒙烽說得有道理,這些喪屍裡說不定有個頭兒,否則不可能會像在排隊上山一樣,依照本能,它們只會亂擠亂擁,後面的喪屍為了更靠近食物,把前面的擠得掉下山路。

  但這個設想太過匪夷所思,幾乎推翻了先前他們對喪屍的所有印象,然而看山下前赴後繼攀爬的喪屍,就像一支有紀律的軍隊,說沒有一個控制系統是不可能的。

  賴傑說:「你認為這是一支軍隊?」

  蒙烽道:「教官說過,凡是有秩序的敵人,都一定有某個控制中樞在予以調配,如果在空曠的地方……它們的後方扔一個餌,你覺得它們會轉身麼?」

  眾人都沒有說話,許久後賴傑放下望遠鏡。

  蒙烽道:「假設有喪屍指揮官,這個指揮官應該在後方,扔一個人過去,指揮官勢必會緊張,調集大部隊回來保護自己,說不定一下山路上全部的喪屍都跑了也有可能。」
  
  劉硯調整紅外線監測倍率,答道:「但你怎麼知道這個不一定存在的指揮官,就和人一樣思考呢?而且迄今也沒有發現特別異常的喪屍。」

  賴傑:「你相信這種事?」

  蒙烽反問道:「否則你怎麼解釋?」

  賴傑不吭聲了,劉硯不由得暗自欽佩K3的戰術課程,看蒙烽那表情似乎也有點把握。

  劉硯接過望遠鏡朝山下看,喃喃道:「說不定就是很平凡的一隻,和其他的沒有區別,只能試,尋找它的隱蔽點,假設沒有呢?」

  蒙烽說:「那麼就兩面夾擊,尋找突破口,我從喪屍後方掃射,你們衝下山,在薄弱地方匯合。」

  賴傑緩緩點頭。
  
  山下的喪屍越來越多,現在就算用炸藥開路下山,隨之而來的也將是更多的喪屍大潮。這裡沒有掩體,沒有樓房可供爆破,一旦被喪屍堵上,勢必哪裡也去不了,只能在車上等死。
  
  賴傑又想了一會,說:「蒙烽你的戰術學得比我到家,不管這是不是一個軍隊,都得引開它們,減輕突圍壓力。」

  蒙烽說:「對,山谷裡的喪屍都聚集在上山的路前面,我們在山谷空地上投放一個餌,至少有一部分會轉身去追餌,無論怎麼說,都方便大家趁機突圍。」
  
  賴傑又道:「行,咱們賭一把,我負責當餌。準備開車下山路。」

  蒙烽道:「不行!必須我去,山路太狹隘了,不能讓劉硯開,否則一定翻車,我去當餌,你開車。」

  賴傑道:「我去,你留在這裡保護大家。飛蝠服給我一件。」

  聞且歌道:「每次都是你作餌,總該輪到我們一次的。」

  賴傑道:「這是命令!」

  劉硯:「都別搶了,不如我去當餌吧。」

  蒙烽:「這種時候,別說冷笑話行嗎?!別囉嗦了!隊長你技術最好,你得開車,我當餌,否則我也會把車開進溝裡的!反正也沒人等我回來。」

  劉硯:「你真的好可憐啊蒙烽中士!不如現在就去跳崖吧吧吧吧……」
  
  蒙烽不理他,上車換衣服。

  劉硯打開所有的監視儀器,迷茫地一眼掃過六個顯示屏。上面幾乎都是一模一樣,重疊在一起的暗黃色人型光體。

  他忽然注意到屏幕上最邊緣的地方,有一個很矮的人影,沒有動。
  
  剎那間劉硯背脊一陣發麻,轉頭道:「蒙烽。」

  蒙烽解開襯衣扣子,現出古銅色健美的胸膛,眉毛揚了揚,問:「怎麼?」

  「你看這裡。」劉硯道。

  蒙烽穿上飛蝠服,過來看顯示屏。

  劉硯再回頭時,屏幕上那個很矮的光影不見了。

  「奇怪……」劉硯道:「剛剛還在的。」

  蒙烽:「你發現了什麼?」

  劉硯不言語,點開一個地圖,對應該監視器覆蓋的範圍,是山體的最裡側。

  劉硯一臉迷茫,側頭時,和蒙烽的嘴唇挨得很近。

  蒙烽注視劉硯的雙眼,帥氣的臉上有點發紅,劉硯正在想事,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

  「什麼。」蒙烽看著劉硯的雙眼,小聲道:「別老勾引我。」

  劉硯搖了搖頭,喃喃道:「我懷疑我已經發現它了,但它不見了,應該就在這一帶範圍裡。」
  
  「太遠。」賴傑不知何時站在二人身後:「沒法投彈,你確定是這裡?」

  劉硯不敢妄加揣測,蒙烽道:「試試吧,讓所有人上車。」
  
  「你是不是可以試試先找到它。」劉硯說:「說不定就不用麻煩了。」

  蒙烽點了點頭,賴傑又道:「萬一不是呢?」

  蒙烽隨口道:「他說是就是吧。」

  劉硯馬上道:「喂我可沒這麼肯定啊!」

  蒙烽看著劉硯,目光中帶著熟悉的神色。劉硯靜了片刻,而後道:「好吧,我覺得很有可能是,但你……」

  蒙烽囂張地以手指戳了戳,嘲諷道:「別怕,雖然咱們分手了,但我還是相信你的這點小聰明……」

  劉硯:「你不用反覆強調這個問題!我完全沒有任何異議,說什麼都自己記得,走著瞧。」

  蒙烽:「你走著瞧!」

  賴傑:「不相干的事都閉了!說正題!」

  蒙烽:「隊長開基地車,李巖去開物資車,劉硯負責通訊和看屏幕,聞弟負責保護開路的基地車,劉硯描述一下那玩意。」

  「一個……不足一米的,人型光體,是紅外線探測,我看不清楚它的長相,我覺得應該是個小孩,它不動。在山谷裡的最邊緣。」

  「足夠了。」蒙烽道:「出發。」
  
  賴傑調轉車頭,這時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寶貴,蒙烽說:「待會我解決了那只指揮官就朝西跑,你們下來接我匯合,咱們想辦法衝出山去……」

  劉硯忽然道:「你還有幾條命?」

  蒙烽坐上副駕駛位,漫不經心道:「回來再告訴你,走!」
  
  賴傑一躬身猛打方向盤,基地車發出巨響,將鐵絲網撞得斜斜飛下山谷。
  
  轉彎的剎那,蒙烽躍出車窗,猶如一道黑色利箭射向山谷。

  「加油!」所有人齊聲喊道。
  
  蒙烽一頭墜落萬丈深淵,心內默計距離,緊接著舒展雙手雙腳,飛蝠服黑色的布帷在狂風中獵獵飄抖,整個人猶如一隻巨大的黑色紙鳶,飄向山體西側的喪屍群。
  
  基地車猛地一震,撞上堵在山路上的喪屍,聞且歌衝上副駕駛位,扯下虹片架在眉前,拉出機槍操縱桿按下連發按鈕。

  「抓穩了!」賴傑吼道。

  剎那砰砰連發聲響起,攔路的喪屍被撞下山路,沿途血肉橫飛,賴傑將方向盤死命朝左打,隆隆聲巨響,基地車貼著山壁刮出飛揚火花,碾出一條血肉橫飛的道路。

  劉硯被撞得頭暈眼花,蒙烽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我落地了!這裡喪屍實在太多了!到底在哪!劉硯!全局指揮!」

  屏幕上明亮的紅色高大人影是蒙烽,周圍暗黃色體溫略低的大批喪屍圍了過來,六管臂式連發機關鎗在蒙烽手上,那瞬間車裡,車外,耳機中到處都是槍聲。

  「小心你背後!」劉硯大吼道。

  蒙烽掏出罐頭炸彈朝遠處一扔,緊接著在地上一打滾,爆破聲震得耳機嗡嗡作響,鐵釘四處橫飛,劉硯道:「頭頂!」

  喪屍越來越多,滿山谷的喪屍竟是朝著蒙烽那裡瘋狂湧去,劉硯道:「在樹後!它在樹……」

  說時遲那時快,基地車一顛,劉硯後腦勺撞在車壁上,右後輪滑出山路,底盤擦著岩石飛速一路摩擦發出刺耳聲響,三輪著地,一輪懸空地衝了下去!

  賴傑猛打方向盤,吼道:「李巖你小心!」

  後面運輸車行至同一位置,猛地一剎車,在同個位置顛了起來,兩輛車轟轟烈烈地以同個姿勢碾得山路破碎瓦解,石塊紛紛掉下深谷。

  「沒聽見——!」蒙烽吼道:「劉硯!」

  「樹……」劉硯喊道:「它跑了!小心你左手邊!」

  五六隻喪屍衝過來,撲在蒙烽身上,蒙烽咬牙一腳踹開正面那隻,打滾躲到岩石後,架起機關鎗,背靠山壁瘋狂掃射,彈殼四處激飛,劉硯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你的……左上方。」

  蒙烽馬上轉頭一瞥,一隻斷了雙腳的喪屍以雙手撐著岩石緩慢攀爬,從樹枝上爬向懸崖的一塊突出岩石。

  蒙烽右手機關鎗掃射不停,左手抽出腰間手槍,一發點射,砰然將那只殘廢的喪屍一槍爆頭!
  
  剎那間群山中響起喪屍猶若洪流般的哀嚎,十萬鳥雀驚飛,劉硯瞳孔劇烈收縮,似乎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

  「你成功了——!」劉硯大吼道:「馬上離開那裡!」

  隱藏的喪屍首領一死,坑谷與山路上的數萬喪屍大軍先是短暫地一停,緊接著變得更為狂躁,它們各自為政,不再朝山谷底部聚集,開始緩慢散開,四處尋找獵物,蒙烽喊道:「掩護我!我要跑了!」

  劉硯喊:「賴傑!穩住!!」

  整座基地車幾乎有兩輪被架在山路外,劉硯幾次竭力去拉車頂的操縱桿卻無論如何夠不到,幾次堪堪要碰到卻被甩得直摔下來。

  賴傑控車控得苦不堪言,大聲道:「自己想辦法!」

  劉硯隨手亂摸,拋出一根勾索,勾住拉桿朝下狠狠一扯。

  特斯拉線圈發動,一道連環閃電跳躍,猶如海浪般卷下山去,連著四發閃電掃過喪屍群,蒙烽踏著山石狠命一躍,跳過第一發閃電。
  
  車體震耳轟鳴,跌跌撞撞衝過大半條山路,衝向盡頭的陡彎,賴傑單手控車,飛速朝右一轉,緊接著瘋狂左旋方向盤。撞飛了整個圍欄。

  李巖吼道:「控制不住!我要摔下去了!」

  隨後而至的運輸車轉彎,大半截車體被甩出山外。

  同一秒內:

  賴傑:「跳車——!!」

  劉硯配合默契至極,一腳踹開車尾門,李巖踩著側車門,縱身飛躍。

  李巖身在半空,運輸車墜下山去,劉硯甩出勾索,狠狠一扯,將他拖進車來,兩人摔在一起。
  
  運輸車飛出山谷,一個小型鐵箱在空中翻滾,聞且歌掏槍從窗口處開了一槍。

  子彈擊中鐵箱蓋鎖上,諍的一響,鐵箱在空中被擊得翻了個觔斗,盒蓋敞開,五個鐵筒飛了出來,在空中四散。

  聞且歌吼道:「蒙烽!你要沒命了!趕快跑!」

  蒙烽眼角餘光瞥見頭頂墜下來的運輸車,大罵一聲:「靠——!」緊接著使出吃奶的力氣沒命飛奔。基地車衝下山坡,再次轉彎的瞬間,蒙烽衝上山路,朝車裡一撲,李巖馬上帶上車後門,賴傑猛地一踩油門,所有人被衝力帶得摔向車尾,瞬間將車提到最高速,絕塵而去。
  
  運輸車落地,爆炸聲響從山後傳來。

  「終於不用再吃罐頭和餅乾了。」蒙烽舒了口氣道。

  十秒後,五枚三硝基甲苯儲存管落進火裡,整片山谷發生了連環大爆炸,衝擊波捲著火浪一瞬間衝出峽谷,緊接著基地車箭矢般地飛了出來。

  「我的TNT也沒了。」劉硯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蒙烽,無奈道。
  
  賴傑又喘了片刻,而後大聲道:「恭喜,很好!剩下一輛車了,以後就不用值班了!全員成功脫離!」
  
  2013年5月5日。
  
  我們離開中原地區,進入山東省,得馬上找一個訊號塔,把我們的遭遇發送給公海組織救援中心。

  喪屍已經進化為一個群體,並出現了一個頭領,根據賴傑的描述,那只頭領是個沒有雙腳的殘疾喪屍,表面上與其他的喪屍並沒有區別,不高大,一槍爆頭的瞬間也沒有產生其他的變異。

  那麼它們是用什麼方式交流的?難道就像一個短波電台與千萬台接收器一樣?意識能互相交流影響嗎?實在是匪夷所思。

  只有能接收第七區鐵塔信號的訊號台,才能發去指定的聯絡。但目前的情況非常糟糕,我們失去了物資車,沒有吃的,只得沿著國道朝東邊走,尋找商店和民居裡的剩餘補給。

  這裡的東西大部分都被洗劫一空,更糟糕的是,汽油快要用完了。
  
  黃昏,賴傑開車,其餘四人坐在車廂裡,分坐兩邊,劉硯和聞且歌坐左邊,蒙烽和李巖坐右邊,搖搖晃晃,大家的表情都十分無奈,肚子咕咕響,沒有人說話。

  「你的巧克力現在可以拿出來了。」蒙烽說。

  劉硯這才想起來,從座椅下拖出他的背包,四大塊巧克力。

  蒙烽扔回給劉硯一塊,把另外三塊分給隊友們,側在位置上打盹。

  劉硯拆開,掰下一小塊,蒙烽微微張開嘴,劉硯拿著,瞄準了很久。

  劉硯手指抬高,蒙烽抬起下巴,作了個啊的口型。

  劉硯躬身,蒙烽把身子放低一點,反覆幾次。
  
  「你要扔就快點!」蒙烽怒道。

  劉硯把一大排巧克力扔過去摔在蒙烽臉上,不說話了。

  蒙烽吃了一小塊,又扔過來,摔在劉硯臉上。劉硯摔過去,蒙烽摔過來,摔過去摔過來,劉硯道:「你!」

  蒙烽怒吼道:「怎麼!我已經不愛你了!別以為我會像以前那樣著讓你!」倆人在狹小的空間內推來搡去,亂成一團。

  「別打架!」賴傑在前座呵斥道。

  聞且歌道:「別打架別打架,我變個魔術給你們看。」

  劉硯按著蒙烽腦袋,憤怒地說:「快!聞弟,來個大變活人把他變走!變到西伯利亞去!」
  
  太陽在群山的盡頭現出一抹血紅,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公路上,塵煙飛揚。

  車靠邊停,賴傑找到第一個訊號塔,訊號塔高處飛揚著黑色的布條,塔下則是一片死寂。

  那裡有著大大小小的臨時帳篷,沾滿血跡,地上凌亂地扔著步槍,遠處曠野中還躺著幾個死人。顯是有倖存者聽見廣播後,生怕錯過救援隊的搜尋,直接在訊號塔下紮營等候。

  在救援隊還沒有來的時候,喪屍卻先一步來了,從帳篷和設施看,這個營地裡竟是死了接近一百人。

  賴傑吁了口氣,說:「拿訊號發射器給我。」
  
  太陽下山,初夏的風捲著不知何處而來的灰燼掠過天空,賴傑在塔頂安放好發射器。

  劉硯開啟無線電通訊,裡面沙拉沙拉響。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這裡是颶風隊技師劉硯。」劉硯道。

  沒有人應答。

  劉硯靜了片刻,一種不祥的預感升上心頭。

  賴傑下來了,四人圍成一個圈,劉硯站在中間。

  「呼叫總部,聽見請回答。」

  通訊器裡一片恐怖的靜謐。
  
  「機器壞了?」賴傑道。

  劉硯:「沒有壞,接通的,兩邊顯示都完好,而且訊息已經發出去了。發送是綠燈,接收是紅燈,顯示那邊沒有任何訊號。」

  「波段你選對了麼?」聞且歌說。

  「這個是特製的。」劉硯道:「只有一個波段。」

  賴傑:「是不是我沒固定好?」

  劉硯:「不可能,不用檢查了,能發送怎麼會不能接收?」

  蒙烽:「你靠近點,把天線對著……」

  劉硯:「說了多少次!這個和距離沒有關係,你就算把我直接掛在那上面也是沒有用的!你爸和我外婆的爭論還要再來一次嗎?!」

  蒙烽:「親你太不淡定啦,除了這個還有什麼解釋?難道還會是總部的發射塔壞了嗎?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一大批喪屍抱著小鴨救生圈游去公海,把發射塔給搬走了……」

  劉硯:「很有可能哦,你爸那個摳門的,從來不買釘耙和池塘清潔車……」

  賴傑道:「不會吧。你別嚇我。」

  眾人神情有點不對,都是想到公海總部被喪屍攻陷的場景。

  劉硯沒好氣道:「別聽他瞎掰,有疫苗有血清,不會在那裡爆發的……可能是太陽黑子風暴,導致中央發射塔暫時故障。」
  
  賴傑接過通訊器道:「我來試試。」

  「呼叫總部,颶風隊隊長賴傑呼叫總部……」
  
  眾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換個人呼叫有區別嗎?」聞且歌道。

  「我以為和人品有關係。」賴傑無奈道,最後只得放棄了這個打算。

  夜九點,始終沒有應答,悶雷翻滾,開始下雨了。
  
  「好吧。」賴傑道:「現在聯繫不上總部,接不到下一個任務,也沒法執行,想必其他隊伍也碰上這個問題了,大家先緩和一下情緒,想想辦法打聽消息。」
  
39、危機

  第六區統戰部,十四層,教學與公共設施樓層。
  
  張岷牽著決明的手去上預科班——這裡八月份入學考試,九月份開學。許多軍方人員的子女都在這裡,包括平民。

  按張岷的身份是不應該進入第六區的,然而吳雙雙帶他們來了,蒙建國也開了條子,張岷身為退役軍人,簽署了文件,一旦有需要,將前往軍隊服役,隨時會被徵召走,但也每天有回家探視兒子的機會。

  同時張岷也填了一份中醫診所的申請,願意在第六區開一間小診所,不收取任何酬勞,只要國家保障他與決明的溫飽和食宿。

  這兩份申請還在排隊,但決明因第一份文件獲得了一個上學唸書的機會,當然僅僅是機會。
  
  地下避難營每一層都能容納上百萬人,空間非常廣闊,張岷和決明住的地方和劉硯一樣是第十三層。

  他每天帶著決明來上課,就在學校外面找個公共食堂等候,中午去接他出來吃飯。

  午飯後,張岷在公園的長椅上坐著,決明枕他的大腿躺著睡一會,下午繼續上課,晚上出來吃飯回家。
  
  這天張岷出來買了杯咖啡,坐在食堂裡,隨手翻了翻免費的報紙——厚厚一大疊,可以拿回去鋪個熊貓窩。

  張岷答應決明,入學考試結束以後,不管過不過,都可以去領養一隻沒有主人的白松獅犬,再把眼眶染黑,在宿舍裡養它。

  他隨手翻了翻報紙,頭條是:【統一戰線指揮部已獲得初步進展,全國地區獲救人員達到一億多人。】

  隨手翻了翻,副版是政治思想教育,隱隱能看出對第七區科研中心的不滿言論。

  國際新聞版面:全球有90%左右的地區淪陷。

  【非洲,拉丁美洲國家朝南極洲遷徙】

  【非洲的住民離開好望角,朝南極洲撤離,一艘滿載游輪在途中病毒爆發,抵達羅斯冰架時失去通訊,半月後隨洋流進入皇后群島。喪屍病毒污染了南極洲大陸,所幸氣溫寒冷,正極其緩慢地朝著東南極洲,文森高地擴散。】
  
  【美國揚言疫苗研發取得階段性突破三天後,阿拉斯加實驗室爆發變異病毒感染。阿拉斯加實驗室裡,所有科研人員喪生……】

  【印度或有不人道病毒實驗現象,遭到歐盟激烈抨擊】

  【金正男攜帶大量核彈頭登陸北太平洋救援中心,與日本引發爭執】

  【今日奧克斯病毒,或是侵華戰爭時731部隊遺留物?】

  【人類的劊子手茨威格將軍,納粹思潮的擁護者……】
  
  張岷翻過一頁,副版後是豆腐塊大小的專欄。裡面清一色是在大災難中逃出來的人口述,講述不堪回首的日子,末了又提醒所有避難所遺民珍惜今日,鼓勵民眾對未來的信心。
  
  娛樂版塊是一群落魄明星的逃難故事,頭條:【唐逸曉平安歸來,數萬粉絲淚流滿面】

  張岷:「……」
  
  外國生活水深火熱,我國生活很美好——新聞聯播精神,沒什麼好看的,翻完了。
  
  對面有個女人一直懷疑地注視著張岷,張岷又把報紙從後朝前翻,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偏僻版塊上的小論壇。

  【第七區學術報摘要,病毒爆發的根本原因可能是一次地球環境自我清洗。】(專欄下附帶了軍隊的科研專家評論,措辭激烈,逐一反駁了第七區的理論)

  張岷看到專欄撰稿與整理人是謝楓樺,不禁笑了笑,那小姑娘找到一份不錯的差事。
  
  食堂一側的電視牆響起聲音。
  
  女主持:「蒙少將,今天您可能要面對非常多麻煩的問題,您要做好心理準備。」

  男人的聲音:「每次你都是這麼說的,有哪一次不是?」

  女主持笑道:「第七區自然環境小組與遠古考察文化指出,這次洋流帶來的病毒源,或許在9.5億年前的寒武紀冰河期就已經存在,您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男人的聲音:「我們接到第七區的無數個報道。」

  張岷抬頭看了一眼,幾乎有種錯覺,坐在採訪室裡的是蒙烽。

  面容有點相似,氣質像得不能再像,張岷馬上就知道那是誰了。

  蒙建國比劃了個手勢,聲音沉穩而鎮定:「這些報告書摞在我的辦公桌上,能疊到天花板。」

  觀眾們笑了起來。

  「每一封假設的理由都完全不同,天文學家認為是外星人扔在地球上的實驗廢料;考古學家認為是造成瑪雅人消失的根源;生物學家認為是自然淘進化的原因,神學家們則……別問我,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混進第七區的,他們覺得是潘多拉的匣子洩露了。」

  這段話引起食堂裡的哄笑,蒙建國年過四十,卻是個英俊的軍官大叔,親和而英武,是一名十分具有個人魅力的將軍。

  這種時候他作為軍方的露面人再恰當不過。

  蒙建國又道:「還有更離譜的,我記得有一位遺傳學家指出,這種病毒對人類來說,最終將促成整個族群的進化,令人類成為一個全新的物種,開啟新的地球紀元。言下之意,顯然打算給我們注射病毒。」

  觀眾們又笑了起來,女主持人笑道:「那麼蒙少將是怎麼想的呢?哪一份報告最貼切目前的情況?」

  「比起軍方怎麼想。」蒙建國說:「我倒是希望,第七區在遞交建議之前,先統一他們的內部矛盾。我可不想每次虹橋的門打開時,出來的都是這麼一大疊……科幻小說般的資料。」

  女主持人笑著說:「蒙少將近期會採取什麼計劃,聽說搜救的部隊遭遇了許多從未面對的麻煩?」

  蒙建國想了一會,答道:「一切都有進展,局面正在軍方的掌控之中,請拭目以待。」
  
  「張岷?」對面座位的女人顫聲道。

  張岷一直被節目吸引了注意力,此刻被人叫出名字,雷亟般地轉頭。

  「嫂子?」張岷難以置信道。

  「你還活著……張岷?!」那女人起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誰送你來的?!」

  那女人正是王博的妻子肖莉,張岷起身,那女人哭著過來與他擁抱,張岷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稍安,找了張桌子坐下,去為她買了杯咖啡。

  肖莉紅著雙眼,哽咽道:「你大哥和珊珊呢?」

  張岷:「我……先說你吧,你一個人?嫂子,我以為你死了,你怎麼在這裡?」

  肖莉道:「那天我和老王吵架回娘家,當天就說外頭狂犬病爆發,不清楚實際情況,電話聯繫不上老王,跟著朋友上了撤退的車。」

  張岷安慰道:「那就好,王大哥他……」

  「他死了嗎。」肖莉噙著淚,顫聲問道:「珊珊呢?」

  張岷把初見王博的事說了一次,略過發病的過程,最後歎了口氣。

  「我跟著幾個朋友逃難。」張岷如實道:「最後被軍方接到這兒,四月份才來的。」

  肖莉悲痛地看著咖啡,什麼也沒說。

  張岷說:「你的朋友是軍人?」

  肖莉道:「他是華東軍區的旅長。」
  
  張岷馬上明白了,他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點了點頭。

  「以前的事,翻篇兒了。」張岷略一沉吟,而後道:「好好活著,嫂子。」

  「你在等決明下課?」肖莉抹去眼淚,又問。

  張岷笑了笑點頭,問:「你呢?」
  
  肖莉說:「朋友的女兒在補習備考,今天等測試分班,我幫他……來接送。」

  話音未落,肖莉身後有人過來,開口道:「小莉。」
  
  肖莉忙起身,問:「你怎麼來了?」

  來人是個近四十歲的中年軍官,看上去很有風度,肖莉忙介紹,張岷一時間也沒聽清,起身與他握手。

  「楊上校,您好。」

  肖莉介紹道:「這是我的好朋友,王博的弟弟,張岷。」

  雙方寒暄幾句,楊軍官問:「你兒子在裡面唸書?」

  張岷笑道:「叫張決明,是養子,呃……我看看。」

  他看了一眼表,快放學了,楊軍官便起身,肖莉抹了把眼淚,小聲道:「你怎麼來了?」

  楊軍官道:「沒什麼事處理,提前回來了,怎麼?不舒服嗎?」

  肖莉點了點頭,哽咽道:「老王和珊珊……」
  
  楊軍官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二人聲音又小了些,張岷在校門口等著,片刻後楊軍官的女兒出來,數人在過道邊站定,楊軍官讓女兒叫人。

  那女孩和決明差不多大,戴著耳機聽音樂,側頭斜斜瞥了張岷一眼,又懷疑地看肖莉,一聲不吭。

  張岷主動打了招呼,得不到回應便站著。

  楊軍官開始訓女兒,張岷忙打圓場,又等了很久,肖莉本打算下午與張岷出去走走,現在看來只得作罷。

  張岷見楊軍官的女兒尤其不耐煩,識趣道:「你們先去吃飯吧,我在這裡等決明。」

  楊軍官笑道:「不不,一起去吧,說好了的。你兒子叫決明?」

  肖莉神色不安,那女孩隱約聽到名字,摘下耳機,疑惑地看了張岷一眼,問:「你是決明的爸?!」

  張岷禮貌地笑道:「對,他和你一個班?他和同學相處得還好吧。」

  那女孩道:「他應該去找個醫生看看,我說真的。」

  張岷:「……」

  楊軍官馬上訓斥道:「楊雨珊!怎麼能這麼說話!」

  張岷忙道:「沒關係,小孩子,別罵她。給叔說說,決明怎麼了?」

  楊雨珊道:「他說話簡直就……很奇怪,不像個正常人。老師讓他坐到最後一排,他就像個幽靈一樣,不說話。問他問題也不站起來。大家聽寫,他坐著不動,上次差點還跟人打架。」

  「沒打起來吧?」張岷道:「決明從來不跟人打架。」

  楊軍官安慰道:「小孩打架很正常,沒什麼。打打鬧鬧就好了。」

  張岷心裡有點難過,歎了口氣。
  
  楊軍官的手機響了,那是軍方特別定制的通訊器,他接了個電話,神情凝重,說:「是,是。」

  楊軍官收了電話,說:「這樣,我有緊急任務要去執行,雨珊,你和阿姨待會去吃飯,還有張岷叔叔,爸晚上回來。」

  「哎!老頭子!」楊雨珊不悅道。

  楊軍官顧不上女兒,彷彿有很重要的事,跑去開車。

  兩秒後,第六區全區通報響起。

  「請所有人員回歸本隊集中,臨時兵力抽調,打撈隊與裝甲隊在12點前就緒。」
  
  「沒事吧。」張岷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肖莉道:「沒事,他們經常這樣的……雨珊?雨珊!」

  楊雨珊雙手插在褲兜裡,沿著路走了,肖莉追上去道:「別走!你爸爸回去報道了,要聽阿姨的,雨珊!」

  張岷又在校門口等了一會,決明終於出來了,身後跟著名男老師。
  
  「您是張決明同學的家長?」那男老師問道,拿出一張卷子揚了揚。

  張岷點了點頭,知道決明又有麻煩了。

  張岷接過一張成績不錯的卷子,換他也不太相信。

  然而那老師一委婉懷疑決明作弊,張岷馬上答道:「他不是被你們安排到最後一排去坐了麼?左右沒有同學,怎麼作弊?」
  
  那男老師沒話說了,他讓決明特別留下來,要求他把考卷最後幾題重新解一次,但決明根本沒鳥他。

  男老師認為:你做不出來就是作弊,你不能走,打電話叫家長來。

  張岷又不是軍官,當然沒有電話,決明什麼也沒說,就在辦公室裡站著,一副走神的模樣。

  男老師訓了決明接近半小時,決明不說話也不動,就像對著個木樁,老師也要吃飯,最後沒法,只得送他出來。

  「就連上校的女兒,也在我這裡上課,一樣的出錯要被批評,張先生。」男老師道。

  「老師。」張岷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服役的時候雖然只是個尉官,但我的小孩接受教育,跟我的軍銜沒有任何關係。您巡考的時候,下面學生是不是在作弊,難道您完全不知道麼?」

  那男老師只得悻悻閉嘴,確實講台高了些,當了這麼多年老師,怎麼可能不知道考場上的動靜?外加教室裡安著攝像頭,決明確實沒有作弊帶小抄。

  但這根本沒人相信,責任也不完全在他。
  
  十分鐘後,張岷拿著卷子。

  「寶貝。」張岷道:「你為什麼不說清楚?」

  決明挎著個包走在路上,張岷轉身倒退著走,走在他的面前,決明說:「他不相信我,所以我不做給他看。」
  
  「你有什麼話,要說出來。」張岷道:「寶貝,爸說了很多次……」

  決明:「哦,答應的熊貓呢?」

  張岷道:「待會再提熊貓的事,你不能總不說話,知道嗎?換了個學校,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張岷邊退邊走,在欄杆上絆了一跤,驚天動地的朝後摔倒,撞翻了一個垃圾桶,巨響聲中鬧得十分狼狽,摔在地上。

  決明:「……」

  張岷躺在一堆瓶瓶罐罐裡,作了個手勢:「要主動,熱情起來,和老師,同學溝通。」

  決明:「哈哈哈哈——」

  張岷:「就像現在這樣。」
  
  張岷無奈起身,把垃圾桶扶好,和決明一起撿垃圾,塞回去,牽著決明的手說:「算了,去吃飯吧,下午去動物中心看看。」
  
  父子倆吃了午飯,張岷站在路口等車,決明帶著一包油炸蝦,邊吃邊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牆後,看外面的海水。

  神仙魚游過,親了個嘴,忽然間掉頭離開。

  「車來了,給我吃一個蝦。」張岷說:「上車,寶貝。」

  車上幾乎沒有位置了,張岷先坐下,再讓決明坐他大腿上,前往十四層最近的電梯,再乘電梯上十二層申請領養動物,再上地面,坐船去第三區領狗。

  估計全辦完得花一下午時間。

  車行進到一半,停了。

  整個十四層的燈全部熄滅,車裡登時爆出尖叫與驚呼。
  
  綠燈在第六區全區亮起。

  「警報,能源供應暫時抽取,支援中央第七區尖塔,過程可能需要一到兩小時,所有電梯停運,請您耐心等候。」

  到處都是黯淡的綠光,車裡鬧哄哄,張岷下了車,頂天立地的巨大玻璃牆外,還有一絲海面投下的光亮。
  
  決明:「熊貓又沒了。」

  張岷:「有的,等來電就好了,中間的塔可能要做什麼研究。」
  
  決明雙眼中映出一隻巨大的,灰色的觸手橫掠,掠過整面玻璃牆,在海水中一蜷。

  油炸蝦子吃完了,決明把紙袋倒過來抖了抖,說:「章魚。」

  張岷掏了根煙低頭點上,頭也不抬道:「哦,章魚,中午才吃的。」

  「很大的。」決明說:「看。」

  四根龐大無比,掠過面前,足有六十米的章魚觸手上,吸盤已經開始腐爛,棉絮般的軟組織在海水裡飄散,觸手的吸盤上還嵌著不少人類猙獰變形的頭顱。

  張岷抬頭時,那只全身腐爛的巨型章魚已經不見了。

  「多大。」張岷什麼也沒看到,隨口說。

  決明:「很大。」

  張岷笑道:「很大是多大?」

  決明說:「很大就是很大,像外面的船一樣。」

  張岷笑道:「那是航母,沒有那麼大的章魚。」

  決明說:「有,你看,又有一隻了,兩隻。應該是外星人,章魚星人來了。」

  張岷:「……」
  
  十來只上百米的巨型章魚在海水中分開,烏黑的眼睛看著玻璃牆裡的人,緊接著一隻離開,游向海面高處,另一隻則抬起觸鬚,拍在玻璃牆上,砰的一聲巨響。
  
  玻璃牆上現出一道橫亙十米的碎裂紋路。

  大廳裡登時炸了鍋,全部人一起瘋狂尖叫。
  

作者有話要說:外星人只是開玩笑啦,不過我覺得章魚確實很像外星人……
根據研究,章魚是地球上和人類相似度最低的物種
它有兩套記憶系統,一套在頭部,另一套遍佈全身的神經元中
有兩個腦子而全身都是腦子的動物,感覺真是奇怪啊
決明同學對著一個斷掉的章魚腳很好奇,這隻腳現在在思考什麼呢?(⊙o⊙)?
淡定帝VS章魚帝
為什麼會有章魚,接下來,倒霉的被困在海底的蒙叔叔會來為大家解釋
爆發期過去了,恢復日更~

40、長空

  颶風隊臨時營地。
  
  「隊長,我覺得我們應該談一談。」蒙烽遞過一根煙。

  賴傑接了煙,坐在一張小馬扎上張著腿,手擱在膝蓋上,旁邊有一隻長脖子鵝走來走去,嘴巴裡叼著試紙,茫然地轉頭四處看。

  賴傑摸了摸那只野鵝的腦袋,漫不經心道:「說。」

  蒙烽:「是這樣的,你的老婆沒了,我覺得很難過。但你不能因為老婆沒了,就來搞別人的老婆。」

  賴傑:「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麼?你自己說我可以追求他的,而且我哪裡有老婆?我一直是單身的。」

  蒙烽:「之前我以為你都是開玩笑的,隨便說說。世界上搞機械的人尤其多,你不能……你知道的,他一直愛著我,你這樣何苦呢?既得不到他的人,又得不到他的心,最後還傷了自己的心。」

  賴傑:「……」

  蒙烽:「……」
  
  賴傑:「老實說,蒙副隊長,我怎麼看不出他喜歡你啊,而且你也不喜歡他,反覆強調你們已經分手了。」

  蒙烽咳了聲,說:「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愛他了,但他一定割捨不下我,現在不管他怎麼做,我是為你好,像他那種人,你愛上了一定會後悔……」

  賴傑認真道:「沒關係,你既然不要了,就讓我幫你安慰他吧。」

  蒙烽:「我自己可以安慰,你不要逼我動粗,隊長。」

  賴傑:「你要動粗的話,這只鵝會被嚇跑。」說著從咕咕叫的鵝嘴巴裡抽出試紙看了一眼,翻開本子對照:「咱們晚上就沒東西吃了。」
  
  劉硯站在信號塔下,於小雨中調試手上的訊號接收器,不時抬頭看。

  天氣仍有點冷,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兜帽衫,頭髮濕淋淋的,臉色有點蒼白。

  他的身體本就不像蒙烽和賴傑般強壯,從前一路逃亡,直到住在永望鎮時衣食住行條件仍很好。離開公海基地,加入颶風隊後每天只有罐頭和餅乾、維生素,有點撐不太住了,臉色帶著病弱的蒼白。

  「他為了你,不遠萬里到咱們這兒來吃苦,你就一點也不心疼麼。」賴傑道。

  蒙烽走向劉硯,劉硯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蒙烽:「我有話想對你說,站住!」

  劉硯:「蒙烽中士,我快餓死了,沒力氣陪你吵架,而且我是上士你是中士,你叫我站住我可以隨時呼你巴掌謝謝。」

  劉硯上了車,縮在位置上,陰冷而潮濕的衣服捂著,對面座位上聞且歌抱著一邊膝蓋,在和李巖聊天。
  
  李巖給聞且歌看他錢包裡的照片:「你看,楓樺的眼睛很漂亮,很清澈。」

  「嗯。」聞且歌答道:「人也很好,很溫柔,恭喜你。」

  李巖笑了笑說:「現在不知道教小孩子們教得怎樣了,她很喜歡小孩子和小動物,有愛心。對不,劉硯?」

  劉硯說:「楓樺挺萬人迷的,不過也可能是永望鎮裡的適齡美女太少的原因。」

  聞且歌淡淡道:「以後會是個好媽媽,當你們的小孩很幸福。」
  
  車裡靜了,李巖哼著歌,劉硯既餓又累又冷,縮在角落裡像只濕漉漉的貓。

  蒙烽上車問:「怎麼不換衣服?」

  劉硯:「前天洗了在運輸車上,全沒了,聞弟,被子幫我拿一下。」

  聞且歌把頭頂上鋪的被子取下來扔給他,李巖說:「那是老小的被子吧,哆啦a夢的,以前他自己帶的。」

  蒙烽不樂意了,一腳把被子踹開,躬身脫下自己的衣服,按著劉硯就要扒他外衣。

  「幹什麼?」劉硯不悅道:「別耍流氓。」

  對鋪兩人笑了起來,蒙烽脫下背心,說:「換上,別著涼了。」

  他赤裸的胸膛前有個小不銹鋼牌,那牌子劉硯見過,是預備戰死後確認身份用的。不銹鋼牌以一根細鏈拴著掛在脖頸上,當兵的人都習慣把它戴在衣服外,蒙烽卻收在背心裡。

  連著鋼牌的項鏈還墜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鑽戒。

  蒙烽道:「餓嗎,先吃點巧克力。」

  劉硯換了蒙烽的衣服,寬鬆而暖和,還帶著他的體溫與熟悉的氣息。

  蒙烽掰下一塊巧克力餵給他,讓劉硯枕在自己大腿上,手指捋順他半濕的頭髮。

  劉硯吃著巧克力,睜眼看著蒙烽的臉。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劉硯說。

  蒙烽:「想起以前我給你買巧克力的事麼?」

  劉硯:「不,我吃著巧克力,就想到讓我帶巧克力的那個人,那張面目可憎的臉……」

  蒙烽:「哦,是我爸……劉硯!你能不能別蹬鼻子上臉的,不知好歹!你以為我聽不出你在影射我嗎!」

  劉硯比劃道:「說得一點也不錯,就是你這樣的眉毛,這樣的嘴角,一副『老子天下無敵』的表情,一副『你們都得聽我的』姿態,一副『我現在很忙給你三分鐘說完快滾蛋』的……」

  蒙烽:「這種時候不要用排比句!這是骨氣,英氣,霸氣,總攻!懂?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我……」

  劉硯:「省點吧你念完高三就去呆軍營,退伍後在家開了兩個月淘寶店還得了一堆差評,其實是把魔獸玩到滿級再出去曬太陽,人都見不著幾個,又宅又笨,除了能打架……有個鬼喜歡你……」

  蒙烽怒道:「還不是你!讓我開淘寶回消息說什麼『親』啊『親』!害我都當口頭禪了!別太得意,部隊裡有很多新人,十八九歲的小孩可是一口一個前輩,沒事半夜爬我的床,你應該慶幸我立場堅定,否則……」

  劉硯:「他們應該只是惦記你的菊花,別自我感覺太良好。你應該慶幸自己立場堅定,否則當個五年兵,連後面都保不住了。聞弟,快,變個魔術,變朵菊花給蒙烽看。」

  蒙烽:「……」
  
  劉硯忽然覺得蒙烽表情和平時不太一樣了。

  「你在醞釀要怎麼反擊嗎?」劉硯道。

  「隨便你說,我總是說不過你。」蒙烽隨口道:「反正想清楚了。」
  
  蒙烽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中,隨手摸了摸劉硯的頭。

  賴傑上車道:「開飯了。」
  
  一隻囫圇的白水煮鵝團成一團,躺在圓形頭盔裡,嘴巴裡還叼著試紙。

  眾人各取飯盒和瑞士軍刀,賴傑割了個羽毛還沒拔乾淨的鵝腿給劉硯,說:「一個鵝腿給你,一個鵝腿給聞弟,這裡你倆年紀最小。」
  
  鵝肉煮得有點老,也沒什麼味,饒是如此,隊員們還是吃得津津有味,餓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有肉吃,認真品嚐仍覺得很香。

  劉硯邊吃邊報告儲備:「我們還有一萬兩千枚連發機關鎗子彈,六把AK,八百枚手槍子彈,二十五個手雷,一枚核彈,所有設備運轉正常,有工具箱,沒材料。汽油只能跑三百二十公里,吃的只有兩塊半巧克力,聯繫不上基地,得節省用電了,接下來怎麼辦?原地等?」

  「像以前那樣吧。」聞且歌建議道:「邊走邊補充物資,咱們還得吃飯的是不。」

  「有點難。」賴傑道:「現在不比以往,很多人類城市的東西都被搜刮空了。」

  蒙烽道:「這裡是哪個隊伍的搜救區。」

  賴傑沉默片刻,而後道:「天狼隊,明天開始咱們進入山東半島,沿途邊補給邊搜索看看。」
  
  2013年5月6日。

  我們與基地完全失去了聯絡,怎會這樣?難道傳染源把病毒帶回了基地?希望不會,既然能在公海建立救援中心,就一定有周全的防範措施,不應該發生這種情況。

  為了確保汽油夠用,除了雷達掃瞄和無線電波設備外,車上所有機械暫時關閉,我們沿國道進入山東,第一站是濟南。

  路上陸續找到幾輛車禍後的廢車,油箱裡的汽油已經揮發見底了,但還勉強能用,基地車的燃料是特製的,需要高純度的航空用油。

  我拆下其中一個汽油發動機改良,裝在車後實現動力分流。97號汽油驅動行駛,微型渦輪發動機則用以供電,暫時可以開啟所有設備。

  蒙烽給了我個金戒指,據說是從港商身上扒過來的,叮囑我千萬不要告訴賴傑。

  特種兵居然還會受賄……
  
  「你又在日記本上抹黑我!」蒙烽不悅道:「劉硯!你就不能別一副看人不順眼的樣子嗎?」

  劉硯啪的把日記合上,火冒三丈道:「我在日記本上抹黑誰跟你有什麼關係!這是私人物品,況且我根本沒有評價你的行為是好還是不好啊!」

  蒙烽:「馬上把最後兩行塗掉,不然賴傑偷看你的日記的時候我就完了!」

  劉硯:「……」
  
  駕駛座上的賴傑回頭道:「怎麼?劉硯你別老抹黑他,偶爾也抹黑一下我。」

  蒙烽:「他又不愛你,憑什麼抹黑你。」
  
  劉硯不理他,逕自道:「現在所有設備都能開,足夠支持七十二小時,你看看怎麼辦?首先要解決燃料問題,其次是食物和彈藥。你朝哪裡開?聞弟,你開始呼叫吧,看看周圍有沒有隊伍。」
  
  聞且歌摘下麥:「就算有,會剛好收到麼?」
  
  「幾率很小,不過試試吧。」劉硯在工作台上把那枚金戒指敲敲打打,接上電溶鉗,把它拉成一條細絲。

  聞且歌對著麥說:「這裡是颶風隊發出的信號。呼叫山東半島地區搜救隊,我們陷入了困境,天狼隊,飛龍隊,小熊隊,獵戶隊……我們需要援助,任何搜救隊接收到這股信號,請馬上回答,副隊長,來一首?」

  蒙烽:「想聽點什麼?」

  李巖:「來一首來一首。」

  蒙烽清了清嗓子,接過麥,說:「老婆點歌。」
  
  劉硯:「……」
  
  「這是在呼叫。」劉硯道:「你們玩卡拉OK嗎。」

  蒙烽:「別這麼嚴肅嘛親,我打賭這裡附近根本沒戰友,有也不會剛好開著收音機的嘛,開著收音機也不可能剛好在這個波段嘛。」

  劉硯:「別裝可愛了親,你一米八五七十八公斤了,又不是小決明。」

  「來一首。」賴傑說:「唱個分手快樂吧,或者那誰……盧巧音的,好心分手也行。」

  「對對對!」劉硯馬上贊成道:「副隊長來個好心分手。」

  蒙烽:「……」
  
  蒙烽道:「我唱個周董的『楓』吧,但願周董現在還活著,來,大家鼓掌。」

  劉硯:「哦這倒是不錯,你人大,舌頭也大,唱起來一定很像……」

  蒙烽:「咳!謝謝大家,接下來為大家送上……」
  
  擴音器:「呼救!呼救!這裡是天狼隊!有人聽到嗎?聽到請回答!是公海中心嗎?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所有人先是一怔,而後蒙烽馬上道:「你們的方位在哪裡!報經緯度!」

  那邊道:「這裡是天狼隊技師小均,呼叫中心請回答……」

  劉硯馬上奪過麥:「這裡不是公海中心!是颶風隊基地車,你們在什麼地方?」

  那人:「你們怎麼會在公海中心的波段上?」

  賴傑道:「李廷均!你給我說正題!我是賴傑!你不是在呼救嗎?!」

  那人:「啊!是小傑哥,好久不見!這樣的,王洋隊長不是被困在遙牆機場了嗎,哦你不知道……這裡喪屍太多,他們的彈藥告罄,現在情況非常糟糕……話說你們在哪裡?」

  賴傑馬上一踩油門,基地車提速,風馳電掣衝向機場,喊道:「劉硯,你告訴他我們半小時內趕到。讓他匯報那邊情況。」

  擴音器裡說:「太好了!現在公海中心完全聯絡不上,話說你們怎麼會……」

  劉硯:「我把安在通訊塔頂的那種發射器拆了一個,用調頻板裝在車頂朝外發射強訊號,覆蓋面積不大但是……」

  那邊欣喜道:「你太聰明了!回頭我也拆一個,但是那個造價十幾萬啊,你怎麼拆得下手……」

  賴傑忍無可忍吼道:「別東拉西扯的!報告狀況!」

  劉硯:「對對,說你們的情況!」

  「呃,王洋他們暫時沒事,只是躲避喪屍的時候從跑道上來被困在登機梯裡,我們一共有四個隊員,你們呢?火力足嗎?」李廷均道:「你可以叫我小均,你是颶風隊的機械師嗎?你叫什麼名字?」

  劉硯道:「我們也是全員的!四名戰鬥兵外加我,你可以叫我……」

  賴傑:「報告戰況!蒙烽你去和他說!這小子出了名的天生話嘮,別讓他岔開話題!」

  蒙烽:「你一個人?現在在哪裡?」
  
  小均:「我在機場的播音室,他們進安全跑道的時候被堵截了,從外面櫃檯到候機大廳,全是活死人!很多已經半腐爛了!你們進來的時候得小心點,都是去年逃難的時候在這裡等飛機的乘客,估計有幾萬隻……」

  「乖乖……幾萬隻」賴傑道:「我們的彈藥還不知道夠不夠。他們彈藥還有多少?」
  
  蒙烽:「明白了,我們馬上去播音室,你能確保通訊嗎?到時候你負責指揮我們衝進去救人,彈藥還有多少?!」

  小均:「可以,目前信號非常穩定,剛才聽得很清楚,是你在唱歌嗎?你聲音其實挺不錯的,渾厚,胸腔氣息足,聲音洪亮……」

  蒙烽:「那當然,我也給你唱個……」

  賴傑怒吼道:「別讓他岔開話題!!報告地圖路線!」
  
  小均:「沒有彈藥了!一發也沒有了!我用來防身的手槍裡只有一枚子彈,留著自殺的,你們呢?彈藥夠嗎?」

  賴傑忍無可忍道:「都要死了還這麼話嘮,我來跟他說,蒙烽你開車。」

  「李廷均你給我聽著!」賴傑對著麥一通狂吼:「馬上給我報告地形!我們已經到大門口了!」

  小均:「大門正前方,進候機大廳。」
  
  蒙烽駕車衝向機場,喊道:「抓穩了!」緊接著基地車在擋板前一催速,嘩一聲撞挎了整個玻璃牆,碾進密密麻麻的喪屍群裡,劉硯拉下特斯拉線圈,啪啦巨響,電光擴散。

  「朝左轉!我看見你們了。」小均道:「從安檢過來!」

  到處都是腐爛的喪屍,一瞬間湧向衝進機場的基地車。蒙烽打方向盤,聞且歌躍上副駕駛座打開噴火槍,基地車沿著坡道直衝上去,飛過安檢櫃檯,撞翻了自動販賣機,罐裝可樂滾了滿地。

  小均道:「直走到盡頭!我就在三樓辦公室裡!」

  基地車碰上什麼撞什麼,沿路撞飛候機室裡的所有設施,車後纏著自動販賣機的電線,拖著偌大一個機器衝向走廊盡頭,緊接著一個飄移,車身側了過來,聞且歌推開車門,砰砰巨響,連著四槍清光周圍喪屍。

  蒙烽出車,架起六挺連發機關鎗,朝著三樓一通瘋狂掃射,屍體四處墜落,賴傑踹開後車門,吼道:「上樓!」

  賴傑與李巖打頭,劉硯跟著,蒙烽與聞且歌殿後跑上三樓,進了辦公室。
  
  天狼隊的技師和劉硯差不多年紀,戴著副眼鏡,鬆懈下來:「謝天謝地。」

  「仔細說說,什麼情況?」賴傑道。

  小均:「是這樣的,我們昨天晚上找了兩條路,一條是從東邊過膠州灣,另一條是走泰山中線,其實我比較贊成去海邊,因為景色……」

  「說重點!」所有人異口同聲道。

  賴傑的理智終於啪地斷線,掏出手槍抵在小均腦袋上。
  
  「別別……小傑哥你別這麼野蠻,是是是……我們一直呼叫公海,但是沒有應答,頭兒怕那邊有危險,打算找一架波音飛機先回公海看看,彈藥本來就沒多少,進了機場,喪屍太多,又全用完了,就被困在登機梯上……」
  
  賴傑收槍:「正好了,捎上我們,我也有點不安心。蒙烽開路,你倆中間,聞弟李巖殿後,跟我們一起走,快!」

  喪屍開始從整個機場朝候機廳湧來,蒙烽架著機關鎗開路,賴傑以霰彈槍點射,劉硯和小均各撿一罐可樂,在眾隊員的掩護邊喝可樂邊匆匆下樓。

  「我說!」蒙烽在震耳欲聾的連發槍聲中大吼道:「你不要太過分了!」

  劉硯單手用平板電腦一拍,把側邊殺出,衝向小均的一隻喪屍腦袋拍得歪過去:「我又不會開槍!喝點可樂怎麼你了!」

  他們衝過十三號登機口,一個門上砰砰響,伸出一把刀。

  小均:「頭兒他們在那個梯子上!你看在撬門了!」

  賴傑不住推搡:「別管他們!我有辦法!先出跑道再說!」

  「小心!」聞且歌喊道,兩槍打斷燈箱廣告牌吊繩,轟的一聲響燈箱墜下,壓在喪屍群裡。

  蒙烽在前頭掃清堵在樓梯下的喪屍,一收機關鎗,槍口滾燙冒煙,就著劉硯的手喝了幾口可樂,吼道:「爭取時間!」

  眾人衝進安全過道,賴傑道:「快走快走!給我也喝點,喂劉硯你怎麼區別待遇!我的心要碎了!」

  聞且歌追在後面道:「頭兒別難過,我變個魔術給你看。」說著單手一抖,從袖子裡抖出一瓶可樂交給賴傑。

  賴傑突了眼。

  「你們到底拿了多少瓶!」賴傑吼道:「全交出來!」
  
  整條安全過道裡幾乎沒有喪屍,劉硯匆匆下樓,小均追在身後道:「哎太好了,我剛想著臨死前去拿罐可樂喝……」

  劉硯:「你應該從通風口爬過去,扔個勾索下來吊自動販賣機。」

  小均:「哎你真聰明……咦,你穿的哆啦a夢拖鞋是阿小的……」

  眾人轉下樓梯,蒙烽一槍擊爆撲上來的喪屍頭顱,把劉硯拖了回來,讓他通過一樓。

  劉硯邊閃開身側抓來的手:「你也認識他?我匆忙間忘記換鞋,穿著人字拖就下來了……」

  小均:「我們在麗江執行任務剛好兩隊碰頭,就在商場裡拿了兩雙,我也有一雙靜宜的可惜放在車上沒帶下來,還有……」
  
  賴傑:「所以你們說來找天狼隊的時候我有點發竦。」

  聞且歌快步下樓:「我理解的。」

  蒙烽:「他們隊長一定生不如死……我現在覺得劉硯一點也不囉嗦了。」

  小均:「你們的勳章通訊器還是好的麼?我們的已經壞了很久……」

  劉硯:「原來壞的,被我修好了,你怎麼不修?」

  「到這邊來!」蒙烽怒吼道:「你們跑錯方向了!」
  
  劉硯和小均同時反弓箭步,原地一個漂移,轉身跟著蒙烽奔向機場跑道。
  
  賴傑跑在最後,聞且歌覷機一槍爆了從樓梯口下轉過來的喪屍的頭,說:「我一直不覺得劉硯囉嗦……」
  
  小均:「我不敢亂拆,頭兒說每個值一萬五千美金,拆壞了賠不起……」

  劉硯:「其實大部分勳章損壞的原因都是二級放大電路過熱或者短路燒了,你只要拆開以後修一下電路,重新焊上再給它上個保險絲,以後再壞只要直接換保險絲就可以……不過得固定好點因為他們跑跳的時候容易鬆掉導致接觸不良……」

  小均:「我不是電子專業的,我學理論物理……待會你教我修一次……」
  
  蒙烽:「有點逃命的自覺行不行!你倆別聊天了!我腦子要炸了!」
  
  四名隊員掩護著兩名機械師衝出跑道,賴傑投出手雷吼道:「臥倒!」

  所有人撲倒在地,手雷炸斷登機梯下,小均趴在地上說:「你去過麗江麼?」

  劉硯道:「沒有,高中畢業的時候想和蒙烽去,不過吵架了……」
  
  「你應該去看看,雖然喪屍遊客很多,但景色還挺不錯……」小均道:「啊!頭兒!!太好了!」

  那節登機梯從中折斷,三名天狼隊成員摔了下來。

  「我本來快撬開那玩意了!」王洋道:「可樂哪來的?給我喝口。」

  賴傑提著小均衣領把他拖過去,推給王洋,說:「把你們家的話嘮領走,我快瘋了。」
  
  蒙烽扔槍,天狼隊的成員接槍,王洋和賴傑開始商量撤退事宜,得到槍的成員朝著跑道奔跑,喪屍從一樓的四個登機門漸漸出來。

  「朝哪走!有油嗎?」賴傑喊道。

  王洋道:「有!剛才已經加滿油了,那邊的一架沖8,回去接小均的時候被困住的!」

  「走走走!」賴傑喊道:「你們K1的應該會開飛機才對……快!別讓劉硯跟小均混一起!會學壞的!」

  蒙烽箍住劉硯,在他耳邊嚷嚷道:「不許和他玩!」
  
  所有人衝向遠處跑道中央的小型沖8客機,賴傑甩出三根勾索勾在艙門上,劉硯和小均沒經過訓練,慢吞吞地各爬一根,其餘人迅速爬了上去,收繩把各自隊伍裡的機械師拖進機艙,利落關門。

  填滿了整個機場的喪屍散向跑道,王洋坐上前機艙,說:「誰會開飛機的!再來個人!」

  蒙烽:「別看著我,我不會,上課的時候走神了。」

  賴傑道:「試試吧,我以前學的都還給教官了。」

  賴傑坐上副駕駛位,王洋依次打開一大排按鈕,螺旋槳的聲音轟鳴,小均還在乘務組艙裡翻吃的,一名天狼隊的成員面無表情,提著他的後領把他扔到座位上,迅速給他強制繫好安全帶。
  
  飛機隆隆啟行,電子地圖全亮,機艙燈熄滅,登的一聲電子音響,在跑道上掉頭開始滑翔。

  小均:「哇啊啊啊——好多喪屍啊,老天,剛剛都沒發現這麼多,應該是來坐飛機的乘客,在機場病毒爆發……」

  劉硯禮貌地說:「哦——有道理。」

  兩人各湊在過道兩側的靠窗位,眼望下面密密麻麻的喪屍,飛機嗡的一聲,擦著喪屍群的頭頂掠過,起落架掛斷了通訊塔頂,衝上雲端,飛往東南大海。
  
  劉硯拉出扶手處小桌板,在商務艙頂上掃了一眼,拉開最高處的艙門,掉下來個工具盒。

  裡面有簡易螺絲刀,小扳手,夾鉗,鐵錘和縫紉用針,劉硯抽了根針,搓了搓手指,示意道:「摘個勳章給我。」

  他接了天狼隊的通訊勳章,就在小桌板上開始修理,又從衣兜裡翻出純金的線剪開一段,當保險絲塞上,又道:「暫時充著,你回去換個保險絲就行。」

  小均:「啊原來是這樣,明白了明白了下次我會了……你可真敢拆啊,直接就把零件給扔了……」

  劉硯專心搗鼓,點了點頭,小指頭上的鑽戒又戴上了,鑽石折射著窗外正午的光芒。
  
  「你們真幸福。」一名天狼隊員朝蒙烽說:「你們的機械師太安靜了。」

  「是啊。」蒙烽大大咧咧道:「我爸給我特派的,你知道的,這年頭,不靠點關係真的不行。」
  
  數人都以一種歧視走後門的目光看著蒙烽。
  
41、困局

  十個小時前,公海救援中心基地。

  「呼叫統戰部,呼叫統戰部……聲納探測到水底有巨大海洋生物接近……具體數據已傳輸到位……」

  「發射魚雷,調集瓦良格號,寧遠號航母集中支援,關閉所有水下區域循環管道,通知第七區準備海底聚能……」

  「呼叫統戰部,氣象中心發來報告。」

  「通知第七區,準備風暴驅散……」蒙建國道:「賀輝上校前往監測台,準備啟動防禦機制……」

  「呼叫統戰部,第七區提交緊急通告,要求小型核能發電站暫時停止運轉……」

  朝令夕至,蒙建國微有點不耐煩。

  第七區尖塔的所有操控權都在軍方手上,只要從第六區啟動大型控制機組,就能完成一系列自動防禦,然而這還遠遠不夠。第七區有隨時截留軍事打擊命令的權利,這令蒙建國十分光火。

  「不。」蒙建國改變了主意:「派賀輝上校去暫時接管第七區控制台。」
  
  下一刻,整座第六區微微搖撼,警報聲響起。

  「嘟——嘟——」的刺耳警報在統戰部迴盪,蒙建國道:「發令,所有作戰人員上海面去!」

  虹橋內一陣忙碌,第六區的綠燈轉為紅燈,一閃一閃,少將以上級別的軍官馬上推門出來,上將周惟闔匆忙出了辦公室。

  蒙建國與眾人簡短交流,期間又是一陣震盪。
  
  「嗚——嗚——」紅色的警報燈旋轉,大廳內一黯一亮,整個第六區炸了鍋。

  這裡的居民有不少都是在喪屍潮第一時間爆發的時候遷過來的,幾乎沒有碰上過這種緊急情況,張岷當機立斷道:「寶貝,回來!大家別慌張!朝電梯走!」

  「嗚——嗚——」

  警報一起,四處都是快速奔跑的軍人,哭喊不絕的家屬。

  「在這裡等,寶貝!」張岷喊道,一陣風衝上車去,試了試設備,電力中斷,無法運轉。

  再一聲轟然巨響,整座第六區竟是微微傾斜,緊接著偏轉了一個極小的坡度,那一刻整輛車朝後滑動,張岷剛意識過來便被甩到後座。

  「爸!」決明喊道。

  「別動!」張岷吼道。

  地板朝西傾斜,呈現三十度角,張岷衝過車座,跑向前車門,然而整輛車飛速滑向道路盡頭,越滑越快,到得最後轟一聲巨響,撞進一間食堂裡,玻璃碎成粉末。

  決明朝前跑了幾步,就地一滑,啊啊啊興奮大叫,坐滑梯般直飛下去找張岷,緊接著砰!砰!數聲巨響。

  「警報!警報!」中央擴音器女聲提示:「海水進入,安全區隔板開啟,通道門打開,請朝您附近最近的逃生通道撤離。」

  上千塊密封隔離牆同一時間發出聲響,從地面上升,飛速嵌上天花板,紋絲不動。

  決明滑到一半,砰的一聲響,撞上隔離牆,腦袋腫了個大包。

  「爸!」決明喊道。

  張岷摔得不輕,勉強爬起來,三十多米外的遠處,一堵透明牆壁隔住了決明。張岷奮力爬起,發足飛奔,衝向隔離牆。

  「你朝那邊去!」張岷道:「那邊!」

  張岷轉頭看了側邊一眼,他倆處於兩個不同的隔離區,安全通道赫然是在相反的方向。

  決明聽不到張岷說什麼,只得根據口型判斷,張岷焦急地拍打玻璃牆,指指另一邊。

  決明點了點頭,指張岷身後。

  張岷:「?」

  張岷猛搖頭,指左邊。

  決明持續指張岷身後,清澈的眼睛裡映出排山倒海的雜物。

  張岷:「……」

  碰一聲巨響,食堂櫃檯,冰箱,冷櫃,巨型電視牆全部滑了過來,整個第六區又緩緩朝著決明的方向傾斜回去,桌子,椅子,車,盆栽,一大堆雜物,盡數撞在玻璃牆上。

  張岷在夾縫裡心有餘悸地喘氣。

  決明朝著玻璃牆緩慢走動,地板向他的方向傾斜,張岷整個臉貼在牆上,手指頭數「一、二、三……」緊接著作了個口型:「跑。」

  決明和張岷分別掉頭,跑向兩個不同的安全通道。
  
  天搖地動,海水倒灌,第六區裡警報燈熄滅,嗚嗚的警報停。

  安全過道裡突然一片黑暗,人群登時不要命地絕望大叫,樓梯下不少人瘋狂踩踏,有未及逃出的軍人大喊道:「鎮定——!鎮定!」

  決明被擠在樓梯過道裡,從十九層衝上來的人互相擁擠,推搡,幾次把他推得腦袋撞在牆上。

  十層。

  「大家別慌張!」一人大喊道:「按秩序撤離——!上九層!」

  又一陣巨響,整個第六區緩慢掉了個轉,在尖叫與哭喊聲中呈九十度傾斜,所有人從二十米高的樓梯上摔下來,重重摜在牆上,當場摔死。

  人的重量層層壓下,決明反而成了最上面的那個。

  「把門打開——!」有人朝著決明大吼道。

  「哦。」決明面無表情道。

  他的額頭撞得破皮流血,抬手去抓通道的門把手,抓了幾次抓不到。

  下面又有人沒命大叫,砰的一聲,不知什麼頂開了十一層的門,疊在一起的人群朝下不斷變少。

  「啊——」女人淒厲至極的叫喊,那一下登時炸了鍋。

  決明低頭看,恍惚看到什麼東西捲了進來,把幾十個人拖了出去。

  隨之而來的是嘩一聲,海水瘋狂倒灌,所有人的精神都崩潰了,決明擰開門把時,水位轟然上升,成百上千的人被活生生淹死在過道裡,人壓著人,無法掙扎,也無法逃脫。

  決明滿頭是血爬進十層,垂直的地板再次傾斜,他抓了幾次門框抓不住,被緩緩傾斜的坡度帶著滑過走廊,摜在門上。

  整個第六區頭上腳下地掉了個轉,海水倒灌進來,安全過道裡又摔出不少人,緊接著門被重力帶上,海水將門一推,轟隆巨響,安靜了。

  四週一片黑暗。

  「有人嗎?」決明問。

  走廊裡響起呻吟聲,決明起身,發現自己站在天花板上,四處摸了摸,小心站起。
  
  「有人嗎!」決明說。

  走廊裡躺著不少筋疲力盡的逃生者,有人回答道:「有……有,你叫什麼名字?」

  供電系統斷了,伸手不見五指,背後的門推開,手電筒的光亮照了出來,決明嚇了一跳,轉身看著那男人。

  「蒙叔?」決明蹙眉道。

  「你知道我?」蒙建國想了想,應當是電視上看過,吁了口氣道:「大家情況怎麼樣?還活著嗎?」

  手電筒照亮了走廊。

  「蒙將軍!」馬上有人掙扎著起身。

  蒙建國示意稍安,光線照上安全走道的門,說:「大家請互相幫助一下,檢視同伴的傷口,簡易包紮,你叫什麼名字?跟我來。」

  決明報了名字,跟著蒙建國進了辦公室,裡面也是一片漆黑,他們站在天花板上,蒙建國以電筒照向頭頂的地板。

  邊上有個小洞,蒙建國說:「你的手能伸進去麼?」

  決明說:「可以。」

  蒙建國把椅子,書桌壘到一起,爬上去,又把決明拉了上來,讓他站在自己肩膀上,握著他的腳:「試試,把手伸進去,裡面有個拉桿,剛才突然停電,它卡住了,請你幫我把它拉出來。」

  決明把整個胳膊伸進那個小洞裡,說:「裡面會有章魚麼?」

  蒙建國笑了笑,說:「你看見章魚了?」

  決明嗯了一聲,蒙建國也嗯了聲,說:「有章魚,很麻煩……摸到了嗎。」

  決明手指頭勾到一個拉桿,把它緩緩拉出洞口,嗚嗚嗚的電流聲在不知何處響起,陣陣震盪。蒙建國又道:「逆時針旋轉一百八十度。」

  拉桿歸位,嗡的一聲,燈光亮起,女聲道:「特種部隊樓層,K3應急電力系統啟動。」
  
  「太感謝了。」蒙建國如釋重負,地板四周出現光亮,天花板,地板的邊緣處亮起黯淡的燈光,整個第十層暫時恢復光明。

  他把決明抱下來,到書櫃旁找到一個通話器,說:「系統終端接入。」

  「K3獨立系統,請報您的通行口令。」合成的電子女聲道。

  蒙建國也不介意決明在旁邊,報出一串密碼,女聲道:「口令拒絕,指揮官鄭飛虎身份驗證失敗。」

  蒙建國沉吟片刻,說:「申請接入中央武器系統,K3樓層備用小型武器庫。」

  電子女聲:「口令通過。」

  書櫃一側彈出一個小匣子,裡面整齊地碼著不少槍支彈藥。

  蒙建國取彈藥裝上槍支,決明在一旁伸長了脖子張望,蒙建國說:「你會用槍麼?」

  決明點了點頭,蒙建國給了他一把,說:「別亂開槍。」
  
  蒙建國脫下軍裝外套,把外套遞給決明,示意他穿上,自己只穿著一件被汗水浸濕的白襯衣,內裡還有件背心。

  他把一桿遠程狙擊槍背在身後,將一個小型臂髮式疾射炮套在左手臂上,五指屈伸,試了試靈活度,右手再次摘下通話器:「申請全樓層廣播。」

  電子女聲:「口令拒絕。」

  蒙建國:「反饋拒絕原因。」

  電子女聲:「機密等級過低。」

  蒙建國把通訊器一摔,隨手一拳把終端揍得粉碎,罵了句髒話。

  「怎麼了?」決明問。

  蒙建國:「第七區的蠢貨,說了多少次別把安全機密設得太高……決明,跟在我身後。」
  
  蒙建國進入走廊後第一句問的是:「有K3的人嗎。」

  「蒙將軍!」馬上有人起身道:「現在怎麼辦?」

  蒙建國掃了一眼,見沒有特種兵,全是軍人家屬,說:「受傷的多不多,你,統計一下傷員情況。」

  走廊兩側有不少傷者,大部分都還能行動,總共二十九人,其中學生竟是佔了近半。毋庸置疑,災難發生時,父母總會讓小孩跑在最前面。蒙建國依次看了一遍,大部分都叫得出名字。

  「瑤敏。」他在一個女人面前單膝跪了下來,看她的腳踝。

  「建國。」那女人鬆了口氣:「你怎麼在這裡?」

  蒙建國沒有回答,一旁有個十歲的男孩道:「蒙伯伯。」

  蒙建國摸了摸那男孩的頭,見那女人傷勢並不嚴重,放下心來。

  她又問道:「飛虎呢?」

  那女人正是K3總教官鄭飛虎的夫人,身邊的男孩是她與鄭飛虎的兒子。蒙建國道:「中午事故發生時,他在島嶼上調配兵員,現在估計還在上面。」

  李瑤敏點了點頭,望向蒙建國身後的決明。

  「現在沒有藥。」蒙建國道:「你能站起來嗎,試試?」

  李瑤敏扶著牆壁踉蹌起身,蒙建國又轉頭朝另一個女人道:「夫人,麻煩您攙一下她,謝謝。」

  另一個女人有點不安,身邊還帶著個女孩,決明覺得她很眼熟。

  那女人道:「決明?」

  決明點了點頭,蹙眉道:「你怎麼在這裡,不是死了麼?」

  那女人正是王博的遺孀肖莉,聞言尷尬道:「你爸呢?」

  決明搖了搖頭,肖莉過來攙起鄭飛虎的太太,抬頭朝蒙建國道:「將軍閣下,楊……」

  蒙建國也想起來了,答道:「楊夫人,楊大校在施琅號上,現在應該是安全的,好了,大家隨我來,其他同學跟在決明身邊,他會負責保護你們。」

  決明看見五米外還站著名臉色不善的女孩,知道她叫楊雨珊,這裡有不少人都和他是同班同學,大部分認得出。

  決明牽著鄭飛虎的兒子,說:「大家過來集合。」

  「你能做什麼。」楊雨珊嗤之以鼻。

  決明冷冷道:「待會你就知道了,白癡。」
  
  眾人笑了起來,蒙建國示意所有人跟在他的身後,走在最前面,戴上一個紅外線微型掃瞄單片鏡,面容沉穩剛毅,目光掃視走廊周圍,猶如一隻黑夜裡小心翼翼的獵豹。
  
  楊雨珊:「大叔,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在地面指揮的嗎?這裡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

  蒙建國推開一扇門,頭也不回地答道:「我在殿後疏散,發佈緊急命令,第七層的指揮中樞被海水毀了,只能從應急通道下第十層,把命令發出去,否則只會死更多的人。K3直接和第七區有通訊聯繫。」

  楊雨珊:「可是逃生的時候不是都該朝上跑的麼?你是將軍,應該為國家保留你自己的性命,朝第六層……」

  蒙建國:「但當時的情況,需要一名少將以上的指揮官留下,協調民眾與士兵上地面,展開組織防禦。總要有人殿後犧牲的,將軍們全跑了,誰來通過安全口令檢查,指揮兵員疏散?」
  
  蒙建國話音未落,紅外瞄準鏡報警,將軍馬上架上臂炮抬手,轟然一炮!

  走廊深處大門敞開,外面是個大廳,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飛速掠了過去,蒙建國吼道:「後退!」

  人群大聲喊叫,朝後逃跑,一截觸手倏然衝來,蒙建國巍然不動,反手扳下背後狙擊槍,拉動橫桿,持槍就是一槍!

  砰的巨響,槍聲起,所有人都慌了神,到處都是尖叫聲,觸手飛速捲來,瞬息間蒙建國分毫不亂,拉桿,扣扳機。

  「砰!」又是一槍。

  觸角甩到面前,蒙建國低頭再次拉桿,半步不退,扣動扳機。
  
  緊接著背後砰!砰!砰!連著三槍,觸角一甩,狙擊槍與手槍同時擊中那水桶般粗的觸手,粘稠液體爆了滿牆,終於在離蒙建國五米外摔在地上,閃電般收了回去。

  蒙建國道:「張決明,槍法不錯,你爸爸是誰?」

  決明點了點頭,收起槍。

  「張岷,他不知道去哪了。」決明道。
  
  「朝大廳走,和我保持二十米距離,如果我半路死了,張決明你負責帶路,牆上有地圖,知道麼?」蒙建國如是說。

  決明點了點頭,問:「帶去哪裡?」

  蒙建國:「到K2的醫療室去,等候地面救援。現在,讓我們一起勇敢而謹慎地並肩作戰,繼續前進。」
  
42、深海

  2013年5月9日下午。

  我們接近國際盟軍太平洋基地救援中心,中國公海救援總部。

  我看見海面的場景了……
  
  「抓緊了!」賴傑在擴音器裡喊道:「保護好技師!」

  高度降低,沖8本來就是小型飛機,一下雲層登時劇烈搖晃,天與地漆黑一片,劉硯馬上合起日記本,喊道:「聯繫總部!」

  「通訊阻斷!」王洋大喊道:「下面是熱帶風暴!」

  整座飛機翻了個面,劉硯險些被甩飛出去,緊接著被蒙烽一手抱著,卡嚓聲響安全帶上穩。

  狂風幾乎要將飛機掀翻,十二級颶風在公海上空肆虐,漆黑的天幕下,第七區尖塔釋放出一道巨型電流擴散,空氣在那一瞬間,於幾億伏高壓下電離。

  「他們到底在做什麼!」賴傑喊道。

  劉硯吼道:「風暴驅散器一定是壞了!」
  
  「老天吶……」

  所有人看著機窗外的景象,那是真正的人間地域。

  成千上萬條巨大的觸鬚在黑藍色的死海上翻滾,被尖塔電流一過,登時沉下海底,然而更多的觸鬚探出海面。

  瓦良格號航母被旋轉著的粗纜纏上,斷成兩半緩慢沉進海中,千百架戰鬥機頂著颶風,穿過特斯拉環流線圈的白光在漆黑的天地下盤旋,投出炸彈。

  「呼叫總部,呼叫總部,這裡是天狼隊與颶風隊!別傷了自己人!」王洋大吼道。

  衝至近前的殲滅機在狂風中翻了個觔斗,展翼遠離,拋下一段訊號。

  「情況不好!你們得在海面迫降了!我為你們領航!」

  沖8客機跟隨那輛殲滅機劃過上百里的黑色大海,海浪足有二十米高,兩架飛機猶如蒼茫天地間的飄零落葉,一路衝過環礁島最東側。

  黑煙滾滾,海面上產生了驚天動地的大爆炸,數十根觸鬚彼此纏繞,衝進了小型核電站。濃煙,火光覆蓋了整座海面,滔天的海水沖上岸,將環礁島的兩個銜接處沖成廢墟。
  中央尖塔頂端釋出成千上萬的定位火箭炮,旋轉著掉頭衝向海面。

  茫茫大海上,被水雷引爆的沖天水柱破開海浪,直射天際。
  
  雷電在海面上此起彼伏,刺眼的白光透過機窗,令眼睛刺痛。

  賴傑的聲音從機艙中傳出,吼道:「準備跳傘!王洋!看你的了!」

  王洋不再說話,沖8穿過無數導彈與颶風,雷霆,海浪跟隨著殲滅機飛進環礁島內環區,裡面的海浪不到五米高,殲滅機在海面一掠繼而拔高,離開了這裡。

  客機奇跡般地閃過周圍海域的所有致命襲擊,只在迫降前被一道閃電擊中尾翼,拖著黑煙滑向海面。

  饒是如此,機艙內也產生了猛烈的搖撼,數人抱著頭躬身,直至窗外一片漆黑,飛機沉進海中,再次緩慢浮起。

  「穿上救生衣!」王洋喊道:「快!」

  水位漫上機窗,客機載浮載沉,賴傑和王洋衝出駕駛室,打開應急窗口,海水一瞬間湧了進來。他們在肆虐的狂風與冰冷的海水中浮上海面,頭頂天空的景色,猶如古神話中滅世降臨。

  漆黑一片,爆炸聲此起彼伏,神譴之雷佈滿天際,血紅色的火焰,爆炸的雷光響徹耳鼓。

  狂風捲著海浪將他們狠狠摔上環礁島,賴傑道:「原地待命!我去找人報道!」
  
  同一時間,第六區,統戰部。
  
  空曠的大廳裡一片靜謐,唯有「滴答」聲響不斷傳來。四周是昏暗的燈光——天花板和地板的緊急備用燈一片慘白。

  蒙建國踏上滑膩而濕潤的地板,走出一步,手指按上左眉前的紅外線掃瞄虹鏡,嘀嘀嘀四根定位線在視野中移動,聚焦,停留在牆角的血跡上。

  遠處砰的一聲響,蒙建國屏住呼吸,側頭傾聽。

  那聲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又是連著幾聲,緊接著一聲尖叫。

  「建國。」李瑤敏不安道:「是什麼東西?」

  蒙建國作了個噓的手勢,搖了搖頭,確認大廳安全後收起槍,取出通行卡,在一扇門旁的瞳孔掃瞄儀上劃過,湊上去讓掃瞄瞳孔,戴著虹片的側臉朝向外面,說不出的帥氣。

  「呵……呵……」

  喘氣的聲音從牆內傳來,猶如得了哮喘的人在艱難掙扎。

  大廳裡的所有人不禁毛骨悚然。
  
  「在外面稍等。」蒙建國推開醫務室的門,低頭掃視腳下的天花板,虹片嘀嘀嘀報警,顯示出天花板隔燈板下的一行血跡。

  慘白色燈光籠罩的醫務室裡,深處有人在喘。

  蒙建國拉開折疊屏風,醫護床下躺著一個血淋淋的人,她的側身被撕下半張皮,瀕死地疾喘,蒙建國抽出瑞士軍刀,扎入她的心臟,那血人一陣痙攣。

  他撫上她的雙眼,拉上屏風,說:「進來吧。」

  血液從屏風下漫出,有人進來便是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蒙建國道:「別害怕,這裡暫時是安全的,去把繃帶和藥拿出來。稍微休整,十分鐘後繼續前進。」

  蒙建國站在門口警戒,聽到對話。

  決明:「我叫張決明,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鄭琦。」

  決明點了點頭:「你爸呢?親你抽煙嗎?」他從挎包裡掏出一包張岷的煙。

  鄭琦:「出去辦事了……親,我不抽。」

  蒙建國:「張決明,你教鄭琦抽煙,他爸爸會揍你。」

  決明看著蒙建國,蒙建國站著想了一會,說:「謝了。」說著接過一根煙,決明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錚一聲合了蓋子。

  「鄭琦。」蒙建國低聲道:「上周……不,上上周,是不是有個人去過你家?」

  鄭琦莫名其妙,蒙建國吁了口煙,比劃道:「高高的,穿著西裝,頭髮朝後梳……」

  鄭琦眼睛閃亮,笑道:「對呀,那個大叔叫胡玨。」

  蒙建國瞇起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決明一頭霧水,胡玨他也認識,但不知蒙建國何意。

  蒙建國沒再多問,點了點頭,裡面李瑤敏出來,她腳脖子上的傷好了些,摟著十歲的兒子,倚在門框邊說:「我看了一眼壓力計,咱們現在正在海平面的四千米以下。」

  蒙建國抿著剛毅的唇,沒有回答。

  「你們看見了麼。」蒙建國緩緩道:「是深海綜合征產生的幻覺,還是真的有那東西?完全聯繫不上外界,第十層是完全封閉的。」

  李瑤敏說:「我不清楚,但這次是什麼原因?後面的情況不太好。」

  「一種史前的深海水生物。」蒙建國道:「第七區的報告我只看到一半就出狀況了,那東西可能已經侵入整個第六區……你說什麼情況?」

  李瑤敏說:「深海綜合征,他們的情緒都不太穩定。」
  
  蒙建國回頭看了一眼,深海綜合征是大部分潛水作業人員的夢魘,被這種狀況影響的人,會不自覺地煩躁,出現幻覺,將精神中的某種缺陷不由自主地放大。

  他把煙按熄了,裡面又有好幾人在哭,蒙建國大覺頭疼,兩指鬆了襯衣領扣,附近越來越冷了,中央空調系統停止運作,他把襯衣交給一名邊哭邊發抖的女人,只穿著背心,走出大廳看了一眼,說:「繼續前進,到食堂去等。」
  
  離開大廳,走廊裡有一道血跡,似乎是什麼人的屍體,被拖向盡頭的一扇門,門後正是十分鐘前他們聽見尖叫的地方。

  要去食堂,就得從這裡穿過去,有人在後面問:「將軍,就留在這裡吧,還要去什麼地方?」

  蒙建國道:「不行,中央大廳地形不利於防守,你看,通風口,地板隔燈,都是隱患。所有的走廊門雖然是密封的,但都有危險,升降梯房裡灌滿了海水。我們得穿過野戰模擬訓練場去食堂,那裡才是最安全的。」

  「那扇門後面有怪物!」又有人不顧一切道:「不能過去!」

  蒙建國:「我會保護你們。」

  那人喝罵道:「你能做什麼!這裡是二十多條性命!」

  蒙建國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他一眼,那人似乎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威懾力,恐懼地退後一步,不敢再反駁。

  「請跟上,不要單獨行動。」蒙建國漫不經心道。

  他們走向走廊盡頭,那裡有一扇門,蒙建國掏出卡在槽裡一帶,綠燈亮起。門後響起微微的悶響,還有東西在那裡。
  
  決明走上前,按著與地面平行的門桿要把它推開,蒙建國的手卻按在決明的手上。

  決明說:「我開門,你用槍打它。」

  蒙建國道:「你今年多少歲?」

  決明:「十六。」

  蒙建國:「我四十六,所以我來開門,你到後面去,準備用槍打它。」
  
  走廊裡一片靜謐,蒙建國推開門,外面空無一物。
  
  決明退後,剎那他們來時的大廳內響起一陣炸裂聲。

  同一個瞬間。

  大廳腳下的天花板燈欄爆射,鋼化玻璃被擊為碎片,一根觸鬚捲上地面!

  「臥倒!」蒙建國吼道,同時一側身,雙臂舒展成水平,兩腳分開巍然立於地面,左手持微型炮,右手握著狙擊槍,悍然同時扣動扳機!

  所有人恐懼大叫,走廊兩端各出現一根觸手,朝著人群包抄!

  決明轉身一個飛撲,把來不及躲閃的鄭琦帶倒在地,以身體護住了他,同時抽槍,抬頭。

  背後的觸手被蒙建國一炮轟出五米外,走廊末端門後的觸手揮捲而來,四聲狙擊槍響,蒙建國甚至不用偵測便料到會被夾擊,砰砰槍響不絕,把那根觸手擊得摔下地面,不住痙攣。

  逃難者在地上連滾帶爬跑向蒙建國,決明倒退著走在最後,抬手一槍,擊中大廳內再次彈起的觸手。

  蒙建國背後得到掩護,再次轉身,雙手平舉,右手一槍擊飛揮至面前的觸鬚,緊接著左手朝地面一甩,甩出藏在臂射炮內的尖刀,大喝一聲,疾步上前以全身的力量揮出一拳,諍的聲響,將那半截觸鬚牢牢釘在了牆壁上!
  
  粘液爆了滿牆,觸手被尖刀釘進牆壁,兀自瘋狂掙扎扭動。

  蒙建國松拳,手臂從臂射炮內抽出,下令道:「馬上到門外去!」

  大廳內的觸手像條蛇在地上蜿蜒而來,決明疑惑地退後,看了牆上那玩意一眼,便被蒙建國揪著衣領,拉到門口,緊接著把門摔上。
  
  「沒有頭?」決明道:「只有手。」

  「唔。」蒙建國瞇起眼,點了點頭:「只有觸手,腦袋沒了……還能活動,挺不可思議的。」

  正說話時,身後又是一聲尖叫,蒙建國馬上轉過身,離開大廳走廊,這處是K3的模擬野戰練習場,空曠的拱頂上躺著好幾具變形的屍體,頭顱都被強行扯下,斷頸處連著血液,骨髓灑了一地。

  「靠牆走。」蒙建國抬頭看頂上,三十米高的頭頂是原來的地面,不少人工樹倒懸著,所幸天花板在下,地面在上,否則要穿過這片樹林,危險可想而知。

  帶著不大弧度的拱頂中央,除了幾具屍體就再沒有其他。蒙建國帶著眾人走到拱頂邊緣,高處有一扇門。

  「有個箱子。」決明發現從頭頂地板掉下來的箱:「防彈衣,手電筒,水壺……」

  那是K3成員使用的儲備箱,決明把它翻過來,說:「很多可利用物資。」
  
  「你在玩尋寶遊戲嗎。」蒙建國不禁莞爾道:「有繩子?」

  「有。」決明道:「應該用得上,RPG遊戲裡都有這些,可惜沒有磁帶存檔……」

  蒙建國接過繩子,甩出飛勾,搭在頭頂的小門上,開始攀爬上去。

  「他爬的到不哦。」一個小孩道。

  「當然。」李瑤敏笑道:「蒙將軍是得過英雄勳章的人。」

  楊雨珊鼻孔裡哼了一聲:「還學年輕人逞英雄。」

  鄭琦道:「多帥,你看。」

  有人揶揄道:「比你爸帥麼。」

  鄭琦說:「差不多。」

  李瑤敏笑道:「飛虎一直把蒙將軍當做榜樣,你說呢?」
  
  下面的人小聲交談,蒙建國爬上高處的門,扳著門把手刷過身份識別卡,緩緩拉開門,躍上門口的空間,一分鐘後方道:「上來吧,小孩最先,女人,最後才是男人。」

  小孩子們陸續上去後,肖莉朝決明說:「你上,張決明。」

  決明道:「我負責殿後,我又不是小孩。」

  眾人進了食堂,蒙建國把決明拉上來,裡面有不少人不會攀爬,體力也不行,饒是蒙建國身體強壯,將二十多個人挨個用繩子拉上三十米高處,也是累得不輕。

  「這裡安全了。」蒙建國關上門說:「是K3的封閉食堂,讓野外生存訓練人員用的。左手邊是唯一的逃生電梯,只有一個出口,天花板也沒有通道,通風口很小,大家可以休息了。」
  
  食堂不算太大,然而容納二十多人仍是十分寬敞,蒙建國看了一眼表,時間已是午夜,位置是海平面下四千四百七十米。

  他的手錶旁有一個光點,持續朝海面發出求援信號,還沒有人來救援,代表海面上的事情還沒解決完。

  氣溫越來越冷了,肖莉和李瑤敏去食堂的廚房裡找食物,蒙建國鬆了口氣,頭髮有點凌亂,靠牆壁坐了下來。

  決明抱著膝蓋坐在他旁邊,隨手翻了翻挎包,在他們的身邊是唯一的通風口。
  
  蒙建國渾身大汗,汗水浸濕了白背心,現出性感的肌肉輪廓,疲憊倚在牆上,點了根煙。

  「大叔——」楊雨珊指著他身後的標誌:「這裡禁煙。」

  蒙建國只得把煙按熄了。

  「張決明,在想什麼?」蒙建國道,他裝入子彈,臂射炮留在走廊裡了,還有一把狙擊槍,一把霰彈槍。

  決明頭也不抬,眼眶有點紅,把挎包裡的小熊拿出來,交給鄭琦。

  鄭琦握著小熊的脖子晃了晃,自得其樂。

  「想我爸。」決明道。

  蒙建國說:「你最後見你爸的時候,是什麼情況?」

  決明大致說了一下,蒙建國道:「應該還活著,別多想。」

  決明說:「我知道他還活著,但是沒有出去,正在想辦法來救我呢。」

  「唔。」蒙建國說:「父子血緣之間,確實有微妙的呼應和聯繫,相信你自己。」

  決明:「但我不是他親生的啊。」

  蒙建國:「……」

  蒙建國浪費半天表情,很想再說點什麼圓回來,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海面,寧遠號航母升降平台。

  賴傑一行人剛走下平台,鄭飛虎嘴裡便不清不楚念著什麼,氣勢洶洶地走上前。

  馬上所有人作鳥獸散,只有劉硯和小均還茫然站著,鄭飛虎吼道:「誰讓你們回來的!有任務不執行,跑公海做什麼!中心讓你們回來了嗎!」

  王洋一轉身,瘋狂奔跑,天狼隊所有人跑得沒影兒了,賴傑大叫道:「教官!聽我解釋!」

  鄭飛虎一道灰影般追了上去,背後給了賴傑一腳,賴傑被踹得直飛出去,摔在地上半天沒法動彈。

  蒙烽左右看了一眼要找掩體,奈何鄭飛虎身形一閃,瞬間到了面前,蒙烽馬上閉上雙眼,小腹上也挨了一腳,摔在直升飛機庫內,打了個滾,不動了。
  
  「裝!都給老子站起來!」

  鄭飛虎走過眾人,石破天驚一聲怒吼,隨手一掌將聞且歌打得橫飛出去,揪著李巖的衣領把他扔到賴傑身邊,給了他倆一人一腳,把剛爬起來的賴傑又踹回地上不住抽搐。
  
  劉硯:「……」

  小均:「……」

  小均貼著牆壁,螃蟹一般小心翼翼,踮著腳一溜煙跑向直升飛機庫的另一邊。王洋瑟瑟發抖,躲在安全通道裡朝他招手示意過來,抓著小均衣領一提,咻一聲沒命飛奔,去找K1教官報道。
  
  鄭飛虎朝劉硯走過來,劉硯馬上就腳軟了。

  「劉硯。」鄭飛虎沒有踹劉硯,作了個手勢,語氣森寒:「到那邊去。」

  颶風隊成員馬上自發集隊,劉硯站在蒙烽身後,鄭飛虎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拖出來,讓他站在隊伍末尾。

  「稍息!」

  眾人瞬間稍息,動作整齊劃一。

  「私自違背任務命令的事!」鄭飛虎道:「先不追究了!來得正好,現在還有任務派給你們……聽清楚!你,你在看哪裡!你叫什麼名字!」

  鄭飛虎一手捏住李巖喉嚨,吼道:「聽清楚!」

  劉硯看得臉色慘白,幾乎有種錯覺聽見骨骼折斷的聲音,鄭飛虎手一鬆,李巖滿頭大汗不住喘氣,發著抖點頭。

  
  「外面的情況你們都已經看到了。」鄭飛虎道:「我們目前遭遇了一場非常嚴峻的危機,有東西破壞了核電站,洋流發電裝置和風力電機幾乎全毀了。還有東西爬上尖塔……」

  「是章魚?」劉硯道。

  蒙烽馬上伸手護住劉硯的臉。

  然而鄭飛虎只是看了劉硯一眼,答道:「對,技師,你不是K3部隊成員,我不會用軍人的規矩要求你。但請你尊重我,聽完我的話後再一次發問,會留給你們發問的時間。」
  蒙烽鬆了口氣。

  劉硯還不知道自己差點挨耳光,茫然點頭。

  鄭飛虎又道:「目前整個第六區沉進了海底,並且翻了過來,需要一隊人前去執行特殊任務。本來按照嚴重程度,應該讓特種部隊去執行的。我必須指揮核電站搶險,保護技工給反應堆封堆,外面所有軍隊成員都在狙殺那些怪物,抽不出身。」
  
  公海基地離大陸架不遠,當初建造時綜合了所有環境——海底天然氣,石油等能源系統,洋流,魚群,海底礦物等等諸多要素。東北方向則有一道深七千米的海溝。

  建造基地時,誰也不知道海溝裡有什麼東西,聲納探測返回的結果是安全的。劉硯聽了解釋,隱隱察覺到,這條海溝裡多半潛伏著不少史前生物。

  事實上也理應如此,抹香鯨,巨型水母,章魚等等海洋殺手,通常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尤其在體型懸殊如此巨大的情況下。

  然而這次,七千多米深的海溝裡竟是在一夜間飛出上百隻史前大章魚,鄭飛虎特別言明,這些大生物不知為什麼,受到了感染,並且具備了攻擊性。

  當第一隻感染海洋生物漂上海面時,第七區便開始主動防禦,將章魚的頭部徹底轟潰。但他們漏算了其中一環——章魚是地球上所有動物中,與人類差異最大的族群。

  它有兩套記憶與感知系統,也就意味著章魚有兩個大腦,一個存在頭部,另一個大腦則遍佈全身神經元中。在頭部被轟得稀巴爛以後,觸手還具備自我意識,持續行動。
  
  所有人聽得不寒而顫。

  章魚群入侵環礁島,掀翻了整個大海,密密麻麻的觸手便是他們回來時在空中看的那一幕。

  它們摧毀了核電站,造成連環大爆炸,尖塔頂端風暴驅散器被折斷,第七區發動特斯拉電圈,才爭得短暫的喘息時間。

  緊接著,颶風在海面生成,這場十一級的熱帶颱風範圍逐漸擴大,威力也越來越強。
  
  瓦良格號航母被上百根章魚觸手攔腰絞斷,緩緩沉入海底。

  從天空到海面,再到海面以下,這是一場艱苦的戰爭,24小時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摧毀了海下能量流電纜,第六區的虹橋與環礁島鐵基被五隻大章魚絞斷。

  整個統戰部在海水中打了個轉,緩慢沉了下去,所幸浮力與重力相平衡,承載了大部分的落海衝擊。墜入海底時,統戰部底朝上,第一層朝下,距離沉沒處已近三公里,堪堪停留在海溝的邊緣,搖搖欲墜。

  「四千四百米水壓。」鄭飛虎道:「已經達到了極限,如果掉進海溝,深水會將統戰部壓成一堆廢鐵,現在要馬上派特種部隊官兵下去,開啟應急裝置。」

  「所有的能源都已經被切斷,整個第六區裡只有K3的應急能源是好的。」鄭飛虎說:「潛艇會送你們下去,緊急裝置在第一層電子與數控中心,你們必須接入能源,通過口令,再手動啟動緊急裝置。」

  「這種緊急裝置就是防墜毀用的。」鄭飛虎道:「利用氣壓原理……」

  劉硯道:「我在工房看過原理,翻轉後釋放巨型氣囊,令整個統戰部浮起來。浮上海面。」

  鄭飛虎道:「非常正確,先令第六區反轉,注意在成功掉頭後再釋放氣囊,否則第一層挨著海底,直接開啟氣囊,加壓器不能成功充氣。」
  
  鄭飛虎又道:「你們只能從第十九層,軍隊生化研究中心底部的廢料釋放槽進去。再沿著電梯通道,進入第十層K3訓練場,用我的安全口令通過核心門,抵達第一層數控中心,用一塊待會給你們的芯片,重新啟動應急系統。接下來電腦會告訴你們怎麼做。有什麼問題,可以開始問了。」

  賴傑:「裡面有殘餘的喪屍章魚麼?」

  鄭飛虎:「不清楚。」

  賴傑:「有倖存者麼。」

  鄭飛虎道:「有多少倖存者都跟你們沒關係。」

  賴傑:「只有我們這隊人?會很危險……」

  鄭飛虎冷冷道:「不危險用得著我的學生們進去?隨便一隊新兵就能執行的任務,還需要你們?」

  賴傑本想申請其他小隊支援,但鄭飛虎這麼說,真的是人手不夠了。
  
  蒙烽冷不防道:「我爸呢。」

  鄭飛虎:「不知道。」

  蒙烽登時蹙眉道:「他被困在第六區裡了?!」

  鄭飛虎:「他是唯一一名留下發送指揮通訊的將領,第七區接到他手錶上的求救信號,但無法確認是否生還。」

  蒙烽靜了片刻,而後道:「還活著。」

  鄭飛虎看著蒙烽,眼神中帶著點說不出的意味,而後道:「也可能死了,蒙烽中士。」

  隊員們沒人敢說話,鄭飛虎瞬間怒吼道:「你是下去執行任務的!這個任務不是去救人!知道麼!是不是要給蒙將軍發個訊號讓他先自殺!免得拖累你們!」

  蒙烽凜然道:「明白。」

  鄭飛虎道:「很好。」

  蒙烽道:「他還活著,我知道。」

  鄭飛虎冷冷道:「你說活著,就還活著。命令完畢!全體向右——轉!賴傑隊長,帶你的隊員前去整備!給你們五分鐘時間!五分鐘後!潛艇會送你們出發!」
  
43、守望

  第六區十八層:
  
  海水一瞬間衝進十三層,統戰部七層,十三層,十四層三個樓層玻璃碎裂,隨著不斷下墜,壓強逐漸增大,隔板扭曲變形,轟轟聲接二連三,扭轉凹陷。

  大量的海水沖進安全通道,樓梯間的人還未來得及躲避便被淹了進去,骨骼爆裂,顱腔被壓扁。

  海水倒灌的瞬間張岷衝上十三層,那一瞬間到處都是人,擁擠在樓梯間裡,人群發瘋地朝上擠,頭頂傳來一聲巨響。

  張岷暗道糟糕,馬上一躍而起,朝樓梯扶手下側身一翻,從十四層翻到十五層,再翻下十六層,到處都是人,頭頂巨響越來越近,洶湧的海水猶如咆哮的巨獸一路直衝下來,張岷飛身一撲衝進連接十六層的通風口,下一刻水流推著他直射出去,在狹長的通風口內撞了幾下,摔在地上。

  海水嘩嘩聲注入十六層,張岷狼狽起身衝過走廊。

  「警報,警報。」電子女聲響起:「應急系統開啟,所有通風口關閉,請向最近的安全通道撤離。」

  張岷衝出過道,拐角處一聲尖叫,和一個女人撞了滿懷。

  「對不起。」張岷忙把她拉起,詫道:「楓樺?」

  通風口一關,十六層的水登時停了。

  那女人正是謝楓樺,站在齊膝的水深裡發抖。

  「張岷?」謝楓樺道:「你怎麼在十六層?安全通道能走麼?」

  張岷抬頭看了一眼,謝楓樺跑出的地方正是統戰部信息交流中心,喘著氣說:「不能,被注水了。」

  「跟我來!」謝楓樺拉著張岷跑向走廊盡頭的電梯間,刷了卡進去,說:「這是信息中心專用的小型電梯……給記者們送資料用的。」

  張岷一入內便瘋狂按電梯的按鈕。

  「只有你一個?」張岷說。

  謝楓樺喘著氣道:「北安全通道進水,南走道還是好的,其他人都從南走道跑了!有隻怪物捲了進來……決明呢?」

  張岷臉色蒼白,答:「不知道,我們朝兩個不同方向走的……他走的是南邊,謝天謝地,一定沒事。」

  張岷:「只要這次決明安全……我就……」

  謝楓樺道:「張岷你別緊張,一定沒事的。咱們從裕鎮都逃出來了,還怕這點小麻煩?對吧。」

  謝楓樺笑了笑,張岷也笑了起來。

  頂端一聲巨響,電梯上行停了。
  
  剎那間電梯轟一聲下墜,謝楓樺大聲尖叫,張岷馬上道:「抓穩——!」

  吊繩斷裂,小型電梯從十米高處拖著隆隆巨響墜了下來,轟一聲墜進水裡,海水消去了衝力,謝楓樺昏了過去,張岷猛地咳出一口血。

  電梯在海水裡緩慢下沉,水位上升,冷水一激,謝楓樺醒了。

  張岷喘息著抬頭,海水冰冷刺骨,越漫越高,他抬頭看,一拳擊開電梯燈板,爬了上去,把謝楓樺抱上來。

  謝楓樺頭昏腦脹,搖搖晃晃地站在電梯頂上。
  
  到處都是嘩嘩的水流,張岷咬牙拆下電梯上的一根鐵棍,撬開高處的門,爬進第十八層——中國軍方機械研究所。

  謝楓樺不住咳嗽,第二道門是開著的,打開到一半停電了。

  他們穿過第十八層,進入工房中央,張岷四處看了看,試著去開電源。

  「機械研究中心應急電源系統啟動。」女聲提示道。

  整層樓的燈全部亮了起來,女聲:「防禦機制開啟。」

  到處都是砰砰聲響,上百道門接連關上。

  張岷手指無意識地點了點,說:「現在……我看看電梯,有專用電梯……」

  他打開電梯開關,手指還沒碰上去,遠處一聲悶響,所有的燈都熄滅了。

  張岷:「……」

  謝楓樺:「……」

  張岷:「不是短路,我……還沒碰到它。電力系統好像又全毀了,這下麻煩了。」

  謝楓樺勉強點頭道:「我……可以作證。不會賠償太多的。」
  
  第六區,十層:

  一群小孩自發地過來,決明埋頭按蒙建國教的,給手槍上子彈,說:「都坐吧。」

  十名學生沿牆坐下,蒙建國看著他們不作聲。

  「你爸爸呢。」蒙建國摸了摸決明的頭。

  決明:「在想辦法救我啊。」

  蒙建國說:「親生父親。」

  決明搖了搖頭,蒙建國說:「媽媽呢?」

  決明說:「不知道,我爸說他把我撿回來的。」

  蒙建國點了點頭,說:「我兒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不像你鎮定,太浮躁。看你的衣兜。」

  決明還穿著蒙建國的大外套,厚,溫暖,踏實,他把手揣進兜裡,摸到一張照片,拿出來看了看。

  上面是蒙建國年輕的時候,讓蒙烽騎在他的脖頸上。

  決明側頭端詳蒙建國,和照片作比較。

  蒙建國知道他想什麼,一哂道:「老了吧。」

  決明搖頭道:「現在比照片好看。」

  蒙建國四十六歲,成熟,穩重,對著百姓彬彬有禮——尤其對女士。那風度簡直是少女殺手,他就像蒙烽一樣堅毅可靠,卻不像蒙烽一樣年輕浮躁。

  決明說:「蒙叔保護了我們很多人。」

  蒙建國終於想起來了,當時吳雙雙帶著蒙烽的信前來,蒙烽以無情得近乎陌生的筆觸,要求父親善待自己逃亡途中的同伴,自己則留在前線,將為國捐軀作為交換的代價。

  蒙建國看了這封信很久很久,認真閱讀名單,最後親自寫了條子,交給民生部去協調,當時就有張岷和決明兩人。

  「這是他應該做的。」蒙建國說。

  「哦。」決明答道。

  安靜。

  片刻後決明開口:「你希望我說說他嗎。」

  蒙建國:「……」

  決明:「如果你給我一隻熊貓,我就把認識他到現在的經過告訴你。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兒子都做了些什麼,對吧?」

  蒙建國:「你是不是跟著一個叫劉硯的人,學會這招的。」

  決明:「白松獅狗也可以,要大只點的。」

  蒙建國:「你說吧,熊貓不敢保證,松獅問題不大。」

  決明搭著鄭琦的肩膀,開始回憶從認識蒙烽到住在永望鎮的一點一滴。
  
  同一時間,潛水艇接近深海,伸出通道橋,轟隆一聲嵌入第六區建築的底部。

  「開始行動!」鼻青臉腫的賴傑打手勢,三名鼻青臉腫的成員各將武器準備好。

  「祝你們成功——」潛艇廣播器中響起聲音。

  賴傑帶著隊員們跑過迴廊,開啟廢料排放槽,嗚嗚聲響,巨型垃圾傾斜斗緩慢上升,潛艇橋離開。

  大門轟然關上,蒙烽拋出一個小型發光燈,吸附在高處。

  眾人仰頭眺望,高達十米的空間內,四面充滿鐵銹的圍牆環繞,被海水腐蝕得銹跡斑斑。動力排污渦輪掛著粘稠的垃圾。

  腳下厚厚一層污泥,蒙烽走了一步,軍靴踩碎試管,發出輕響。

  「我靠……」聞且歌以槍口挑起渦輪葉片上的東西,那是一個人的斷手。

  「別亂動。」賴傑背著手,雙腳略分,修長身材在燈光下顯得挺拔而頎長,他轉頭以紅外線鏡片掃視周圍。

  劉硯道:「這裡不行,得換個地方,從渦輪進去。」
  
  「進吧。」賴傑道:「蒙烽打頭,我殿後。」

  眾人進入渦輪槳內,那是一條深邃的圓形管道,內裡濕潤而滑膩,不知有多少生化廢料,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嗆人。

  主管道盡頭又分出十六條管道,賴傑選了第六條,這裡通向十九層最靠近電梯的一間實驗室,管道內靜謐,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有節奏地滴落,每數秒一聲輕響,在黑暗中猶如嚙咬精神的怪獸,壓抑著眾人緊繃的神經。

  賴傑開口,打破了這緊張的氣氛。

  「你們去過香港嗎?」
  
  「沒有。」蒙烽不以為然道:「老子從來沒去過,有機會還想出過國呢。」

  「現在可不是出國了。」聞且歌在隊伍末尾說:「咱們在公海了。」

  數人笑了起來。

  賴傑道:「當兵那會老想著去香港買個iphone5,沒機會去,也沒錢。」

  「後來怎麼了?」李巖笑道。

  賴傑專心看著排污管深處,在冷光燈管的照明下繼續前進,嘴上說:「最後終於有一次機會去了,但你們那會還沒加入颶風隊……」

  這是特種部隊隊長的職責之一,蒙烽也受過這一類訓練——在封閉式空間內執行任務時,隊長需要不時開口,令隊員們緩解精神上的壓力。

  聞且歌與李巖,劉硯都沒受過正規訓練,賴傑說話時確實有效地減輕了他們的緊張感。

  「喪屍潮爆發後,颶風隊的第一站就是香港。」賴傑的聲音在幽深的管道中迴盪:「彈丸之地,六百萬人口,到處都是喪屍……所有你想得出的地方全是喪屍。維多利亞港,中環……密密麻麻的,求救的人很多,活死人更多。駐港部隊的軍營,新界的地鐵站……那場景實在是壯觀。」

  「後來呢。」聞且歌問。

  賴傑:「颶風隊五個人,死了三個,包括隊長。第一戰就差點全軍覆沒。劉硯,你出過國嗎,你知道印度有多少人口不,印度那麼一丁點大的地方,喪屍潮爆發的時候,才是佛經上說的惡鬼地獄……」
  
  「蒙烽,你的理想是什麼?」聞且歌問。

  蒙烽說:「以前想過,有機會的話,賺到錢,帶著老婆走遍全中國。到處走走,看看,去旅遊。」

  李巖笑道:「現在也差不多了。」

  蒙烽笑了笑:「也走過不少地方了。」

  黑暗裡,李巖以手肘碰了碰聞且歌,問:「聞弟,你的呢?」

  聞且歌道:「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

  劉硯:「你皈依天父了麼。」

  聞且歌笑道:「天父是誰?我逐漸成為自己的信仰了。你呢,李巖?」

  李巖道:「一切安定下來以後,想和楓樺去找個農場,像你們的永望鎮那樣,種種田,過點悠閒日子。」
  
  賴傑走到排污管盡頭,說:「會有機會的,你倆是編外人員,疫苗的三次效力消失後,國家會發一大筆錢,讓你們回去過好日子,大家都打起精神,我要打開廢料槽了。」

  廢料槽擋板開啟,轟隆一聲賴傑摔了下來,就地一打滾起身,掃視四周,蒙烽躍下,二人背靠背巡了一圈。

  頭頂整齊地排放著生化實驗台,它們原本被固定在地上,此刻頭下腳上,天花板上散落著碎裂的培養皿與試管,燒杯殘骸,實驗室裡形成一個十分奇特的空間景象。

  電力無法開啟,賴傑拋出照明吸附燈後,整個實驗室裡充斥著綠光。
  
  「暫時安全,可以出來了。」蒙烽道。

  「你看那裡。」賴傑以槍口指著敞開的大門:「有東西經過。」

  門旁掛著不少粘液,蒙烽掏出小刀刮了點下來:「是那玩意了,是怎麼過去的?」

  「我倒想親眼看看。」賴傑嘴角囂張地翹了翹。

  「排污管道裡鑽進來的。」劉硯道:「我覺得這裡不太安全……能換個地方麼。」

  賴傑示意稍等,與蒙烽開始調查門後,劉硯把箱子放在一張高腳轉椅上打開,第十九層的平面地圖與十八層區別甚大,上千個小型實驗室猶如蜂巢密密麻麻相連,簇擁著中央巨大的獨立計算機電子系統。

  劉硯忽然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看了一眼。

  四周牆角有不少凌亂的裝置,他的專業領域不涉及生物,大部分叫不出名字,但那一刻,他感覺到一個密封的鐵罐子裡有什麼東西。

  「這不是好習慣,劉硯。」蒙烽道:「把那玩意放下,你RPG遊戲玩多了麼,一進新地圖就喜歡摸牆角偷物品。」

  劉硯放下那個罐子,轉身取出一個小型精確探測儀,打開。

  嘀嘀嘀嘀,探測儀回報生命波動,鐵罐子裡有微弱的生命反應。
  
  劉硯撿起它,放在房間中央,改變穿透射線掃瞄。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圖案,剎那滿背冷汗,臉色蒼白。

  「你發現了什麼。」李巖問。

  「一個胚胎。」劉硯顫聲答道。

  實驗室裡一陣恐怖的靜謐,生命探測儀聲音停。

  「被β射線殺死了。」劉硯說:「快離開這裡,這不是我們應該知道的事……」
  
  賴傑馬上離開實驗室,大部分都鎖著門,蒙烽撞開其中一扇,是個行政辦公室,翻倒的桌下躺著一具全身帶血,頭顱被撕走的屍體。

  蒙烽抓著它的腳把屍體拖出去,扔在一邊,賴傑砰砰幾槍擊碎腳下天花板的日光燈槽,確認通風口處,聞且歌掏出幾個鎖,把通風口牢牢拴上。

  「聞弟留下保護劉硯。」賴傑道:「這裡設立臨時據點,李巖跟我們走,我們去找通道!」
  
  聞且歌把桌子扶正,反鎖上門,劉硯在桌上打開鐵箱,開啟定位器。
  
  三個光點散進十九層通道,劉硯看著屏幕不吭聲。

  聞且歌站在一旁,埋頭翻錢包,抽出一張紙看了看。

  「聞弟,那是什麼。」劉硯眼角餘光瞥見,卻不轉頭:「蒙烽,你靠近A主升降梯了,注意你的背後,有一條很長的走廊,別被偷襲。賴傑小心你的頭頂,有通風口。」

  聞且歌一手按著通話勳章的麥,答道:「信。」

  劉硯:「誰給你的?李巖,你最好走快一點。章魚是冷血動物,沒法探測。」

  聞且歌:「一個朋友,很重要麼?」

  劉硯聳肩道:「隨便問問,好奇而已,你可以不回答。」

  聞且歌說:「你猜猜?」

  劉硯拇指按著麥,狡黠一笑:「謝楓樺。」

  聞且歌:「……」
  
  「怎麼猜到的?楓樺和你說過我?」聞且歌蹙眉道。

  劉硯心想:因為你按著麥,不想讓其他的隊友聽見我們的對話,賴傑,蒙烽都不會關心這個,唯一的可能就只有李巖的女朋友。

  但劉硯沒有說破,隨口道:「嗯。」

  聞且歌緊張道:「她說了我什麼?」

  劉硯笑了笑:「你先告訴我信上說了什麼。」

  聞且歌答道:「沒什麼特別的。」

  劉硯:「她也沒說你什麼特別的。」

  聞且歌:「……」
  
  過了一會,聞且歌道:「她只是鼓勵我。還在永望鎮的時候,你知道的,我犯下了很嚴重的……錯誤。」

  劉硯:「你早就贖罪了,聞弟,別再想那個。」

  聞且歌點了點頭,又問:「楓樺提到我?她都說了什麼?」

  劉硯這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所幸蒙烽及時救場。
  
  「劉硯!」蒙烽道:「我找到通道了!所有人向我這裡集合……不對!」

  砰砰砰聲響,通訊器裡槍聲震耳欲聾,緊接著一發手雷轟地拋出,爆破聲清晰可聞。

  「蒙烽!」劉硯喊道。

  許久後通訊器裡傳來蒙烽的聲音:「沒事,剛才那玩意你一定會喜歡的……炭燒魷魚須……都過來吧,向我這裡集合,上十八層。」

  劉硯收拾箱子,與聞且歌出了行政辦公室,賴傑與李巖朝著蒙烽所在地方集合。
  
  十八層:

  槍聲,爆破聲震撼了整個第六區,頭頂的地板微微搖撼,撲簌簌朝下掉灰塵,張岷抬頭看了一眼。

  「有人嗎!」張岷喊道。

  「估計有人來救咱們了。」謝楓樺說。

  張岷四處看了看,謝楓樺說:「好像是從南邊傳來的?」

  張岷起身道:「去看看。」
  
  研究所最深處的獨立工房,門關上一半便停了電,張岷勉強擠過門縫,把謝楓樺拉了進來,這裡是個很寬敞的空間,中間擺放著一台巨大的機器,兩隻機械臂凝在半空。

  十層。

  蒙建國蹙眉辨認著腳底深處傳來的動靜。

  「有人來了嗎?」一人問道:「是來救我們的?」

  蒙建國說:「有人來了,但不一定是救我們。」

  「為什麼!」馬上有人道。

  蒙建國朝鄭琦說:「可能是你爸爸,他們要到第一層去,把氣囊打開,第六區會浮上海面,我們所有人都能得救。」

  決明說:「我們要做什麼嗎?」

  蒙建國手指搖了搖,示意對面的倖存者稍安:「請耐心等待。」

44、追殺

  「她到底說了我什麼?」
  
  「別問了,饒了我吧,我只是隨便說說的。」劉硯哭笑不得道。

  「我不是開玩笑。」聞且歌窮追不捨:「告訴我吧,劉硯哥。」

  劉硯:「你先變個魔術給我看。」

  聞且歌:「那你停下來啊,你不看我怎麼變?」
  
  聞且歌追在劉硯身後問個沒完,兩人穿過走廊過來,劉硯忽然停下腳步,他們同時轉頭,被中央機房的一團藍光吸引了視線。

  「這是……」劉硯蹙眉。
  
  中央電子計算機實驗室:

  在電力中斷的情況下,電腦實驗室內還有一團淡淡的藍光。

  光源?冷光燈?劉硯走近控制台,他甚至辨認不出藍光的體積有多大,它不像球形燈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遠遠地看佔據了整個樣品管,然而走近後又覺得它充斥了整個空間,真正的發光核心只在一點,那一點又散發出數以億計的光暈,重重包圍著核心區域。

  「她到底說了我什麼。」聞且歌追問道:「喏看這裡,我變魔術了……」

  「這種時候。」劉硯道:「你就不關心面前這玩意嗎?變什麼魔術。」

  「哦。」聞且歌抬頭,看著那藍色的光暈。

  「這是什麼?」聞且歌終於暫時不再追問了,轉向控制台。

  劉硯抬頭看了一眼控制台側的銘牌:「曙光5000A,他們把中科院的超級計算機搬到這裡來了。」
  
  他試著打開頭頂控制板,挨個將備用電源按鈕開啟,最後一個彈上時,嗡的一聲,身前顯示屏亮起。

  一道破碎的電波形狀從右至左,線條曲折跳躍,充滿整個屏幕。

  下方的另一個顯示屏裡則是扭曲封閉的綠色線條在緩慢轉動。線條旋轉方向毫無規則,二維曲率在旋轉中構成一個三維線圖。

  劉硯按了一下縮小鍵,圖像唰然後退,越拉越遠,三維模擬空間裡,無數個綠色線條運動形成的光點構成一個模糊的球體輪廓。

  他轉頭看了一眼大型樣品管中的藍光,這玩意似乎有點煩躁感,隱約在排斥著他們。

  聞且歌也覺得不太舒服,說:「走吧。」
  
  「劉硯!」蒙烽道:「你要讓我們等到什麼時候!你當是去約會嗎?」

  劉硯:「馬上來。」

  他按捺著在藍光面前的不適感,按了打印鍵,打出一張圖紙,上面是曲折跳躍的折線,隨手一折收好,匆匆趕向通道口與蒙烽匯合。

  「鑽進去鑽進去。」賴傑道:「快點別拖時間。」

  劉硯:「我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蒙烽呢?」

  賴傑:「已經鑽進去了,別囉嗦了!」他把劉硯掏圖紙的手拉出來,按著他腦袋就朝管道裡塞,示意他跟在李巖後面進狹長的通道。數人在裡面匍匐前行,劉硯道:「這條路是……十八層和十九層……的信息管隧道,虧你找得到這裡。」

  他們身邊是一條粗大的光纖線,十八層所有數控機床匯進總線,總線再牽進十九層,接頭固定在中央計算機上,信息管隧道開始朝下。

  蒙烽爬到盡頭停下,用拳頭擊了幾下擋板,艱難地轉身,抱著光纖開始用腳踹。

  「親愛的,猜猜後面是……」蒙烽道:「什麼地方,喝!」

  「魏博士的私人工房。」劉硯道:「希望他還活著。」
  
  「砰!砰!」蒙烽的腳狠命踹,聲音從十八層中央工房頂端傳出。
  
  張岷愕然抬頭,謝楓樺屏息緩緩退後。

  又一聲悶響,這次聲音來自工房另一側,張岷與謝楓樺同時轉身,望向隔門。

  一團粘稠的膠狀物擠過只有一條縫的門,緊接著十來根觸手緩慢擠開第一扇門。

  「啊——」謝楓樺恐懼地大叫。

  慘綠的燈光下,密密麻麻,不住蠕動的觸手擠得大門變形,張岷緩緩退後,把謝楓樺護在身後,說:「怎麼辦?」

  前面是龐大的章魚觸手,它們彷彿有生命般,觸手頭擠過了大半道門,粗根部卻卡在門外,然而隨著大門的變形,三十米長的觸手越來越近,甚至揮到了張岷面前。

  背後「砰砰」聲一停。
  
  通道裡,聞且歌在最後道:「我好像聽見了楓樺的聲音。」

  李巖道:「什麼?」

  劉硯:「……」

  蒙烽回頭道:「踹不開。」

  劉硯不耐煩道:「繼續踹。鉚釘接的,一看就知道,別偷懶。」

  蒙烽:「腳要斷了!」

  劉硯丟出一個定時炸彈,嘀嘀嘀聲響,上面顯示時間,59秒。

  蒙烽駭得魂飛魄散,跑又沒地方跑,大吼道:「劉硯!你他媽要謀殺親夫嗎!」說著以腳開始瘋狂踹那通道板。
  
  幾下瞬間踹開,蒙烽摔了出去,章魚觸角落地,朝著張岷與謝楓樺橫揮而來!

  聞且歌:「她到底說了什麼……」

  劉硯:「你現在可以親自問她了,蒙烽!小心!」
  
  「有危險!臥倒!」蒙烽吼道。

  張明瞬間原地打滾,將謝楓樺推到牆角的一架機械後,喊道:「給我一把槍!」

  蒙烽架起機關鎗四處掃射,子彈聲大得能將耳膜震破,聞且歌,李巖等人接二連三從高處躍下,劉硯滑出通道口,反手將武器箱拖著一甩,數把槍支飛散下來。

  觸手越來越多,蒙烽開槍幾乎將一根巨型章魚須打成篩子,粘液噴了漫天,那柔軟海洋生物組織卻依舊在地上不住痙攣。

  「小心!」賴傑吼道,霰彈槍無用,各人全部換上連發機關鎗,張岷摸到一把AK,搶到門邊,開始「砰!砰!」地點射!

  觸手越擠越多,一時間整個工房猶如被惡魔的觸鬚佔滿,彷彿有一隻巨大的章魚透過大門將它的無數根觸手強行擠進工房,每一根都堪比巨型電纜,在空中一卷,繼而一摔,賴傑被甩得橫飛出去。
  
  「朝隊長靠攏!」蒙烽吼道:「縮小範圍!太多了!怎麼辦!」

  賴傑艱難起身,瞬間避過頭頂揮過的觸手,那吸盤竟是窮追不捨,朝著他的頭直追而來。

  「回去!回十九層!」賴傑吼道:「還有人在上面麼?!放繩子接應!」

  「劉硯!」蒙烽喊道,一回頭時愣住了。
  
  「嗚——」

  電力系統充能,四根導管從深海挖掘機背後落下,九千瓦氙氣探照燈亮起,眾人馬上四處躲藏,睜不開雙眼。

  挖掘機密封艙中央,劉硯逐一打開按鈕,檢視能量槽。

  「我掩護你們!」擴音器裡,劉硯的聲音道:「在我背後掃射!」

  挖掘機器人從頭頂的地板上鬆脫,轉身轟然落地,驚天動地的邁出一步,整個天花板似乎被震得跳了起來,轟一聲巨響,左機械臂揪住撲向面前的一根巨大觸手,右臂拆下牆上的一根鐵棍,朝著它狠狠一扎,將它釘在地上!

  十來根章魚觸手朝著挖掘機器人纏了上來,轟一聲巨響,高速旋轉的鋸輪甩出,將所有章魚須攔腰切斷!

  「幹得好!」賴傑大吼道。

  劉硯左手探進緊急命令槽,握住拉桿,狠狠一旋。

  挖掘機器人背後的精鋼鏟劃了道弧線,震耳聲響中狠狠拍在地面。緊接著右機械臂高速轉動,探出鑽頭,刺耳錚錚聲不絕將兩根觸鬚同時釘在地面上。

  那一刻整個第六區都在震動,轟鳴聲透過層層隔板傳來。
  
  挖掘機器人腹部探出一根金剛石聚焦射線頭,激光橫著掃過,在牆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跡,大門變紅坍塌,繼而轟的一聲爆射出去。

  能量格降到27%。

  劉硯停下機器人,打開艙門。

  中央工房內一片狼藉。
  
  蒙烽:「呼……呼……那個定時炸彈呢。」

  劉硯:「只是讀秒器而已,沒有雷管,果然人要有危險才能爆發嘛。」

  蒙烽:「……」
  
  張岷抱著槍倚在門邊,謝楓樺臉色蒼白,渾身大汗,賴傑帶著隊員們退了回來。所有人都驚魂甫定,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數人都是老相識了,張岷簡要說了這裡狀況,李巖則在角落抱著謝楓樺不放手,兩人緊緊擁抱,小聲說話,李巖脫下謝楓樺的高跟鞋,檢視她的腳踝。
 
  「你不去問了?」劉硯朝聞且歌道。

  聞且歌淡淡道:「不了,別打擾人家。」
  
  「我得去找決明。」張岷在另一側說:「這裡不安全。」

  賴傑想了一會,說:「劉硯,機器人還能動麼?」

  劉硯從聞且歌面前過來,說:「27%能量,可以開出去,開到一半沒電了扔掉就行。盡量少用激光發射器,可以多撐一會。」

  賴傑說:「那麼開始行動,我們時間不多了,都起來,李巖你照顧你女朋友。」

  劉硯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地板,示意稍等,在外間工房大廳內拆下開關匣。

  「只是短路了。」劉硯道:「稍等幾分鐘,我換個保險絲。」

  他把開關盒的保險絲換上,繼而開啟工房獨立電腦,啟動三維全圖,按了音波探測。
  
  「W博士專用機,輸入口令。」電子女聲道。

  「劉硯。」劉硯道:「信息口令A,U……」

  電子女聲:「口令通過,請操作。」

  劉硯屏著的呼吸終於吁了出來,整個人鬆了口氣,笑道:「魏博士真是明白人。」

  「你的安全級別這麼高?」謝楓樺道。

  劉硯說:「臨走前魏博士讓我當他的助手,還好安全口令沒取消,音波探測統戰部全局圖。中央工房技工檢修操作,一級確認,報告損壞程度。」

  電子女聲:「第七層,第十三層,第十四層損毀,440大氣壓強度,危險等級『極高』,音波穿透返回。」

  嘀一聲響,激光頭發出射線,構築起整個第六區線圖,從上到下,一共十九層,此刻是倒置的。

  建築物線圖十分複雜,幸虧是三維的,每層有不少斷裂的線,象徵著被損毀的建築。

  賴傑喃喃道:「這些是什麼?」說著指向各個樓層中圓管型的活動物體,粗略一看足有上百根,正從建築物線圖的縫隙中緩慢朝上,於四面八方,向著第十八層匯聚。

  蒙烽深吸一口氣:「我們有麻煩了,怎麼都朝著這裡走?」

  「應該是朝咱們頭頂的十九層走。」賴傑說:「生化實驗室裡有什麼?」

  「別管了。」蒙烽道:「趕緊整備,離開這裡,快!」
  
  劉硯翻出工房裡的一個推進器給深海挖掘機安上,趁這時間,眾人在工房中央簡單地開了個會,制定了路線。

  賴傑選了一條最遠的路,兜了個大圈,途中危險卻是最少的。十八層非常不安全,張岷謝楓樺都得跟著走。

  賴傑給了謝楓樺一把手槍,李巖道:「她走不動了,隊長,我負責背她?」

  劉硯擺手,坐上挖掘機,機械臂鉗著楓樺的小蠻腰,把她朝挖掘斗後面一塞,摸了摸她的腦袋,安置好,匡匡匡地開始走動。

  氙燈穿透力極強,一照之下,整個走廊清晰可見。

  「準備——」

  幽深的隧道盡頭,黑暗裡埋伏著難以識別的危險,劉硯深吸一口氣,挖掘機器人躬身,背後加速器隆隆作響,噴出黑煙。
  
  「衝!」劉硯一推操縱桿,機器人提到最高速呼嘯而去,所有人跟在身後開始狂奔,側邊以機關鎗掃射,一路上不知撞飛了多少障礙物,機器人高速衝向隔板,激光噴頭探出,巨響聲中隔板炸為碎片!

  「跟上跟上!」賴傑吼道。

  所有人跟著挖掘機器人衝過整個十八層,劉硯操縱機器人一拳擊飛電梯間大門,賴傑吼道:「跳上去!」

  張岷,蒙烽,賴傑,聞且歌,李巖五人同時一躍而起,扒在深海作業機上,劉硯擰著操縱桿,瀟灑一轉身,機器人背後噴出推進煙霧,在大型裝甲電梯間內緩慢下降。

  能量格不斷降低,劉硯滿背汗水,推著反衝力操縱桿。

  10%……9%……8%……推力漸弱,在最後8%時抵達電梯間盡頭,轟然落地。

  腳底是一個巨大的平台,落地後機器人退後一步,面前是倒置的電梯間大門,上面顯示螢光數字:11。

  下面沒有路了,腳底是倒轉的大型電梯平台,聲波掃瞄顯示,底下全填滿了海水。

  「咱們得穿過這裡,找路上第十層。」賴傑說:「準備炸開門,能量還夠麼?」

  劉硯答道:「不太夠了,換炸彈吧。」

  李巖前去安置炸彈,三秒後數人迅速躲到挖掘機後,劉硯按了一個按鈕,挖掘機推起前鏟,擋住爆破的衝擊波。

  大門轟然變形,機械臂將鋼門拆下,數人奔進十一層。
  
  「暫時安全。」賴傑看了一眼牆上地圖:「大家分開,各自去找還沒進水的通道。劉硯,你自己留在這裡負責調度,可以嗎?」

  劉硯看了一眼背後敞開的電梯門,答道:「應該……沒問題。」

  蒙烽還是不太放心,掃視四周,說:「到這裡來。」

  張岷道:「給我一個通訊器,我也能幫上忙。」

  劉硯拋出一個徽章,張岷抬手撈住別在領子上,拿了把AK準備參戰。

  十一層是空軍樓層,側邊訓練場裡有不少倒置的掩體,蒙烽選了個看上去最安全的地方,說:「你們躲在這裡。」

  賴傑說:「沒時間了,快散開去找通路,劉硯居中策應,早一刻找到通路就早一刻安全。」

  第十一層非常大,是整個第六區裡最寬敞的辦公區,五人各選一個方向散開,劉硯從挖掘斗裡掏出謝楓樺,打開深海作業機艙蓋,把她塞了進來,在艙內狹隘的空間裡打開通訊盒。

  屏幕上的光點朝著五個不同的方向前進,這裡靠近浸水樓層,大部分通道都被海水灌入,他們要找到沒有灌水的通道,再集中撤退。
  
  按照這個搜索時間,起碼要半個小時。

  「哲學家,你和李巖怎麼認識的?你覺得聞弟這人怎樣?」劉硯沉吟片刻,把其餘四個通訊器關了,留下與聞且歌和蒙烽的單向通訊。

  謝楓樺:「……」

  蒙烽:「拆官配是會被雷劈的,親。小心哲學家給你後腦勺來一發。」

  劉硯漫不經心道:「八卦一下嘛,這麼嚴肅做什麼?」

  謝楓樺直到這時才有時間與劉硯說幾句話,笑道:「聞弟是個帥哥,好男人,嗯……很溫柔很紳士的人,是個完美的人,還會變魔術,沒什麼可說的。話說我更好奇你呢,機器貓。聽說你和蒙將軍大吵一架?最後你贏了嗎?」

  劉硯轉過頭,看到謝楓樺手裡還拿著個錄音筆。

  「噢,這種職業習慣顯然很不好,哲學家。」劉硯道:「我倒是聽說你在交流刊物上說了不少蒙將軍的壞話,他一定很後悔讓你進入統戰部的宣傳部門。」

  謝楓樺道:「民眾總需要聽點不一樣的聲音,呃……其實蒙將軍是個很有趣的人,只是立場和我們不太一致。」

  劉硯眉毛一動:「什麼立場?你代表什麼立場?第七區?」

  蒙烽道:「劉硯,你顯然不是人家的對手,才幾句話就被牽著走了。」

  劉硯:「不,我現在想八卦點別的了,楓樺,你知道什麼內情?」

  謝楓樺低聲道:「當然不,我能代表什麼立場?只是現在所有人都在尋找真相……你知道麼?他們在深海找到了一隻奧克斯綜合體,用咱們現在的這個挖掘機,成功地拆解了它……得到一件東西。」

  劉硯:「什麼東西。」

  謝楓樺搖了搖頭,一手支頤,漂亮的眉毛彎了起來。
  
  「他們說,那是奧克斯綜合體的『核』。」謝楓樺道:「是一種叫弦的東西。再詳細的,我們就不清楚了。據說十九層生化實驗室已經在研究這次病毒潮的真相,但整個第七區被蒙將軍的長夜計劃激怒了,不願意再分享信息……」

  劉硯馬上掏出一張紙,說:「你看這個,楓樺,你覺得它像什麼?」

  「我覺得我看見那玩意了。」劉硯道:「是一團藍色的光,你看,曙光5000A的解析報告在紙上記錄了這些……」

  謝楓樺對著艙頂燈看那張紙。

  蒙烽道:「劉硯,把全部通訊器打開。」

  劉硯開了通訊器。
  
  「像地震帶的波動研究。」謝楓樺道:「又不太規則……是心電圖嗎?」

  劉硯道:「不,不是心電圖,心電圖是規律的,這應該是一種波,但不太清楚實際內容……」

  賴傑問:「你們在說什麼?」

  劉硯和謝楓樺都沒有回答,謝楓樺最後道:「像腦電波頻率圖紙。」

  劉硯:「……」

  「所以呢?」劉硯沉聲道。

  謝楓樺說:「你看到的那個藍光,一定就是統戰部生化實驗室在深海獲得的採樣,而採樣報告上顯示,那種藍光說不定有思想,它是一種叫『弦』的東西。」

  劉硯:「賴傑,我記得你也提過這個……」

  賴傑道:「我不清楚,我是聽吳雙雙說的,第七區只說到這個名詞,沒有深入解釋。」

  劉硯:「看見它了會怎麼樣?」

  賴傑:「誰知道呢,有人說看見了會死……」

  「這是扯蛋,很明顯我沒事。」劉硯話音剛落。
  
  通訊器傳來一聲巨響!

  「劉硯!」蒙烽吼道。

  「楓樺!」李巖剎那間手腳冰涼。
  
  劉硯喊道:「楓樺!抓穩!」

  整台挖掘機被掀得翻了過來,一隻巨大的章魚不知何時無聲無息潛入了訓練場。

  那是喪屍章魚的完全體,足有七八十米長,巨大的灰色頭泡幾近透明,八根觸鬚靈活活動,揪住挖掘機器人的機械臂,將它狠狠摔在地上。

  當所有章魚觸手保持完好,並長在一隻章魚頭上的時候,這種深海怪物絕非幾根斷裂觸鬚的威力可比,劉硯還沒來得及開戰,兩根機械臂就被巨力扯裂。
  
  所有人同時轉身,衝向劉硯與謝楓樺所在的位置。

  劉硯終於摸到激光發射鈕按下,激光聚能,嗡一聲耗掉了最後的五格能量,一道熾熱的激光射向章魚頭部,砰一聲炸了漫天橫飛的腦液,化成癱軟的一團,觸手不住抽搐,痙攣。

  劉硯喘息著說:「見鬼,這傢伙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話音剛落,八根連在章魚被炸毀的頭上的觸手又再次活動起來。
  
  完了。劉硯心想。

  那一刻驚天動地,蒙烽絕望的大吼,艙蓋被掀開,挖掘機撞上牆壁,將整個訓練場的內牆徹底撞穿!

  劉硯與謝楓樺同時摔了出來,又一根觸手挖進牆壁,迫近謝楓樺。

  觸手的吸盤上,密密麻麻嵌著成千上萬死人頭顱,劉硯吼道:「趴下!」

  劉硯撲向謝楓樺,把她推向斷裂的牆壁之後,其中一具喪屍的頭猙獰地睜開雙眼,咬住劉硯的手臂,劉硯痛得大叫出聲。

  謝楓樺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緊接著槍響,通訊器內變成沙沙聲,最後停了,一片靜謐。

  蒙烽停下腳步,瞳孔劇烈收縮。

  「劉硯?」賴傑的聲音發著抖。

  「快跑……快……」劉硯拖著受傷的手臂,通訊器已不知掉了去何處,大聲吼道:「別站著!快跑啊!」

  隔牆後是個食堂,章魚觸手越來越多,探進了食堂,劉硯掏出一個手雷,緊接著將謝楓樺推向食堂內間,轟一聲爆破,腳底下天花板的通風口被炸開。

  「進去!別管我!」

  觸手越來越多,謝楓樺爬進通風口,劉硯緊跟其後,一根觸手拐了個彎,探入通風口,嵌在末端吸盤上的一具頭顱大張著嘴,咬上劉硯左腳。

  劉硯痛得大喊一聲,腳上血淋淋的被撕下半截布外加一大塊皮,謝楓樺發著抖朝上開槍,將那具嵌在觸手上的喪屍頭爆得粉碎。

  通風口十分狹隘,觸手進了一大半,再過不來了。
  
  黑暗裡唯余劉硯的痛苦呻吟與謝楓樺的喘息。

  足足過了十秒,劉硯顫聲開了口:「繼續朝下爬。」

  謝楓樺驚魂未定,艱難地朝下爬去,劉硯又道:「注意你的膝蓋,別蹭破皮,我被感染了,也別碰我。」
  
  謝楓樺爬到通風口盡頭,滿臉是淚,大喊道:「有人嗎?」

  「有人嗎——!」她拼盡全力拍打鐵柵欄,喊道:「幫幫忙!」

  劉硯疲憊道:「把這個拿著。」他遞出一個小扳手:「你手小,手指伸出去,從外面擰開螺絲……」

  話音未落,通風口被打開,一隻手把楓樺拉了出去。

  外面一片光亮,那只有力的手抱著劉硯,也把他抱了出來。

  周圍尖叫聲大得刺耳。

  劉硯渾身帶傷,躺在地上的血泊裡,眼前景象逐漸模糊,辨認出蒙烽的容貌,抬手想摸摸他的臉。

  蒙建國道:「你受傷了,快!把繃帶拿過來!」

45、真相

  「我被感染了。」劉硯疲憊地倚在牆角:「繃帶拿來,都離我遠點……決明?太好了你果然活著。」

  原本要上來給他包紮的人馬上不動了,蒙建國接過繃帶,沉聲道:「我來吧,你們都坐到那邊去,包括小孩。」

  劉硯側倚著,蒙建國親手給他包紮手臂,小腿,繃帶扎得很緊,血止住了。

  決明給劉硯擦乾淨臉上的血,劉硯斷斷續續匯報了任務經過,蒙建國只是沉默地聽著。最後決明道:「我爸呢。」

  劉硯道:「在十一層,馬上就下來了。」

  周圍一片安靜,蒙建國說:「你先休息一會。」
  
  劉硯側躺著,枕在決明的大腿上,決明依舊與蒙建國坐在一起。

  「他會死嗎?」決明道。

  劉硯:「會。」

  蒙建國:「不清楚。」

  劉硯:「你想要什麼東西嗎?等我死了以後都歸你,親。送你個平板電腦吧。」

  決明說:「不想要,能打針嗎?」

  蒙建國:「劉硯,你在任務中的地位重要嗎。」

  劉硯道:「或許吧,我必須跟到任務的最後一環,鄭飛虎特別交代過我,大型控制台可能會出現意外情況,只有中央工房的技師身份才能打開檢修系統,如果提前讓我休眠,這個任務估計要完蛋。」

  蒙建國沉默片刻,而後道:「那麼在完成任務後,試試給你注射休眠血清,K3或許還有……但是需要找找。注射後會直接沉睡……」

  劉硯道:「會傷害腦部麼?」

  蒙建國沒有回答。

  劉硯:「會變成傻子對不對?白癡?失去所有記憶?」

  漫長的沉默後,蒙建國道:「或者讓他們盡快完成任務,送你去第二區,可以直接注射休眠血清,前提是,在那之前你沒有變成喪屍。」

  劉硯道:「噢我寧願變成喪屍算了,感覺當個白癡還不如變喪屍呢,起碼能給你省點糧食。」

  蒙建國贊同道:「你很自覺,我也是這麼想的。」

  劉硯:「……」

  決明不說話了,摸了摸劉硯的頭。

  劉硯失血過多,體溫冰冷,決明脫下身上蒙建國的軍外套,蓋在他的身上。

  「爸爸。」劉硯說。

  「怎麼。」蒙建國沉聲道。

  劉硯道:「如果蒙烽還沒來我就變成喪屍了,你負責一槍殺了我,決明下不了手,可以麼?」

  蒙建國道:「可以。」

  「楓樺,你可以隨便採訪他了。」劉硯低聲道:「聲音別太大,讓我睡一會。」
  
  謝楓樺小聲地哭著,眼中噙淚,摸了摸劉硯的頭。

  這裡甚至沒人認識劉硯,他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從通風口爬出來的,莫名其妙的一個陌生人。

  誰也沒有說話,劉硯在寧靜中睡著了,他的夢境恍惚而飄忽,靈魂彷彿離開了自己的身體,穿透重重牆壁,不由自主地朝著頭頂飄去。

  最高處有一團藍光,忽明忽暗,似乎在呼喚著他。

  那是一種訊號,猶如當初在登封的山裡聽見的呼喚,然而兩者卻又截然不同,它的光芒令人覺得安靜,舒服,就像投向最終的歸宿與茫茫星辰大海間的天國。

  另一股訊號不知從何處而來,持續干擾著他的意志,一如千萬聲怨恨與痛苦的哀鳴,在與藍光隱約對抗,兩股奇異的精神力量彼此牽引,彷彿要將劉硯撕扯成碎片。
  
  他滿頭大汗,喘息著睜開眼。

  「發燒了嗎。」蒙建國的聲音依舊沉穩而帶著安全感:「找點水給他敷在額頭。」

  冰涼的布敷上劉硯額頭,劉硯好過了點。

  「爸爸。」劉硯說。

  「他就是蒙烽?」有人在食堂另一頭問道。

  「不。」蒙建國答道:「他叫劉硯。」

  「那他怎麼喊你『爸爸』?」楊雨珊問。

  蒙建國解釋道:「他也是我的兒子。」
  
  眾人靜了,許久後劉硯說:「可以回答我們幾個問題麼?和家事沒關係。」

  蒙建國道:「你的好奇心太旺盛了,這不是好事。」

  劉硯:「朝聞道,夕死可矣,我也沒什麼別的念頭了。」

  蒙建國淡淡道:「問吧。」

  劉硯:「楓樺,你問。我的資料不詳細。」

  謝楓樺抱膝坐在蒙建國的左邊,劉硯受傷帶給她的難受已經逐漸平復下來,她以數人剛好能聽見,又不至於太大的音量開口問道:「蒙將軍,第十九層生化實驗室裡有什麼秘密?」

  蒙建國沉默片刻,而後道:「那裡有一份研究樣本,是奧克斯綜合體的『核』。」

  答案對上了,劉硯再不懷疑,他問道:「『核』是從哪兒來的?」

  蒙建國緩緩搖頭:「目前沒有研究結果,或許已經有進展了。」
  
  劉硯想了一會,腦海一片迷糊,全身冰冷,思維速度慢了許多,整理頭緒後問道:「『核』能夠聚集所有二次死亡後屍體,成為一隻巨人。它們的最終目的是哪裡?」

  蒙建國道:「根據我所知道的絕密資料,它們的目的地,是西太平洋馬裡亞納海溝,離開大陸架後,海水的壓強會令它們的體積縮小,病毒被水壓限制。」

  「馬裡亞納……世界上最深的海溝。」劉硯喃喃道:「一萬一千米海拔,海溝通向哪裡?」

  蒙建國說:「不通向哪裡,它們走進海溝以後,被水壓壓成廢料,徹底滅亡。」

  劉硯沉默了,謝楓樺道:「我們得到了一張圖紙,是關於『核』的分析……」

  「是的。」蒙建國道:「第七區早前提出報告,他們認為聚合奧克斯綜合體的『核』的組成,叫做弦,並給它命名,叫地球弦。」

  「弦是什麼?」謝楓樺問。

  蒙建國道:「我不是物理學專業的,但是你們知道大一統模型嗎?」

  謝楓樺茫然搖頭,劉硯略有所知,但對經典物理學涉獵不深。

  「科學家們認為,組成我們這個世界的元素粒子是分子,分子分解為原子,原子又分解為質子,中子與電子,光子等等……」蒙建國道:「我嘗試用我的理解來解釋一下,但不一定能讓你們完全明白。」

  謝楓樺點了點頭,蒙建國又道:「微粒再分解,成為夸克等量子學微粒,科學家們認為它們還可以再分解,從而得出微觀世界模型中的最原始構成——弦。」

  「弦假說認為這些小玩意是一種閉合曲線,試想像一個二維的圓,當它運動起來後,成為一個球,這就是二維運動而構成三維空間的原理。這些閉合線有一定的曲率,它們各自按照一定的震盪頻率,組成了我們世界的所有粒子。根據不同的頻率與震盪方式帶有區別於彼此的能量,形成多種夸克。」

  「而這些粒子再次組合,成為我們面前千變萬化的世界。」
  
  「那麼和……奧克斯綜合體巨人,又有什麼關係?」謝楓樺道。

  蒙建國道:「超弦理論提出的大一統模型,幾乎能夠解釋所有目前我們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包括思想。」

  「第七區認為,思維意識與腦電波,就是一組特異的基本弦,通俗地說,甚至我們常提到的『靈魂』,或許也是原始弦的一種表現。」

  劉硯道:「游離意識?」

  蒙建國說:「對,所以那團藍光,第七區認為就是地球本身的游離意識,它負責釋放出引力,將所有廢料凝聚在一起,銷毀掉。十九層有一個假設,把地球比喻成人,而把這種藍光,比喻成人身體中的白細胞。」

  「白細胞負責身體免疫,吞噬其餘有害細胞,再予以清除。」蒙建國說:「就像目前所證實的情況,剛好完全對上。」

  「那麼你們和第七區的分歧是……」謝楓樺蹙眉道。

  蒙建國道:「病毒的清除。」

  「我們死了非常非常多的人,最終終於查到了病毒爆發的根源。帶有病毒感染體的原始樣本,是南極洲冰蓋下的一隻腐爛的蛇頸龍。」

  劉硯吸了一口氣。

  蒙建國道:「這已經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蛇頸龍據說早在冰河期就已經被凍在了南極冰川中,它體內的病毒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決明說:「會是外星人帶來的麼?」

  蒙建國道:「或許有這個可能,在遠古的某一天,一個小行星帶著病毒撞擊地球,造成大規模生態滅絕,進入冰河紀後一切暫時結束,染病樣本被凍在冰層下。漫長的人類史中,溫室效應導致冰層融化,這只蛇頸龍開始腐爛,病毒隨著洋流開始散播,所有國家的沿海城市成為第一波喪屍潮的集中爆發地。」

  謝楓樺道:「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什麼也不做,這些喪屍都會被地球本身的免疫系統清理乾淨,是麼?」

  蒙建國道:「有人確實這麼想,但我覺得不一定,這就是軍方和科研中心的意見分歧。」

  「首先,如果地球弦本身具備思想,為什麼不和人直接交流?」蒙建國道:「你們在十九層看見的藍色光暈,記錄的圖紙,就是弦的波動分析,至今還未有頭緒。」

  「其次,病毒已經開始進化了。」蒙建國道:「它們不再依照最原始的進食本能,逐漸進化出具備簡單思考能力的個體。除了你們颶風隊,其他的搜救隊員傳遞回來的戰鬥報告指出。在一個以十萬個體為單位的組織中,會出現突變,一或多只喪屍具備了溝通能力,成為所有喪屍的首領……劉硯,你明白後果的。」

  劉硯先前的恐懼也正是緣於這點,顫聲道:「不僅如此,他們還把目標轉移到動物身上。」

  「是的。」蒙建國道:「這種病毒的進化已經失控了,動物被逐漸傳染上,如果再不採取徹底轟炸,說不定連植物也會被感染上……那麼就……結果可想而知。」

  謝楓樺道:「我的最後一個問題,美國阿拉斯加研究所被摧毀,俄羅斯西伯利亞地下研究基地被喪屍群圍攻,現在是中國公海,統戰部被這種深海動物攻陷……蒙將軍,你應該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

  蒙建國靜了很久很久,而後道:「很抱歉謝小姐,這個研究計劃不允許我介入,不一定就是地球弦對喪屍生物產生的召喚作用,何況據我所知,阿拉斯加實驗室是拿小白鼠做病毒實驗而沒有清理乾淨,最終被成群的喪屍老鼠攻陷的。」

  劉硯警覺道:「你是說……那些喪屍章魚,是被十九層的藍光召喚過來的?」

  謝楓樺道:「中央尖塔還有地球弦研究樣本麼?」

  「有。」蒙建國道:「或許第七區特別小組的主任能解答你的問題。」

  謝楓樺:「章魚為什麼會被感染病毒?」

  蒙建國:「目前尚不清楚,或許是大量的奧克斯綜合體進入海溝,被章魚吃掉了一部分,也或許是……算了,這不是你們應該知道的事。」

  謝楓樺輕輕地說:「第六區的生化實驗室,把實驗廢料排放進海溝裡,對不?蒙將軍?」

  劉硯睜大了雙眼,蒙建國淡淡道:「我只負責在電視上露面挨罵、監督大陸搜救過程、以及促進推行長夜計劃這三件事。其餘一律不歸我管,我想管也無從插手。」

  「我知道不歸你管。」謝楓樺道:「但你有責任提醒他們。」

  蒙建國冷冷道:「小姐,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提醒過周上將?他手裡有足夠的,他認為可信的資料,不會被其他人的意見左右。」

  謝楓樺同情地說:「也就是說你被……架空了。」

  蒙建國:「我相信你不會在你的報道上這麼寫的,因為周上將看到報道以後,很快就會來找你麻煩。」

  謝楓樺揶揄道:「我確實挺想這麼寫,因為到那個時候,你就莫名其妙,變成和我一夥的了,說不定他會以為是你指使我這麼寫的呢。」

  劉硯忍不住笑了起來,暗道謝楓樺實在是太狡猾了。

  蒙建國:「……」

  謝楓樺道:「嗯……讓我想想,要怎麼不給英俊的,有魅力的蒙將軍添麻煩,又能幫上他的忙……」

  蒙建國淡淡道:「不需要,我理解周將軍,只要他認為自己是對的,並堅決走到底就行了,別做到一半又聽了第七區的意見臨時改變計劃,否則不用你寫什麼,我會先解決掉他。」

  謝楓樺:「但他一個人,能為整個國家負責麼?」

  蒙建國反問道:「權利越大,責任也就越大,一切他說了算,他不負責誰負責?」
  
  謝楓樺微有點詫異,笑道:「我現在覺得,你確實很有魅力呢,蒙將軍。我還是暫時什麼都不說好了。」

  蒙建國禮貌地說:「謝謝,你也一樣,善解人意的溫柔女孩最有魅力,出去以後願意賞光吃個午飯麼?」

  謝楓樺淡淡道:「我已經有男朋友了,蒙將軍。」
  
  劉硯笑著閉上雙眼,謝楓樺帶著若有所思的笑容思考蒙建國先前透露的消息,數人都陷入了長久的安靜中。
  
  兩小時後,外面傳來一聲輕微的悶響。

  蒙建國前去打開門,腳底下,賴傑帶領著他的隊員終於抵達第十層。

  蒙烽是第一個爬上來的,劉硯很疲勞,從進入海底廢墟開始,已經過了快十五個小時,他甚至不知道蒙烽來了。

  蒙烽站著不住發抖,揭開蓋在劉硯身上的軍外套。

  劉硯醒了。
  
  他肩上的繃帶滲出的血已乾涸,呈現出深黑色,臉色蒼白,滿身大汗。

  劉硯再見到蒙烽的第一句話是:「我被感染了,蒙烽。」

  蒙烽跪了下來,怔怔摸了摸劉硯的頭髮。

  蒙烽:「劉硯。」

  劉硯道:「還能堅持一會,走……繼續任務吧,後面的任務沒了我不行。堅強點,蒙烽,咱們一起走到最後……然後給我打一針,讓我休眠……不知道以後還記得你不……」

  蒙烽抱著劉硯,三秒後哭了起來,像個孤獨而無助的小孩。

  他把劉硯抱在身前,痛苦地埋在他的肩上,哭聲絕望而痛苦,像只瀕死的野獸。
  
  蒙建國英氣的眉毛揚了揚,噓的一聲,朝鄭琦使了個眼神。
  
  鄭琦:「??」

  蒙建國作了個「告訴他」的口型,身體擋著其餘人的目光,指了指劉硯,鄭琦恍然大悟。
  
  「你叫劉硯是嗎?你沒有被感染的可能啊。」角落裡的鄭琦開口道:「我爸給你打了疫苗。」

  蒙烽哭聲一停。

  劉硯:「???」

  蒙烽:「……」
  
  蒙建國微微點頭,不再理會抱在一起的小倆口,收拾槍支起身。

  鄭琦道:「對啦,就是你,胡叔叔說,以前你救了他的命,想報答你,他從蒙伯伯那裡批發到了不少疫苗,親手交給我爸一份,讓他送給你,幫你打針,因為你是蒙伯伯的……」
  
  謝楓樺聽到八卦,剎那雙眼一亮,伸手去摸錄音筆。
  
  蒙建國馬上道;「鄭琦,你怎麼又滿嘴跑火車,只要告訴他打了疫苗就夠了!」
  
  鄭琦一下沒剎住,把話說過頭了,挨罵後立即識相捂著嘴。
  
  「我都聽見了。」謝楓樺眼裡帶著戲謔的笑:「蒙將軍,你批發了多少份疫苗出去?」

  蒙建國冷冷道:「小姐,那是軍方許可特批的,跟我沒關係。」

  「但你也在單子上簽字了不是麼?」謝楓樺把錄音筆收進包裡,不打算再採訪了,但仍忍不住笑吟吟地揶揄道:「胡玨應該是親自來找您談的吧?他承諾了什麼?您才把疫苗賣給他?」

  蒙建國禮貌地說:「謝小姐,如果您再問,我就不請您吃午飯了,說不定您還會丟飯碗呢。」

  謝楓樺無言莞爾。
  
  蒙烽抱著劉硯,抬頭茫然問:「什麼意思?鄭琦,你爸給劉硯打了疫苗?」

  劉硯也是十分茫然,然而想起那天出行前,鄭飛虎來送自己,登時豁然開朗。

  「我明白了……」劉硯道:「是……胡大哥讓鄭飛虎給我注射的。」
  

作者有話要說:蒙叔不是專業人士對病毒的解釋不清楚,以後會有更清楚的,等待秦博士和光腦U-103型為您詳細解答
PS~蒙叔你太搶戲了啊~!

46、血脈

  眾人終於等到了救援,張岷抱著決明半天不放手,整個人都沒力氣了。

  「你叫張岷?」蒙建國道。

  張岷疲憊點頭:「謝謝您保護他,蒙將軍。」

  蒙建國道:「是他在保護我們,你兒子很鎮定,以後會有出息。」說著漫不經心地瞥了蒙烽一眼。
  
  父子相見,至今還沒說過話,蒙烽小聲道:「劉硯,你好點了麼?胡玨怎麼會給你疫苗?」

  劉硯一時間尷尬得很,低聲道:「起來,繼續執行任務。」

  蒙烽紅著眼眶道:「不。」

  劉硯:「什麼是『不』,快起來,待會你爸發火了。」

  賴傑道:「好了好了,生離死別的都先放放,大家檢查一下,沒有意外……師娘?」
  
  李瑤敏道:「賴傑,蒙烽,繼續你們的任務,不用管我們。」

  蒙建國道:「不行,這裡也很危險,我們得跟著特種部隊的人走,大家互相攙扶,起來活動。賴傑中尉,簡要報告你們的任務進程。」

  賴傑整理頭緒,朝蒙建國詳細解說了任務流程。

  先前劉硯遇險,與謝楓樺逃進通風口,所有人回援,那只巨型章魚擠進通風口,數人花了很大一番力氣才將它的觸手分別炸斷,並徹底殺死。

  李巖受了輕傷,章魚吸盤上帶著的人頭脊椎神經元竟與觸手上的神經中樞連為一體,咬人時散播出大量病毒。

  他們不敢再在十一層逗留,辨認方位後沿著另一條通道上了第十層。抵達K3樓層的食堂,找到了劉硯。

  第十層基本已經安全了,深海章魚朝著頭頂第十九層聚集,蒙建國聽完報告說:「我建議抓緊時間,否則不知道十九層裡會產生什麼變數。」

  賴傑明白了,當即點頭,這次的調配卻與先前有所不同。
  
  「李巖你照顧楓樺,保護跟著我們的人。」賴傑道:「我和蒙將軍開路,其他人走中間。」

  謝楓樺小聲道:「我不要緊的,你去忙你的。」

  李巖牽著她的手,小聲道:「我已經退役了,楓樺,最後一次疫苗抵抗機會用完了。」

  賴傑道:「任務還沒有完成,別掉以輕心,打起精神。」

  「為什麼?」劉硯小聲問:「李巖退役了?」

  蒙烽背著劉硯,走在隊伍中間,提著他的設備箱,小聲道:「親個……」

  劉硯趴在蒙烽身上,蒙烽側過頭,二人嘴唇輕輕一碰。
  
  走在前面的蒙建國沉聲說:「國家有規定,K部隊吸收的編外成員,在受到三次感染後可以退役,回來公海。但服役人員與曾在K3的退伍兵無法享受這個待遇。」

  劉硯明白了,李巖,聞且歌都能在疫苗效力後退役,但蒙烽不行。

  「等你的疫苗用完了。」蒙烽輕輕道:「就一定得回來了,知道嗎。」

  他的話中充滿了希冀與期待,短短幾個小時的生離死別,二人心裡彷彿都感覺到了什麼,這次劉硯不再堅持,點了點頭。

  張岷左手摟著決明肩膀,右手扛著AK在肩上,小聲道:「寶貝,對不起。」

  決明:「?」

  張岷眼眶紅了:「考試的事……爸不該說你,剛剛後悔死了……在樓下出不來,心裡翻來覆去的想……真想給自己兩巴掌。」

  決明笑道:「沒有,大叔說給我個松獅。」

  「嗯。」張岷點頭道:「考不上沒關係,咱做點別的也行,就在家裡養松獅吧,別放心上。」
  
  賴傑掏出鄭飛虎的卡,推門進入辦公室。

  「我們從那邊上去。」蒙建國道。

  賴傑道:「將軍,我先試試這個身份辨識卡,確認武器庫……」

  蒙建國道:「我不認為那個能起什麼作用。這是命令,賴傑中尉!住手!」

  賴傑提著個壞掉的通訊器,半天沒回過神來,蒙建國只得說了實話:「被我一時衝動砸了。」

  賴傑:「……」

  蒙建國:「……」
  
  蒙建國道:「我知道K3有一個特殊電梯,跟我來。」

  賴傑以身份辨識卡打開電梯間大門,下面黑黝黝的,足有上百米深。

  他們垂下繩子,依次落下中間的緩衝平台,再挨個緩慢下去,抵達第一層——統戰部防禦系統控制中心。

  光纖隨著虹橋的折斷而失去作用,第一層的天花板上蔓著一層水,機械轟鳴聲隱隱傳來。
  
  蒙烽讓劉硯在牆邊休息,眾人開始偵測第一層情況。

  蒙建國上了手槍子彈:「這裡有獨立的抽水系統,希望電腦不要短路。」

  「很明顯已經短路了。」劉硯道:「小心別靠近噴火花的牆壁。」

  四周時明時暗,大量懸在空中,斷裂的電纜猶如樹上參差的氣根,斷口處迸著火花,劉硯打開一個萬用表,拆下控制盒,接上。

  「損毀了。」劉硯道:「稍等。」

  他換了電線,掏出自己的卡在槽上一劃。

  電子女聲:「第一層,統戰部防禦控制中心,輸入口令。」

  賴傑道:「C,U……」

  劉硯制止道:「等等,教官的沒用。口令清除,新口令,AU703……」

  電子女聲:「安全級別低,身份辨識:十八層工房技師。」

  劉硯:「切換維修模式。」

  電子女聲:「開啟電子中樞安全系統。」

  劉硯:「報告故障情況。」

  電子女聲開始報告第一層進水後的損毀情況,賴傑聽得咋舌,劉硯以筆在牆上的地圖作了記號,賴傑道:「多虧你來了。」

  劉硯道:「走之前教官就特別叮囑過我。我看看……都是小問題,我們可能得分隊去修理,有一個安全匝跳了,得人手啟動,還有一個地方的線路短路,重新接上就行,最後一個比較難辦……」

  蒙烽道:「我去,複雜嗎?」

  劉硯用筆大致畫出,朝眾人解釋,賴傑道:「兩人一隊,去修理,劉硯你不能冒險了,在這裡指揮。」
  
  聞且歌去開電閘,張岷和賴傑一隊,戴上通訊器去接線路,蒙烽與蒙建國被分到一隊,接了電路板,不滿意地看了他爸一眼,但什麼也沒說,前去安裝。

  劉硯:「你倆去的地方是最危險的,就在抽水汞後面,可能需要游泳。拿好電路板,別進水了。蒙將軍,你也注意安全,你不比年輕人了。」

  蒙烽滿不在乎道:「知道了。」

  蒙建國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李巖巡了一圈,確認安全,這裡已經有一半位置被埋在海底的沙層下了,所有的深海章魚都朝著頂端十九層去,應當沒有危險。他把所有地方檢查過,可能有隱患的通風口堵上,回到謝楓樺身邊坐下。
  
  劉硯埋頭看第一層的平面圖,聽見身邊的聲音交談聲傳來。

  李巖:「你在教小孩子們唸書?」

  謝楓樺:「沒有啊,誰說的?我當記者。」

  李巖一頭霧水,看了劉硯一眼,劉硯謊話被揭穿,只得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李巖打趣道:「是麼,我想你這麼喜歡小孩。」

  謝楓樺笑了笑:「挺喜歡的,不過當記者也挺有意思。」

  李巖摟著謝楓樺,小聲道:「等我回來以後,咱們做什麼呢?」

  謝楓樺說:「對了,我一直很奇怪,上次沒時間問,你怎麼成特種兵了?我記得你只會一點空手道。怎麼會選上你?」

  李巖答道:「你知道賴傑給我打了疫苗吧?疫苗有特別的作用,能增強人體的癒合能力,而且刺激某個方面,提升你的能力……」

  謝楓樺低聲道:「生化人改造?會有副作用嗎?」

  李巖想了想,搖頭道:「隊長沒說,但應該沒有。」

  劉硯蹙眉轉頭,問:「真有這回事?」

  李巖解釋道:「我覺得注射疫苗之後,反應,力氣都大了不少,空手格鬥的時候幾乎不會被喪屍抓到。」

  謝楓樺道:「大力水手吃了菠菜是吧。」

  李巖笑了起來。

  劉硯道:「蒙烽呢?」

  李巖說:「據說蒙烽從前的單兵作戰能力就很優秀,接受疫苗之後,倒是看不出什麼情況來,你記得上次在山谷裡麼?」

  劉硯想起來了,緩緩點頭,蒙烽在嵩山狙殺喪屍首領的時候,確實像個超人,無論是奔跑,體能,還是反應,都遠遠在從前之上。

  李巖說:「賴傑隊長是綜合型……聞弟應該屬於敏捷型的,他的槍法稍經過訓練之後很準。」

  劉硯道:「那我怎麼沒變強?」

  李巖揶揄道:「你還不夠強麼?你都是機器貓了,還想怎麼樣?機械型人才要有我們這種體能,大家都不用混了。」

  劉硯略有點遲疑,緩緩點頭,他確實沒有感覺出身體受到什麼特別的改造,變得更聰明了?這在之前就是一個模糊而混淆的概念。
  
  謝楓樺道:「以後還保留著麼?」

  李巖笑道:「疫苗效果喪失以後會逐漸消退,別看你老公現在還是特種兵,多半再過十天半個月,就沒這本事了。」

  謝楓樺道:「所以你退役了,軍方還是很人道的。」

  李巖嘴角帶著溫和的微笑,捋了下楓樺的額發,低聲道:「楓樺,退役以後,咱們做點什麼?」

  「嗯……」謝楓樺倚在李巖身前,小聲道:「結婚麼,你有錢買戒指?」

  李巖小聲笑道:「可樂拉環行不行?」
  
  劉硯的思緒從疫苗裡抽了出來,他認真端詳手中第一層的地圖,眉頭深鎖,神色越來越凝重。

  「怎麼了?」聞且歌回來了。

  劉硯愕然抬頭:「你怎麼沒問我?」

  聞且歌:「出發前你解釋得很清楚,只有一個紅色的匝,推上去我就回來了。」

  劉硯點了點頭,聞且歌又問:「你表情不太對,圖紙有什麼問題嗎?」

  劉硯緩緩道:「希望沒有問題。」

  「這是什麼。」聞且歌說。

  「這是附屬機構,在我們南邊的一個壓力工房,中間有一條鋼橋連著,採用了前蘇聯太空站型號的子機械室系統。」劉硯道:「這個工房從建好以後就是廢置的,我怕當年的那個設計師,還加了一道安全鎖。」

  聞且歌道:「安全鎖怎麼了?」

  劉硯搖了搖頭,沉聲道:「我們現在正在七千米深的海溝邊緣,這個安全鎖能保護我們在平衡的條件下……算了,希望不會出現這種糟糕的情況,中央電腦應該能控制。」
  
  聞且歌疲憊地歎了口氣,在劉硯左邊坐了下來。

  「開個匝而已,這麼累麼?」劉硯道。

  聞且歌笑了笑。

  劉硯右邊坐的是謝楓樺和李巖這對小情侶,謝楓樺伸手過來,搭著劉硯的肩膀,摸了摸聞且歌的頭,笑道:「聞弟,好久不見了。」

  「楓樺姐。」聞且歌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帥氣與溫柔感:「又見面了,恭喜你們。」

  劉硯:「變個魔術給楓樺看,她一直惦記著你的魔術呢。」

  聞且歌傷感地笑了笑。

  李巖說:「聞弟的槍法很準,很厲害,他救了好幾次我的命呢。」

  謝楓樺點頭道:「聞弟是好人。」

  聞且歌搖了搖頭,額發耷拉下來,遮著左邊眉毛。
  
  劉硯側頭看了他一眼。

  「怎麼?」聞且歌將額發捋起來,側頭道。
  
  劉硯搖了搖頭,聞且歌和從前叫囂著「劉硯,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的少年已經不一樣了。彷彿在某一個夜晚過後成長,眼神中帶著隱隱約約的憂鬱與堅決,成熟了不少。

  他的面容仍像個少年,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他的眼睛很漂亮,瞳仁漆黑深邃,睫毛很長。嘴唇溫潤,鼻樑高挺,五官精緻。

  他的話很少,自從劉硯認識他以來,就沒怎麼見他笑過,像一棵終日籠罩在陰霾下,得不到日曬的樹。

  然而離開永望鎮後,再見面時,聞且歌比起他們離開化工廠時給劉硯的印象,竟是脫胎換骨,判若兩人。

  猶如漫天茫茫風雪裡的白樺樹,挺拔而倔強。
  
  李巖和謝楓樺還在小聲聊天:

  李巖:「我媽媽在天上,一定贊成咱們的婚事……」
  
  劉硯忽然又點感觸,問:「聞弟,你長得像你爸還是像你媽。」

  聞且歌說:「我媽,怎麼?」

  劉硯點了點頭:「咱們來聊聊你媽吧。」

  聞且歌看了劉硯一眼,反唇相譏道:「不如咱們來聊聊你媽吧。」

  劉硯道:「我媽沒什麼好說的,我和她長得有點像……」

  聞且歌:「你媽應該挺漂亮。」

  劉硯點頭,說:「你媽一定也是個大美人。」

  聞且歌道:「我不太喜歡她。她的男人太多了,現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劉硯說:「我連爸都沒有呢……你看蒙烽他爸對他多好。有個好老爸等於少奮鬥二十年。」

  聞且歌笑了起來,說:「我以前也這麼想,但人各有命,怨不得爸媽的。」
  
  他掏出口袋裡的一本小聖經打開,劉硯飛速瞥了一眼。

  聞且歌每次翻開聖經都是在中間,而中間攤著一張紙——謝楓樺從前給他寫的信。

  「我知道了。」劉硯道:「吳偉光會詛咒你的,你這個假教徒……你欺騙了純潔的牧師,根本就沒信教。」

  聞且歌一本正經道:「劉硯,你真的很八卦。」

  謝楓樺依偎在李巖的懷裡,笑道:「劉硯說,他的信仰另有其人。」

  「嗯。」聞且歌抬起眼,注視著謝楓樺,他清澈的雙眼倒映出謝楓樺漂亮的容顏,答道:「我和他一樣,我的信仰也另有其人。」

  劉硯恍然大悟道:「聞弟,我看錯你了,你也愛蒙烽嗎。」

  聞且歌:「……」

  劉硯:「喜歡的話要告白……」

  聞且歌:「不不不……你自便……君子不奪人所愛。」

  劉硯:「你不用太在意,沒有關係的,我是個很寬容的人。而且每天可以看你變魔術,很不錯呢。」

  聞且歌:「你……哎,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謝謝你的好意。」

  劉硯:「你就勉為其難……說一聲吧。」

  聞且歌:「你太狠了,他剛剛才為你哭過,我喜歡的人要願意為我哭一次,我死也願意了。好了打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劉硯你到底在說什麼!」蒙烽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我都聽見了!」

  劉硯這才想起通訊器忘了關,賴傑終於憋不住了,發狂的笑聲從通訊器裡傳來。
  
  「劉硯,什麼叫有個好老爸,等於少奮鬥二十年?」蒙建國道:「解釋一下?」

  蒙烽:「……」

  通訊器裡劉硯的聲音道:「沒……沒什麼。」

  蒙建國說:「下面被水覆蓋了。蒙烽中士,你負責後方。」

  蒙烽終於不得不和自己老爸對上了。

  蒙烽:「不,你負責後方。」

  說著嘩啦一聲投進了水裡,蒙建國蹙眉,喝道:「蒙烽中士!」

  蒙建國也跳了下水,他一手拿著燈管,泅進通道中,通道四通八達,無數個隧道通向中央處,蒙建國揪著蒙烽的腳踝,把他狠狠朝後一拖,蒙烽吐出一串氣泡,看見老爸朝一個通道內游去。

  蒙建國雙腳蹬水,左手持槍,右手拿著照明燈管,蒙烽幾次要越過他前頭,卻被父親一腳踩在肩上,墜後些許。

  「蒙烽。」劉硯的聲音響起,水中的傳聲效果更為清晰:「注意你的身後,別大意,你倆怎麼是挨在一起走的?太危險了,分開點。」

  那一刻劉硯心底忽然湧起一陣危機感,一秒後,劉硯吼道:「蒙烽!注意你的身後!有危險!」

  一瞬間蒙烽踏著通道管,頭上腳下地一翻身,看也不看亮出六管機關炮,扣動連發扳機。

  砰砰槍響,聲音在水中震盪,子彈拖著氣泡飛出,射中從通道中攫來的章魚觸手,剎那間四面八方全是觸手,每根管道都有一根觸鬚鑲嵌著密密麻麻的人頭,朝他們揮來。

  蒙建國原位一旋,雙手各執一槍,分開,扣動扳機,身體在水中緩慢旋轉,接連十來槍砰砰射出,蒙烽一躬身,子彈幾乎擦著他的額頭掠過,整個管道內到處都是橫飛的子彈。
  
  面前無聲無息地揮來一根觸手,蒙烽抱著蒙建國的腰,腳踩著管道壁狠狠一蹬,把他撲倒在管道內,以身體擋著他,面前觸手滾動著掠過,吸盤上的人頭嘶然張嘴,從一個刁鑽的角度朝蒙建國咬了下來!

  蒙烽抬起左臂一擋,喪屍的頭顱狠狠咬上他的手臂,血水在水裡氤氳開,緊接著蒙烽以右手機關炮死死抵在觸手上,扣動扳機,六管輪轉,砰砰聲巨響耳膜近乎炸裂般的疼痛,將整根觸鬚斜斜轟得徹底潰爛!

  父子飛速離開管道,躍上水面,嘩一聲蒙建國出水,把蒙烽抱了上來。

  蒙烽推開父親,示意沒事,整只左臂血淋淋地朝下滴水。

  劉硯的聲音響起:「出水了嗎?怎麼樣?」

  蒙烽道:「沒事,被咬了一口,現在和你同樣進度了,每人三條命。」

  蒙建國看了兒子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劉硯鬆了口氣:「朝前繼續走。」
  
  蒙烽的手臂滴血止住了,他掏出另一根燈管晃亮,扔給蒙建國。

  蒙建國停下腳步,藉著燈光檢視蒙烽手上的傷口,說:「這就是V疫苗的癒合效果?」

  蒙烽唔了聲,說:「小心前面。」

  蒙建國走向通道深處,蒙烽跟在後面,時不時回頭看來處以防被再次偷襲。
  
  許久後,蒙烽在黑暗裡開口道:「喂。」

  蒙建國:「怎麼。」

  蒙烽:「你打過疫苗麼?」

  蒙建國:「這不是你該問的。」

  蒙烽:「剛剛在水下受傷了麼。」

  蒙建國:「沒有。」

  蒙烽又不吭聲了。
  
  劉硯在通訊器裡教賴傑和張岷接電線,蒙烽按著通訊器說:「你讓胡玨給劉硯打的疫苗?胡玨為什麼給劉硯買疫苗?」

  蒙建國漫不經心答道:「胡玨說,如果當時不是你們救了他的命,他已經死在那裡了,人死之前總會許很多願望。他是個佛教徒,許願如果有人救他,他的所有家產就都給救命恩人。」

  蒙烽傻眼了。

  片刻後,蒙烽和蒙建國同時開口。
  
  蒙建國:「沒出息。」

  蒙烽:「家產有多少。」
  
  蒙烽:「……」
  
  蒙建國打開電路板,蒙烽咬著扳手把他推開,示意讓到一旁,他來。

  蒙建國只得接過槍,防備四周,劉硯的聲音響起:「賴傑他們的事辦完了,你們最好加快速度。」

  蒙烽用扳手一下一下,把內置螺母擰開,答道:「馬上,我打開電路板匣了。」

  劉硯:「這個非常複雜,專心聽,電路已經基本通上了,不能出錯。」

  「出錯的話呢。」蒙烽道。

  劉硯:「會被電死,幾條命都不夠用……現在把右上角紅色的塑料螺母擰下來,把萬用表的紅針接進去,看讀數。」

  蒙烽報了讀數,劉硯又道:「拆下側邊擋板,後面有個保險絲,小心拿出來扔了,你的手太大,別碰到接口。」

  「準備拆電線盒……四股線拔下來,接口依次放好……」劉硯道。
  
  說時遲那時快,蒙烽背後嘩一聲響,章魚觸鬚揮出水面,蒙建國瞬間啟動六管機關鎗砰砰連發,槍管口火焰閃爍,子彈在狹小空間內四處彈飛。

  蒙烽:「噢這活兒真糟,帶電作業外加背後偷襲……」

  蒙建國把槍一收,槍管兀自冒著煙,機械旋轉聲停,四周靜了下來。

  蒙建國:「少廢話,快點。」

  蒙烽:「一枚螺絲釘掉進去了。」

  劉硯:「問你爸,是他把你嚇著的,不歸我的責任。」

  蒙建國:「試試用磁力螺絲刀吸出來。」

  蒙烽:「不行。」

  蒙建國:「別管它了,繼續。」
  
  蒙烽換上電路板,把內箱蓋合上,劉硯道:「小心啟動按鈕。」

  蒙烽抬手啪的一聲打開開關,瞬間辟里啪啦,一道強電流貫穿了整個隧道,蒙建國吼道:「蒙烽!」

  藍得刺眼的電流幾乎成為一道弧光,將空氣徹底擊穿,蒙烽被電得朝後飛去,摔在地上不住抽搐,睜著雙眼,呼吸停止。

  「蒙烽!」蒙建國道。

  「嗚——」一聲,整個第一層電力系統恢復運轉,地板上亮起光,劉硯在通訊器裡說:「你們沒事嗎?」

  蒙建國道:「該死,是那個螺絲釘……蒙烽!」

  他跪在蒙烽面前,躬身聽兒子的心跳,又試他的脖頸。
  
  劉硯焦急追問,蒙建國顧不上回答,深吸一口氣,捏著蒙烽的鼻子,俯身,以唇覆住兒子的唇,開始人工呼吸。

  渡氣,按胸口,渡氣,按胸口,幾個來回,蒙烽終於猛地喘了起來,躺著不住痙攣。

  蒙建國鬆了口氣,跪在兒子身邊看著他。

  蒙烽身體被電得僵硬,渙散的眼神幾乎沒有焦點,唇微微張著,彷彿想說點什麼。

  許久後,他開口道:「爸。」

  蒙建國沒有回答,拖起他僵硬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背著他起來,朝通道走。

  抽水泵全部開始運轉,海水被逐漸抽走,蒙建國背著蒙烽,沿著來時的通路回去。蒙烽仍在不住喘息,全身肌肉陣陣痙攣,他伏在父親的背上,依稀想起了什麼。

  黑暗的通道裡只有蒙建國的腳步聲。
  
  很久以前,S市的海灘上,霞光擁著火紅的落日,漸漸沉入海天一線的盡頭。

  漲潮的海水捲過金色的沙灘,沙沙作響。

  五歲的蒙烽在父親背上睡著了,蒙建國背著兒子,走在海水與沙礫交接的邊緣上,一行腳印通向遠方。

  他走過的地方海水逐漸退避,歸於黑暗。
  
47、長夜

  全部小隊回到中央控制台,蒙烽的過電後遺症好了些,脖頸仍不由自主地有點抽搐。

  空間內一片大亮,數人圍在控制台前,賴傑道:「大家抓穩,我們要翻過來了。」

  賴傑抽出鄭飛虎的卡,在頭頂倒置的控制台上一劃,抬頭報出安全口令。
  
  系統電子女聲:「身份辨識,統戰部K3總教官鄭飛虎上校,請輸入您的指令。」

  賴傑道:「第六區毀滅性突發事件,災難應對查詢。」

  系統女聲:「檢測,重大事故。建議操作步驟如下,一:關閉全區二次海水擋板,東區啟動注水流程。」

  「二:西區開啟抽水泵,重力系統與渦流室同時推進。」

  「三:啟動救生浮力氣囊,恢復水平。拋離反衝力操作室。」

  賴傑道:「已經準備好了?」

  系統女聲:「檢測電力系統,請稍候。」
  
  紅綠區域光線錯綜複雜,在他們腳下顯示出整個第六區的損毀程度,一道地形圖在牆壁上鋪開,周圍是起伏的海底山巒聲納線圖。

  賴傑道:「開始吧。」

  「不。」劉硯馬上道:「命令取消,修改方案。」

  系統女聲:「請輸入修改部分。」

  劉硯:「最終指令,拋離反衝力操作室。」
  
  「什麼意思?」賴傑轉頭道。

  劉硯示意稍等,屏住呼吸,直至讀條達到100%,系統女聲再次響起:「未有更優方案。」

  劉硯:「尋找次級解決方案。」

  系統女聲:「無。」

  「什麼意思?」賴傑道:「開始吧。」

  劉硯緩緩點頭,賴傑說:「執行方案。」

  賴傑再次輸入口令,短暫的安靜後,系統女聲響起:「反衝力安全閘蓄能失敗。」

  劉硯道:「強行啟動。」

  系統女聲:「條件不足,通訊故障,無法強行啟動。」

  劉硯:「……」
  
  眾人意識到不對勁了,劉硯最後道:「保留反衝力室,自毀模式下強行啟動。」

  系統女聲:「警告,警告,目前位置處於圭納海溝邊緣,自毀模式啟動後,統戰部將失去平衡,落下圭納海溝,根據下落速度計算,氣囊無法釋放,將墜入海溝底部。」
  
  蒙建國是第一個聽懂的。

  蒙建國:「操作過程中會掉下海溝?」

  劉硯點了點頭,按下一個按鈕,低頭看腳底屏幕:「我們現在距離海溝邊緣只有不到一公里,翻轉的過程……會令第六區的70%以上部分翻出海溝上空,最後掉下去。」

  所有人都靜了,牆角處的倖存者紛紛起身,七嘴八舌:

  「不能浮上海面?」

  「你們搞什麼的?」

  「系統出錯了嗎?!」

  「安靜!」李瑤敏大聲道。
  
  賴傑道:「翻過來的時候釋放氣囊呢。」

  劉硯看了賴傑一眼,說:「不行,氣囊充氣需要時間。在下落過程中逐漸充氣,氣囊會隨著我們的位置越來越下,被海水壓扁,最後……掉下去,整個第六區徹底毀掉。」

  蒙建國:「第一個方案是可以執行的,出了什麼錯誤?」

  劉硯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太穩。

  「如果把反衝力渦輪室裡的……能量打開,反向推進,能暫時保持平衡。第六區朝著海溝底部墜落的時候,速度會變慢。直到渦輪室內部能量消耗完,系統會自動拋掉整個渦輪室,利用最後一點點時間的反衝力,剛好達到浮力與重力平衡。」

  蒙建國:「不能遙控指揮?」

  劉硯:「不能,第一層的渦輪室和中樞控制平台的通訊已經斷了。而且也非常危險……計算如果有一點偏差,最後就會……」

  蒙建國:「檢修需要多少時間。」

  劉硯注視蒙建國雙眼:「沒有辦法檢修……電纜在外面,第一層是最早遭到章魚襲擊的地方,整條電纜都被抽走了,徹底毀了。」
  
  有不少人逐漸聽懂了。

  賴傑說:「也就是說,需要人手控制。」

  劉硯點了點頭,說:「只能人手控制,而且……進入鋼橋以後,得把防水門關上。這是模仿前蘇聯太空站技術製造的機組……把燃料噴射改成渦輪推進,最後在太空中拋離整個推進部分……」

  蒙建國看了一眼地圖,辨認出紅色的走廊,說:「可以接受,劉硯你負責中央指揮。其他人保護他。」

  蒙建國轉身,賴傑道:「站住!誰讓你去的?」
  
  蒙建國道:「這是命令,原地等候,賴傑中尉。」

  「建國。」李瑤敏道:「我聽懂了,需要有一個人犧牲,去操控渦輪室,對嗎?」

  蒙建國點了點頭。
  
  坐在牆角的張岷聽見這句話便起身,上前道:「怎麼回事?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

  蒙烽,劉硯,賴傑,聞且歌,李巖與謝楓樺,李瑤敏,蒙建國,張岷與決明圍在控制台中央。

  李瑤敏說:「能用小型機器人去操作不?」

  劉硯道:「不能,過程很複雜,而且沒有機器人。」
  
  李瑤敏道:「建國,我去吧。」

  角落裡的鄭琦伸張脖子張望,察覺了什麼,問:「媽!你去哪!」

  李瑤敏道:「沒事,媽去開個機器,馬上回來。」
  
  「不行。」蒙建國沉聲道:「瑤敏,你不能去,飛虎在等著你。這裡我最年長,他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孩子。」

  李瑤敏道:「建國!你身為將軍怎麼能去犧牲?你的覺悟都去了哪裡?!我的兒子是被困人員中的一員,為了保證他活著回到海面,我也有義務去。」

  「我去。」賴傑道:「我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也是指揮官,在場所有人必須服從我的命令。蒙烽中士,交接隊長職務……以後你就是颶風隊隊長。」

  李巖開口道:「不,頭兒,讓我去。」

  「你們身上都有六百萬美金的疫苗。」李巖笑了笑道:「我的機會已經用完了,我去最合情合理,都別爭了……楓樺,別哭,你看,我要當英雄了……別哭……」

  賴傑怒道:「我也只剩下一條命!李巖,我命令你留下!你回去就要結婚了!」
  
  李巖道:「劉硯,從哪裡過去?」
  
  蒙烽道:「劉硯。」

  劉硯嗯了聲,沒有過多回應,李巖道:「從走廊過去?」

  劉硯不再管控制台,轉身掃了眾人一眼,說:「先定下來誰去,否則別想我會告訴你們怎麼做,沒有我指揮,就算進去渦輪室也沒有用的。」
  
  「師娘你不能去。」蒙烽沉聲道:「交接隊長職務了麼,現在我說了算,對吧。」

  賴傑:「你……蒙烽!」

  蒙烽摸了摸劉硯的頭,說:「我和劉硯配合最默契,我去開渦輪,劉硯你在這裡指揮吧。」

  「不行!」蒙建國怒吼道。

  那一下周圍的人都站起來了,一個兩個表情都十分茫然。

  賴傑道:「聽著,現在所有人都聽著,我是這場行動的指揮官……」

  蒙烽:「已經是我了。」

  賴傑:「別打岔!這裡誰沒有親人?沒有愛人?你們就不怕親人痛苦?以後怎麼贍養他們?」
  
  「咱們按犧牲原則來,首先篩掉有親人的人。」賴傑說:「其次是有價值的人,篩掉有疫苗的,所以,最後是我,都別說話,好麼,別說話,咱們好好告個別,別哭哭啼啼的……劉硯,告訴我從哪裡去。」
  
  一直角落裡沉默的聞且歌走過來,說:「犧牲原則是什麼?沒聽過,不管有幾條命,抓鬮。編外人員沒你們的事,別添亂。」

  他拿著一個盒子,裡面放了五個紙團。
  
  「瑤敏。」蒙建國按著李瑤敏的手,沉聲道:「回去你兒子那裡,你是編外人員。」

  李瑤敏:「飛虎沒有來,這是我替他做的。不能讓孩子們去送死……」

  「都別說了!」蒙烽道:「師娘,沒你的事!」
  
  蒙烽上前拈了個紙團一晃:「這個鬮,算我爸的。」

  蒙建國道:「放回去!!蒙烽!」

  蒙建國不由分說伸手去取紙團,聞且歌拿著紙盒朝旁邊一讓,說:「將軍,你的機會沒了,蒙烽的怎麼算?」

  劉硯也拿了一個紙團:「這是我幫蒙烽抓的,我們倆隨便一個抽中,都是我留守,蒙烽去。」
  
  賴傑看著聞且歌,聞且歌笑道:「抓吧,你不會失望的。」

  賴傑點頭,沉默地拿了一個紙團。
  
  李巖也取了一個,楓樺紅著眼圈,俯在他的肩頭大聲哭了起來。

  李巖摟著他的肩膀小聲安慰。
  
  盒裡還有一個紙團。

  「開吧。」聞且歌拈起最後一個紙團,禮貌地說:「誰先開?」

  賴傑打開紙團,空白,蹙眉道:「怎麼回事?聞弟?!」

  聞且歌笑了笑,作了個「噓」的手勢,說:「先全開完。」
  
  李巖把紙團交給謝楓樺,示意她打開,空白。

  謝楓樺暈了過去,李巖忙道:「楓樺!」

  他把她抱到牆邊,摸了摸她的額頭,聞且歌的視線始終跟隨著楓樺,繼而轉頭望向蒙烽。
  
  蒙烽和劉硯彼此緊緊擁抱著。
  
  「你先開。」蒙烽小聲說。

  劉硯依在蒙烽肩前,蒙烽摟著他搖了搖,劉硯打開紙團,空白,隨手扔了。

  蒙烽打開紙團,空白。
  
  「聞弟。」劉硯側過頭,視線從蒙烽手上的紙條移向聞且歌雙眼,他的聲音發著抖。

  聞且歌眼中帶著懇求的神色,雙眼中噙著淚水,嘴角微微翹著,似乎很愉快。他不易察覺地朝著劉硯搖頭,彷彿在求他什麼都別說。

  聞且歌修長的手指頭揉了揉紙團,打開,裡面是一個心型的符號。

  「是我了。」聞且歌從軍服口袋裡掏出一封信,看了眾人一眼,交給蒙建國。

  蒙建國接過,聞且歌轉過身,面朝他們,後退著緩緩行走。

  「再見,聞弟。」張岷道。

  「再見。」聞且歌點頭道:「岷哥,謝謝你教了我這麼多。」

  賴傑吼道:「不!剛才的不算!重新抓鬮!他作弊了!」賴傑追上去,聞且歌一個側身,跑上鋼橋,吼道:「蒙烽,幫我抓住他!」

  「聞弟!」賴傑吼道:「你不能去!」

  他抓著聞且歌,聞且歌冷不防一個肘錘擊在賴傑太陽穴上,把他擊昏,繼而抱著他,緩緩放在地上。
  
  「劉硯,再見!我贖罪了!」聞且歌遠遠地喊道:「李巖!祝你們新婚幸福!好好對楓樺!頭兒!蒙烽!加油!」

  劉硯吼道:「聞弟!你在變魔術麼?!」

  那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聞且歌跑進渦輪室。
  
  「渦輪室能流開啟。」

  泥沙一瞬間在海底飛揚,所有水泵同時嗡鳴,轟然震響。

  埋藏在深海中的統戰部再次緩慢倒置,一大半懸出海溝邊緣,地板朝著西側傾斜,整個第六區恢復水平後,向圭納海溝一頭墜了下去。

  楓樺睜開雙眼。
  
  渦輪室反衝作用力開啟。

  巨大的第六區在深不見底的海溝上空緩緩下墜,渦輪室內噴發出的水流不住推動這龐然大物,燈光開啟,照亮了方圓十里的深邃海底裂口。

  第六區持續下墜,頂層釋出六個大型氣囊,緩慢充氣,猶如雪白的降落傘,又如同末世方舟飛艇上的巨大氣球。

  聞且歌按下了最後一個按鈕,轟的一聲巨響,整個海底都在不住顫抖。渦輪室反向噴發出一道氣流,將統戰部本體推向高處,繼而在黑暗的海溝中緩慢下墜。
  
  聞且歌執行完任務,走到渦輪室的邊緣,隔著玻璃窗打開聖經,看了一眼鋪在書中間的雪白的信,娟秀的筆跡,繼而抬頭,目送第六區緩緩飄向海面。
  
  「聞弟。」劉硯低聲道:「再見。」

  通訊器裡傳來聞且歌的聲音:「別告訴她,劉硯,再見。」
  
  渦輪室墜入海溝,通訊器斷了,唯余電流的沙沙聲響,繼而徹底沉寂。
  
  2013年5月13日。
  
  21歲的聞弟以自己的生命上演了最後一場魔術,史上最偉大的魔術師華麗謝幕,離開了我們,獨自前往寂寞,冰冷的深海。

  當我想揭穿他的把戲時,他懇求我「什麼也別說」,只交出一封信。

  信上說,很久以前他聽從林木森的吩咐,害死了兩個人,他們的名字,聞弟還記得,心裡一直不安,所幸楓樺開導了他。

  他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親人了,他列出名字,請求蒙建國想辦法找到那兩個人的家屬——如果這些人還活著的話,把他綿薄的撫恤金均為兩份,分給他們,並代他向他們道歉。
  
  聞弟,走好,你不僅贖了罪,更比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更偉大。

  你的魔術雖然只有五個紙團,但我將永生銘記這場有史以來最絢爛的表演。
  
  當你攤開手的那一瞬間,紙上的圖案,就像千萬朵繁華焰火在黑暗中怒放。令我們在飄蕩著灰燼的長夜裡,看見星辰與大海間的一抹曙光。
  
  ——中卷•灰燼長夜•End——
  

48、談判

  2013年6月1日,兒童節。
  
  離第六區浮上海面的那一天已經過了很久,還記得回到海面的時候,天空放晴,風暴過去,海裡到處都漂浮著喪屍章魚死亡的肢體。

  幸虧這裡所有的海洋生物都對它們沒有興趣。

  危機來臨,這次統戰部的淪陷彷彿是某個信號,人類的結局將近,公海基地裡的所有避難者人心惶惶。他們中有許多都是第一批撤退的,沒見過大陸上的景象,只能通過報紙與電視得到一組又一組的數字。

  當怪物出現在海面的時候,他們才開始真切感受到真正的末日。

  所幸楓樺撰寫了一篇文章,平息了許多人心中的不安。

  這段時間內發生了許多事,周上將被撤去職務,蒙烽的老爸提升為中將,接手他的工作。所有參戰人員軍銜都獲得了提升。犧牲兵員的家屬得到撫恤。
  
  半個月以來,民眾的意見空前一致,不計代價,發動長夜計劃。

  但這需要所有避難基地的同時配合,以及聯合國人道救援組織的簽字。

  情況似乎非常棘手,避難人員的責罵,聯合國的壓力,更有無數揣測被加在蒙將軍的身上。

  他很難抉擇。

  這些日子裡,公海基地正在緩慢恢復正常,我們在第五區待命
  
  「新婚快樂——」

  「謝謝。」李巖笑著說,舉起手裡的杯。

  颶風隊所有成員外加張岷與決明前來聚餐,賴傑買了啤酒,在食堂最邊上的一桌擺上吃的,權當在非常時期為他們舉行一場婚禮。

  「第一杯祭我哥。」李巖道:「劉硯說了,是他令我們聚在一起。」

  「對。」劉硯傷感地笑了笑,回首往事,五味雜陳。

  如果不是李嵩指路,單靠蒙烽的一把槍,六發子彈,或許他們早已死在茫茫大地上,不知埋骨何處。

  早已死去的李嵩就像命運輪盤的第一顆滾珠,為他們開啟了紅藍格中的一扇門。劉硯與蒙烽認識了張岷、決明、林木森、胡玨等人,還有謝楓樺。來到永望鎮,最後認識了賴傑,還有……聞且歌。

  「命運真是一件神奇的事。」蒙烽道:「當初我根本沒想到,今天大家會坐在這裡。」

  賴傑:「別他媽娘們唧唧的,喝!」

  他們乾了杯,謝楓樺斟酒,李巖舉起杯,說:「第二杯敬聞弟,他是大男人,我是小男人……」

  蒙烽:「怎麼一杯就喝高了,說的什麼稀里糊塗的。」

  謝楓樺笑得打跌:「他一直不會喝酒,我來吧。」

  「不不!」李巖推開謝楓樺的手,說:「聞弟成全了所有人的幸福,他是大男人,我……回來結婚了,我對不起他……當初還說好……結婚請他當我的伴郎……」

  謝楓樺道:「好了,我來說。」

  楓樺祝酒,眾人舉杯。

  「我們的歸宿是星辰大海。」謝楓樺噙著淚,哽咽道:「聞弟……只是比咱們先走了一步,過個五十年,天國再相見。祝先走的聞弟過的開心,乾杯。」

  劉硯:「乾杯。」

  張岷:「乾杯。」
  
  數人推杯換盞,喝酒吃飯。婚宴吃完,蒙烽喝得醉醺醺的,搭著劉硯肩膀回房去。

  「今天賴傑臉色不太對。」劉硯道。

  蒙烽:「哎——他觸景生情,傷感了傷感了!大家都成雙成對,他沒老婆啊!!」

  劉硯:「……」

  劉硯把沉重的蒙烽放倒在床上,單膝跪地,躬在床邊解他的靴帶,給他脫軍靴。

  蒙烽視線一轉,劉硯蹲下去了,他看不見人,忙叫道:「老婆呢?老婆你去哪啦!」

  劉硯:「我在給你脫靴子!」

  蒙烽道:「過來過來……」

  劉硯看著蒙烽,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過來,老公抱抱……」蒙烽不舒服地扯衣領,今天剛升了軍銜回來,領帶還沒解下,劉硯騎在他腰間,給他脫外套,解領帶,盯著他通紅的臉,忽然覺得十分好笑。

  劉硯解開蒙烽的領帶,反手繞了個圈,在蒙烽脖子上一勒。

  蒙烽:「噗……」

  蒙烽脖子被勒住,卻不掙扎,看著劉硯,眼神意思是你要謀殺親夫麼。

  劉硯嘴角帶著笑,揪著領帶把蒙烽拉起來點,俯身下去,溫柔地吻上蒙烽帶著酒氣的雙唇。

  「能讓你爸安排補充兵員不?」劉硯說。

  蒙烽醉得有點意識模糊,喃喃道:「我是我……我是我爸,我爸是我爸……」
  
  劉硯關了燈,與蒙烽強壯的裸體緊緊相貼,兩人蓋著被子,蒙烽的肌膚依舊滾燙。黑暗裡,劉硯開口道:「颶風隊只剩下咱們仨了,還要去執行任務麼?」

  蒙烽:「等老公……當了將軍,你就不用……任務了。嗯,你在辦公室裡給我當秘書,每天只要躲在辦公桌下咕嘰,將軍要把你的嘴巴塞滿……」

  劉硯:「……」

  「蒙將軍。」劉硯:「你的幽默感和惡趣味,真是連醉酒也不會忘記啊。」

  蒙烽兩眼發直,指著劉硯,隨口咕噥了幾句什麼,翻了個身側壓著劉硯,嘴唇抵在他的嘴角,親吻著睡了。
  
  翌日,整個第五區全部行動起來,劉硯與蒙烽等人住在第五區的十三層,清早便有人過來通知,讓他們去集合。

  蒙烽一早起來昨天做的傻事都忘了,賴傑來通知道:「快,有任務了。」

  劉硯問道:「去哪裡?」

  賴傑道:「據說是回陸地……開完會發下來的計劃書我還沒看,教官要訓話和分配兵員,先去再說,走走!你爸給咱們派了個新來的,據說很牛,得過奧斯卡獎的。」

  劉硯:「奧斯卡獎?!」

  賴傑:「不對是什麼國際金牌……反正是個牛人,叫白什麼的,反正到了再說,走吧走吧。」

  三人一路小跑前去K3臨時訓練場。

  整個特種部隊的人都在這裡了,中央區的人黑壓壓足有兩三千,劉硯掃視一眼,才發現竟有這麼多人。

  「居然有這麼多人。」劉硯蹙眉道。

  賴傑道:「你應該說,居然只有這麼多人了。以前光是一個K3就有八千人……」

  蒙烽:「快點!找地方擠進去,待會又挨踹了!」

  特種部隊官兵站得一絲不苟,劉硯跟著賴傑小跑,也不知道撞到幾個人,感覺一個兩個就像木樁,不,鐵樁一樣。

  鄭飛虎走上台,準備開始訓話分配任務。

  「這裡這裡……劉硯!」小均喊道。
  
  劉硯跑過去,小均一讓,手裡東西掉地。

  K3臨時會堂一片靜謐,落針可聞,小均手裡飯盒匡一聲掉地。

  「噹啷啷」

  「啷啷」

  「啷」

  回音繞樑不止。

  鄭飛虎:「……」

  劉硯馬上低頭,小均正在猶豫要不要去揀,鄭飛虎在台上道:「哪個隊的!頭抬起來!」

  劉硯打著寒戰抬頭,馬上又低了下去。

  鄭飛虎抬手看表,蹙眉道:「劉硯?你怎麼在這裡?到虹橋去!沒人通知你?」

  劉硯茫然道:「沒有啊,去做什麼?」

  鄭飛虎:「馬上去!現在!」

  劉硯道:「遵……遵命!」話音落,馬上衝出隊列,所有人都以一種「上頭有人就是好」的鄙夷眼光看著他。
  
  劉硯上車刷卡,二十分鐘後抵達第七層虹橋,蒙建國與他的副官等在虹橋旁,微有不悅道:「怎麼現在才來?」

  劉硯問:「沒人通知,要做什麼?」

  蒙建國道:「算了,走吧,跟上。」
  
  蒙建國帶著一頭霧水的劉硯走過虹橋。

  電子女聲響起:「統戰部少將蒙建國到訪。」

  劉硯低聲道:「讓我進入第七區?爸,賴傑不是讓我和他們去出任務嗎?」

  蒙建國道:「只是讓你看一個東西,不影響你們的任務,談完你就歸隊。」
  
  「少將。」接待人員道:「這和事先說好的不一樣,您只能自己上去和院長談話。」

  蒙建國道:「是中將,女士。」

  前台那女人額上三條黑線,讓步道:「中將,很抱歉,他不能隨行。」

  蒙建國道:「我老了,工作強度太大,請體諒,需要一個助手充當備忘錄。如果院長堅持,我就回去了。」

  那女人撥通電話,短暫小聲交談道:「請吧,中將,但請您保證他會保密。並且我覺得您一點也不老,真的。」

  蒙建國彬彬有禮道:「謝謝,你今天的口紅顏色很漂亮。」

  劉硯和蒙建國進了專用電梯,瞬間超重感傳來,電梯嗡的一聲飛速上升。

  蒙建國看著頂上數字不住跳躍,隨口道:「我最受不了和科研成員打交道,總喜歡說一些多餘的話。」

  劉硯點了點頭,不知道蒙建國說的「科研人員」包不包括他。

  「我該做什麼?」劉硯道。

  蒙建國道:「聽,記得所有你懂的物理學名詞,揣測他的意思,放在心裡。當我說話的時候,適當插嘴帶走對方負責人的話題。我允許你盡情地羞辱他。」

  劉硯:「……」

  蒙建國:「你不是很喜歡羞辱人的麼。」

  劉硯:「其實也不是……好吧。」

  劉硯總算明白了,蒙建國是帶他來討場子的。

  蒙建國又道:「別讓他用專業名詞把話題帶歪。他總喜歡說『理論上』的……你知道『理論上』代表什麼嗎?」

  劉硯:「……」

  蒙建國:「『理論上』代表一種嚴謹的科學態度,他們永遠不說『是』,也不說『不』,一切留有餘地……」

  劉硯:「將軍,你兒子在很久以前就向我吐槽過這個了,你們兩父子的吐槽內容完全一模一樣,不帶翻新的。」

  蒙建國點了點頭,電梯叮的一聲,在第七百七十七層停了下來。

  電子女聲:「第七百七十七層,研究中心委員會會長辦公室。」

  劉硯忽然間有點暈眩,是海拔太高的原因?他走出電梯的時候一個趔趄,蒙建國馬上握著他的手臂,問:「怎麼?」

  劉硯定了定神,搖頭道:「沒事。」
  
  「不錯的數字。」劉硯岔開話題道:「第七區,七百七十七層。」

  「啊。」年輕男人的聲音響起:「因為我們相信,上帝在第六日造人,第七日休息。所以只有等祂休息的時候,在祂眼皮底下,偷偷搗鼓點名為科學的玩意,大家都覺得七這個數字,『理論上』是不受造物主幹擾的。將軍,您好。又見面了。」

  「你好。」蒙建國道:「秦海博士,這是劉硯,我的私人助手。」

  劉硯:「……」

  他一直覺得蒙建國即將會面的是一名吹鬍子瞪眼的科學怪人,至不濟也是中年學者,又或者是嘴唇抹了暗紅唇膏,法令紋延伸到嘴角威嚴無比的女人。

  然而面前這年輕男人看模樣只有不到三十歲,帶著孱弱的書卷氣,比劉硯更像學者。他戴著一副眼鏡,推了推,鏡面閃過一道腹黑的反光。

  只有一把椅子。

  蒙建國道:「你坐。」

  劉硯看了蒙建國一眼,蒙建國微微一點頭,劉硯便坐了。

  秦海:「……」

  蒙建國負手而立,禮貌地說:「開始吧。」

  秦海完全懵了,看著劉硯,又看站著的蒙建國,嘴角微微抽搐,靜了片刻,而後道:「今天的時間可能不多,俄羅斯聯合科研組織有一份新的保留內容發過來了……請將軍理解。」說著傾身,按下桌前一個計時器。

  劉硯忽然忍不住地想爆笑,並有種幸災樂禍的感覺。他沉默了片刻,總有種奇特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東西在隱約排斥著他。

  是面前這人的氣場太過強大?
  
  計時器開始滴答滴答走動,蒙建國說:「軍方經過常委的特別批示,已經準備一個月後直接採取灰燼長夜計劃。」

  秦海道:「噢,將軍,人大,政府是什麼?我只聽說,現在所有的機動權都在周上將手裡……」

  劉硯看了那計時器一眼,時間為十五分鐘,他抬起一隻腳,踩在秦海的辦公桌邊緣,秦海看也不看劉硯,就當他不存在,繼續道:「關於長夜計劃,我覺得我們上次已經討論得夠多了,將軍,如果你有別的理由,不妨拿出來嘗試說服我,別再把時間浪費在這個乏味的話題上,畢竟我們只有十五分鐘……」

  劉硯在軍靴後跟的備用隱藏工具小包裡抽出一根針狀螺絲刀,朝著計時器側面的小孔塞進去,卡嚓一聲,計時停了。

  秦海:「……」

  蒙建國漫不經心瞥了計時器一眼,說:「我想我們現在有很多時間了。」

49、超弦

  「這一次的災難性突發事件。」蒙建國負手於辦公室內緩緩踱步:「第七區沒有預警,軍方損失了三千四百名將士的生命,一位英雄光榮犧牲,死在海底,本來今天我是打算帶著槍上來,找那位設計第六區的工程師的。」

  秦海推了推眼鏡,同情地說:「哦,航天航空科技院的工程師,在喪屍潮爆發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據說還是被亂民槍殺的。如果軍隊早點去保護他,說不定現在他還有為英雄償命的機會。」

  蒙建國:「直至如今,第七區甚至沒有給我一個分析解釋。」

  秦海:「軍方獨立的生化小組沒有提交報告麼?我記得他們曾經也是第六區的人,最後是被槍頂著腦門子,走出虹橋,集體押進第六區的。」

  蒙建國深吸一口氣,劉硯心內不禁讚歎,自己跟秦海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實話說吧。」秦海道:「我永遠不會在你提交給聯合國的報告書上簽字。我就算被一顆子彈槍殺在辦公室裡,我的下一任,下下任,也絕不可能簽字……」

  「是因為……」劉硯開口道:「如果中國開了個頭,就會打破盟軍的平衡,所有國家都開始焚燒和轟炸他們的國土,是麼?」

  秦海以一種看蠢貨的眼神看著劉硯,十分詫異他什麼都不知道,居然會被帶到這裡來,片刻後點頭道:「是的,你怎麼這麼聰明呢?」

  蒙建國:「你們的研究永遠不會有結果,再拖下去,淪陷的就是第七區。」

  秦海道:「只要你不去自掘墳墓,總會有結果的,蒙將軍。黑死病從13世紀開始爆發,到現在還沒有研究出疫苗呢。」

  蒙建國:「有結果你們也從不公佈,這樣吧,秦博士,我想大家都不必談了,我回去召集軍方所有幹部開個會,發起全民表決,中國退出盟軍組織,開始執行長夜計劃。」

  秦海道:「蒙將軍,民意所趨不一定是就是正確的,就算把整個中國一把火燒了,引發所有國家連鎖反應,執行轟炸,但只要有一個民族不吃你這套,病毒還會產生反覆感染……你會拖上整個地球陪葬!」

  蒙建國欣然道:「哪個國家不願意炸?我很樂意幫他們炸。」

  劉硯:「……」

  蒙建國冷冷道:「變異的病毒正在感染動物,你可以坐在這裡等著,當植物也被傳染上的時候,一樣的陪葬,你才是自掘墳墓。」

  秦海:「蒙將軍,你高中的生物老師一定沒有告訴你植物和動物的區別。」
  
  劉硯忽然道:「弦在這裡?」

  秦海馬上蹙眉道:「你怎麼知道?」
  
  一剎那劉硯就明白了,先前自己的奇異感覺,是因為這層有藍光。

  「我感應到了。」劉硯道:「它在排斥我。」

  秦海靜了一會,而後道:「說說你的感覺。」

  他轉身打開一個按鈕,背後的牆壁變得完全透明,一團藍色的光懸浮在觀察室中央。

  劉硯:「它對我……很厭煩。我在統戰部的生化實驗室裡見過,一刻也不想多呆。我做夢的時候也夢見過它,那時候的它卻很……溫和,不知道為什麼。」

  「病毒弦召喚與地球弦召喚的兩個極端……」秦海微微瞇起雙眼,喃喃道:「你站在地球意識和天外侵略者的拉鋸戰陣營當中……你注射過疫苗?」

  劉硯點了點頭,把這兩個名詞記在心裡。

  「弦就是靈魂?」劉硯道。

  「沒有靈魂這個說法。」秦海道:「換一個用詞,意識。」

  劉硯說:「我還感覺到一種類似於電流的東西,像無線電台在發出召喚……」

  秦海道:「那是病毒的召喚。而你看到的藍光,則是地球的意識。這兩者是完全對立的,因為你體內有疫苗,所以我們的母星認為你『投敵』了,才會排斥你。」

  劉硯聽不太明白了,秦海說:「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
  
  秦海看了一眼蒙建國,蒙建國一臉無辜的表情,事實上他自己也不清楚內情,他轉身走開,去欣賞角落裡的花瓶。
  
  劉硯道:「我不告訴你。」

  秦海:「……」

  劉硯:「你呢?為什麼在這裡?」

  秦海:「因為院士們都在搞科研,他們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和軍方倒車□轆話上。」

  劉硯理解地點了點頭,說:「你很煩惱吧。」

  秦海道:「你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
  
  蒙建國淡淡道:「他是我兒子。」

  秦海一邊眉毛懷疑地吊著,看蒙建國。

  「哦——」秦海恍然大悟,再看劉硯的時候,眼神裡有種理解的神色。

  劉硯馬上就知道秦海想歪了,把自己和蒙建國想成「那種」父子——張岷和決明的另類關係。
  
  劉硯沒法解釋,問道:「生存本能排斥……與地球弦融合的兩極性,是什麼?」

  秦海道:「說了你也不懂,你可能被影響了,能配合我們做個調查麼?」
  
  蒙建國轉身走過來,劉硯道:「我可不想當小白鼠。」

  秦海:「對你的生命絕對沒有危害。」

  劉硯起身道:「不了,我爸趕著回去發起全民投票呢,我得幫他計票。」
  
  秦海:「說條件吧,別繞來繞去的了,配合調查要什麼條件?」

  蒙建國:「向第六區公開你們的研究進展。」
  
  秦海道:「這個我不能做主。」

  蒙建國說:「那麼就去找個能做主的人來回答我,否則一切免談。」

  秦海靜了很久,最後道:「跟我來。」
  
  秦海帶著他們下了一層樓,穿過人來人往的實驗室,讓蒙建國和劉硯在外面等候,敲開一間辦公室的門。

  他推門進去時,劉硯從門縫中瞥見,裡面全是些老頭子。
  
  秦海說了句什麼,馬上就有人出來,秦海說:「就是他。」

  登時五六個人圍上來,劉硯蹙眉,認得其中一個院士。
  
  「這就找到了?」一老者道:「你叫什麼名字?」

  蒙建國按著劉硯的肩膀,讓他走到自己身後,開口道:「各位先生。」

  秦海不客氣地打斷道:「將軍大人要看研究進展。」

  那老者瞥了蒙建國一眼,隨口道:「會給你的,孩子,你跟我來。」
  
  劉硯忽然就心裡沒底了,這些人完全沒將蒙建國放在眼裡,他們把他帶進一間觀察室。

  秦海深吸一口氣道:「配合一下,來,我給你檢查。」
  
  蒙建國冷冷道:「我首先想確認他沒有危險,秦博士。」

  秦海不耐煩道:「放心吧將軍,修復者說不定就只有這一個,不可能有危險。」

  劉硯徵求地看著蒙建國,蒙建國點了頭,秦海說:「把衣服脫了,躺平。」

  劉硯有點尷尬,只得把衣服脫了,躺在一架儀器上,外面的科研員離開,蒙建國看見他們在另外一間房子內觀測。

  劉硯赤身裸體地被送進綜合檢查儀器內,秦海取來貼片,貼在他的額頭,太陽穴以及後頸處。

  秦海道:「不用緊張,說說話吧。」

  劉硯道:「地球弦是什麼。」

  秦海說:「星球自身的排險機制,你知道人的思想在哪裡麼?」

  劉硯說:「腦電波?」

  秦海說:「不,腦電波只是思維活動的一種形式,思考過程令腦細胞運動,而生物電外放,形成腦電波,它們是意識的附屬物,而不是意識本身。」

  劉硯:「意識在哪裡?」

  秦海:「解剖一個人的大腦,把所有細胞翻出來,挨個細胞膜細胞液細胞核地找,能找到思想在哪裡嗎?為什麼細胞活動會產生思想?」

  劉硯蹙眉,秦海說:「思維沒有疆域,它在你的腦子裡,又不在你的腦子裡,因為思維是依附著生命活動而產生的弦……」

  劉硯剎那隱約猜到了什麼,似乎在一瞬間洞察了宇宙的某種奧秘。

  秦海解釋道:「放輕鬆,別緊張,分析器正在讀你的腦電波。所有粒子都由閉弦震動而構成,二維封閉曲線動了起來,形成三維空間,與時間一起構築出我們的世界。弦是個奇妙的東西,它本身只存在於二維空間中……」

  劉硯道:「所以思想永遠不能被找到!因為它和我們的世界不在同一個維度!」

  秦海點頭道:「別激動,對不能解析,只能以心理學經驗分析,這就是目前第七區研究的核心課題。地球弦,就是地球最遠古的意識,它和我們的思考方式不一樣……」

  劉硯道:「地球也有人類這樣的大腦?」

  秦海說:「沒有,但你認為,沒有哺乳動物大腦的東西就沒有意識了麼?」

  劉硯沒有回答,秦海說:「蜘蛛為什麼會織網,蜜蜂為什麼會跳舞,鳥類遷徙,蚯蚓掘土……甚至病毒,病毒沒有腦子,這是真正的沒有了。但當它遇見宿主細胞的時候,為什麼會自動吸附,複製,裝配,釋放自己子代病毒,自我繁殖,越來越多?」

  劉硯道:「這是先天決定的,遺傳裡的……」

  秦海說:「這就是弦。它存在於所有的遺傳片段之中,又不在那裡,你知道它的存在,卻找不到二維空間裡的它。浩瀚的弦構成群體意識矩陣,生物學上叫做『本能』或者反射活動,物理學稱作超弦理論的意識運用,倖存的物理學家們終於在2013年,地球弦出現的時刻,證明了大一統原理。」

  劉硯道:「這和……喪屍潮有什麼關係?」

  秦海深吸一口氣,答道:「地球就像一個人類,藍色的光是白細胞,當出現了某種即將造成毀滅的災難時,地球弦就會開始自我排險,以免這場災難毀掉它自己。」

  劉硯道:「有人說這是一場自我清洗。」

  秦海道:「不,不是這樣,星球的意識和人類根本不一樣,不能用我們人類的思維去理解它……人類習慣認為,什麼東西對我造成不好的影響,就必須予以清除。但星球本身並不會這麼想,或者說,它根本就不會通常意義上的『想』,它不主動活動,所以也不會進行思考過程。」

  「地球弦屬於宇宙的遠古弦之一,它存在了幾十億年,而人類的思想是隨著社會文明而逐步建立、規範的,壽命只有幾萬年。你不可能根據人的思想成功推測宇宙的思想,因為它比人類存在得更久遠,也更浩瀚。人類對於整個宇宙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地球弦是在宇宙成型的那一刻,所有粒子還是最原始的狀態時,就已經存在的。」
  
  「就像一個嬰兒永遠不可能理解大人在想的事,我們人類也永遠不可能理解存在了四十六億年的母星在想什麼。」
  
  「況且弦的表現形態不僅僅只有思想,引力波也是弦的一種表現形式,它們根據星球意識而自發組合,千變萬化,可以組成一切想成為的東西,比方說藍光中拋出弦,令它們形成引力場,就像無形的鏈條與勾索,能把所有的屍體吸到一起。」
  
  「又或者分出一部分弦,令它們振動形成光子,你就看見它了,它還會形成電子中子質子,再組合起來,構成一個小小的DNA片段。」

  「弦是組成所有東西裡最小的單元,就像一堆零散的積木,既是意識,也是零件。試想像意識把自己砌起來,形成一切東西——包括原子分子,作用力與夸克,電荷,它們進一步組成病毒,疫苗,DNA和依附於千萬個DNA片段上的群體意識矩陣。」
  
  「如果它興趣來了,組成一個單細胞生物,這個單細胞生物就馬上活了……」
  
  「生命。」劉硯顫聲道:「這就是生命的起源……」

  秦海:「是的,完全正確,這就是為什麼一切生物學家只能用『活的』東西當材料製造『活的』東西,而永遠無法用『死的』東西來做『活的』東西。假設你合成一組人造DNA,再做一個細胞,注入,它根本不會動,因為它沒有生命。」
  
  「這就是生命存在的終極奧秘,超弦理論的生物應用,一切學科的大一統定理。」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弦?」劉硯處於極度的震撼之中,又問:「藍光裡的弦不會用完麼?」、
  
  「無窮無盡。」秦海說:「這就是生命本身,它不是物質,而是構成所有物質的基礎單位,甚至不能說這是一種『東西』,維度不同。」

  「愛因斯坦提出乙太假說,最後被他自己否決掉,其實他有一點說對了——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礎單位是無窮的。」

  「而亞里斯多德提出形而上學,最後被黑格爾否決掉,但他也有一點說對了——造物主,就在萬物之中。」

  「你應該沒有辦法理解,只要知道它無窮盡就行了。」
  
  劉硯緩緩點頭,蹙眉道:「那麼構成這種病毒的不也是弦本身麼?為什麼它們不自動分解掉?終止這場災難?」
  
  秦海又說:「你知道病毒是從哪兒來的嗎?」

  劉硯道:「洋流,很久以前在冰層裡的東西。」

  秦海點頭道:「溫室效應釋放出的病毒,不受星球意識控制的弦,你說它來自哪裡?」

  劉硯靜了,秦海道:「這種玩意不是土產的,換句話說,我們這個世界,包括世界上的萬物,裡面都有星球的意識,所以我們是地球的一部分。但這病毒不是,它或許來自河外星系,又或者更高維度的宇宙空間,不受地球弦影響。」

  「所以星球本身的免疫機能,和這場病毒造成的巨大災難是完全對立的,於是它開始逐步清除病毒載體。」

  劉硯道:「奧克斯綜合體……」

  秦海道:「對,說實話,這是天外病毒和地球本身的一場較量,病毒遵循另一組弦構造出的基因裡的遺傳本能,我們稱作病毒弦,它或許打算不斷繁殖,感染,最後把地球變成一個巨大的停屍場。掠奪地球的所有資源,寄生並奪取地球的生命。」

  「根據綜合報告指出,動物們被逐一感染,接下來或許會是植物,當植物完蛋了,可能就輪到微生物……」

  劉硯:「……」

  秦海說:「但我們也發現了一個情況——地球弦雖然無法在這場戰爭中直接消滅病毒弦,但它能夠影響另一些感染體,促進它們生成抗體,與病毒對抗,現在就在找進化後的新抗體。這種人被稱作修復者。」

  「為什麼不把所有人都叫來檢查一次?」劉硯道。

  秦海道:「檢查難度非常大,我們通常只在見過弦的人身上檢查,如果是修復者,那麼它一定能感應到弦的存在,因為他被弦改造過,從而呈現出某些特性……修復者甚至不一定是人,也有可能是一隻動物,一棵樹,完全說不準。修復者必須具備能被地球弦影響與改造的前提……也有可能是個人,但已經被喪屍吃了。」

  「被吃了怎麼辦?」劉硯心裡忽然升起一股荒謬感。

  「那就只能問老天爺了。」秦海說:「我們甚至不能確認,過去是不是產生過一個或者更多個修復者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或許問地球弦來得更直接吧,請它改造我,生成抗體,再用我的抗體注射給所有的人。」
  
  劉硯道:「我的身上有抗體麼?」

  秦海抬頭檢視讀數表,喃喃答道:「理論上有可能,這還是第一例精神進化……我更寧願碰上一個能和地球弦溝通的人,讀出裡面的所有信息。時間到,可以起來了。」

  讀數表歸零,嗡嗡聲響,中央大型計算機開始運算,劉硯穿上衣服出來,和蒙建國在休息室內等了片刻。

  最後學者們散了,秦海推門進來,拿著薄薄的幾張紙,作了個請的手勢。
  
  「很遺憾,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秦海道:「你的腦電波頻段與地球弦,病毒弦都沒有切合點,受到少許影響應該是新的一例,疫苗影響腦部的普遍現象。你體內除了V抗體,就再沒有別的了。和所有接受過疫苗的實驗體基本一樣。區別於那些特種兵,你屬於另一種進化方式,可能是屬於智慧型的?多少還是有點參考價值的。」
  
  蒙建國如釋重負。

  「那就好。」蒙建國點頭道。

  「那就好?」秦海笑了起來,搖頭道:「蒙將軍,你實在自私得可以。」

  蒙建國道:「想到上個月犧牲的將士們,我忽然覺得我還該更自私一點。」

  秦海推了推眼鏡,把那四張紙扔在茶几上,說:「這是你要的東西,我們還是拒絕在長夜計劃的決議書上簽字,因為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

  蒙建國道:「但有時候這一步之遙,往往要幾百,甚至上千年。」

  秦海沒有再爭論,把他們送到電梯口。
  
  秦海忽然道:「蒙將軍,你就是個敗類,我以為你只對女人有興趣,你不願意把你的愛人送來第七區……」

  蒙建國道:「你太無禮了,秦海博士,他不是我的愛人。」

  秦海道:「你知道你身上的疫苗,是怎麼來的麼,劉硯?」

  「怎麼來的?」劉硯蹙眉道。

  蒙建國冷冷道:「秦海博士,今天的談話很愉快,再見。」
  
  電梯門打開,蒙建國與劉硯進了電梯,秦海在電梯外說:「V疫苗以人本身作為培養基,作為培養基的人生成抗體後,很快就會死掉。每一管疫苗裡,就是一個人的生命。所以價值四千盎司黃金。」

  劉硯:「……」

  電梯門關上,失重感令劉硯一陣天旋地轉。
  
  「他說的是真的?」劉硯難以置信地問。

  蒙建國沒有回答,埋頭看那幾張報告書,上面總結了幾乎所有的,從喪屍潮爆發開始至今的第七區研究進展。

  劉硯:「那些當培養基的人都在哪裡?!」

  蒙建國道:「別聽他說的,現在改為用動物培養了,因為病毒變異後對動物有適用性。以後疫苗的價格會低下來,效果也會大幅度降低,這份資料很重要……第七區果然在實驗新型疫苗了。」

  劉硯顫聲道:「也就是說……以前一直用人的生命來培養抗體……有多少人?」

  蒙建國沉聲答道:「劉硯,我以為你能理解我的,為什麼帶你而不是帶蒙烽來,就是因為這個。」

  劉硯沒有說話,片刻後道:「對不起,爸爸。」

  蒙建國說:「今天的一切都是機密,我相信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蒙烽。」

  劉硯與蒙建國對視片刻,只得點了點頭。

  蒙建國:「我得到了非常珍貴的報告,這份報告對以後的軍事計劃有指導意義,謝謝你,劉硯。」

  「每一刻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犧牲,也有更多的人會因此而得救,你必須學得更堅強一些,有的人會主動追逐責任,並承擔決策後引起的後果,他們的生與死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像聞且歌那位英雄。活著的時候不苟且偷生,犧牲的時候視死如歸。」

  「你願意當哪一種?」
  
  2013年6月2日。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腦子完全不夠用的一天,知道了一直埋藏在第七區裡的。某種意義上的真相,感覺是如此震撼。

  相比之下,軍隊與第七區的衝突已不再算什麼,他們短暫地達成協議,暫時推遲長夜計劃,留給第七區時間,讓他們去尋找能和地球弦溝通的人,抑或帶著被改造後的抗體的修復者。

  這個人必須具備一定的精神能力,說不定能和地球弦對話。

  他會死麼?我不敢多問,我也注射過疫苗,我的血管裡流淌著另一個陌生人的生命。

  賴傑接到報告,所有K3成員再次被派了出去,組織補給颶風隊一名新成員,他就坐在我對面,看上去不太靠譜,據說原來不是當兵的。

  直升機先送我們回去濟南機場,拿回基地車以後,北上前往東三省地區開始搜救。

  賴傑還接到一份A級任務,要抵達當地之後再看情況制定計劃,據說是某個美國的科學家帶著很重要的東西逃了出來,從東西伯利亞一路逃進黑龍江省,在山林中躲藏喪屍,繼續他的實驗。

  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俄羅斯方面封鎖了消息,鄭飛虎說他的實驗內容很重要,要想盡一切辦法,不擇手段帶他回來。

  蒙烽覺得我的表現有點奇怪,反覆詢問他爸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你們好……」對面的人道:「我叫白曉東。」
  
  蒙烽:「你沒有必要把這個也寫進去吧,劉硯!前面那一段是什麼意思?什麼陌生人的生命?」

  劉硯:「你可以不要整天偷看我的日記嗎?!」

  蒙烽:「我現在正式問你,我爸到底帶你去了哪……」
  
  白曉東:「你們……」
  
  劉硯:「你居然還吃你爸的醋?」

  蒙烽:「你只要告訴我去了哪……這很難嗎?!」

  劉硯:「我們根本就沒有去哪,一下午都呆在他的辦公室裡聊得很高興呢。」

  蒙烽:「省點吧,你和我爸能有話聊?!」

  劉硯:「那麼不如換一個你想要的答案吧?你爸坐在他的辦公桌前,讓我躲在桌子下,我們做了點午間的休閒活動而已……話說他的軍靴擦得很亮!比你的乾淨多了!」

  蒙烽:「……」
  
  賴傑道:「別廢話了,上飛機上飛機!曉東你跳過傘嗎?把安全帶繫上……」

  蒙烽:「你給我走著瞧!」

  劉硯:「你也是!」
  
  駕駛室廣播響起:「大家都準備好了嗎?出發嘍——」

  白曉東:「大家好,隊長……」

  劉硯:「怎麼又是你。」

  駕駛員:「又是你啊!上次跳傘感覺怎麼樣!射得爽嗎?出發出發!」
  
  白曉東:「你們怎麼都互相認識,能不能讓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直升飛機螺旋槳開始推進,震耳轟鳴蓋過了白曉東的聲音,白雲在和風中飛散,茫茫大海翻滾著靛藍的色彩,失樂園中央,第七區的電塔閃爍著陽光。

  颶風隊再次離開避難所,前往那片被病毒污染的大陸,踏上未知的旅途。
  

作者有話要說:2010年,美國的克雷格曾經嘗試過將絲狀支原體的細菌基因組解碼,複製,曾經一度向「生命的產生是否需要特殊力量來驅動的」課題發出宣戰。但馬上有人推翻了這個論點。因為他的複製只是把支原體DNA打散而重新排列,令它們重新聚合,真正的生命仍然存在於每個零散的碎片之中。確切的說,他只是從別的生物上拆下造物主的幾塊積木,再用它合成出了一個新的玩意,卻並非憑空創造出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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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5月20日,美國Science雜誌報道J. Craig Venter 的研究小組製造了第一個能夠自我複製的人工合成生命,並立即引發了人們對這一研究潛在威脅的擔憂和有關生物安全和生物倫理的討論。但同時,這一成果也是人類在合成生物學領域的一次突破。我們相信在後基因組時代,合成生物學的發展必將廣泛地應用於能源、環境、材料、醫藥等諸多領域,從而影響和改變人類未來的生活。
嵌合體細胞應用遺傳工程手段早已實現。而Venter的「人造細胞」也只是遺傳物質由人工合成,其他組分均來自於已有的生命形式。因此,一些媒體採用「首個人造生命」的說法言之過甚。相反,Venter等人在Science上的文章題目「創造由化學合成基因組控制的細菌細胞」更為嚴謹、客觀。

——摘自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 工業微生物與生物技術研究室,《從人類基因組到人造生命:克雷格•文特爾領路生命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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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博士!你太深奧了!不過沒關係,本卷還有光腦U「先知」型號
和變異大神決明的小黑屋生命起源電影補充解答~

 


50、墜機

  這片大地比起他們上次來的時候感覺彷彿不一樣了。

  隱隱約約,有種奇異的感覺在大地上滋生,卻不知區別在何處。直升飛機飛過大海,海岸線上一片死寂,漆黑的大海捲著白色的浪花撲上礁石。

  天空陰沉得像是快要沉甸甸地壓下來。

  「自我介紹一下吧。」賴傑朝新來的說道。

  「大家好,我叫白曉東。」白曉東終於等到開口的機會了。

  劉硯埋頭檢視一個臂髮式微型火箭炮,頭也不抬道:「劉硯。」

  蒙烽躬身打量火箭炮底部的標誌:「蒙烽。」

  白曉東點了點頭。

  「歡迎曉東加入颶風隊,你以前是做什麼的?」賴傑說。

  劉硯道:「不太舒服?」

  蒙烽摸了摸白曉東的額頭,白曉東滿頭大汗,勉強點頭道:「剛打過疫苗,以前是……學散打的。」

  「沃喔喔——」賴傑的口型十分誇張。

  「喲。」蒙烽道:「不錯嘛。」

  白曉東笑了笑,他的身材很勻稱,穿著件野戰背心,胳膊結實,比賴傑看上去還要強壯點。

  「散打專家?」劉硯說:「被鄭飛虎教過麼?」

  白曉東茫然道:「鄭……飛虎,是誰?我剛打疫苗。」

  蒙烽:「我爸到底……」

  劉硯忍無可忍道:「你爸只是帶我去第七區踢館而已!內容涉及到超弦理論和大一統原理的生物學解釋……」

  蒙烽:「等等,這些不用說,關鍵在踢館贏了嗎?」

  劉硯:「應該算贏了吧,反正他要的東西拿到了。」

  白曉東:「去第七區踢館……你們家……」

  蒙烽:「嗯,贏了就行,下次你們對付不了,再換我去。」
  
  白曉東:「……」
  
  賴傑說:「你還沒有訓練過,對吧。我是頭兒,以後聽我的就行了,劉硯是隊伍裡的機械師,心理醫生,保姆……」

  劉硯:「別亂給我安銜頭。」

  蒙烽:「我是副隊長。」

  白曉東和蒙烽握手,突然意識到,這個隊裡除了隊長,副隊長,就只有後勤和他這名普通隊員了。
  
  賴傑道:「說說你吧,曉東,你練了多少年散打?」

  「我……」白曉東道:「十二歲開始學了,咱們這是要去做什麼?」

  所有人:「……」
  
  「殺喪屍。」蒙烽率先打破了沉默:「救人。」

  賴傑道:「你沒有經過訓練,這倒有點麻煩。實戰的時候先跟著我們,不要逞英雄,我以後會花時間教你……」

  話音未落,整個機艙猛地一震。
  
  「賴小傑!」駕駛艙內傳來聲音:「呼叫賴小傑!有強氣流!我要降低高度!讓你的隊員準備抓穩!」

  賴傑道:「把機艙擋板都打開!!」

  機艙內的燈全熄,切換到顛簸模式,四周窗戶擋板抽下,他們各自回頭看機艙外。
  
  黑暗天地間,狂風捲著烈火,濃煙穿過崇山峻嶺,滾滾而來,猶如一場奇異的祭祀。
  
  賴傑吼道:「離開這裡!」

  「不行!」駕駛室內傳來聲音:「風太大了!濃煙多!不知道誰在燒山!能見度很低!」

  儀表上指針發瘋般地亂抖,劉硯道:「快看那下面……看!」
  
  山巒上一道火光拖著尾焰飛起,射向山林中的奧克斯綜合體巨人,那一瞬間劉硯彷彿聽見它發出了恐懼的咆哮,它站在閃電中全身發抖,猶如喪屍群聚合於一處的呼號,帶著熊熊烈火燃燒,猶如山林中帶著火焰的大樹,逐漸瓦解崩毀。

  賴傑道:「哪個部隊的?這是SY400……怎會在這裡出現?!」

  又一枚火箭炮離開山頭,奧克斯綜合體巨人垮塌,火箭炮穿過高處,失去了目標。

  蒙烽:「制導型的?!」

  賴傑吼道:「所有人跳傘!」
  
  「位置太低了!」蒙烽喊道。

  「你保護技師!我保護新兵!」賴傑吼道。

  火箭炮斜斜劃出一道弧線,擊中軍用直升飛機頂部,機艙中強烈震盪,又一枚火箭炮發出,這下所有人都知道,火箭炮是衝著他們來的了。

  賴傑罵了句髒話,駕駛員竭力拔高,然而尾翼被第二枚火箭炮擊中,諍的一聲直升機失控,蒙烽吼道:「馬上跳傘!」

  白曉東還沒清楚發生什麼事,駕駛員啟動棄機模式,艙門驟然掀開,劉硯與蒙烽馬上一側身被捲了出去。

  「我動不了!」白曉東大喊道:「怎麼跳傘!」
  
  此刻他們位於海拔三千米的高空,狂風撲面吹來,劉硯與蒙烽同時躍出機艙,遠處山頭又一發導彈飛出,蒙烽雙眼被風吹得劇痛,抓著劉硯,二人筆直下墜,劉硯反手交出火箭炮,蒙烽揪著他肩上的傘包線,抬腳在他腰間一踹。

  劉硯:「……」

  蒙烽拋了個飛吻,把劉硯踹得飛開,傘包開啟。
  
  劉硯被風刮向遠方,蒙烽頭上腳下,扛著微型肩射火箭炮一拉保險栓,導彈飛出,在空中旋轉著飛向三公里外的山頂,迸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爆炸,緊接著降落傘打開,朝著山林中墜落。

  巨響聲中,直升飛機一頭撞上邊緣的山巒。

  劉硯在空中飄了許久,轉頭四處尋找降落傘,黑煙蒸騰而起,根本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他握著肩上的吊繩,希望別掉進火海裡。

  又過片刻,他逐漸飄向一條河流,嘩嘩的水響已經聽得見了,水汽撲面而來,接近地面後劈頭蓋臉,樹枝樹葉一瞬間淹沒了他,刮得他全身疼痛,背後被大力一扯,降落傘掛在樹梢上。

  劉硯鬆了口氣,在樹上掛著晃來晃去。

  他檢視周圍環境,這是棵四米高的大樹,周圍沒有懸崖,也沒有喪屍。

  離山裡火場比較遠了,劉硯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叫蒙烽,免得引來敵人。

  這個山林中看似平靜,實則非常危險,劉硯掛在樹上也不忙下來,安靜回想了整個過程。

  1:血肉巨人……奧克斯綜合體被摧毀了,為什麼攻擊它?

  2:這裡的火是誰放的?有人在和喪屍戰鬥?是軍方還是平民?為什麼攻擊直升飛機?哪個部隊的?如果也是K3的人在執行任務,賴傑不會不知道才對。

  3:現在隊員們全失散了,得想個辦法把人找回來。
  
  狂風吹得樹葉像怒海般洶湧,極目所見,天上黑壓壓的一片。

  他檢查了一下背包,裡面基本物資齊全,手槍也在,一把手槍,十二發子彈,回想與蒙烽分開的地點,風是朝他這個方向吹的,劉硯早開傘包,蒙烽晚開,他們應該在差不多的同一條直線上,只是距離比較難估測。

  劉硯開始在心裡默算物理題,最後看見機艙高度表的時候是3000米……翻了一下傘包,看見牌子上的阻力係數,估測風速……重力加速度為g,自己178公分,質量是……重力與阻力平衡,得出下落時間為……
  
  劉硯掏出一個小球鬆手,小球被風吹向腳下地面,目測後估算出風速,再掏出指南針,晃了晃,壞了。

  怎麼回事?劉硯又晃了晃指南針,指針依舊沒動靜。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裡太安靜了,安靜得有點不尋常,沒有鳥雀?附近也沒有野獸?只有河水嘩嘩的流淌聲自始至終伴隨他思考。

  劉硯抬手看表,時區東七區,他屈膝抽出大腿上便攜工具包裡的小刀,割斷降落傘的繩索,落下地面,伏身時摔得夠嗆。

  他抽出槍,回憶飄來的時候那條河,要找到蒙烽就得迎著風走。
  
  下午三點五十,四周靜謐得近乎恐怖,蒙烽在河水邊洗了把臉,又朝上遊走了一段路,密密麻麻的焦黑屍體鋪滿河面,順水飄來。

  設備全沒了,聯繫不上劉硯,蒙烽走了一會,爬上高處觀測地形。

  這是一條兩階瀑布的第一階,風小了些,蒙烽彷彿聽見了什麼。

  「有人嗎……」白曉東的聲音。

  蒙烽馬上轉身,朝瀑布下看,石頭上掛著降落傘,白曉東在下面喊道:「副隊長!救救我!」
  
  蒙烽朝他打了個噓的手勢,示意稍安別喊,白曉東躺在石頭上,滿頭大汗。
  
  「骨折了嗎?」蒙烽順著坡度緩和的地方滑下來,落在白曉東身邊。

  白曉東點頭道:「接上了……我想朝水裡跳,沒想到……真倒霉,哎。」

  「沒關係。」蒙烽道:「疫苗會令你很快癒合的,先忍著,你會醫護?」

  白曉東道:「會一點點。」

  蒙烽四處看了看,白曉東扶著石頭坐起來,不慎碰到腳,忍不住大叫。

  「噓」蒙烽馬上轉身:「別出聲。」

  「我們有危險?」白曉東馬上明白了。

  「不清楚。」蒙烽說。

  白曉東道:「隊長和技師呢?」

  蒙烽道:「技師是個路癡,隊長和駕駛員那廝去開房了。」

  白曉東:「……」
  
  白曉東:「你好冷。」

  蒙烽:「沒幽默感,配合著笑幾聲很難麼?我看看……能起來嗎,試試站起來……」

  此人很無趣——蒙烽心裡在白曉東腦門上貼了個標籤,既不會配合吐槽又有點傻。白曉東一臉慘狀,搭著蒙烽肩膀起來,蒙烽把他放在瀑布後面山洞裡的隱蔽處,從他的背包裡翻出槍交給他,說:「在這裡等。」

  蒙烽下了瀑布,在空地上等候片刻,而後裝填信號彈,朝天發射一槍,他脫下外套,扔在河邊,又除了軍靴脫了襪子,放在一塊石頭上,

  時值黃昏,哧哧燃燒的焰火彈飛上天空,十里可見。
  
  蒙烽涉水走向瀑布,赤腳躍上岩石,爬進洞裡開始觀察。

  白曉東看了一會,彷彿明白了。

  蒙烽食指勾著扳機,把手槍旋著玩,沉聲道:「小白,這個地方是完全陌生的,掉下來前相當危險,四周也許埋伏著敵人,在等待隊友的時候,大聲求救和暴露方位都是大忌,懂了?」

  白曉東緩緩點頭,目光中滿滿的都是崇拜:「都是特種部隊教的?」

  蒙烽欣然道:「當然不,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白曉東:「……」
  
  從黃昏等到入夜,河邊始終沒有動靜,隨著時間逐漸過去,蒙烽神色越來越凝重。

  「劉硯呢?」蒙烽沉聲道:「應該離這裡不遠才對啊,都沒看到信號彈?」

  白曉東道:「現在怎麼辦?」

  蒙烽心想還不是你摔骨折的問題,要不是你走不動,老子早就去找媳婦了。心裡不太滿意,嘴上卻說:「等。」

  白曉東說:「別管我了,你去找他們,找到以後再回來帶我出去。」

  蒙烽搖頭道:「你是新兵,沒有自保能力,不能把你扔在這裡。」

  白曉東:「可是技師更需要保護不是麼?」

  蒙烽安慰道:「你別看他那樣子,身上全是高殺傷武器,真要拼起命來,十個我也不是對手呢。等天完全黑下來再說。」

  又過了半小時,蒙烽始終盯著河邊自己布下的疑陣,直到樹林裡發生了什麼動靜。

  「啊——」劉硯從樹林中衝了出來,身後追著一隻野豬。

  「劉硯!」蒙烽吼道。

  蒙烽光著腳衝下石去,野豬撲了上去,將劉硯撲在地上,蒙烽舉槍,卻對著劉硯的後背不敢開槍,他吼道:「跑!別纏鬥!」

  劉硯狠狠一腳將野豬踹開些許,獠牙已到了跟前,緊接著一道電光辟里啪啦響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劉硯被電得撲通一聲,摔進水裡,順流飄了下去,野豬趴在岸上,哼唧哼唧數聲,抽搐片刻,掙扎著跑進了樹林。

  蒙烽涉水下去把劉硯抱起來,濕淋淋地抱到岸上開始做人工呼吸。

  蒙烽:「唔——」

  劉硯:「唔……好了算了算了……唔,好了!不來了!」

  蒙烽:「嗯嗯……」

  劉硯炸毛道:「這種時候舌頭不要伸過來——!」
  
  劉硯抽電棒,蒙烽才把他攔腰抱起來,朝瀑布裡走。
  
  劉硯看了白曉東一眼,方才與野豬同歸於盡的場面白曉東都看到了,此刻心裡對劉硯的彪悍評價又上升了一個等級。

  他掏出打火機,蒙烽揀了點柴火,劉硯脫下濕衣服,發著抖烤火。

  山中的夜晚帶著點涼意,劉硯道:「賴傑呢?」

  蒙烽:「看不見信號彈,還有一名編外人員……」

  劉硯:「啊!我記得那開飛機的,他總算翻了一次船了。」
  
  蒙烽正要再說點什麼時,瀑布外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劉硯馬上轉頭,蒙烽持槍躍下山洞,劉硯裝填信號槍,朝天斜斜一發信號彈,照亮了河流兩岸。

  一個女孩被野豬追著跑出來。

  蒙烽道:「怎麼又是那只野豬……」說著那女孩轉身被野豬撲倒在地,手持步槍砰的一槍。野豬痛嚎一聲,肚子被轟穿一個洞,雙眼血紅,張嘴就咬,蒙烽在遠處補了一槍,女孩馬上抱頭伏下,轉身朝水裡一躍。

  野豬掉下水裡,被溪流沖走了。
  
  女孩划水過來,濕淋淋地登上岸,喘了口氣,蹙眉望向蒙烽。

  「你發的求救信號?」那女孩道。

  劉硯在瀑布後看了一會,也跟著出了山洞。

  蒙烽道:「你是什麼人?」

  女孩注意到劉硯身上的軍裝,問:「是搜救隊的?我叫卓婷。你們被新軍攻擊了?我看見信號彈……搜救隊只有你們倆?」

  劉硯問:「新軍是什麼?」
  
  卓婷道:「我看見你們的直升飛機撞山了,我哥去看直升飛機墜毀的地方,我過來找你們……」

  劉硯道:「等等,我們還有個傷員。」

  卓婷喘了片刻,而後看了看四周,說:「這裡不安全,把傷員帶上,換個地方說。」
  
  蒙烽把白曉東抱出來,劉硯想了想,己方唯一的戰鬥人員是蒙烽,卓婷看上去只是尋常女孩,戰力不強,不能讓蒙烽背白曉東。

  他從背包裡取出一副行軍用的簡易單人擔架,展開輪子,讓白曉東躺上去,蒙烽取槍上子彈,跟在卓婷身後走。
  
  卓婷告訴他們,早在去年冬天,這裡就有不少人進山躲避喪屍——災難來臨的時候,所有人的抉擇幾乎都是一致的:朝深山裡跑。

  深山地形有利於躲避喪屍,當初進山的時候,這裡活下了接近一萬人。

  然而就像劉硯、蒙烽他們初期跟隨林木森一樣,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矛盾。一部分人自發組織起來,自稱「新軍」,口號是政府拋棄了國民,老百姓就必須自救。他們在廢棄的武警車上撿到了彈藥,並獲得一輛防暴裝甲車,一輛吉普車以及不少槍支。

  於是新軍的首領組織起抵抗喪屍的防線,逐一審核逃難的平民,以有用與無用作為吸納的標準,當國家搜救隊來臨時,他們利用極其卑劣的方法殺死了特種部隊的成員。
  
  「真是……真是……」劉硯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了。

  卓婷道:「查司令和他的軍營在山上成立了一個據點。」

  蒙烽道:「他為什麼殺搜救隊的人?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卓婷道:「不清楚為什麼,他以前是個推銷保險的……」

  蒙烽:「……」

  劉硯嘴角抽搐道:「同行,你們客戶經理裡真是人才輩出……」
  
  卓婷走在前面說:「我哥哥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彈藥總有用完的時候,而且現在病毒蔓延的速度很快,有不少人被感染了。得向國家求助,但他們殺了一次搜救隊的人,可能再也不會有人來了。」

  她的眼中有一點眼淚在閃爍。

  「我哥哥跟他吵過一次架,被他關了起來,今天看見信號彈來了……」

  蒙烽跳上一塊石頭,說:「我們得馬上通知賴傑……」

  下一秒,卓婷忽然轉身朝路邊一撲。

  蒙烽的腳落地,踩上一塊鬆軟的泥土。

  轟一聲巨響,炸彈將蒙烽高大的身軀掀得直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不住抽搐。他的腳被炸得扭曲變形,褲腿以上,大半個身子全是血,艱難地舉起槍,然而炸彈的衝力令他頭腦眩暈,幾次拿不住槍,最後昏死過去。
  
  卓婷以槍抵著劉硯的後腦勺:「把疫苗交出來,快!」
  
  劉硯緩緩抬起雙手,說:「不在我身上,那個大個子才是副隊長。」

  卓婷道:「別想騙我,你看他背著包麼?」

  劉硯深吸一口氣,卓婷道:「交出疫苗,否則殺了你,我自己搜!」

  劉硯斜眼瞥向昏迷的蒙烽,瞬間卓婷又拔出一柄手槍,砰一聲擊穿了白曉東的手腕,正在偷偷拔槍的白曉東登時痛得大叫。

  「我每數五下,就殺一個你的同伴。」卓婷道:「別妄想拖時間等那大個子醒來,五、四……」

  劉硯靜了,疫苗本就不在他身上,要怎麼交出來?

  數到「二」時,劉硯說:「真的不在我們身上,大個子是副隊長,隊長是另外一個人,和我們走散了,他管著V疫苗……」

  卓婷道:「那麼,真的很遺憾……」

  劉硯馬上道:「給你,別開槍。」
  
  方纔那一瞬間,劉硯幾乎能清晰感覺到卓婷的殺機,她差一點點就要扣動扳機,殺人滅口。無論如何都拖不下去了,劉硯只得解下背包,回想當初在永望鎮時,賴傑的那個銀色箱子,說:「你如果殺了我,就永遠打不開盒子上面的密碼鎖了。」

  卓婷道:「嗯,你很聰明,但我可以殺他們,頂多我不要疫苗了。」
  
  劉硯打開背包拉鏈,一邊說:「這種疫苗需要用特殊的針筒注射,推動針管的時候必須很慢,否則藥物流量會起反應,稍微不小心就會致死。我是颶風隊的醫師,只有我能注射疫苗,你們自己打的話,份量一不對就會休克,你把人帶過來……想給誰注射,給你自己麼?」

  卓婷道:「不,你用生命發誓你說的是真的?」

  劉硯從背包裡取出銀色的不銹鋼小型工具箱:「我不可能騙你。」

  卓婷放鬆了警惕,她見過這種箱子,外形看上去確實是裝疫苗的,她伸手來接,說時遲那時快,劉硯悍然以工具箱在卓婷頭上一掄!

  卓婷馬上下意識舉槍,卻被橫飛而來的工具箱拍得眼前發黑,砰一槍打偏了方向,劉硯一聲不吭便以拳招呼,卓婷幾次後退,橫過步槍招架,小腹上挨了劉硯狠狠一下,倒在地上!

  劉硯抿著唇,一拳緊隨上去,擊在卓婷面門上,抽出電擊器,不由分說抵進了卓婷的嘴裡。

  正要按動電擊器時,後腦勺又被一根槍管抵著。
  
  「媽的——」男人的聲音說:「老子就知道她不行。」

  「都殺了吧,把卓婷也殺了。」又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這點小事也辦不成。」

  另一個男人說:「都帶回去,別忙殺人,小心查司令發火,小子,舉起雙手,站起來。」

  劉硯知道卓婷也完蛋了,不可能拿人質要挾他們,這群人多半對自己同伴也會下狠手。只得放開電擊器,緩緩舉起雙手起身。

  「到樹那裡去。」一人示意他把手放在樹上,開始給他搜身,啪啪清脆兩聲響,劉硯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中年婦女上前,打了卓婷兩耳光。

  啪啪聲不絕,那中年婦女竟是扇了卓婷幾十個耳光,把她的臉扇得紅腫起來。
  
  「這倆人呢?一槍崩了?」有人道。

  「你如果殺了他們。」劉硯冷冷道:「等我給人注射疫苗的時候,我會直接一針推到底,送他歸西。」

  男人的聲音笑了起來:「小伙子蠻聰明的嘛,還知道談條件……」

  說著劉硯後腦勺挨了一下,眼前漆黑,昏死在樹邊。
  
51、監禁

  視線隨著枯黃的山巒一掠而過,意識猶如貼著地面平飛過千萬里之遙,快速閃過的景象中,植物逐漸腐爛,大地一片焦黃。

  曠野中的一處,鑲嵌在大地上的紫黑色的心臟緩慢起搏,它糾結的血管滲入泥土,四面八方的喪屍開始朝著中央圍聚。
  
  劉硯醒了。

  他滿身大汗,只穿著緊貼的背心與平角內褲,躺在床上不住喘息,望向發霉的天花板。
  
  蟬鳴聲此起彼伏,房間內悶熱難受,連天窗也沒有。

  只有一張床,一個馬桶,一個盥洗台,劉硯掃視房間,試著擰開水龍頭,居然還有水。這是什麼地方?

  劉硯走到門後,打不開門,門上有一個活板蓋,他躬身掀起蓋子,朝外看了一眼,對面整整齊齊的是一大排和他所在的地方一樣的房間。

  走廊兩側排滿空房,靜悄悄的,遠處傳來像是喪屍的呼號。

  「這是一個監獄。」對面房間裡的男人聲音說:「青山監獄。」

  劉硯吁了口氣:「你叫什麼名字?」

  「劉硯?」蒙烽的聲音響起:「你在哪裡?」

  劉硯整個人鬆懈下來,問:「蒙烽!你還好麼?」

  「他在二九七三。」男人的聲音道。

  對面一間囚室翻開活板蓋,蒙烽帶著血的手抓在邊緣上,竭力搖撼,劉硯道:「曉東呢?」
  
  「技師!」隔壁房間響起聲音。

  蒙烽道:「冷靜,都先冷靜。劉硯,你看走廊裡有人麼?」

  劉硯道:「有……有人過來了。」

  蒙烽:「打聽情報,並想辦法讓他們把咱倆關在一起,劉硯,這次看你的了。」
  
  劉硯坐回床上,一隊醫生推著車過來,停在蒙烽的囚室門口,說:「大個子,把手伸出來。」

  劉硯忍不住又到門上的小窗口裡窺探,見對面停了一個小推車,車上擺著玻璃器皿,一名醫生道:「快,否則你的朋友就玩完了。」

  蒙烽憤怒的聲音響起:「你們要做什麼?!」

  那中年男人指間玩著把鋒利的手術刀,奸笑道:「給你三秒時間,你不配合,猜猜我會對你的同伴做什麼?」

  蒙烽道:「別碰他!」說著把手從窗口裡伸了出來,他的手臂粗壯而傷痕纍纍,先前被地雷炸過的擦傷還未完全癒合。

  那男人讚歎道:「體質真好啊。」說著以碘酒消毒,取來針頭與皮管,把蒙烽上臂拉得完全伸出門外,令他肩膀抵著門板,將針頭刺進他的肘彎內側,血液馬上流淌出來。

  蒙烽道:「劉硯,別激動。」

  劉硯眼睜睜看著整個抽血過程,剎那明白了,他們要提煉有疫苗的人的血液去化驗與研究……蒙烽的血越來越多,充滿了整個血袋,200毫升……300毫升……鮮紅的動脈血注滿血袋,劉硯看得不住發抖。

  健康人每次抽血不能超過四百毫升,蒙烽的手臂現出灰白,不住發抖。

  「他會死的!」劉硯吼道:「你們這些禽獸!」

  血袋讀數已漲到六百毫升,直到八百毫升的時候,劉硯顫聲道:「放了他,來抽我的,我……」

  蒙烽喘息著道:「劉硯,鎮定。」

  劉硯閉上眼,不忍再看,蒙烽終於撐不住了,對面囚房倒地的聲音響起,醫生們才收了器具,推車離開。

  「蒙烽。」劉硯小聲道。

  蒙烽的聲音有點哆嗦:「撐得住,別怕……別看。」
  
  片刻後有人過來,打開門,四個帶著槍的守衛兩名散開,以槍抵著劉硯的頭,一名守衛給他戴上手銬,示意他跟著走。

  「去哪裡。」劉硯說。

  「查司令要見你。」一人答道:「別囉嗦。」
  
  劉硯走出監獄第三層,四周都是樓,中央有一個巨大的中庭,不少人排著隊在中庭裡領吃的,這令他想起從前的逃亡生活。

  清一色男人,劉硯下了樓,穿過一個走廊,這裡的門是鐵柵欄,看守也鬆了很多,裡面關著不少老人與小孩——全是健康的。

  為什麼這麼做?

  劉硯心裡不住推測:這些人的食物是從哪裡來的?要保證活下來就需要種植……他明白了。青山監獄應當只是這個流亡政權的管理中心,周圍一定還有不少養活他們的勞動力。

  生產工種養活戰鬥工種,查司令與他的「新軍」關押著老人與小孩做人質。
  
  收押劉硯與蒙烽的地方是死囚區,這裡是1號區域,他沿路經過監獄1號區,走出外面的道路,遠處架著電網與噴火槍,連綿的山頭上有不少哨塔,這些東西放在劉硯眼裡根本就不算個事。

  他在心裡默計逃跑時的距離,以及蒙烽的戰鬥力,只要蒙烽恢復並離開牢房……別的都是小意思,賴傑他們又在哪裡?

  「看什麼!」一人粗暴地揪著劉硯頭髮,把他推上一輛小車。

  小車開了不到兩三百米,在一間行政樓前停下,跟班押著劉硯進了辦公室,讓他坐下,繼而退了出去,面前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他穿著藍色的軍裝,瘦而陰騭,坐在椅子上時,隱約有種危險氣勢。

  他的身後站著一名滿臉橫肉,臉上滿是刀疤的光頭大個子,腦門上,胳膊上全是縫針的痕跡。站在中年人身後就像一座山,個頭比蒙烽還高,手臂比得上劉硯的大腿,身高足有一米九,那大個子目露凶光,微微張著嘴,門牙殘缺不全,就像個殺人機器,一臉彪悍色。
  
  「你去外面等。」中年人漫不經心道。

  光頭出外,守在門口。
  
  桌子上擺放著刑具——尖銳的鑷子,橡膠夾鉗,牙醫剪,針,鋸齒手術用具上閃著寒光,夾鉗上還帶著血跡。
  
  「您好,查司令。」劉硯道。

  「你好。」查司令點了點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劉硯說了名字,查司令道:「我叫查龍溪。」

  劉硯緩緩點頭,雙方沉默片刻,查司令一直沒有開口,劉硯主動道:「毀了你們的導彈發射車很不好意思,給我一個機會,我會盡力維修。」

  查龍溪道:「不用,說說你知道的吧。」

  劉硯問:「您需要什麼?您已經打過疫苗了,對不?」

  查龍溪微微瞇起眼,而後道:「看來我碰上一個很聰明的人……」
  
  劉硯歎了口氣,勉強笑道:「因為您的手下都用槍指著我把我押過來,在您的辦公室裡卻只有你一個人,可見您很強,很自信。」

  查龍溪倚在椅背上,手臂絞在身前,點了點頭。

  劉硯問:「想知道哪方面的?」

  劉硯沒有提任何條件,也沒有威脅查龍溪,這令他大感意外。

  查龍溪道:「說說你吧。」

  劉硯道:「我……我是編外人員,機械師都是被押著上戰場的,我身上沒有疫苗。」

  查龍溪的表情一點也不奇怪,似乎早就知道這點了。
  
  劉硯把曾經的逃亡過程大部分說了一次,說:「您以前是做什麼的?賣保險的?」

  查龍溪笑了起來,說:「不是,你聽誰說的?」

  劉硯:「帶我來的那個女人。」

  查龍溪說:「她騙你的,我原來是獄警。」

  劉硯理解地點了點頭,他心裡覺得查龍溪一點也不像獄警,反而像個犯人。
  
  劉硯說:「您的手下用的方法不對,培養疫苗的方式,必須以有疫苗的人的血先提煉血清。再讓健康人感染,感染後的人作為培養基,培養基要身體非常強壯的,反應敏捷的人。最好是男人,最後這個人會死掉,研究過程我就不清楚了,但朝著這個方面一定會有進展,所以每支疫苗都是一個活人的性命,價值六百萬美金。」

  查龍溪緩緩點頭,問:「打一針疫苗可以獲得三次機會?」

  「誰告訴你的?」劉硯反問道。

  查龍溪淡淡道:「別多問,說實話,打兩針就有六次?」

  劉硯撒謊道:「不能積累,但是三次活命機會用完以後,只要抓緊時間再注射,就能一直活下去。」

  查龍溪眼神裡閃爍著貪婪的光芒,緩緩點頭。

  劉硯又說:「具體過程很複雜,我也說不清楚,只能交給你們自己的人去研究。」

  「很好。」查龍溪對劉硯的態度非常滿意。
  
  劉硯說:「您還想知道什麼?」

  查龍溪道:「隨便談談吧,我以為你很難纏,留出足足半個小時時間。」

  劉硯歎了口氣,說:「疫苗在我們隊長的手上,您能幫我一個忙嗎。」
  
  查龍溪眉毛動了動,嘴角微微翹起,有種「果然如此」的狡黠笑容。

  劉硯說:「我不是自願來當兵的,包括那位大個子,我們是發小……剛才我說過我們一起逃生的時候,他一直在保護我。隊長答應過我們,只要我表現好,他就給我注射疫苗。但我等了很久,一直沒有……」

  查龍溪嘲笑道:「因為你表現不太好。」

  劉硯低下頭,竭力令自己目光中帶著點怨毒神色。

  「他的箱子裡有三支疫苗。」劉硯說:「我負責把疫苗騙過來,兩支歸您,一支給我,我不想再去面對那些喪屍了。每天都擔驚受怕,生怕自己什麼時候就死在屍群的嘴裡……讓我去哪兒都行,留下來為您出力,那大個子也可以。」

  查龍溪道:「我為什麼相信你?」

  劉硯說:「我可以開槍殺了隊長給你看。從飛龍隊全軍覆沒後,公海基地就有獨立的聯絡方式,就算我們全死了,公海還是會追蹤到信號最終消失的地方……只有先把賴傑殺了,再把定位系統擾亂,讓它顯示成在離這裡的兩千公里外全軍覆沒的假象,基地就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查龍溪從抽屜裡掏出一把槍,拉上保險栓,說:「現在先去殺了你的朋友,證明給我看。我就相信你。」

  劉硯說:「不行,我不能殺蒙烽。」

  查龍溪道:「你還有另一個隊友,我記得有一個摔折了腿的。」

  劉硯接過槍,一拿到槍他就知道沒有子彈,心裡不禁啼笑皆非,暗道這實在太也愚蠢。

  查龍溪要用隊員當做血庫提煉血清,蒙烽和白曉東都非常珍貴,查龍溪的試探剛開始就露出破綻了。
  
  劉硯假裝沉吟片刻,點頭道:「可以。」
  
  查龍溪親自起身,示意他先走,劉硯又站了一會,才發著抖說:「別讓蒙烽看見我殺自己的隊友……」

  查龍溪點頭道:「我會幫你保密,廢話少說,走。」

  劉硯跟著查龍溪離開,回到監獄1號區,他有意地放慢腳步,問:「這些人是做什麼的。」

  查龍溪說:「吃飯不幹活的。」

  劉硯說:「把他們放回去不是更好麼?」

  查龍溪笑了起來,說:「這你就不懂了,他們的兒子女兒,父母,都在山下開墾種田,每個月上繳吃的,上繳得越多,咱們吃的就越多。總要所有人吃飽,才給這些沒用的人,他們上繳少了,自己父母和兒女就沒得吃了。所以大家都會拚命種田,這是一個很有效的鞭笞機制。」

  劉硯緩緩點頭:「您自己……想出來的嗎?」

  他裝作十分緊張,話也多了不少,查龍溪看在眼中,理解為即將親手殺死自己隊友前的恐懼與不安,嗯了一聲,又說:「愚民是很難管理的,不是我不想把他們放回去,人很自私,家人團聚以後,他們就不會理你,拚命屯糧食自己吃,只上繳很少的糧食……」

  「對。」劉硯讚許道:「完全忘了有人在保護他們,我見過不少人也是這樣,強迫他們分享的話又容易釀成暴……不必要的反抗,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殺了。這個想法很好。」

  查龍溪對劉硯贊同自己的觀點十分滿意,笑道:「社會主義嘛,非常時期,大家都不應該太自私,可惜有的人就是死活不明白這個道理。」
  
  劉硯一路進了死囚區,站在白曉東的牢房門口,背後囚牢門後聲響,一名跟班朝囚牢裡扔了個催淚彈,白曉東當即沒命咳嗽,片刻後跟班們各自把守一旁,一人又等了片刻,把門打開,將昏迷的白曉東拖了出來。
  
  一盆冷水把銬著雙手雙腳的白曉東澆醒,趴在地上拚命咳,劉硯被撲面而來的催淚彈一激,忍不住也大聲咳嗽,流出眼淚。

  查龍溪打開劉硯的手銬,示意他上前去。

  劉硯怔怔看了一會,演戲演了個十足。

  白曉東咳道:「技師……技師……」

  劉硯:「新來的,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叫劉硯。」

  白曉東兩手被拷在一起,搖了搖,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
  
  劉硯道:「雖然不認識你……但,還是很抱歉,也謝謝你……」

  他單膝跪於白曉東面前,用槍抵著他的額頭。

  白曉東的眼神中現出絕望的惶恐,喃喃道:「你……要殺了我?」

  劉硯持槍的手瘋狂地反覆打顫,幾次險些握不住手槍,白曉東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劉硯,忽然發現他眼神裡有一抹平和的鎮定。

  劉硯眼睛眨了眨,示意他別怕。

  緊接著蒙烽野獸一般地大吼道:「劉硯!你如果開了槍!你會痛苦一輩子!」
  
  劉硯發著抖,顫聲道:「我辦不到……」

  下一刻,劉硯起身,用槍抵著自己的太陽穴,緊閉雙眼,扣動了扳機。
  
  「技師!」白曉東大叫一聲,卡噠聲響,沒有子彈。
  
  「哈哈哈哈——」空曠的走廊裡響起查龍溪的大笑。

  劉硯兩眼通紅噙淚。查龍溪說:「你太嫩,還要多鍛煉,多學習,起來吧,把這人關回去,你,跟我來。」

  劉硯默默地跟著查龍溪下樓,站在中庭裡。

  「你們的隊長是個怎麼樣的人?」查龍溪說:「描述一下。」

  劉硯情緒平復了些,把賴傑的模樣描述出來,而後道:「查司令,他很……厲害,經常揍我們……蒙烽和你聯手,才能保證順利搶到疫苗。」

  查龍溪說:「但那大個子不一定聽我的。」

  劉硯說:「我去說服他。」

  查龍溪又道:「你有把握能勸他?」

  劉硯深吸一口氣,說:「蒙烽也希望給我打一針疫苗,你只要答應不殺我們的隊長,制服他以後把他關起來……一切都好辦。」

  查龍溪想了想,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又忘了。」

  「劉硯。」劉硯說:「你可以把我們關在一起,我去和他談談,明天……他一定就想通了。你到時候可以把我扣下來當人質,讓他去對付賴傑。」

  查龍溪心裡正在想這件事,緩緩道:「行,給你這個機會。」
  
  查龍溪打定注意拿到三支疫苗以後就把傳說中的隊長賴傑和蒙烽全關起來,讓這小子給自己賣命,當然不可能給他疫苗。

  劉硯當然也知道查龍溪不可能給他疫苗,首要任務已經完成了,當天傍晚,他如願以償地與蒙烽關在了一起。
  
  查龍溪現在還不知道,這兩人只要湊在一處,威力就會成百倍乃至上千倍地驟然提升。
  
  劉硯戴著手銬一進牢房,蒙烽就開始怒吼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劉硯!」蒙烽吼道:「怎麼能殺自己的隊友!!」

  看守把劉硯推進來,摔上門走了。

  「已經走了。」劉硯小聲道:「真是陰溝裡翻船,我要告訴鄭飛虎!」

  「媽的。」蒙烽虎軀一震,小聲道:「別打小報告……我光盯著她人,沒注意到腳下,大意了,下次得小心。你剛才真打算開槍?」
  
  劉硯答道:「他們要用你和曉東的血來研究,不可能讓我殺他的,那槍一掂就知道根本沒子彈。」

  蒙烽說:「打聽到什麼消息了?」

  劉硯:「賴傑沒來過,外面防守雖然看上去嚴密,其實很薄弱,隨便把電閘弄成短路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了……還關了不少人,那畜生……」

  蒙烽點了點頭,劉硯把從離開牢房到與查龍溪見面的經過詳細說了次,蒙烽道:「這傢伙不好對付啊。」

  劉硯說:「你有什麼計劃?」

  蒙烽:「沒有計劃,我能有什麼計劃?」

  劉硯:「……」
  
  蒙烽道:「哎,這不是情報嗎?情報是最重要的啊。這裡根本關不住我,你放心吧。」

  蒙烽伸手來摟,示意過來,蒙烽坐在床上,劉硯側倚在蒙烽懷裡,二人依偎在一起,蒙烽道:「把外面佈置描述一下。」

  劉硯回想地形,詳細描述了次:「你能救出那些人麼?」

  蒙烽道:「先解決掉查司令……現在你要圓謊……就得給他一個你為什麼能說服我的理由……」

  劉硯馬上會意道:「讓他知道咱倆是……那個關係?」

  腳步聲響起,蓋板翻開的瞬間,劉硯馬上假裝尷尬起身,然而蓋板只是朝外翻,被固定住,現出一個小窗口,便沒有什麼動靜了。

  蒙烽冷冷道:「什麼關係?令你很難啟齒麼?」

  劉硯不耐煩道:「這種時候別抬槓了行不行……」

  蒙烽:「你剛剛不也和我抬槓……」

  劉硯咬牙切齒:「說重點,否則我不配合你了!」
  
  「繼續說。」蒙烽的聲音很小,在劉硯的耳邊蹭來蹭去。

  「我聽見聲音了,他們在對面放了個攝像機……」劉硯低聲道。

  蒙烽:「我知道,現在體力不行,傷口還沒全好,白曉東的腳也沒痊癒,到時還得帶個拖油瓶跑路……等明天才開始行動。」

  劉硯說:「我需要做什麼?」

  蒙烽道:「不用做什麼,讓你過來是因為怕他們把你當人質,你和我關在同一個牢房裡,我不會有後顧之憂。」

  劉硯明白了,蒙烽怕在他突圍的時候,自己被挾持有危險。
  
  「他們為了抽血,沒給我上手銬。」蒙烽大大咧咧道:「一定會後悔的啦,不用著急。」

  劉硯擔心地試蒙烽額頭,他的體溫很冷。
  
  夜裡外面送來簡單的飯食,劉硯只吃了很少一點,大部分都留給蒙烽,蒙烽隨口閒聊幾句吃了,彼此都沒有推讓,他失血過多,需要營養。

  晚上監獄竟然沒有熄燈,蒙烽吃完以後精神蔫蔫的,躺在床上,夜間山裡氣溫冷了下來,蒙烽裹著薄薄的被子不住哆嗦。

  失血過多令他有點畏寒,劉硯脫了衣服上床去,在狹隘的單人鋪上緊緊抱著他。
  
  「冷。」蒙烽低聲說。

  劉硯的赤裸身軀緊貼著蒙烽冰冷的身體,吻他的胸膛,脖頸,輕吻他的喉結,他硬起的陽/物抵著蒙烽的大腿,緩緩摩挲。

  蒙烽呼吸急促起來,忍不住按著劉硯,貪婪地與他接吻。

  從那一天逃亡開始,劉硯就不得不面對種種逃生難題,高強度的勞作與機械操作令他不再像唸書的時候,那時他皮膚白皙,如今則是健康的小麥色,身上肌肉勻稱,雖不像蒙烽強壯具備爆發力,卻隱約也像個戶外運動者。

  蒙烽摸了摸劉硯不太明顯的腹肌,探手到他胯間,劉硯低聲道:「我來吧……」

 蒙烽知道外面的攝像機還開著,牢房內也沒有熄燈,他小聲道:「做到什麼程度?外頭有攝像機盯著呢。」

 劉硯說:「不知道呢,你覺得呢?」

 蒙烽反手脫下背心,劉硯卻拉開他的手,把蒙烽的背心脫下來絞著,將他的手腕用背心纏住,隨手綁在床頭的鐵桿上。

 蒙烽挑釁地舔了圈嘴唇,劉硯順著他的胸肌,乳頭沿路舔著下來,連日來蒙烽渾身是汗。鐵鑄般的男人健壯身軀上混著逐漸癒合的傷痕與不明顯的泥污,顯得十分性感。

 劉硯用自己的背心接了點水,小心地幫他擦身,冰涼的布抹過他的每一寸健美肌肉,令蒙烽微微顫慄。

 他輕輕親吻蒙烽堅硬如鐵的腹部,沿著他的小腹吻下來,肚臍下一叢體毛延伸至內褲中,劉硯扯下他的內褲,一根粗大的肉莖傲然挺立。

 蒙烽微微分開雙腿,自然地將裸體暴露在劉硯的注視下。

 「已經想射了。」蒙烽道:「你再用那種眼光視奸老子一會,就得流出來了信不信……」

 「看得出來。」劉硯捻了捻蒙烽的乳頭,蒙烽的大肉棍已硬得脹痛,碩大的龜頭飽滿而渾圓,劉硯輕輕碰了碰,便流出大量汁液來。

 他的肉根上帶著不太明顯的汗味,劉硯吻了吻蒙烽的龜頭,蒙烽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舒服得屈起膝蓋。

 劉硯順著肉莖根部輕吻,伸出舌頭從下至上吮著一舔,一直舔到龜頭前段的陽筋,蒙烽沙啞地叫了出聲,脹滿的肉棒微微抽動,一股精液汨汨冒出,順著陽根淌了下來。

 劉硯跪在他的腰間,雙腿分開,俯下身,吻上蒙烽的雙唇。

 蒙烽雙手被固定在床頭上,側頭熱烈地回應,唇舌交纏時粗大肉棒在劉硯股間來回摩挲,又射了些許在他的胯間。接吻正酣時劉硯離了蒙烽的唇。

 蒙烽還有點意猶未盡,光靠接吻幾乎就要到了高潮,斷斷續續地射精令他緩慢喘息,身體起了極其興奮的反應。

 蒙烽沉聲道:「來,讓我再爽一會。」

 劉硯側頭打量他,說:「現在讓你爽。」

 劉硯一手伸到身後,將蒙烽流出的體液均勻地塗滿他的陽根,扶著那昂然粗物頂著自己後庭,他胯下的肉根筆直朝著蒙烽,股間感覺到被鐵棍般的硬物搗開的感受。

 蒙烽喘息著注視劉硯,劉硯眼底蘊著一層霧,緩緩地坐了下去,直將肉根坐到最根部。

 蒙烽喉結動了動,劉硯上下動,令蒙烽的陽具在他體內反覆抽插,一時間囚室內只有兩人的喘息聲。

 蒙烽尚是第一次讓劉硯完全採取主動,他怔怔看著劉硯,眼中所見俱是他俊秀的,幾近禁慾而隱忍的臉,那表情是每次他對他說「我愛你」時有種既愛又恨的反應。然而當劉硯膝蓋使力,令整根肉棒抽出,再坐下,令他的陽具完全捅進他的直腸深處時,蒙烽心底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劉硯非常愛他。

 「吻我。」蒙烽道:「趴下來。」

 劉硯眼角帶著不明顯的淚水趴在蒙烽身上,他們專心地,瘋狂地接吻,蒙烽雙手被繫在床頭,自覺地腳踝使力,腰間開始啪啪啪地瘋狂頂撞,劉硯接吻的動作一窒,被抽頂得兩眼失神,瘋狂顫抖。

 「別離開我。」蒙烽喘息著停下動作:「再來。」

 劉硯的氣息發著顫,吻上蒙烽的嘴角,蒙烽繼續狠命抽插,死死吻著劉硯,近乎瘋狂的宣洩時他們同時感覺到瞬間爆發的高潮,那是這麼多次做愛,從許多個死亡的邊緣掙扎出來以後,最為默契,也是最為幸福的一次,他在他體內,蠻橫的進入而劉硯幾乎沒有半點抗拒。

 即使粗魯的行徑令他快感消退了不少,然而那放肆的熱吻,彼此灼熱的身軀與急促的心跳,都將那三個字詮釋了無數次,揉碎了刻進彼此心裡。

 蒙烽射了,他渾身大汗,劉硯發著抖喘息,坐起身,手指劃過他滑膩的胸膛,先前那一輪猛頂不到幾分鐘,卻直接把他操得射了出來。

 劉硯的後庭仍微微發顫,兩腳更是不受控制地打著顫。他解開蒙烽捆在床上的雙手。

 蒙烽坐了起來,抱著劉硯的腰,二人緊緊相擁,蒙烽還未完全軟下來的陽具又輕輕頂了頂劉硯的後庭。

 劉硯呻吟一聲,抱著蒙烽的脖頸,埋在他的肩上。

 「爽麼。」蒙烽笑道:「感覺這是做的最爽的一次了……居然是在這個地方。」

 「嗯。」劉硯道:「我也覺得是……可惜有點快……還行吧,勉強了。」

 蒙烽:「……」

 夜兩點,監獄的燈熄滅,蒙烽抱著劉硯,拉上被子蓋著睡覺,半夜劉硯睜眼,聽見輕微的腳步聲,知道有人把攝像機拆走了。

52、自救

  翌日:
  
  查龍溪在辦公室裡欣賞昨夜的錄像,不禁口乾舌燥。

  「我說呢……」他端起杯子喝了點水,看得血脈噴張:「原來是一對。」

  手下道:「司令,現在去把他帶過來?」

  查龍溪道:「不忙,先關著吧。」

  他敞著襯衣的領子,把那段錄像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次,說:「果然是他媽這種關係……難怪。」

  一名手下匆匆進入,道:「報告司令大人,您等的那個人來了。」

  查龍溪緊了衣領,頗有點不太滿意的表情,問:「有幾個人?」

  「兩個。」手下回報:「都是男的,一個按照描述應該是賴傑,另一個不知道是誰,都穿著軍服,戴著帽子。」

  「帶了東西?」查龍溪問。

  「各背著一個包,手裡還有幾個鐵箱子。」

  查龍溪關了錄像,說:「都準備好了?我去會一會他。」
  
  「吃早飯了!」有人從外面扔了一包東西進來,居然還有紙盒裝牛奶和麵包。
  
  劉硯醒了,擔憂地摸了摸蒙烽的額頭。

  蒙烽呼吸如常,睜開眼笑了笑,起身活動筋骨,指節捏得啪啪響。劉硯打開蓋板,朝外看了一眼,獄卒扔完早飯就走了,蒙烽坐在床邊喝牛奶,說:「問新兵情況怎樣,讓他準備逃生。」劉硯小聲道:「曉東?」

  白曉東連滾帶爬起來,道:「技師!」

  劉硯:「昨天不是想殺你,我知道槍裡沒子彈。」

  白曉東道:「我知道,你怎麼跑那邊去了?」

  劉硯道:「準備跑路了,你傷勢怎樣?」

  白曉東小聲道:「腳有點酸,能走路。」

  劉硯放下蓋板,問:「怎麼跑?」

  蒙烽把牛奶和麵包都解決掉,出了口長氣:「等他們來抽血的時候,搞定一個,你看這裡是沒法掃射的,槍口控制不了角度。只要躲在牆邊或者拿床堵著活動窗,獄卒就拿咱們沒辦法,只能進來教訓人,喂,隔壁的……」

  蒙烽敲了敲牆角,那裡有一個小洞。

  蒙烽道:「隔壁的,你在麼?」

  「在。」男人的聲音道:「我叫卓餘杭。」

  劉硯道:「你是卓婷的哥哥?我看看這個洞……蒙烽你打算怎麼辦?」

  他趴在牆角朝洞裡看,洞的那頭也有個男人,鬍鬚拉雜,頭髮又髒又粘像個乞丐,伏在地上眼睛朝這邊看。

  蒙烽說:「別這麼趴著,你在邀請我嗎?昨天沒把你餵飽?」

  劉硯:「……」
  
  蒙烽把床單撕下來,搓成條,捆在一根從床角拆下來的生銹短鐵棍上,說:「他們只有催淚彈?」

  劉硯:「還有手雷,我看到武器基本以AK和獵槍為主。」

  蒙烽點了點頭,弄好繩子,說:「隔壁的,你注意配合好。」
  
  卓餘杭道:「知道了。」

  蒙烽掀開蓋板朝外觀察,走廊盡頭的遠處,獄卒在來回走動,腰間掛著鑰匙。

  劉硯背靠牆壁坐著,問:「我以為卓婷……完全是騙我的。」

  卓餘杭道:「對不起,兄弟,她也是沒法,我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事。」

  「你為什麼被關在這裡?查龍溪是什麼人?」劉硯低聲問道。

  卓餘杭說:「他是個殺人犯,以前在這個監獄裡……和我住隔壁,病毒爆發那會沒人來救,許多人都跑了,老獄警怕我們餓死,讓我們發誓出去以後不能殺人,再把門挨間打開,讓我們保護這裡。再後來,查龍溪殺了他,組織了一個新軍。」

  「犯人……」劉硯喃喃道:「他說他是獄警,我說怎麼看上去不像,你們關係很好麼?」

  卓餘杭歎了口氣。

  蒙烽說:「昨天餘杭告訴我,查司令以前在監獄裡就有不少相好的男犯人,現在看了錄像,估計也有點看上你了,咱們放鬆他的警惕以後,就得趕緊跑路。如果他先讓你出去,你就想個辦法拖住他,我成功脫離以後馬上來救你,但別脫衣服,懂麼?老子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總之不能脫衣服……」

  劉硯冷冷道:「這種時候還是說點別的吧。」
  
  劉硯知道監獄往往是同性戀的滋生地,當然他們可不會在乎感情,常常是玩過就算,自己的謊話,以及與蒙烽的關係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查龍溪既然不再懷疑他的誠意,現在多半已經放鬆警惕了。
  
  「你為什麼在監獄裡?」劉硯朝牆角道:「你也是罪犯?」

  卓餘杭道:「我過失殺人。」
  
  劉硯:「嗯。」

  卓餘杭:「我失手殺了妹妹的男朋友。」

  劉硯:「你可以不用說的。」

  卓餘杭:「要說,謝謝你們信任我。」
  
  蒙烽哼哼幾聲,擺手示意無妨,走廊裡推車聲響,醫生推著車過來取血液。
  
  青山監獄行政樓:
  
  查龍溪把所有手下全遣開了,然而那一臉匪氣還是完全蓋不住。

  他和賴傑,以及直升飛機的駕駛員一起坐在食堂裡的桌前,手下打來飯,從賴傑抵達這裡已過去半小時,期間賴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朝他出示文書。

  查龍溪則向他介紹了這個避難所,主動說道:「我們不會用那種新型武器,真的很抱歉,純粹屬於誤傷。」

  賴傑點頭道:「現在我的隊員們都不知道怎樣了。」

  查龍溪道:「需要我現在就把地方騰出來,準備接納你們救回來的人?」

  賴傑說:「不不,現在不用,我得先跟我的隊員集合,再發個信號彈……忘了介紹,他叫趙擎,是倒霉的被你的導彈打下來的……是個駕駛員。」

  駕駛員與查龍溪握手,查龍溪的動作沉穩有力。

  賴傑說:「待會我想先到處看看,附近還有人麼?」

  查龍溪吩咐幾句,有手下掏出地圖鋪在桌上,查龍溪在上面勾了幾個圈,地圖上是附近的城市大致範圍。
  
  「我認為這些地方應該還有倖存者。」查龍溪認真地說:「但喪屍也很多。」

  「你挺有覺悟麼。」趙擎笑道:「你是好人,保護了這麼多人……嘿!小子!別亂動那個箱子!」

  「廣播裡說的。」查龍溪笑道:「年初就聽見政府讓我們互相幫助,彼此團結……過來,別動叔叔們的東西。」

  幾個小孩正在玩疫苗箱上的密碼鎖,被說了便一窩蜂作鳥獸散,查龍溪抓住其中一個,擰他的臉,笑道:「去別的地方玩。」

  那小孩嗯嗯點頭,眼神卻不會撒謊,流露出極其恐懼的神色。

  查龍溪把小孩放走了,給賴傑斟了酒,他沒有再次在飯菜裡下毒,以特種兵的意志是絕對不會屈服交出疫苗的。

  查龍溪已經試過一次了,他在四個月前,另外一支救援隊前來時便動了貪念,佯裝加入搜救隊,騙到一支疫苗後發現自己強了不少。繼而下毒抓住怒海隊的隊長,並嘗試了所有殘酷的手段折磨他們,最後殺了三名特種兵。

  但他沒有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
  
  疫苗箱還藏在他的保險櫃裡,密碼鎖沒有人能打開,強行炸開鈦合金盒會啟動自毀機制,最終什麼也得不到。
  
  查龍溪被注射過一次疫苗,但他依舊沒有安全感,這種疫苗非常有用,極其有用,除了給自己注射以外,還可以換取更多東西。他的野心,他的理想,需要靠這些疫苗來達成,至不濟,留著也可以保命。
  
  賴傑吃晚飯,把隨身東西交給查龍溪,說:「請你暫時幫我保管。」

  查龍溪點了點頭,親自拿著箱子,帶賴傑進了辦公室,把箱子放在桌上,賴傑背著個包晃悠晃悠與趙擎出了空地。

  賴傑朝天發射一枚信號彈,今天是個陰天,山林中茫茫的都是霧。發完把信號槍交給趙擎。

  查龍溪給賴傑點了煙,一路在山頂高處走過來,賴傑說:「這裡的防禦佈置得很不錯。」

  查龍溪說:「利用監獄本身條件改造的,從前這裡就是個監獄,他們都是犯人。」

  賴傑點了點頭,說:「你不怕他們自己逃跑麼?」

  查龍溪說:「我相信人性的光輝一面,黃大哥當初放出了所有的犯人,災難來臨的時候,過去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賴傑點了點頭,四處巡邏的兵員都穿著藍色的囚服改造的軍裝,表情一絲不苟,卻依舊看得出隱約的凶悍與蠻橫氣。

  賴傑說:「這裡的老獄警呢?」

  查龍溪摘下軍帽,摸了摸光頭,說:「他為了保護我們,犧牲了。」

  賴傑唏噓道:「真是想不到。」

  查龍溪笑道:「末日下,有人獨自逃生,有人犯罪,反而是這些曾經的犯人,擔起了保衛的職責。」

  賴傑笑了笑,說:「對,可見你做得很好。」
  
  查龍溪連忙謙讓,他把賴傑帶到1號區中庭,正是午飯時間,趙擎伸著脖子張望,只見樓上有不少人排隊下來,拿著盒飯打飯。

  沒有人看查龍溪,都各自低著頭,到中庭分發飯食的女人身前去領餐。

  賴傑點了點頭,查龍溪又道:「地方不太夠,大家只能住在牢房裡,但門是從不上鎖的。」

  「挺好,挺好。」趙擎附和著說。

  查龍溪又道:「吳嫂子,今天吃的什麼?」

  「米飯!」中年婦人笑道:「魚湯!」

  賴傑四處看了一眼,轉身出來,眉頭依舊深鎖。
  
  「你在擔心你的隊員麼?」查龍溪道:「我帶點人,和你一起出去找找。」

  「不。」賴傑道:「我的副隊長很厲害,他應當能保護其他人,我擔心的是你這塊兒。到這邊來說……」
  
  他們走到一邊,查龍溪會意,說:「上車吧,咱們詳細計劃,跟著你去救人的事。」

  賴傑原地指了指,說:「趙小擎你留下,在這裡等我。」

  趙擎點了點頭,走到一塊石頭上坐下等候,眺望山腳。
  
  他回頭看了一眼,見1號監獄區裡的人領完飯,沒人出來空曠地吃飯,居然又逐一回了班房,不禁嘴角微微抽搐。

  賴傑離開的半小時後,1號監獄區裡似乎發生什麼變故,開始有人快步跑向中庭。

  趙擎伸長脖子張望,慢慢靠近1號區,這是個回字型的七層高監獄,中庭三樓處還有條走廊,不知道通向何處。
  
  五分鐘前:
  
  推車推到死囚區,蓋板被掀開。

  「手伸出來。」外面的醫生冷冷道。

  蒙烽使了個眼神,劉硯躲進床底下,外頭罵了句髒話,不耐煩道:「快點!」

  蒙烽把手伸了出去,外面又道:「伸出來點,不懂?」

  蒙烽只得側過身,整個胳膊探出門外,倏然間痛苦的一聲大吼,聽得劉硯色變。

  外面醫生面無表情,將一把手術刀穿過他的手掌,牢牢釘在推車上,蒙烽痛得五官扭曲,不住大吼。

  那男醫生把手術刀抽出來,冷冷道:「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白大褂上濺得滿是血,蒙烽氣憤得不住發抖,左手五指痙攣,男醫生漫不經心地哼著歌……

  「九月裡……平淡無聊……一切都好……只缺煩惱……」

  碘酒抹上,針管正要紮下去的時候,蒙烽瞬間手腕一翻,抓住他的手腕,嘩一下拖得外面發出巨響,推車被撞翻,藥劑摔了一地,那醫生整隻手被拖進囚室內。

  蒙烽:「拉加多……拉加多……你也喜歡王菲?」說著拉著醫生的手,一下又一下朝門上猛拖,咚咚巨響,外面濺了一大灘血。
  
  「幹什麼!找死了!」馬上有人過來吼道。

  「通知查司令!」

  「找人來幫忙!」

  醫生大喊一聲,周圍的人全部被驚動,抓著他的肩膀,蒙烽不由分說緊緊攥著那隻手,又是一猛扯,咚的悶響,那醫生一頭在監獄門上撞得頭破血流,蒙烽連著幾下,門外滲出一灘血,醫生已撞昏過去,走廊中聲音十分混亂。

  那醫生倏然間又醒了,發出歇斯底里的淒厲慘叫。

  蒙烽扯著那人手臂再次猛拖,忽然間拖了個空,朝後摔倒,血液噴了滿地。

  蒙烽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拿著一隻斷手瞠目結舌。

  劉硯:「你……」

  蒙烽道:「哇,壯士斷腕啊……」

  「我操!教訓他!」馬上有人吼道。

  外面不知是誰竟是切斷了醫生的手,緊接著蓋板翻開,一枚催淚彈嗤嗤作響飛了進來,滾在地板上。蓋板合上,被死死頂著。

  「為什麼不是手雷……」蒙烽遺憾地說,劉硯馬上從床底鑽出來,捂著口鼻撿起催淚彈,朝牆角的洞裡猛地一塞,扔了過去。

  隔壁囚牢裡的卓餘杭以濕布蒙著口鼻,撿起催淚彈,又從隔壁囚室裡把催淚彈扔了出走廊。

  走廊裡的獄卒根本沒料到這招,催淚彈一落地瘋狂冒煙,登時到處都是咳嗽聲,蒙烽大吼一聲,舉拳朝蓋板上狠狠一擊。

  按著蓋板的人尚且不住猛咳,瞬間遭了蒙烽小範圍集中了全身爆發力的一拳,悶哼一聲,連人帶蓋板直飛出去,摔向對面囚室。

  「救我!咳!咳!」白曉東大吼道。

  蒙烽吼道:「別說話!」緊接著拎起繫了鐵管的布條,外面煙霧瀰漫,蒙烽不住猛咳,雙眼刺痛難以忍受,屏住呼吸伸手出蓋板外,將布條甩了一圈,朝走廊裡斜斜甩去。

  布條力度不大卻柔韌性強悍,呼呼飛過走廊,在獄卒的脖頸上一纏,繞了個圈。蒙烽力度拿捏得妙到巔峰,反手一扯,將獄卒拖得摔向囚牢門,獄卒腦袋在門上一撞,又昏了過去。

  「咳……快……」蒙烽道:「劉硯到你了……」

  他把獄卒調了個轉,一手揪著他的腳,整只腳從蓋板內拖進了囚室內,褲袋裡摸出鐵鏈,連著褲子一起扯了下來,又把獄卒推了出去。翻出鑰匙取下。
  
  劉硯雙眼通紅,用早已準備好的,從床腳拆下來的兩根管子夾著鑰匙,倏然間外頭又扔進來一發手雷。

  「這次你……咳!滿意了!」劉硯道。

  說時遲那時快,蒙烽撿起手雷迅速朝洞裡一塞,吼道:「隔壁的躲開!」

  手雷卡在不足巴掌大的小洞裡,蒙烽抱著劉硯滾進床下,轟一聲爆炸,牆壁塌了近半,水管炸裂開始瘋狂噴水。

  卓餘杭大聲咳嗽,從破牆斷口跑了過來,外面的人扔完手雷,以為炸死蒙烽就跑了,劉硯果斷夾著鑰匙嘗試開鎖,水管將鑰匙朝鎖孔裡一送,接著兩端使力一錯,鑰匙轉了個圈。

  再一錯,又轉個圈,卡嚓一聲。

  「太漂亮了!」蒙烽大聲道:「咳!咳!」

  劉硯脫下背心弄濕後捂著口鼻,接過鑰匙拉開門衝了出去,蒙烽兀自道:「咳!老婆小心碎玻璃!」

  劉硯光著腳,一下踩到門口的碎玻璃瓶,當即鮮血長流痛不欲生,蒙烽跳出囚室,一陣咳嗽中開始翻找槍支。

  劉硯踉蹌著擰開對面囚室門,白曉東撞了出來,砰砰聲響,蒙烽用慣六管機關鎗,換上自動步槍簡直是渾身不自在,把步槍把鐵棍使,幾下撂倒衝上來的嘍囉,躬身不住猛咳。

  劉硯踉蹌著跑出長廊,終於離開了催淚彈地區,沿路拖了滿地血,蒙烽邊流眼淚邊抱著劉硯,給他撿腳底的玻璃片。

  長廊裡一片靜謐,四人都在瘋狂咳嗽,手裡有三把槍,蒙烽抱著劉硯起來,示意快跑,數人又跑了一段路,及至走廊中間處。

  劉硯會意,掏出鑰匙,打開一扇門躲了進去。

  蒙烽出外拖了幾個昏迷的嘍囉進來,剝下他們的衣服鞋子,眾人換上,一時間囚室裡擠滿了人。

  劉硯倚在牆邊,看著天花板定了定神,開始穿鞋子。
  
  「現在等他們的援兵來,你們有什麼計劃?」蒙烽撕下床單給劉硯擦乾腳上的血,劉硯道:「別管我。」

  卓餘杭:「我要去救我妹妹。」

  蒙烽道:「你知道你妹妹關在哪裡?」

  卓餘杭:「謝謝你們把我放出來,我自己找,不用再管我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想辦法報答。」

  蒙烽看了劉硯一眼,劉硯道:「讓他去吧。」

  蒙烽道:「集體行動,先突圍出去再說,白曉東,你能保護劉硯麼?」
  
  白曉東手上纏著繃帶,前天被子彈擊穿的傷用床單撕下的布條包了起來,一臉蒼白。

  「我……我不會用槍,我只會徒手搏擊。」白曉東道:「但我會盡力。」

  「好的。」蒙烽道:「這樣,待會肯定還有人過來,我負責解決他們,劉硯你帶著他們朝1號區出口跑,能減輕外面的火力壓力,出去以後白曉東你倆把外面關著的人放出去,讓他們馬上跑路,製造混亂順便救人……算了你聽劉硯的,劉硯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嗯哼?」劉硯朝白曉東使了個曖昧的眼色,舔了圈嘴唇:「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蒙烽:「……」
  
  「快快!」

  「散開準備攔住他們!」

  門口一群人衝過。

  蒙烽戳了戳劉硯的腦袋,扔給他一把手槍,心內默計時間,十五秒後,沉聲道:「行動!」繼而拉開囚室門,兩手各執一把步槍追了上去。
  
  蒙烽衝向後,劉硯、白曉東與卓餘杭跑向前,劉硯手指一甩,手槍在指間打了個轉,面前又有數人過來,劉硯道:「小心!」

  奔跑中白曉東一躍而起,卓餘杭側身擦著牆壁斜斜一掠,橫持AK,砰砰兩槍,劉硯反手開槍,衝來的三名嘍囉瞬間倒地。

  劉硯繼續奔跑,讚道:「完美!」
  
  走廊盡頭越來越近,面前光線一亮,回字型的監獄樓邊緣,劉硯險些收不住腳摔下樓去。卓餘杭道:「那邊有防火梯!」

  劉硯道:「你去吧,我把人都放出來再說。」

  卓餘杭道:「謝了!我會記得你們的!」他背上槍,爬上防火梯。

  中庭內一片寂靜,上千雙眼睛盯著劉硯與白曉東。

  劉硯:「你開南邊的囚牢,我開北邊的……哦不好……」

  「什麼人!」樓下槍聲砰砰響,白曉東與劉硯同時抱頭蹲下,連滾帶爬地躲回通向死囚室的長廊裡。

  匆忙上樓梯的聲音,劉硯躬身想跑到囚室內側旁偷襲,卻晚了一步,四名小嘍囉跑上第三層樓梯,擋住了光線。

  糟了,劉硯心想,只有等蒙烽解決完背後的人回來救了。

  「把手舉起來!」為首一人逼近,槍口幾乎要抵到白曉東脖頸,冷冷道。

  劉硯舉起雙手。

  白曉東道:「我我我……警告你們,別惹我啊,別逼我動手。」

  白曉東腳下左移右移幾步,劉硯這才注意到他連鞋子都沒穿,光著腳,赤腳上纏著繃帶,暗道這拖油瓶真麻煩。

  「惹你又怎麼樣啊。」嘍囉們齊聲大笑。

  白曉東道:「不……不怎麼樣,你們都……走開,別亂來啊。」

  「廢了他!」為首之人命令道。

  說時遲那時快,白曉東轉身飛起一腳,槍聲響!打偏!

  劉硯只覺眼前一花,還沒看清楚的瞬間白曉東已經放倒了兩個,緊接著白曉東轉身單臂一盤,挾著一人腦袋撞上牆壁,咚的悶響。

  劉硯看得下巴掉地。

  「吒!」白曉東運氣喝出聲,最後握著一人步槍,側身借力躍起,連環兩腳,把那人踹得直飛出去,沿著樓梯一路滾到底,撞得頭破血流,昏了過去。
  
  劉硯:「……」

  白曉東:「好……好了。」

  劉硯:「你是……大哥,你是民間高手呢。」

  白曉東道:「近……近戰還可以。太遠開槍就不行了,有危險。接下來怎麼辦?」

  劉硯道:「快,開牢房門!」
  
  劉硯與白曉東分了鑰匙,挨個打開囚牢門,卻沒人出來,劉硯跑下樓梯,喊道:「走啊!快啊!別怕!跟著我走!」

  沒人敢下樓,劉硯明白了,查龍溪積威日勝,都在害怕。

  「都怕查司令麼?」劉硯說:「現在時間很寶貴,有自由的機會,跟著我們走。」

  四面囚室內一陣不安,開始有人離開囚室,犬吠聲漸近,劉硯轉身持槍。

  一人趕著六隻監獄內的軍犬靠近,站在中庭內。
  
  「汪!汪——!」

  一群惡狗朝著劉硯狂吠,聲音帶著狼的威嚴。

  劉硯退後一步,以槍指著馴狗的那人,那人明顯沒有武器,只是帶著狗來支援前面那支分隊的。

  「不想死就把你的狗帶走。」劉硯冷冷道。

  白曉東赤腳站在中庭入口處,步伐左移移,右移移,警犬群躬身呲牙。

  「別惹我啊……警告你們……」白曉東手指凌空戳了戳。

  「猢……」

  劉硯:「它們聽不懂你說什麼……」

  瞬間惡狗同時撲向白曉東,劉硯低頭扳動保險栓,端起槍。
  
  剎那間群犬撲來,白曉東衝前一步左腳橫掃,解決第一隻,雙拳連環,悍然揍飛第二隻,側身讓過第三隻咬向喉管的惡犬,反手拖著它的尾巴在空中掄了半圈,第三與第四隻狗腦袋互撞,發出一聲巨響。

  緊接著白曉東雙手掌刀齊出,行雲流水地躬身一掠,喝道:「吒——!」把最後兩隻以掌刀劈得斜飛出去。

  劉硯:「……」

  白曉東雙手握拳防守面前空門,眼光掃了一圈,倒退著走了幾步,說:「好了。」
  
  劉硯此刻的心情,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都下來!」劉硯道:「不管你們了,我們去前面開路,走!」

  劉硯持槍,離開1號區後是條露天走廊。花園是封閉的,四周都是五米高的圍牆,唯一出口在前樓處,又有人走來。

  「這個難對付……」劉硯認出是查龍溪身邊的光頭保鏢,馬上閃身到柱子後,吩咐道:「躲起來吧,趁機偷襲。」

  白曉東說:「偷襲?不好吧。」

  劉硯說:「你能打過他麼?」

  白曉東道:「我試試,不保證,他要是走了最好……」

  劉硯:「他不可能走的!別說傻話!」
  
  白曉東拉了個格鬥的姿勢,那名滿頭縫針痕跡的光頭冷冷注視著他,不說話。

  劉硯躲在柱子後,側身偷看,準備偷偷給他一槍。

  光頭就像個怪物,赤手空拳,上身肌肉十分誇張,盯著白曉東,喘氣聲猶如野獸,在胸腔裡陣陣悶響。

  他個頭很高,幾乎接近兩米,白曉東只有180公分,躬身時更比他矮了不少,白曉東肌肉瘦削勻稱,卻不顯強壯,跟那光頭比起來,簡直就像在壯漢面前一推就倒的少年。

  「我……警告你啊。」白曉東說:「別惹我,讓開,不然別怪我動粗了。」
  
  背靠柱子的劉硯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
  
  光頭挑釁地朝白曉東笑了笑,緊接著大喝一聲抬手抓來,白曉東奮然躍起,踩著他的手臂凌空一躍,半空中一秒內瀟灑轉身,兩腳夾著他的脖頸一擰,把那光頭擰得橫摔在地,發出悶響!

  劉硯從柱後轉出,正持槍瞄準時,光頭一個翻身,一拳擊向白曉東,白曉東抓著他的腳踝又是一旋,一個後空翻,喝道:「吒——」

  白曉東全身力量壓在膝前,單膝一跪,跪在他的腹部上,光頭登時一陣痙攣,吐出一口血,躬身時白曉東反手給了他脖頸一式掌刀,光頭砰的一聲倒地,昏迷。
  
  「技師?」白曉東道:「解……解決了,還挺好對付的。」

  劉硯嘴角抽搐,過來驗收戰果,檢查那光頭。

  白曉東道:「他會昏迷四個小時,肋骨斷了兩根。走吧。」

  劉硯舉槍又放下,放下又舉槍,重複幾次後,忽然間,蒙建國的聲音在腦海中迴盪:「劉硯,每一刻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犧牲,也有更多的人會因此而得救,你必須學得更堅強一些。」

  他想起死在查龍溪手上的搜救隊成員,以槍口抵著那光頭的腦袋,砰的一槍。

  血漿緩慢淌開,白曉東色變。
  
  「以後再給你解釋。」劉硯道:「走。」
  
  囚牢中的人終於出來了,此刻1號監獄區裡守衛力量空空蕩蕩,幾乎全跑進死囚區去增援,然而卻被蒙烽全部解決了。

  蒙烽帶著不少人追來。

  「臥勒個槽。」蒙烽色變道:「你怎麼擺平那大傢伙的!」

  劉硯:「不關我的事,民間自有高手!快快!朝這邊走!」

  前樓外砰砰聲槍響,馬上就有人恐懼大叫朝兩邊躲讓,蒙烽把劉硯與白曉東推到牆邊,自己雙手各執一把槍,躲在拐角後,轉身迅速砰砰兩槍,喃喃道:「左邊四個右邊七個……」緊接著又冒出牆角砰砰砰三槍。

  到處都有人大喊,蒙烽每次躲過一波子彈便冒頭幾槍,如是三輪,不到半分種,樓外一片寂靜。

  「走。」蒙烽吹了下槍口的煙,白曉東瞠目結舌,被劉硯拖起來,蒙烽喊道:「大家跟上!小心!」
  
  劉硯衝出外面的路,又有成批嘍囉持槍衝來,蒙烽轉身一躍,掠過空中時雙手同時開槍,砰砰砰放到一大片,滾進山石的掩護背面。三秒後,蒙烽又是一個打滾,就地開槍橫掠過來,同時趙擎抱頭從石後逃竄,衝向劉硯與白曉東,劉硯正焦急喊人朝山下跑。
  
  趙擎吼道:「怎麼又是你!」

  劉硯認出駕駛員聲音,憤怒地喊道:「怎麼老是你!」
  
  蒙烽吼道:「回樓裡來!怎麼又是你……不對,你是誰?!」

  劉硯道:「他是機師!開直升飛機的!魏博士的外甥!話說我們隊長呢?」

  「跟查司令走了!」趙擎大聲答道。

  蒙烽道:「怎麼來的這麼晚?」

  趙擎大聲答道:「我們在山腳發現了一個被人看守著的村子……觀察了一天,他們……等等,你們得馬上去找賴傑,他是朝西邊走的,查龍溪就在監獄行政樓裡……」

  蒙烽道:「你在這裡接應,我去找他,東西呢?都沒了?」

  趙擎道:「在我這裡。」他從登山包中抽出武器。
  
  蒙烽抬手示意拿槍,反手架上六管機關鎗,劉硯接過工具盒,蒙烽吩咐道:「你保護他倆,準備幾個定時炸彈,待會得把他們的生物實驗室炸了,免得又出什麼麻煩,我馬上回來。」

  劉硯推了推趙擎:「你護送老百姓下山,別被人偷襲了,送他們回村子裡。」

  「行,你倆小心。」趙擎轉身跟著人群下山。
  
  這裡暫時安全了,劉硯找了監獄後面的一個隱蔽處,扔出幾個小型機器人,滴溜溜地在路上打轉,自己則坐下翻開盒子,開始組裝定時炸彈。
  
  白曉東蹲在一旁看。

  劉硯埋頭接線,說:「小白同志,你真厲害,看走眼了。」

  白曉東道:「謝謝,呵呵。」

  劉硯:「動手前先警告對方,這個是必須說的台詞麼?以後不妨去掉吧,先下手為強明顯更安全。」

  白曉東道:「教練說的,學散打的人不能欺負普通人。十六字思想要貫徹好。」

  劉硯:「十六字思想是什麼?」

  白曉東誠懇道:「人不犯我,我不動手;人若……犯我,撂倒就走。」

  劉硯:「……」
  
53、青山

  劉硯打開工具盒,想了想,把盒裡的東西稀里嘩啦全倒在地上,剪出幾根線和一個引爆器,粘在盒蓋上。

  白曉東在一旁認真地看,沒有問,劉硯也沒有解釋,最後把兩個三硝基甲苯雷管固定在盒裡,小心蓋上盒蓋。

  「走。」劉硯道:「抓個人來問問。」

  這裡離隔壁山頭足有兩三里路,剛才的槍戰與爆炸聲都十分響亮,多半賴傑已經聽見了。新軍不知道有多少成員,許多人不知道關押的囚犯已經越獄,仍源源不絕的有增援過來。

  劉硯和白曉東躲在一間建築後,一隊五人的新軍成員大聲吶喊跑向1號區,白曉東倏然抓住跑在最後那人衣領,左手揪人右手掌刀,卡嚓一下把人打昏拖了過來。

  劉硯潑了點水把那人弄醒,問出實驗室方位——在比行政樓更北的方位。

  他找了輛閒置的吉普車,與白曉東上車朝著實驗室去。
  
  另一處:
  
  查龍溪與賴傑走出辦公室,遠處傳來隱隱爆炸與槍響,賴傑擰起眉頭,問:「什麼聲音?」

  查龍溪看了一眼手錶,說:「例行訓練,在1號區後面的訓練場上,對了,如果有機會,能請你幫助訓練他們麼?」

  賴傑若有所思點頭,查龍溪說:「你的同伴能找到的,別擔心。」

  賴傑道:「實話說吧,我剛剛擔心的不是這個,是關於你的新軍。」

  查龍溪沒有說話,負著雙手,認真看著賴傑,他比賴傑高了些許,略微低下頭,那神態彬彬有禮。

  賴傑在行政樓的走廊裡四處看了看,手撐在窗台上,眺望遠處山巒,說:「你的新軍在回到公海之後,一定會面臨解散。」

  查龍溪迷惑地問道:「我當然知道,這有什麼問題麼?」

  賴傑轉身看著查龍溪的雙眼,開口道:「你的兵帶得確實很不錯,他們屆時可能會被解放軍部隊測試,並在尊重個人意願的前提下予以收編。你會失去作為一個民間領袖的位置。」

  查龍溪笑了起來,無奈搖頭,賴傑手指點了點,煞有介事道:「你真的能放下這些?回去當一個平民?」

  「當然。」查龍溪道:「我以為國家會強行徵兵……」

  「不不。」賴傑遞過一根煙,查龍溪接了,賴傑又說:「現在人的概念已經和咱們父母輩不一樣了,政府不敢再拉壯丁,除了特種部隊隊長有權以外,就連將軍都要尊重民眾意願。」

  「實話說吧。」查龍溪說:「我不太想去避難所,有的時候我總在想,去了以後我能做什麼?我寧願留在故土,否則總有一天,沸騰的血液會冷卻下去。我可能不太適合過群居生活,等你們通知總部以後,把所有的弟兄送走,我留下來。」

  賴傑道:「你打算去什麼地方?這麼多喪屍可不是鬧著玩的。」

  查龍溪說:「到處走走,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人。林則徐說『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我不想在避難所裡每天接受國家的資助老死,寧願戰死在邊疆。」

  賴傑道:「不錯,很不錯。你願意加入我們麼?」
  
  查龍溪沒有回答,看著賴傑的雙眼。

  「我想先給你看一件東西。」查龍溪說。
  
  「蒙烽!」劉硯小聲喊道。

  蒙烽在消防梯上朝身後擺手,窺見走廊裡的賴傑與查龍溪。

  劉硯朝他招手,蒙烽好不容易找到人只得又下來,劉硯接連拋出兩個雷管,蒙烽接住塞進口袋裡,劉硯指了指後面,示意他去生化實驗室內佈雷。

  蒙烽躍下來說:「賴傑在裡面,一樓全是人,你們別亂闖,通知賴傑就撤。」

  劉硯點頭,與白曉東從背後爬上行政樓去,窗戶敞著,裡面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劉硯看見辦公桌上放著一個鐵箱子,示意白曉東蹲下來。

  他倆藏身樓外的排水管上,耳內聽著辦公室裡傳來的對答。
  
  查龍溪:「我們上次去市裡,發現了一輛廢棄的車,到處都是血。查了一下,裡頭有這個,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賴傑喃喃道:「老天,這是怒海隊的疫苗……他們早在年前就全軍覆沒了。」

  上面是一副密碼鎖,賴傑以手指撥弄密碼鎖,查龍溪道:「我迴避一下。」

  賴傑輕鬆道:「沒關係。」

  查龍溪拉開門出外,賴傑低頭打開密碼箱,開盒的聲音。
  
  查龍溪一出門,便取出一個竊聽器貼在門上。
  
  裡面是一支疫苗,箱底的製冷劑還未失靈,賴傑蓋上盒蓋,抬眼,窗外出現了兩個人。賴傑的表情變得相當精彩。

  劉硯作了個「噓」的手勢,白曉東左手提著一個箱子,把賴傑面前的疫苗箱提走,另一個箱取而代之,輕輕放在桌上,劉硯接過疫苗箱,指了指北邊,口型示意蒙烽。
  
  賴傑道:「你們到底跑哪兒去了?」

  劉硯:「這傢伙不是好東西……」

  倏然間門被打開,劉硯吼道:「小心!」
  
  砰然槍響,短短的一秒時間中,白曉東抱著劉硯的腰朝外一拖,賴傑踩著辦公桌朝外一躍。

  查龍溪的子彈擦著賴傑的大腿飛過去,擦出一道血線,繼而將窗戶擊得粉碎,玻璃渣爆射。

  賴傑身在半空抽出腿側霰彈槍,頭也不回反手一槍,巨響聲中鋼珠在辦公室內爆開,緊接著吼道:「快下去!」

  賴傑撈著窗台瀟灑蕩了個圈,再次出現在窗外,扣槍。
  
  辦公室的門在爆炸聲中連著走廊對面的窗玻璃一起飛射出去!
  
  劉硯和白曉東狼狽下了地面,賴傑從消防梯跳上水管,又從水管跳下地,躬身單膝落地消去衝力,劉硯馬上轉身去開車,幾下把疫苗箱塞進包裡扔在後座。

  「解決了嗎?!」劉硯道:「你的傷沒事吧?」

  賴傑跳上敞篷吉普後座:「沒事,輕傷不下火線,媽的,被他跑了!聲音這麼小都聽見了?!剛剛不該說話!」

  劉硯:「還不是你先開口的!他一定有竊聽器!快走!蒙烽去炸他們的生化實驗室了!」

  劉硯調轉車頭,遠處子彈飛來,將倒後鏡擊得粉碎,賴傑吼道:「生化實驗室在哪!哦不好……」

  行政樓裡開始追出人,劉硯一踩油門衝出去,賴傑抽出衝鋒鎗轉身,坐在後座,扳開保險栓開始掃射,噠噠噠槍響聲連成一片,劉硯把車速踩到最快,遠處又響起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蒙烽得手了。

  「新軍有多少人?」賴傑道:「我還在探情報。」

  劉硯道:「估計有上千個!已經被蒙烽解決掉好幾百了,去接應他?!」

  劉硯打方向盤,衝向1號區的樓後,轉彎力差點把白曉東給甩出去,賴傑馬上轉身,拉開手雷扔在拐角,劉硯從樓後一百八十度轉彎,拐角處追來不少人,手雷爆炸,將人炸得直飛出去。

  劉硯一踩油門,車又從拐角處直衝出來,賴傑雙手各執一把衝鋒鎗,斜斜朝向兩旁開沿路瘋狂掃射,劉硯抱頭趴在駕駛室壓著油門,吉普車沿路衝去,白曉東第一次遇見這麼刺激的場面,抱頭躲在座位下不住狂喊。
  
  吉普車撞進人群裡,轟一聲又是一枚手雷,緊接著箭似地飛出烈火,蒙烽背著六管機關鎗沒命飛奔,背後追著一大群喪屍,大吼道:「劉硯你又謀殺親夫——!」

  「殺了他們——!」查龍溪的聲音傳來。

  劉硯漂移轉彎,賴傑躍上駕駛座,吼:「我來開車!你們躲起來!」

  蒙烽架上衝鋒槍,賴傑馬上脫下防彈衣扔給蒙烽,蒙烽套上,把劉硯和白曉東按到車座下,怒吼聲中開始連發掃射。

  蒙烽武器火力強悍無比,行政樓前剛跑出人便被橫飛的子彈掃倒下去,吉普車提到最高速,再度穿過先前手雷炸出的焦煙、烈火與滿地屍體。
  
  劉硯匆忙之間抬頭,忽見行政樓天台冒出一人,馬上意識到危險,吼道:「賴傑!快離開這裡!」

  劉硯手忙腳亂翻包,掏出一個圓盤的瞬間,樓頂一枚火箭炮發出,呼嘯著飛向高速馳騁的吉普車。

  「拋出去!」劉硯喊道。

  白曉東:「我……我嗎……叫我?」
  
  蒙烽掃射車旁,白曉東見只有自己有空,邊問邊迅速接過圓盤,斜斜一甩。

  嘀嘀嘀圓盤電子聲響,飛速打著旋斜斜迎上火箭炮,半空中砰然爆炸,解體,射出上百個發紅的金屬片,火箭炮受到爆炸力干擾,在空中炸開,氣流掀得吉普車一翻。

  天旋地轉,吉普車後輪騰空,車頭斜斜朝向地面成了四十五度角,蒙烽朝車後猛地一坐,吉普車平穩落地,賴傑打方向盤掉頭,朝向來時的路,總算得以喘口氣了。
  
  賴傑:「三分鐘整備,報告情況。」

  「我們被抓了。」蒙烽開始換子彈:「剛剛才逃出來,殺回去?」

  劉硯翻出通訊器扔給賴傑和蒙烽,又把一個勳章給白曉東領子別上,自己別了一個。

  賴傑邊翻包填充子彈:「我和趙擎在山腳發現了一個村莊,觀察一天後查清楚了這裡的形勢,猜你們被抓了,馬上就上來救。這廝殺了怒海隊,老子怕平民被抓了當人質,一直不敢動手……你們負責去把平民放出來,掩護他們離開,白曉東有沒有報告?」

  白曉東:「平民都放走了。」

  「很好。」賴傑道:「劉硯呢?」

  劉硯頭也不抬道:「我殺了一個人。」

  賴傑道:「你現在代表著國家與政府,你認為該殺的一律不用手軟,殺了人也別害怕,K3烈士的英魂永遠會守護著你。」

  「嗯。」劉硯低聲道。
  
  全部子彈上完,整備結束,蒙烽說:「現在怎麼辦?殺回去?實驗室裡喪屍太多了,那裡是北監獄3號區,有近兩萬名犯人感染爆發後變成的喪屍。」

  賴傑揉了揉鼻子,說:「得先回去把喪屍清理掉,劉硯你負責開車。」

  劉硯接手方向盤,卻不驅動,看著遠方。

  蒙烽說:「或者在這組織防線?喪屍離開實驗區,很快能追到行政樓,他們只能朝咱們這個方向跑,是下山的唯一出路。」
  
  「劉硯?」賴傑問道。

  「他有大把跑路的辦法。」劉硯道:「你看。」

  遠處行政樓頂樓,直升飛機螺旋槳聲音響起,一輛小型直升飛機飛離。

  賴傑罵了句髒話,說:「準備埋雷。」

  劉硯說:「但他跑不掉,再等等……你記得我讓曉東換的箱子麼?」

  賴傑:「……」
  
  天台上聚集了大量的新軍士兵,黑壓壓足有四五百人,憤怒叫喊,查龍溪不再理會他們,坐在機艙裡吁了口氣。

  「朝北邊飛,找個安全地方。」查龍溪疲憊地倚在座位上,人算不如天算,一夕間偌大基業全沒了。

  然而小弟沒有了還可以再招,從災難來臨開始,建立一個政權他只花了不到一年,假以時日,新軍定能再次組建。

  幸好這次得到了最重要的東西,不至於一無所獲。

  查龍溪滿意地打開膝上的疫苗箱,裡面是亂七八糟的線纏著一個液晶顯示板。
  
  液晶板下是個定時炸彈。
  
  卡嚓一聲輕響,讀秒器上顯示出數字「1」。

  查龍溪呼吸屏住,瞳孔劇烈收縮。

  下一秒,數字歸零,定時炸彈引爆。
  
  一道驚天動地的爆炸,衝擊波帶來的狂風席捲了整個山頂,山谷內回音猶如雷鳴。

  直升飛機在半空中化為火球,墜下山谷,查龍溪被炸得血肉橫飛,粉身碎骨。
  
  蒙烽道:「這些人得救下來?」

  賴傑沉吟不語,忽然行政樓的另一面,男人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喊道:「天台上的人聽著!查司令自作孽,死無全屍了!」

  「卓餘杭?」蒙烽道。

  賴傑問:「這人你們認識?」

  蒙烽點了點頭,卓餘杭大聲道:「大家準備抵抗喪屍!別害怕!國家來救咱們了!一定會給咱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天台頂上群情聳動,賴傑道:「查龍溪伏誅!我代表國家正式接手新軍民兵自衛隊!你們從上面殺下來!我們負責背後支援!」
  
  監獄3號區中逃出來的喪屍還未曾全部過來,賴傑與蒙烽開路,清光了行政樓前的所有喪屍,卓餘杭抱著遍體鱗傷的妹妹過來,把她放在車上,轉身前去救人。

  兩股人匯合,邊殺邊撤退,火力逐漸加強,新軍的殘餘士兵退出山路,封鎖了電網。

  劉硯開著車下山,賴傑把剩下所有的炸彈以及新軍的手雷全部埋設進去,炸掉了大半個山頭。
  
  麻煩終於告一段落,他們從山上下來,卓餘杭清點人數,先前新軍從喪屍反擊戰開始時,就以卓餘杭和查龍溪為領袖,四個月前因怒海隊一事產生意見分歧,查龍溪與卓餘杭怒而分裂。卓餘杭帶領自己親信打算離開青山監獄,卻遭到查龍溪暗算,卓餘杭被囚,手下成員恐懼查龍溪酷刑,再次被收編。
  
  此時新軍群龍無首,都願意聽卓餘杭的。
  
  卓餘杭帶著他們下山,前往耕地,這處實際是昔時監獄山腳下的一個小型村莊,房屋破敗不堪,只有兩名新軍成員看守著四百個勞動力。

  這四百名勞動力種的菜,土豆與糧食,地瓜要供應給三千名住在山頂的新軍以及人質食用。

  「就這麼點人?」蒙烽道。

  「幾乎沒人會跑。」卓餘杭說:「一年來只跑了兩個。老人和小孩都在查龍溪的手裡,外面是喪屍,背後是槍,能跑去哪裡?」

  耕地上四處都有人在慟哭,賴傑清點人數,說:「劉硯,你過來登記姓名,休息一晚上,明天要離開這裡了。」
  
  2013年6月4日。
  
  剛離開公海回到大陸,碰上的第一批敵人竟然是人類同胞。

  卓餘杭還記得曾經的編制,他讓新軍的小隊長點數,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中,死去了七百多人。
  
  賴傑下山後第一件事,是集合了颶風隊的成員,大家站成一圈,為死在平民手中的戰友——怒海隊成員默哀。

  據當時目睹這一切的人說,查龍溪為了逼問密碼,殘忍地殺害了其他隊員,留下怒海隊隊長,再用酷刑反覆折磨他,等待他痊癒,反覆體驗所有人類能嘗遍的痛苦,不亞於凌遲。直到最後,那位隊長自己死了。

  他們為了營救在喪屍潮中的人而英勇犧牲,不是死在喪屍群裡,而是在自己的同胞手中,受盡折磨而死去。最可怕的是,當時的旁觀者有好幾個,他們向我們描述了整個過程,卻沒有一個人提到想反抗。

  賴傑說幸虧我多留了個心,令罪魁禍首死在了炸彈下。

  我們集合了所有的物資,這裡還有不少糧食,足夠所有的人吃上一個月。

  人多而麻煩,大家都十分疲勞,最麻煩的是我很……
  
  「最麻煩的是什麼?」白曉東道:「你怎麼了?」

  劉硯啪一聲合上日記本:「你被蒙烽教壞了,小白同志。」

  「呵呵。」白曉東笑了笑:「你的日記寫得挺有思想內涵的。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劉硯道:「我不是不舒服……我是餓了!賴傑!」
  
  劉硯終於找到賴傑,凶殘地抓著賴傑衣領拚命搖:「我昨天晚上只吃了小半包搾菜,今天早上吃了半塊麵包就冷水,你再不給我找點吃的來,你就等著向總部重新申請一名機械師吧!!」

  賴傑叫苦不迭道:「老百姓不給送吃的,你讓我怎麼辦?」

  蒙烽端著一個破碗過來,說:「喏,先吃吧,墊著肚子。」

  碗裡是兩個雞蛋,劉硯餓得頭昏眼花,昨晚吃的都留給蒙烽了,他接近四十八小時都沒什麼東西下肚。

  幸好蒙烽知道心疼媳婦,去偷了兩個熟雞蛋,劉硯狼吞虎嚥地吃了,賴傑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忙忙碌碌,直到太陽下山,所有人的名字才登記完,卓餘杭端著一個裝滿燒土豆的盆子過來,說:「對不起,沒顧上給你們送飯。」

  賴傑道:「沒關係,讓父老們先休息吧,準備明天早上啟程。」

  蒙烽分了破碗和筷子,喊了聲白曉東,白曉東在給卓餘杭的妹妹包紮,卓婷已經醒了,全身卻被打得傷痕纍纍,發炎,重傷外加高燒,十分頹弱。

  她自醒轉後就沒和卓餘杭說過半句話,眼神空洞,頭髮凌亂望著天空,嘴裡喃喃說著什麼。

  卓餘杭去照顧親妹,白曉東過來,眾人就蹲在空地上,就著那一大盆土豆開始吃晚飯。
  
  夜裡,賴傑在村外搭了個簡陋的營地,山裡寒冷開始下雨,劉硯躺在塑料布下聽著雨聲,轉身抱著蒙烽。

  蒙烽直挺挺地躺著,呼嚕打得山響,劉硯捏住他的鼻子,耳內傳來賴傑和卓餘杭的對答。

  卓餘杭:「按他們的意思是還留在這裡。」

  賴傑:「不行,卓兄,去掉組織的命令不說,這裡也太危險了。」

  卓餘杭:「我可以帶領剩下的弟兄們保護大家。」

  賴傑沉吟片刻,似在斟酌,最後認真道:「首先,你們的事情還沒有定性,我不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那一套,你們是冤枉的也好,從犯也好,這需要回公海才能弄清楚,還你們一個清白。其次,接下來的事本來是不應該告訴你的,但你們既然想留下來,不想去公海,我把實際情況向你解釋一遍,但你得幫我保密。」

  卓餘杭道:「新軍的所有成員跟你一起走,信不過的話現在我可以給他們上手銬。但老百姓們怕當兵的,也被查龍溪嚇怕了,不敢盲目相信。」
  
  賴傑道:「不相信也不行,事實上,當所有區域的倖存者開始撤退以後,軍方會執行一個叫做長夜計劃的軍事轟炸,你們躲在山區裡非常不安全,只會被炸死。」

  卓餘杭:「我們可以躲進防空洞。」

  賴傑:「這裡本來就不是颶風隊負責的區域,我們是被查龍溪打下來的,你懂嗎,怒海隊被查龍溪殺了,雖然不關你們的事。但我們一走,永遠也不會有人來救你們了,只有這一次機會。」

  「等到真正開始轟炸的時候,不是幾個炸彈扔下來就完事的,山林地區會用燃燒彈,而喪屍密集的城市會用核彈,到那個時候,你們連吃的也找不到,別妄想能在這裡自給自足……土地全燒掉了,光是一場火,就足夠讓你們全死在這裡,想活命,就必須走。」
  
  卓餘杭沉默良久,賴傑道:「給你根煙抽,去試著說服他們,明天早上離開這裡。」
  
  蒙烽帶著濃重的鼻音道:「你殺的那人叫什麼名字?」

  劉硯嚇了一跳,鬆開手小聲道:「你醒了?」

  蒙烽道:「你捏著我鼻子我能不醒嗎?」

  劉硯想了想,說:「不知道。」

  蒙烽:「下次殺壞人之前記得先問名字。否則賴傑沒法登記報備。」

  蒙烽坐起身,一臉沒睡醒的毛躁模樣,撿起槍穿上外套去巡邏。劉硯肚子又咕咕響了,趴在塑料布上,枕著外套,看著樹下滴答的雨水數蝸牛。

  賴傑和蒙烽交接,回營地來休息,時間已是午夜兩點,村莊裡還有不少地方點著油燈,村民在忙碌地收拾東西。

  賴傑手指擰在膝前,坐在棚裡發呆,劉硯小聲道:「很累麼?」

  「還行。」賴傑說:「劉硯,你越來越厲害了,是疫苗的原因麼?」

  劉硯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很喜歡賴傑,這名大哥型的隊長就像個溫柔的兵痞,愛開玩笑,卻把分寸拿捏得很好,善良而隱忍,卻不失彪悍之氣。

  賴傑會以手指抵著劉硯的喉嚨,憤怒地質問他「怎麼能對百姓動手」;也會告訴他「別怕殺人,特種部隊的英魂在守護著你」。

  他的原則與立場堅定,堪稱整個團隊的精神支柱,只要有他在,劉硯就不怕做錯事。

  「睡不著麼。」賴傑開口道:「還在怕?第一次殺人嗎。」

  劉硯說:「不怕了。」

  賴傑道:「你的炸彈扔得很好,以前你只是個學生,現在你是特種部隊的一員。」

  「對待老百姓,你必須注意你的一言一行,只要能在父老面前站穩你的立場,當情況所迫,不得不殺人的那一刻,整個國家,都將成為你最強大的後盾,給你信念,支持你開槍的手。」

  「嗯。」劉硯笑了笑。

  賴傑摸了摸劉硯的頭。

  「這裡很難辦麼?」白曉東也沒有睡著,在劉硯身邊開口問道:「不好對付?」

  劉硯道:「需要想個辦法嗎?」

  「不不。」賴傑道:「劉硯,我知道你那點小聰明,你別動把喪屍放進來嚇他們的歪念頭……」

  劉硯翻了個身,苦忍著笑,方才睡覺時他確實想過用這個辦法。出去找點喪屍放進來,村民們就不得不走了。

  「這裡不是最難對付的地方。」賴傑低頭摘下他的露指手套,脫軍靴:「不好意思……」

  劉硯:「你的腳不臭,沒關係。你碰見過最難對付的情況是什麼?」

  賴傑:「永望鎮,你的地盤是我執行的所有任務裡最難收拾的地方。多虧你最後想通了。」

  「我手裡只有吳雙雙和李巖兩名隊友,我打過疫苗,徒手格鬥只能和蒙烽打平,張岷的狙擊槍隨時能取我們的性命。你們沒有做過壞事,反而招待我們,我不可能下狠手,況且就算動武,也只有輸的份。你的電塔,噴火槍……那一大堆高殺傷力武器根本沒法對付。」

  劉硯道:「但最後你還是贏了。」

  「是啊。」賴傑道:「好險,一旦不能和平解決,你們還有胡玨,唐逸川這倆傢伙,他們是組織點名搜尋的大人物,說話份量非常重,回到公海以後,萬一看我這小蝦米不順眼……朝統戰部施個壓,老子就得吃不了兜著走,等著降級挨處分了。真他媽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兒,睡吧睡吧,我聽見你肚子又在叫喚了,難怪蒙烽老說你餵不飽……」
  「你夠了吧。」劉硯冷冷道。

  「喂不飽……」白曉東道:「是什麼意思?」

  劉硯:「……」

  「白曉東,回去以後我介紹一個小朋友和你結拜。」劉硯道:「你倆一定很談得來,都是從外星球來的。」
  
  夜間的雨淅淅瀝瀝,毛毛雨籠著叢山中的霧氣,悶而潮濕,就像一層油粘在身上。

  蒙烽走到村莊旁的水井邊,打了桶水,脫下外套與背心,一桶水沿著頭頂澆下來,出了口舒服的氣。

  他把衣服搭在肩上,赤著健美的上身,躬身坐在井邊抽煙。

  遠處一名女人拄著枴杖,呆呆地看著蒙烽。
  
  抽完一根煙,蒙烽起身四處看了看,輕手輕腳靠近一間民房,閃身在牆壁後,探頭張望——有廚房。

  蒙烽像個大馬猴,進去把村民的櫃子水缸,灶台菜板,抽屜竹簍全翻了一次,找到一包炸面,揣在懷裡出去。
  
  門口一個女人拄著枴杖,披頭散髮,頭髮蓋住了臉,氣若游絲,幽幽道:「對——不——起……」
  
  蒙烽駭得魂飛魄散,險些把炸面灑了一地,卓婷忙道:「您……要找吃的嗎?」

  蒙烽點了點頭,說:「找到了,別告訴人。你炸飛我一次,我偷你點吃的,咱倆打平。」

  蒙烽走了,卓婷忙踉蹌拄著枴杖,跟在蒙烽身後,道:「你……等等。」

  「怎麼?」蒙烽轉身疑惑道。

  他們在井欄邊停下腳步,卓婷說:「蒙烽大哥,我……我不知道怎麼道歉……上次地雷的事……」

  「沒關係。」蒙烽道:「我已經好了。」

  卓婷低聲道:「我哥哥……怕你們給我定罪,怕我去了避難所以後會被判刑,所以不想跟著你們走,我會好好勸他。畢竟我犯錯了。」

  蒙烽示意她在井欄旁坐下,卓婷渾身帶傷,坐下時又忍不住發抖。

  「你從前是做什麼的?」蒙烽說。

  「幼教。」卓婷道:「去年我帶著孩子們進山,起初還挺好的。查龍溪和我哥鬧翻了,把孩子們關了起來,是我沒用。」

  蒙烽看著卓婷,卓婷道:「查龍溪拿孩子們和我哥威脅我,我沒辦法……」

  蒙烽道:「你的學生都活下來了麼?」

  卓婷點了點頭,說:「我被懲罰是活該,你們別管我哥哥說什麼,孩子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

  蒙烽隨口道:「劉硯和我是一起的,我可以代他表態,我倆都原諒你,另外那位白曉東,你可以和他談談。」

  「謝謝。」卓婷低聲道。

  蒙烽說:「我看曉東在幫你治療,應該也原諒你了。」

  卓婷點了點頭。

  「所以,你可以原諒你自己。」蒙烽說:「你和我們不一樣,你不是兵,別太自責,有緣再見。」
  
  蒙烽帶著炒麵走了,卓婷又怔怔在井欄邊坐了會才回房。
  
  蒙烽拿了支筆,在炒麵外的紙包上畫了個心,輕手輕腳地放在劉硯枕著的外套邊,前去巡邏,就像一頭討好媳婦的,笨拙而小心的大狗熊。
  
54、殺手

  翌日清晨仍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濛濛亮,四周便喧鬧起來。

  劉硯打著呵欠起來,一臉不樂意坐在板車邊吃炒麵,賴傑去組織撤離,平民拖家帶口,帶著糧食離開。

  一名老嫗抱著枕頭與被子嚎啕大哭,賴傑要讓她走,她死也不走,賴傑簡直被鬧得焦頭爛額。

  蒙烽上去勸慰,賴傑揉了把亂髮,抓狂地走了。

  最後那老嫗哭得斷腸摧心,被蒙烽抱了起來,放在板車上,讓其他人帶著走。

  「她哭什麼。」劉硯道。

  賴傑吁了口氣:「哪來的好東西,給我吃點。她說她的老伴兒,兒子媳婦,孫子都埋在這裡,剩她一個了,不想走。」

  劉硯說:「讓她留下來唄。」

  賴傑:「怎麼能讓她留下來?全村人都走了,她守著那點糧食吃不了多久,到處都是喪屍,長夜計劃一開始,留在這裡的人都活不了。」
  
  那老嫗倚在卓婷身邊,車上大部分是不能行動的老人,蒙烽押送大部隊,小聲安慰她,又把錢包拿出來,給她看自己小時候和父親的合影,說避難所裡的小孩。

  「對對。」蒙烽說:「裡面小孩子很多,帶帶小孩,大家說說話……」

  卓婷忍俊不禁,問:「你們還負責陪老人說話麼?」

  老嫗碎碎念,情緒平復了不少,拿著蒙烽的照片邊流眼淚邊念叨,最後握著他的手,感激地說了幾句什麼。

  蒙烽說:「活著,咱們以後還能回來。等這裡不再生病了,大家會一起回家的。」

  老嫗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倚在卓婷的懷裡,卓婷心疼地伸手,摸了摸老人家花白的頭髮。

  劉硯知道蒙烽小時是他奶奶一手帶大的,和老人家感情很深,硬漢柔情之時最是打動人,他怔怔地看著蒙烽,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情愫在漸漸延伸。

  蒙烽心有靈犀般地感覺到了,抬頭時朝劉硯笑了笑,劉硯把剩下的炒麵吃完,拍了拍手下來。
  
  一行人穿過籠罩著雲霧的山腹,進入山谷深處。

  當天中午休息,已經開始有人跟不太傷了,賴傑只得放慢行走速度,正在跨過一道深谷時,大地陣陣震動,隊伍開始驚慌。

  賴傑回手示意安靜,卓餘杭帶著他的手下到隊伍最前方列陣保護。

  一隻頂天立地的巨人從山谷中走來,腳步落地時砰一聲巨響,奧克斯綜合體再次出現。

  猶如遠古時徘徊在森林深處的上古巨人,每一步踩下驚天動地,旁若無人,踏過溪流,在山巒間長途跋涉,走向東南。

  「那是什麼……」白曉東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玩意,聲音不住發顫。

  「奧克斯綜合體。」賴傑說。

  白曉東道:「什麼東西在……操縱它?」

  所有人仰頭眺望,巨人從他們面前不遠處經過,橫跨了道路,些許粘合在一處的屍體被樹木刮出,落下地來。

  「地球。」劉硯喃喃道:「我們的星球在召喚它,要清理掉所有的病毒。如果你把它剝開,會看見最裡頭的藍光,就是母星的意識。」

  賴傑轉頭道:「地球在回收它?」

  劉硯點頭道:「第七區告訴我的,地球在保護我們,和從天外來的病毒戰鬥。」
  
  巨人走過,離開。
  
  賴傑吩咐再次啟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溪流邊上,笑道:「我一直以為地球要殺的是咱們人類,科幻小說裡不都這麼說嗎?」

  劉硯笑了笑,說:「我們就是地球的一部分啊,它怎麼會自己殺了自己?」

  蒙烽道:「是麼,很多人可不覺得人類是地球的一部分。」

  劉硯道:「那麼你告訴我,地球是什麼?」

  「山川,河流,大地。」劉硯道:「包括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都是地球自己,或許人類偶爾會給它添點小麻煩,這些都只是它自己生病了。」

  賴傑埋頭看著腳下的泥土,問:「病毒已經證實了來自外星球?」

  劉硯搖頭道:「據說是比外星球更遠的地方,比我們宇宙更高維度的另一個宇宙。秦海沒有解釋得太清楚,這只是他們的推測。他們認為病毒是有意識的,屬於一種群體意識……第七區對病毒意識的稱呼是『群體意識矩陣』,據說千萬個病毒分佈在地球上,組成一個巨大的大腦,所有病毒基因片段裡隱含著的弦是一個整體……就像一個不速之客,他和地球本身的意識形成對抗……」

  蒙烽就像鴨子聽天書一頭霧水,劉硯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腦袋。

  「我媽說打人不能打頭,會變笨的。」白曉東道。

  蒙烽:「我就是被他打笨的。」

  劉硯:「……」
  
  黃昏時他們經過另一段蜿蜒的山路離山,翌日走走停停,終於找到又一個訊號塔。
  
  賴傑讓所有人原地休息,攀上信號塔,劉硯試了試,信號非常嘈雜。

  「呼叫公海基地,呼叫公海基地,這裡是颶風隊技師劉硯。」

  「呼叫公海基地……別告訴我你們又碰上什麼章魚魷魚了啊!」劉硯陡然炸毛道。

  「在在在——」男人的聲音道:「傳說中的劉硯嗎?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了?賴傑呢?」

  劉硯:「我們中途被擊落,任務過程中額外發現了一批倖存者共計2071名,目前方位已經在地圖上標誌了,我們需要物資,並申請派出救援總隊把人帶回公海。」

  「總部收到,請清理周圍環境,留出空地,四十八小時內救援總隊將抵達。還有別的要求嗎?」

  劉硯掏出單子,對著報了一大堆物資,那邊信號越來越弱,劉硯道:「怎麼回事?」

  通訊器裡的聲音:「已經詳細記錄,太陽風錯位,磁場絮亂……」
  
  沙沙響,通訊斷絕,劉硯試著再幾次聯絡,那邊發來信號,確認安全後劉硯才掛了。
  
  這次的救援隊來得很快,翌日天亮時,直升飛機大部隊抵達,在山腳的曠野中給倖存人員排隊檢疫。

  一名中校下了直升飛機,朝賴傑解釋道:「磁場絮亂,公海中央強信號受到擾亂,你們必須加快搜救進程了。」

  賴傑道:「車呢?怎麼沒有車?」

  幾名士兵把大箱小箱的物資搬下直升飛機,中校道:「組織沒有辦法再提供機械設備了,你們技師申請的物資,還是中央工房魏博士主動特批,交給他得意門生的,包括新型音波地形探測儀和改良小精靈機器人……」
  
  賴傑慘叫道:「問題是沒給車,白給我們這麼一大堆輪軸起爆器和鐵片彈簧是讓我們玩樂高積木做飛碟嗎——!」

  中校道:「嚴肅點!賴傑上尉!自己克服困難!這是鄭飛虎少將的死命令!」

  賴傑聽到那三個字瞬間一哆嗦,馬上自覺閉嘴,原地轉了個圈,想起朝中校敬禮,機器人一樣,同手同腳走向蒙烽。
  
  人群通過檢疫,賴傑一臉慘狀,空地上堆了十來個大箱子,劉硯捋袖挨個打開盒蓋,開始檢查他申請的物資。
  
  直升飛機螺旋槳帶著轟鳴聲啟動,趙擎與他們告別,搭乘飛機回了公海。

  狂風刮過曠野,賴傑逐一關上直升飛機艙門,卓婷走向蒙烽,說:「蒙烽。」

  蒙烽:「?」

  卓婷交出一朵小花,說:「謝謝你救了我們,送給你的,請務必活著回來。」

  蒙烽點了點頭,眼角餘光瞥遠處的劉硯,接過花,說:「也祝你一路平安。」

  卓婷轉身上飛機,最後一輛直升飛機啟航升空。
  
  蒙烽走向劉硯,劉硯坐在一堆箱子上,蒙烽拿出卓婷送的花,催眠般在朝劉硯眼前晃來晃去。

  蒙烽:「咳,看到麼,有人喜歡我。」

  劉硯:「哦。」

  蒙烽:「你不發表點什麼意見?」

  劉硯抬頭看了蒙烽一眼,視線又移向那朵花,蒙烽膽子先悚了,乖乖交出來。

  劉硯接過花。
  
  蒙烽:「……」

  劉硯:「幫我把這個彈簧裝上去……力氣太小了。」

  蒙烽像頭聽話的狗熊,蹲在劉硯面前,幫他裝一個金屬小飛盤。

  劉硯把花別在蒙烽的胸口衣袋裡,說:「很好,有人喜歡,她送給英雄一朵花,我給英雄頒獎。」說著攬著他的後腦勺,與他專心接吻。
  
  賴傑脫下手套,長吁了口氣,帶著卓餘杭過來,說:「大家集合。」

  「卓餘杭要求加入我們,各位隊友有意見麼?」賴傑說。

  劉硯隨口道:「不錯,我說他怎麼沒上飛機呢。」

  賴傑一聽就知道被劉硯說破,救援隊已經走了,而卓餘杭還在這裡,當然是賴傑想好了的。

  「如果你們不同意,可以在下一個訊號塔送他回去。」賴傑說:「現在投票。」

  蒙烽道:「你為什麼留下來?因為你的妹妹?」

  「有一部分原因。」卓餘杭像個丐幫幫主,頭髮披散,鬍子亂七八糟,邋裡邋遢,他開口道:「賴傑隊長答應我,給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隱瞞我妹妹的事不上報,最後再清算。」

  賴傑說:「權宜之策,大家有意見嗎?我們需要人,總部只留給了我們不到六個月時間了,白曉東,你覺得呢?」

  白曉東道:「我……不知道,看他們吧。」

  劉硯無所謂道:「我沒關係。」

  蒙烽倒是很爽快:「可以,不拖後腿就行。」

  卓餘杭冷冷道:「不會的,我會證明我自己。」
  
  賴傑交給卓餘杭一張紙,打開箱子,頭也不抬道:「宣誓吧。」

  卓餘杭深吸一口氣,對著紙宣誓。
  
  賴傑取出疫苗,給卓餘杭注射,白曉東身上的疫苗是在統戰部裡就帶來的,怒海隊的箱子交由救援隊送走,賴傑先前委託查龍溪保管的,只是一個假疫苗箱。

  颶風隊還剩下最後一支。

  「好了,目前你是颶風隊的最後一名成員,歡迎加入我們。」賴傑抱著渾身大汗,撲倒下來的卓餘杭,把他放在一邊讓他休息。

  各人分了午飯,吃完後賴傑帶不走罐頭,就在地上豎了個牌子,寫了幾個字:「這裡有吃的」以備萬一有沒搜救成,落單的倒霉鬼出現也能填肚子。
  
  直到卓餘杭醒轉,賴傑方道:「每人分幾個箱子,罐頭和餅乾都不要了,把能帶的全帶走。」

  數人分了物資箱子,蒙烽肩上扛著個,胳膊下面夾著個,餘人各提一個,走上公路。
  
  卓餘杭個子很高,腳步還有點踉蹌,略有點疑惑地注視劉硯。
  
  「別這麼看他,ok?」蒙烽說:「他不用扛箱子,是因為我扛了兩個。」

  劉硯:「你可以放下一個,看看隊長敢不敢讓技師搬東西。」

  蒙烽不耐煩道:「你拆台拆得不是時候吧。」
  
  賴傑打手勢示意卓餘杭過來,小聲道:「你得想辦法和他套近乎,不然你的日子會很難過。」

  卓餘杭:「就是個蠻不講理的學生……能把我怎麼……」
  
  劉硯笑了起來,主動背了個較輕的箱子,雙手插在褲兜裡,落後些許,朝白曉東道:「你會扔飛盤麼?我設計了一個武器,你應該喜歡。」

  白曉東:「會,讀大學的時候挺喜歡玩。」

  劉硯:「這是我新發明的武器,裡面有個雷管,甩出去的時候離心力會令引線搭在引爆器上,三秒後爆炸,射出一百二十枚薄鐵片,散彈能清掉很多喪屍。我給你做了二十個,得小心使用,威力很強大也很危險,扔出去注意別誤傷隊友,同時自己記得臥倒。」
  
  卓餘杭:「……」

  賴傑:「明白了?」

  卓餘杭心有餘悸點頭。
  
  他們長途跋涉,終於在三天後走出山區,進入高速公路,又走了一天,在加油站旁發現了一輛大巴。

  劉硯筋疲力盡,賴傑和蒙烽把物資扔上車,白曉東茫然道:「有車鑰匙?」

  蒙烽把座位上被咬斷了脖子的司機屍體拖下來,賴傑檢查加油站,順利給大巴加油,劉硯扯出兩根線隨手一碰,卡車發動。

  白曉東眼中滿是崇拜的光芒。

  蒙烽坐上駕駛位,擰開收音機,裡面還是自己老爸的搜救宣言,隨手關了,翻了張CD塞進去。

  眾人坐上大巴,賴傑開車,小野麗莎的聲音響起,颶風隊的成員們筋疲力盡地各找後座躺上,大巴馳上高速公路,出發。
  
  2013年6月10日。
  
  205國道,路不太好走,到處都是廢棄的車,離濟南機場還有一天路程。賴傑拆開了附加任務,內容是在黑龍江省大興安嶺一帶,搜尋所有難民以及「一名美國逃來的生物學家」。

  這位生物學家性別不明,年齡不明,特徵不明,簡直是在大海撈針,我甚至懷疑鄭飛虎是怎麼得到這個人的消息的。

  據說美國在阿拉斯加設立了一個應急研究中心,今年被喪屍攻陷,有人逃了出來。知情人幾乎全死了,剩下最後的技術小組,帶著非常珍貴的研究資料一路通過白令海峽,進入大興安嶺。

  期間他們曾朝中國發過無線電求救訊號,當時接收訊號的是另一個搜救隊,涉及國際人道救援組織的一些規則,科學家沒有說清他們的身份,僅僅作為平民求救。獵戶隊的隊長當時碰上極難抉擇的麻煩,權衡利弊,最終暫時放棄了他們,留待下一批負責內蒙古區域的搜救隊來救人。

  我們要搜索漠河一帶,東三省爆發病毒時,數以十萬計的平民逃向國境線,他們在這裡度過了一個非常漫長的冬天。漠河幾乎是整個中國最北,也是存活人數最多的避難陣地。得把中國人都帶回來,老毛子都留在那裡——這是賴傑的說法。

  最後他否決了自己的觀點,改口說還是按軍隊的命令執行吧,凡是活著的人都帶回公海去,國際人道救援,一視同仁。

  我不知道賴傑為什麼要讓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加入颶風隊,那傢伙就像個丐幫長老,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敵意,可能因為他的妹妹喜歡蒙烽。賴傑簡直就是個……
  
  賴傑眼睛賊溜溜地朝劉硯的日記本上瞥。

  「哎,劉硯。」賴傑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你終於開始在日記上抹黑我了,我很榮幸,但是我想解釋一下……」

  劉硯合上日記本,冷冷道:「我發現這個隊裡除了新來的,大家都有偷看我日記本的娛樂心態,我是不是該採取點什麼措施,比如說一個閃光彈什麼的,能令你永遠記住這個教訓……」

  「聽著。」賴傑極其誠懇,小聲道:「我問了很多次他從前是做什麼的,他只告訴我,他是自己的犯人……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說。」

  劉硯看著賴傑,低聲道:「你覺得他信得過麼?以前他可和查龍溪是一夥的。」

  賴傑說:「他沒有殺怒海隊的人,恰恰相反,我詳細詢問過其他人,也對過許多人完整的口供。得知卓餘杭是為了保護怒海隊成員,才和查龍溪大打出手,最後失去領袖位置,被關了起來。」

  「關於這點,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被騙,我在K3時成績最好的就是談判和甄別謊言。請你相信我,劉硯。」
  
  劉硯無奈道:「但他……」

  賴傑:「他說,他的妹妹在咱們手上,還主動提出讓我寫一封信,交給公海的人,如果他敢把咱們怎樣,隨時可以殺了他妹妹為咱們報仇。他在這世界上就剩下卓婷一個親人了,不可能拿她的生命開玩笑。何況我提防著呢,不用怕。」

  劉硯想了想,卓餘杭一出獄馬上去救親妹的焦急之情他親眼目睹,這麼說應當可信。賴傑既然有心提防,應該就沒問題。

  劉硯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小聲問道:「他說他曾經殺了自己的妹夫,是真的嗎。」

  賴傑點頭道:「是的,所以他不敢面對自己的妹妹,卓婷一直在恨他,他去公海也沒意思,只能選擇留下來。」

  劉硯點了點頭。
  
  賴傑揉了揉鼻尖:「還有,疫苗六月十五日就……過期了。」

  劉硯:「……」

  賴傑聳了聳肩:「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我……當初早知道,應該給老小的,或者給你,不過你已經注射過了……所以……嗯,就這樣。」

  劉硯隨手把最後那一行塗了,賴傑坐到另一邊去,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不到一年時間,僅僅用了十個月,大自然就溫柔地收復了所有被人類侵佔的領地,綠得一望無際的爬山虎成千上萬,覆蓋了幾乎所有的建築物,鳥類帶來種子,它們在所有可能的地方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齊膝深的野草鋪滿了機場跑道,喪屍們逃了不少,誰也不知道它們去了哪兒,只有零星小批喪屍還在機場裡撓唐逸曉的海報和廣告箱。

  颶風隊找到一個月前留在機場大廳裡的基地車,蒙烽清理週遭的喪屍,賴傑和白曉東去翻找所有的航空汽油。

  劉硯把物資搬上車,逐一檢視車上所有的設備,全部完好,心花怒放。

  劉硯非常滿意,嘴角微翹,眼角餘光忽然瞥見卓餘杭在車後看他,於是斂去笑容,側頭看了他一眼。

  卓餘杭裝作若無其事,環著手臂,背靠牆壁抽煙。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劉硯道。

  「賣臭豆腐的。」卓餘杭說:「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劉硯:「……」
  
  卓餘杭:「你想打聽點什麼?」

  劉硯:「你太多疑了,我只是想給你設計一種你比較趁手的武器。你熟悉鐵簽子麼?還是夾子?或者來個多功能帶流星錘的炒勺怎麼樣?」

  卓餘杭冷冷道:「不用了。」

  劉硯扔給他一把小刀,卓餘杭手指一抬,猶如敏捷的獵豹,牢牢拈住。

  「去把你的鬍子刮一刮,頭髮也理一下,洗個澡,機場休息室後面就有個天然湖。」劉硯道。

  「隊長讓我保護你。」卓餘杭漫不經心道。

  劉硯:「我覺得你更需要保護。」

  卓餘杭聳了聳肩,轉身走了。
  
  劉硯把所有探測機器打開,其餘人歸隊上車,又等了二十分鐘,一個男人過來。

  所有人:「……」
  
  那男人頭髮是短短的碎發,臉頰乾淨,鼻子高挺性感,濃眉大眼,嘴唇堅硬,臉頰微有點瘦削,皮膚白皙,上身只穿著件野戰夾克,袒著健美的胸膛。

  他的身材勻稱強壯,躬身鑽進車廂內,發現數人都在看他。

  卓餘杭的聲音:「怎麼。」

  「沒什麼。」數人馬上裝作一點也不驚訝,各自去幹活。
  
  2013年6月11日。

  我們找回基地車,物資快把車廂塞滿了,得盡快把炸彈用掉一些,五個人擠在一輛車裡,蒙烽和卓餘杭都是大塊頭,卓餘杭接近一米九。白曉東和賴傑也不矮,這麼多人光是坐著,就非常有壓迫感……
  
  劉硯寫到一半,忽然掃了一眼,除去卓餘杭在前座開車,另外三個都在看他寫日記。

  蒙烽坐在舖位左邊,斜著眼看,賴傑在對面上鋪伸著脖子偷瞥,白曉東從頭頂的上鋪探出頭來朝下看。

  劉硯反手亮出一截短棍,閉上眼,按了下開關。

  閃光彈白光唰啦一亮,眾人齊聲慘叫。
  
  黃昏:
  
  賴傑:「聽著……劉硯,忘了你的日記吧,咱們大家先……不錯,這是什麼味道,好香!」

  卓餘杭面無表情,躬身在工作台的電爐上炒一盤花生,背後的酒精爐上煮著薺菜魚湯,油鹽醬醋擺在機械零件架的最頂格,一個鐵盒子裡裝滿燜米飯。

  還是從商場裡搜刮來的泰國香米。

  油炸午餐肉一份,拍黃瓜拌燈影牛肉絲,鹽炒花生,薺菜魚湯——四菜一湯。

  眾人淚流滿面地開飯。
  
  「喝點酒,晚上我負責開車。」卓餘杭擰開一瓶二鍋頭,夏天日長夜短,颶風隊的成員在路邊停靠,各找地方坐著,紙箱上擺了菜,開飯。

  賴傑道:「正式歡迎卓兄和白曉東加入颶風隊。」

  果珍試喝裝的小紙杯裡斟了二鍋頭,數人碰杯,卓餘杭道:「這裡我年紀最大,愚兄癡長幾歲,今年三十三,我把你們當弟弟,瞧得起大哥的,叫聲卓兄就行。」

  「既然進了颶風隊,以後大家就水裡來水裡去,火裡來火裡去,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有需要,大哥不皺一下眉頭,哪裡做得不好,也請你們有話直說。有錯,我一定改,干。」

  「歡迎……歡迎!」白曉東道。

  白曉東還沒嘗過餅乾挖罐頭的殘酷日子,劉硯、蒙烽與賴傑都是熱淚盈眶,早就把先前對卓餘杭的那點不滿拋到了九霄雲外。

  賴傑喝了酒,滿足地噯了口氣:「大家都談談自己吧,卓兄,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卓餘杭挾了塊午餐肉,放到劉硯碗裡,漫不經心道:
  
  「說來慚愧,兄從前不是個好人,當殺手的,這事連婷兒也不知道,別給她說。」
  
  所有人:「……」
  
55、婚房

  一個會做飯的殺手……
  
  劉硯心想:中國有殺手這個職業?
  
  「有的。」卓餘杭彷彿料到眾人心中所想,沉聲道:「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從業人員還很多。」
  
  「我知道有。」蒙烽道。

  劉硯看了卓餘杭一眼,總算知道先前對他的印象為何不好了。
  
  那是從自身內心深處散發出的極度陰騭。與賴傑,蒙烽身上光明正大的凜然英氣格格不入,就像先天決定了,彼此水火不容的排斥感。
  
  賴傑點了點頭,道:「過去的事情都銷檔了,你不該說,這裡沒有人會知道。」

  卓餘杭:「以後有機會,會聊聊我在殺手組織裡的事,雖然現在已經解散了,但去年喪屍來的時候,還是有不少故事能說的,我不想再隨便殺人了,但也不怕殺人……你們呢?」

  卓餘杭以筷子讓了一圈,示意話題輪到其他人了。
  
  賴傑抿了點酒,發現自己的經歷和卓餘杭一比,似乎就沒什麼可說的。

  「你為什麼參軍?」卓餘杭問。

  賴傑沉吟片刻,說:「沒出路,只能當兵。」

  「沒出路?」蒙烽道:「你爸媽呢,他們也不管你麼?」

  賴傑想了想,說:「我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媽愛喝酒,喝完成天打我,小時候拿皮帶抽我,掐我,撕我耳朵,喏,你看?」

  賴傑側過頭,讓他們看他耳後一道縫針的傷口,說:「把大半邊耳朵給撕下來,實在受不了就跑了。書沒念完就去當兵,當了兩年新兵,連長說我夠狠,推薦我去考試,進了K3。」
  
  眾人都保持了沉默,蒙烽說:「你媽和劉硯媽有點像。」

  劉硯面無表情地想:一點也不,蒙烽你很快就要完蛋了。
  
  蒙烽說:「劉硯的媽凶得很,我們小時候,街道上沒人敢惹她……不過她會給老人家送東西,幫我奶奶和別的老人買菜,每個月給老人量血壓……」

  賴傑呵呵一笑,手肘碰了碰白曉東,問:「曉東你為什麼加入颶風隊?」

  「啊?我……我……」白曉東盯著碗裡的午餐肉,說:「我剛打完一場比賽,本來要準備集訓,2012年去下一場的,剛好那會兒教練死了,比賽也沒了……」

  「剛打完什麼比賽?」蒙烽道。

  「世錦賽。」白曉東笑了笑。

  「哇——」眾人咋舌。

  劉硯問:「拿名次了麼?」

  「嗯。」白曉東點頭道:「金牌。」

  數人:「……」

  劉硯嘴角微微抽搐,白曉東道:「還有其他的錦標賽……但是八月份……出了那事不辦了,我們想回家,教練不讓走,最後教練死了,我女朋友也……」

  賴傑:「你還有女朋友?」

  白曉東:「對,她也是國家隊的,柔道,我不是她對手。」

  蒙烽與賴傑同情地點了點頭。

  白曉東耷拉著腦袋說:「但分手了,唉。」

  「為什麼。」劉硯說:「她還活著麼?」

  白曉東說:「還活著,她說我太二,而且……沒主見。國家隊解散了,在避難所裡呆著也是呆著,挺無聊的。想找點事情排遣,換換心情……呃,填了個表格,在願為祖國獻身那裡打了個勾……寫了點特長,複印證書交上去,過了一星期給我打疫苗,就讓我來了。」

  賴傑:「……」
  
  「我二嗎?」白曉東期待地問。

  「一點也不二。」——眾人異口同聲答道。

  白曉東感激地笑了笑,賴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曉東是好孩子,會有姑娘愛上你的。」
  
  蒙烽敲了敲碗,警惕地看了劉硯一眼,劉硯馬上就知道蒙烽「你別勾引他」的警告,沒好氣起身,縮進車裡去搗鼓他的小玩意了。

  飯後賴傑收拾碗筷,卓餘杭主動道:「來,曉東,咱哥倆比劃比劃。」

  白曉東和卓餘杭在黃昏的公路上拆了幾招,卓餘杭竟是每次都走不過白曉東手下十招,劉硯在車廂內遠遠看著,只見白曉東動作靈活,雙腳左移右移,竟是將拳擊與散打結合在一起,腳步游移卻每次出手都能制住卓餘杭要害,赫然是颶風隊裡近身搏擊第一人。

  但若拼起命來,颶風隊任何一個人自然都能殺了白曉東——包括劉硯自己。
  
  蒙烽力量足,對槍械的操控十分到位,一架六管機關鎗掃去,幾乎能達到百發百中的效果。而賴傑則敏捷與反應俱屬上乘。

  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白曉東很強,戰鬥力還有極大的上升空間,劉硯決定研發幾件適合他使用的新型武器。

  如今的颶風隊,竟似是獲得了新生,劉硯不禁暗自唏噓,一周前颶風隊只有三個人,他一度以為只剩下他們了。

  然而自從他來到颶風隊以後,這個小隊就朝他展現出極其強韌的生命力,甚至令他覺得某一天如果賴傑不幸犧牲,颶風隊只要還有一個人活著,這個編製就永遠都在。

  一如賴傑曾經說過的:精神永不磨滅,熱血相承。
  
  2013年6月18日。

  我們離開山東地界,進入河北,取道北京,喪屍沒有想像的多。

  帝都是大批撤離的第一個安全點,存活下來的人也多,2000多萬人口活下來接近一半,更是後續搜救隊最先抵達的地點。

  這裡十去九空,大部分樓房保持完好。

  天安門前空空蕩蕩,堆著潮濕的廢紙,一路開車過來,賴傑和卓兄去知春路的沃爾瑪找吃的了,希望能找到多點食物。我還是不能接受卓餘杭,感覺他就像個站在陰影裡的人,不愛開玩笑,也從來不笑。
  
  「這裡的房子以前要兩萬多一平方呢。」白曉東說:「好貴,當了我的金牌也買不起。」

  劉硯蹲在基地車前裝一個鏟板,頭也不抬道:「你再去拿面奧運會金牌,回來以後用國家的獎金應該能買得起了。」
  
  蒙烽打開一間防盜門,架著臂發機關鎗進小區樓裡看了看,四處端詳佈置。

  「還沒開始賣。」劉硯裝卸好東西進來:「樣品房。」
  
  這是海澱的一塊豪華小區樓盤,蒙烽站在樣品房裡看了看,陽光從朦朧的窗戶外投入,戶外長滿爬山虎,門窗都關著,室內木地板上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塵,餐桌上放著塑料水果。

  樣品房裝修得很漂亮,蒙烽道:「這種房子得多少錢?」

  「幾百萬吧。」劉硯伸手玩牆上的電燈按鈕,當然沒有電:「北歐風格的裝潢設計稍加改動而已,這個設計師可能是韓國人,看得出在模仿閔泳柏的那一套,但不太到位。這種椅子一張就得七千多塊錢呢……沙發也要好幾萬……」

  蒙烽:「你又知道?房子真漂亮啊,看這些傢俱就是隨隨便便幾塊木板拼在一起但又很貴的那種……北京有錢人真多。」

  劉硯:「嗯,不過我不太喜歡糅合了韓國風、北歐元素和波西米亞風格的家居氛圍,感覺亂七八糟的很突兀。」

  蒙烽點了點頭,劉硯四處看了一眼,他們忽然不自覺地抬手牽在一起晃了晃,彼此有點心有靈犀:
  
  等到末世結束,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小房子,過點平平淡淡的生活,上上網,聊聊天,應該也會很幸福。劉硯忽然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他看著蒙烽像頭好奇的狗熊,四處欣賞他們思想裡未來的家居藍圖,一瞬間有點不忍。

  其實蒙烽就算什麼也不做,光坐在家裡上網打遊戲,劉硯也不會太反對,當然心中略有微詞是一定會的,就算不說,蒙烽多半也能感覺到,正因如此,他才會這麼在乎。

  劉硯想通了不少,從前他們吵架生氣,覺得蒙烽不上進,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去嘗試著做過什麼,那種日子令劉硯覺得很消沉,彷彿不知道未來的出路在何處。只害怕蒙烽一直無所事事,虛度他的一生。

  這不僅僅對劉硯,更對蒙烽自己來說,也是一件相當殘酷的事。

  而如今他用血肉之軀證明了自己那英雄的情懷,別的都不再重要了——就算拿到英雄勳章後,繼續回去推銷保險,劉硯也會記得,這是一個曾經當過英雄的客戶經理,知道自己沒有愛錯人。想起哲學課老師說過的話:證明自己活著,一生中僅僅需要一次機會,一枚鑽石就算再次蒙塵,起碼我們都能永生銘記,那璀璨光芒爆發的瞬間。
  
  蒙烽還沒在這麼高檔的地方住過,忍不住又進裡頭轉了一圈,看書房,書架,衛浴,都做的簡約大氣,十分精緻。

  「以後咱們的家。」劉硯站在落地窗前,雙手插在兜裡說:「我負責設計裝修就行。我的裝潢課雖然成績中游,但搞個自己的房子還是沒問題的。」

  蒙烽道:「你能做成像這裡這樣?一模一樣?」

  劉硯道:「當然,唸書的時候,住我隔壁的室友如果沒有這次災難,她會成為國際頂尖的室內設計師,那是我見過最有靈氣的女孩……」

  「喲喲喲……」蒙烽道:「又開始臭屁了。到時候我負責買材料釘木板刷油漆灰水,你只要負責設計,但你得保證還原這間屋子。」

  「你太小看人了蒙烽中士。」劉硯道:「請想像一下有人讓你用你的機關鎗去殺一隻雞的時候你的心情。」

  蒙烽:「嗯……以後咱們和我爸一起住吧。」

  劉硯無所謂道:「隨便,只要他別在家裡開什麼總攻轟趴就行,我還挺喜歡他的,應該能好好相處。」
  
  蒙烽說:「嗯,你可以約法三章,限制他每次只能帶一個情人回家……我看看,這裡可以擺個紅木書架,放點紅樓夢什麼的,他挺喜歡紅木製品的,頂上的燈改成羅浮宮的吊燈……」

  劉硯:「……」

  蒙烽說:「書房裡給他掛點山水畫,放幾尊西方的雕像。」

  劉硯:「再來點假山盆栽,假山上掛倆中國結,紅木大理石辦公桌,書房裡做個金碧輝煌的噴泉。背後是司母戊大方鼎倒過來當底座,上面站著雅典娜或者接上手臂的維納斯,牆壁上左邊清明上河圖,右邊雲霧分開創世紀上帝對亞當伸出一隻手,外面掛倆蒙字大紅燈籠……」

  蒙烽:「對對,他最喜歡這種感覺,富貴,古典,大氣。我允許左邊掛蒙,右邊掛劉。」

  劉硯:「中西合璧麼?!把富貴大氣的東西看也不看就朝家裡堆,我實在很好奇你們父子倆的腦子都在想些什麼……」

  蒙烽:「你管別人喜歡什麼!現在設計師都必須遵循客戶的想法來,懂?」

  劉硯:「這種品味簡直爛透了,太惡俗了,你別想讓我照著他喜歡的風格做。」
  
  蒙烽遺憾地說:「你不做也不行,那可是我爸。你想和英雄結婚,就必須接受我的家人……」

  劉硯:「沒問題,但按你的邏輯,請先忍受我把我媽的神主牌供在客廳茶几上,或者扶個乩請道士來問問她想住在什麼樣的房子裡……」

  蒙烽:「你別狡辯……」

  劉硯:「想把我的家搞成中西合璧,除非你們兩父子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謝謝!」
  
  劉硯走出樣品房,蒙烽跟在後面道:「你只要給他一間房間,再按他指定的風格裝修就可以了。」

  劉硯:「免談!我是勤務兵嗎?還指定,將軍當太久一定是腦子昏了……」

  蒙烽:「我現在很想揍你……」

  劉硯:「白曉東!救命啊!」

  蒙烽:「……」
  
  白曉東大叫道:「技師!救命啊!」

  劉硯:「……」

  蒙烽架上機關鎗,劉硯飛速衝上車。
  
  小區的一側,六隻喪屍穿著昂貴的名牌貨,搖搖晃晃地朝白曉東走來,白曉東不住倒退著走,說:「我警告……警告你們,別惹我啊……」

  「讓路!」

  背後劉硯的聲音傳來,基地車引擎轟鳴聲響,白曉東馬上朝著草叢中飛身一撲,基地車飛速鏟來,前鏟挑起一輛奔馳,上了強力彈簧的車頭保險槓一杵,轟然巨響,奔馳被鏟得在空中呼呼打滾直飛出去,砸在那數只喪屍身上。
  
  2013年6月20日。

  這個時候決明應該在進行入學考試,祝他考個高分。

  我們離開北京,朝陽區與長安街等地仍然有不少喪屍,帝都保存得十分完好,我們終有一天會回來的。

  賴傑帶回來不少吃的,包括罐頭,大米與保鮮食物。

  我們沿國道102繼續前進,進入吉林與遼寧。這裡本來就是地廣人稀的地方,繞開大城市,沿路有不少的信號塔頂端飄揚著國旗——代表著這裡已經搜救完畢。

  荒蕪的曠野中連喪屍都見不到幾隻,茫茫灰色天空與綠色的大地間,只有我們這一輛車。

  6月22日,夏至。

  基地車在黑龍江南岸,漠河地界的最南邊停下,北緯58°,現在是一年中短短的夏天時間。室外氣溫只有13攝氏度,不夜城漠河。

  鋪天蓋地的灰白天光無處不在,一天有19小時是白晝,黑龍江的上游從西側洛古柯村滔滔而來,帶著冰涼的寒意。
  
  「劉硯!」賴傑在水邊洗了把臉:「把設備拿出來!開始搜尋!」

  劉硯站在廣袤的藍天下,埋頭調試一個新型生命探測儀,茫然抬頭。

  天與地如此接近,彷彿抬手可觸,白茫茫的連續凍土質岩一望無際,綿延向遠方。他摘下墨鏡,將探測範圍縮到最精確,屏幕上一片漆黑,綠色的經緯線縱橫交錯,找不到亮點。
  
  「沒有人。」劉硯說。

  賴傑:「不可能,拿來我看看。」

  劉硯:「……」
  
  劉硯:「你又不會用這玩意,是新型號的,為什麼每次說沒有你們都不相信?」

  蒙烽:「看一下嘛親——看一下又不會懷孕……」

  蒙烽硬搶過探測儀,劉硯力氣沒他大,只得由他,蒙烽嗶嗶嗶地按,按了半天沒動靜。賴傑也按過一次。

  蒙烽說:「不可能,根據之前公海裡關於東三省倖存者的報告,他們在災難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朝北遷徙了。」

  賴傑嗯了聲。

  蒙烽:「這裡根據組織的情況匯報,起碼有接近十萬人口,都跑哪兒去了?」

  「會不會是出境了。」卓餘杭說。

  賴傑緩緩搖頭,劉硯道:「事實上就是顯示沒有,你們要相信科學……」

  蒙烽作了個用手肘當翅膀拍的動作:「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一臉欠揍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每次你把翅膀拍個不停,扁著嘴像個鴨子嘎嘎叫你的科學你的設備,我就很想狠狠地……」

  劉硯:「你就很想狠狠地試一下特斯拉線圈……」

  劉硯被蒙烽揪著提到車邊,狠狠地吻了下去。
  
  眾人視而不見,賴傑道:「這樣,人手搜索。」

  「以臨時據點為中心,我,蒙烽,卓兄散開搜索整個城鎮。」
  
  劉硯把基地車停在漠河縣入城的道路上,賴傑分了方位,卓餘杭道:「我和小白換換,我負責保護技師。」

  劉硯:「?」

  劉硯側頭看了卓餘杭一眼,又徵求地看賴傑,說:「我不用保護。」

  賴傑蹙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說:「這裡潛伏著危險,曉東身手好,跑得快,但不太會應對突發狀況。卓兄說得對。劉硯,聽命令。」

  劉硯只得翻出兩個鋼鐵拳套,交給白曉東,示意他戴上。

  「給你設計的。」劉硯說:「肘,臂部有伸鎖彈簧,方便近身格鬥的時候把喪屍彈出去,不容易被圍攻,小指下是槍管,抬臂……」

  白曉東抬起右臂,與眉毛平齊,卡嚓一聲拳套手腕處彈出一個與地面平行的槍口,劉硯道:「食指屈伸。」

  白曉東食指一屈,砰的巨響,槍口射出子彈。

  「太厲害了!」白曉東狂喜道。
  
  「拳套式連發機槍。」劉硯說:「模仿第六區工房臂射炮製造的新產品,槍口會隨重力不斷變換位置,能始終朝前,但準確性還需要後續調試,你先試用,效果一會來回報,我還添加了拳刃和迴旋鋸,拇指,握拳。」

  白曉東依次屈拇指,屈五指,錚錚響彈出鋸子與長刀,佩服得五體投地。

  劉硯比劃了個格鬥的動作:「功能你要自己慢慢熟悉,機槍裡只有二十四發子彈。我不敢再加設備了,很重。」

  白曉東兩臂掂了掂,原地躬身,兩手錯開一揮,拳刃閃亮,笑道:「太好了,不重,回來給你報告狀況。」
  
  賴傑道:「現在出發吧,這次的探測路程是二十公里,需要一天一夜時間,準備搜索附近的所有地方,看看有沒有人留下逃亡方向,你們自己小心。」

  劉硯道:「超過範圍以後通訊器就沒法運作了。」

  蒙烽道:「知道,小心保護好自己。」

  三人分好武器,朝著不同方向前進。
  
  據點剩下劉硯與卓餘杭兩人。

  劉硯拆開一碗賴傑搜刮回來的喜之郎果肉果凍,把它吃了,對著燈光照碗型的塑料殼,思考能如何利用這個東西。

  卓餘杭瞇著眼,倚在車後抽煙,目光有點疑惑看著劉硯的動作,劉硯看了卓餘杭一眼,卓餘杭馬上把目光移開。

  劉硯意識到自己的神態有點像神經病,拿著塑料小碗準備下車,然而卓餘杭高大的身材堵在後車廂外。

  「借過,殺手大哥。」劉硯道。

  卓餘杭面無表情朝一邊讓了讓。

  劉硯下車裝了點土回來,折了根綠色的枝條插在土裡。
  
  卓餘杭道:「你瞧不起我。」

  劉硯說:「你留下是為了和我抬槓的對吧,殺手大哥。」

  卓餘杭扔了煙,淡淡道:「知道麼,像你這樣的小孩我見過很多。」

  劉硯抱著手臂,瞇起眼,盯著工作台上的植物。

  「你可以送我歸西。」劉硯道:「這樣蒙烽就會娶你妹妹了。」

  卓餘杭笑了起來,說:「要殺你簡直易如反掌。」

  劉硯側過頭端詳他,說:「所以你也瞧不起我,不是麼?你覺得隨便一下就可以把我捏死,咱們是戰友,你先瞧不起我,因為我沒有付出體力勞動,被一個你瞧不起的人瞧不起,所以覺得很不爽。」

  卓餘杭:「……」

  劉硯道:「一個手無寸鐵的機械師,帶著一堆稀奇古怪的鐵箱子,能有什麼用?這些儀器通通靠不住。」

  卓餘杭沒有說話,冷冷注視著劉硯。

  劉硯把卓餘杭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卓餘杭只得作罷,在車後生起一堆篝火。
  
  22點30分,其餘人都離開了通訊器範圍,太陽在地平線的盡頭綻放著蒼白的光,終於緩緩沉下地表。

  夜晚只有四個小時,北斗座孤獨地懸在夜空中,發著清冷的光。

  卓餘杭在篝火旁包餃子,包了不少,捏成小白兔的模樣,下鍋煮熟,放在石頭上也不喊劉硯,自己端著一盒餃子,蹲到河邊去吃。
  
  劉硯趴在工作台上小憩片刻,竟是睡著了。

  夢裡漫山遍野的喪屍,密密麻麻,它們的臉陌生而模糊,全部站著,睜著眼看他。夢境中的自己就彷彿站在人山人海中,所有的喪屍都站著不動,盡數注視著他,這遠比逃亡與戰鬥更令人膽寒。

  他忽然發現自己懷裡抱著一隻喪屍小孩,小孩睜著眼,定定看他,劉硯駭得大叫,把那喪屍小孩扔掉,於夢裡驚懼地大喊,轉頭四顧,尋找出路,沒有喪屍阻撓他,然而無論他走向哪,面前都是成山成海,一眼望不到頭的喪屍。
  
  「吃晚飯了。」卓餘杭冷冷道。

  劉硯猛地驚醒,滿頭大汗,一手扶著額頭,臉色蒼白倚在工作台前喘息。

  卓餘杭:「感冒了?」

  劉硯搖頭,聲音發著抖:「沒事……吃的呢?」

  卓餘杭嗤了聲,出去把飯盒拿進來,劉硯藉著燈光,眼神落在他的小盆栽上。
  
  插在泥土裡的枝條,綠葉邊緣泛著一層枯黃,猶如給樹葉鍍上一層黯淡的金邊。
  
  卓餘杭把飯盒重重放在工作台上,劉硯回過神,接過飯盒開始吃餃子。
  
56、漠河

  劉硯:「你的飯做得很好吃。」

  卓餘杭漫不經心地望向車外,一腳踩在對面鋪上,不予置答。

  劉硯問道:「殺手也要學做飯嗎?」

  卓餘杭答:「殺手不用學做飯,但哥哥要帶妹妹,所以得學做飯。」
  
  劉硯:「你大卓婷幾歲?」

  卓餘杭:「十一歲,從她五歲開始帶她。」

  劉硯點了點頭,卓婷二十二歲,卓餘杭三十三,卓婷應該剛畢業沒多久,他沒有再好奇,光靠想也猜得到,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像劉硯的父親離開他的母親,卓餘杭小時候定是與卓婷相依為命,擔負起了兄長的責任。

  劉硯漸漸對卓餘杭改觀了,起碼他是個有擔當,心裡又很溫柔的男人。

  從青山監獄撤離的那段時間裡,他一直沒看見卓婷和卓餘杭交談,或許她仍因男友死在卓餘杭手下而不能忘懷,這樣也好,劉硯心想,就算和卓婷一起去公海,卓餘杭也很難面對她,不如交點新的朋友。

  「什麼人?!」卓餘杭忽然喝道。

  劉硯:「???」

  卓餘杭箭似飛出基地車,追了幾步,喝道:「站住!」

  劉硯蹙眉道:「有人?」

  卓餘杭鑽進基地車道:「有人!外面有人跑過!」

  劉硯道:「不可能,設備根本沒有報警。」

  卓餘杭道:「我親眼看見的!」

  劉硯:「設備沒有報警啊,你看錯了吧,應該只是動物或者風吹樹葉造成的錯覺。」

  卓餘杭不耐煩道:「是你的設備准還是我的直覺准?」

  劉硯:「你在開玩笑嗎?!當然是設備准!直覺能當判定依據嗎?!」

  卓餘杭:「……」

  劉硯哭笑不得,按了個按鈕倒帶,卓餘杭已拿把槍上膛,追了出去。劉硯忽見屏幕上一閃,忙道:「等等!」

  卓餘杭無可奈何只得回來,劉硯道:「開車,確實有東西。」
  
  卓餘杭:「你終於相信了?!」

  劉硯道:「信號被干擾了,走。」

  卓餘杭坐上駕駛位,臉色陰沉發動基地車,劉硯解釋道:「紅外線波長受到干擾,很可能是有特殊配備的東西,開車。」

  卓餘杭反而不動了,手臂絞在身前,懶懶道:「技師,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劉硯:「……」

  劉硯忽然就有種聽見蒙烽那個「干你屁股」的邏輯感,真是徹底敗給他了,問:「又怎了?對不起,剛才儀器確實沒報警,失誤了,我很抱歉。」

  卓餘杭:「我說外面有人,你不相信,我去追,你讓我回來,現在讓我開車,你知不知道從來沒人敢這麼和我說話!」

  劉硯差點就抓狂了。

  「對不起。」劉硯禮貌地說:「以後我會注意的,卓兄,我以為咱們既然是隊友,平時隨便開開玩笑是很正常的。」
  
  卓餘杭道:「我從來沒有朋友,一個也沒有,你們是我脫胎換骨,投奔颶風隊後的戰友,也是我生平認識的第一批朋友……」

  基地車停在原地,劉硯心裡和臉上俱是淚流滿面,放著現成的人不追,卓餘杭在這種關鍵時刻嘮嘮叨叨,剖析內心。終於覺得,賴傑的脾氣實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對不起,我錯了。」劉硯誠懇道。

  卓餘杭:「憑什麼你道歉我就必須原諒你?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必須讓著你?」
  
  劉硯真有一種把所有炸藥全填進卓餘杭嘴裡的衝動。

  卓餘杭說完了他的長篇大論,終於踩下油門,基地車躥了出去。
  
  「呼叫賴傑,呼叫賴傑……」劉硯挨個啟動通訊器,距離都太遠了。

  「呼叫白曉東,呼叫蒙烽……」

  沒一個聯繫得上。
  
  卓餘杭在一條路前停了下來,開門下車,不遠處有個碑,上面刻著三個字:「胭脂溝」。前面沒有車路,一條曲折的羊腸小道通向山裡深處。

  卓餘杭躬身撫平泥土,檢視腳印。

  劉硯想了想,賴傑他們剛離開十個小時,還得一天半才能折回。

  卓餘杭:「車開不進去,你在這裡等著。」

  劉硯:「剛才跑過去的那個人,不是普通人。」

  卓餘杭沉吟不語,劉硯道:「他身上穿著防紅外線與電波雷達射線的隱形服,很有可能是1996年量產的KT-197型號俄軍野戰……」

  卓餘杭:「別炫耀,說正題。」

  劉硯:「……」
  
  劉硯欲哭無淚道:「我只是在推斷,他應該還有同伴,如果是俄羅斯軍人,怕你有危險。」

  卓餘杭嗤之以鼻,跳下車去,劉硯心道這傢伙真不是一個好搭檔。
  
  劉硯把車開進樹林裡,收拾了一個背包下來,把通訊器別在衣領上,於黑夜裡呵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快步追上卓餘杭。

  一個不羈的,會做飯的,小心眼的殺手,劉硯給此人腦門上貼了三個標籤。

  卓餘杭跑得很快,一會就沒影兒了,然而腳印還在,劉硯循著腳印追尋,足足走了快半小時,深入山谷腹地。

  倏然間卓餘杭一把捂著劉硯的嘴,把他拖到樹後,冷冷道:「別添亂。」

  劉硯掰開他的手,奈何卓餘杭手大力氣大,捂得他漲紅了臉,幾度快窒息。
  
  遠處有兩個身穿白色迷彩服的士兵彼此交談,在一個山洞外把煙頭按熄,走了進去。
  
  卓餘杭撒手,劉硯鬆了口氣。

  「車呢?!」卓餘杭問:「你把車扔著不管?」

  劉硯道:「車被我鎖好藏在樹林裡了,樹上作了記號,蒙烽他們沿著車輪印找來會發現的,把通訊器戴著。」

  卓餘杭:「我讓你在車裡等,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做……」

  劉硯道:「卓兄,現在是在執行任務,個人恩怨都先放放,OK?我的經驗比你熟,這是團隊協作任務,不是單槍匹馬去殺人。你有意見可以說,咱們和平解決。」

  卓餘杭不吭聲了,劉硯交給他通訊器,卓餘杭不接,劉硯隨手給他胡亂別上,抬頭審視這裡地形,抽出背包裡平板電腦,翻閱資料。

  「胭脂溝。」劉硯說:「我們剛剛經過的地方是十九世紀期間日軍發電廠……卓兄,請你幫我把這個東西放在洞口,小心別驚動裡面的人……如果有的話。」
  
  卓餘杭一臉不滿意,接過劉硯遞來的一個小盒子,走向洞口,劉硯朝通訊器小聲說:「再靠近點,打開盒蓋,把紅點對著洞裡。」

  卓餘杭照做,繼而側身閃在山洞外,給槍上膛。

  鐵盒彈開,現出一截探針,嘀嘀嘀嘀響個不停,劉硯道:「他們已經進去了,山洞好像挺大,注意洞外,小心被偷襲。」

  卓餘杭沒好氣道:「不用你提醒,我進去看看。」

  劉硯手裡拿著平板電腦走向洞口,說:「再等等,附近是安全的。」
  
  卓餘杭不耐煩道:「又想做什麼?」

  劉硯低頭檢視手裡電腦,說:「抽根煙吧,稍微等我一會,音波探測儀正在掃瞄這個山洞,如果它很大,可能需要五分鐘。」
  
  劉硯面無表情,繼續等候音波返回,足足五分鐘後,電腦滴一聲,展開山洞裡的地圖。

  「老天。」劉硯喃喃道:「這裡面空間怎麼這麼大?」
  
  聲波探測地圖現出一道曲折的山洞通路,劉硯按了足足十二次縮小,赫然發現自己二人站的地方是一條狹隘的通道。

  根據聲波返回的地圖顯示,在整個山體下竟有著不亞於一座城市的遼闊空間,劉硯讓了讓身子,示意卓餘杭看地圖。

  「這靠譜麼?」卓餘杭態度總算好了點。

  劉硯道:「靠譜,進去看看?」

  卓餘杭沉聲道:「你必須躲在我背後。一有不對,馬上撤出來。」

  劉硯點頭,背上包跟在卓餘杭身後,拍亮燈管,小聲道:「我知道是什麼地方了。」

  卓餘杭沒有說話,劉硯道:「這裡是漠河金礦,剛剛咱們走過的路叫黃金之路,在這下面有非常大的礦洞……」

  卓餘杭:「我只要看地圖就行了,對這裡的歷史一點也不感興趣,你很囉嗦。」
  
  劉硯面無表情道:「我只是在介紹今天的副本資料片內容而已,你可以按esc跳過開場動畫。」

  卓餘杭:「什麼亂七八糟的?」

  劉硯:「沒什麼。」

  劉硯心裡又給這不羈的,會做飯的,小心眼的殺手加了個沒幽默感的標籤。
  
  劉硯停下腳步:「卓兄,你到底對我有什麼意見?」

  卓餘杭轉過身,注視他片刻,說:「沒有意見,但我覺得你說話很奇怪,回去最好找個醫生看看。」

  劉硯:「……」

  卓餘杭走進礦洞深處,劉硯無可奈何只得跟著他,直到卓餘杭示意停步,讓他躲進山洞裡。

  礦洞通道已到盡頭,裡面是一個寬敞的臨時平台,一名士兵拄著槍倚著打盹,另一名在鐵鍋上煮著魚,他們身後,有一個進入更深的地下的升降機。

  劉硯明白了,剛剛就是其中一名出去黑龍江南岸抓魚。
  
  「別說話,小心挨槍子兒。」卓餘杭讓劉硯躲在山洞裡,躬身抽出兩把鋒利的小刀,在指間打了個轉,劉硯還來不及說話,卓餘杭已一道灰影般疾射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卓餘杭揚手,鐵鍋旁的俄羅斯士兵剛轉過頭,一把小刀閃著白光飛來,牢牢穿透他的大動脈,那士兵甚至還未吭聲便捂著脖側橫倒下去,撞翻了鐵鍋發出聲響,驚醒打盹的那人,大聲喝了句俄語端起槍。

  卓餘杭飛速轉身,拈著另一把小刀的刀鋒揮手一甩,小刀正中那名士兵喉管。

  「出來吧。」卓餘杭抽出兩把刀,在士兵身上擦拭乾淨。

  劉硯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

  「不殺他們,等著讓他們殺你?」卓餘杭察覺到劉硯的表情,冷冷道:「別這麼愚蠢天真……」

  劉硯:「待會他們換班的時候驚動了其他人,怎麼辦。」

  卓餘杭瞇起眼,劉硯又道:「只要把人引開就能下去的。」
  
  卓餘杭:「沒關係,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是我殺的,快點進去藏好就行。」
  
  卓餘杭仍保留著當殺手時的習慣,長驅直入,能放倒的全放倒,直接切入目標。快速殺人,幾分鐘抵達核心,解決問題自然能全身而退。

  劉硯想的卻依照的是賴傑的習慣,在敵情未明的情況下不能擅自動手,先探清楚大致內容,再交給賴傑,走官方渠道解決。
  
  如今卓餘杭不分青紅皂白殺了人,待會換班執勤的時候,別的士兵就會發現有人入侵。

  劉硯道:「你確認沒殺錯人?萬一這些士兵是無辜的呢?」
  
  「如果隊長打算和俄羅斯人談判,咱們提前先動手殺了他們的人,會很麻煩。」
  
  卓餘杭不吭聲,片刻後答道:「你說的對,是我錯了,沒考慮到這一環。接下來都聽你的。」

  劉硯心想這傢伙認錯倒也痛快,沉吟片刻,檢視地圖,尋找其他的出口。

  「咱們從這裡下去。」劉硯說:「朝北走,找新的出口。」

  劉硯上前順著升降梯的鋼線滑了下去,卓餘杭隨後跟上,二人落地,下面有個哨亭,哨亭外又站著兩名巡邏兵。

  這裡不簡單——劉硯隱約覺得有問題,說不定他們發現了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昏暗的礦洞內兩壁亮著電燈,走道盡頭的哨亭裡有一名軍官,哨亭左邊拐角處似乎有更大的地底空間,右邊則是個小倉庫。

  劉硯對照地圖,說:「崗哨後面是個大廳,希望別是太麻煩的地方。」

  卓餘杭道:「你不讓我殺人,現在你試試?不殺人怎麼過去?」

  劉硯瞥了卓餘杭一眼,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小球,放在地上,掏出連著車鑰匙的微型遙控器一按。

  小球滾向通道盡頭,隨著劉硯拇指在遙控器上的揉捏,穿過哨亭後,滾向右邊的小倉庫,半分種後傳來一聲炸裂響。

  兩名哨兵大聲呼喝,轉身跑向倉庫,哨亭內的軍官馬上醒了,疑惑地坐直身子抬頭眺望。

  倉庫內起火燃燒,哨兵取下滅火器到處噴灑,劉硯與卓餘杭一路小跑,躬身從哨亭下鑽了過去。
  
  他們從哨亭後轉過通道,背靠牆壁朝外張望,沒有人了,裡面有條生銹的紅漆鐵樓梯,二人躡手躡腳下去,卓餘杭右手拿槍,左手持小刀,鐵樓梯下堆著不少礦車,離開房間後,一間碩大而寬敞的地下大廳呈現於他們面前。
  
  這是個佔地近一平方公里的大型集市,而先前他們出來的地方,則是集市邊上的安全走道。

  「難怪找不到人,估計我們要找的十萬人都在這裡了。」劉硯抬頭看,巨大的拱頂上鑲著穩固用的鋼板,屏蔽了生命探測儀的波動訊號,集市上人聲嘈雜,看那架勢不比中國公海基地裡的人數少。

  卓餘杭道:「把外套翻過來穿,帽子摘了。」

  集市非常混亂,到處都有人大聲討價還價,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劉硯把帽子收進背包裡,取出一疊胡玨給的金箔,四處看了看,選了個人最多的地方,與卓餘杭混了進去。

  市集髒且雜亂,臨近收攤時間,而且全是中國人。

  幾個男人把一個女孩拖到攤子後面,抽了她兩耳光,女孩大聲怒罵,幾人踹翻了攤子邊的木箱,散出不少臘肉,隨便揀了些揣進兜裡,轉身走了。

  四處都是看著的人,沒有人吭聲,劉硯站在隱蔽處低頭檢視電腦上的地圖,發現這裡的地形很有規則——五個衛星型的礦坑圍繞著中央的主礦脈,儀器顯示,位於地下三公里處。他的拇指按著屏幕朝上抹,翻到「巖金礦開採法」,在大興安嶺地下,這條金礦脈多半已經被掏空。
  
  女孩被羞辱之時沒有哭,待得強盜走後終於雙眼發紅噙淚,躬身搬好箱子,卓餘杭站在她的面前,把一疊過塑後的金箔放在她的攤位上。

  她抬頭看了卓餘杭一眼。

  「有幾句話想問你。」卓餘杭說:「不買東西,請你保密。」說著側身,讓她看見外套裡的槍。

  她直起身,側頭看了一眼市集上的其他人,視線掃了一圈,最後駐留於卓餘杭臉上:「你不是這裡的人,哪兒來的?」

  卓餘杭說:「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她把金箔輕輕推向卓餘杭,小聲道:「你怎麼混進來的?快跑,別讓他們抓住。」

  卓餘杭疑惑地瞇起眼,把手按在她的手上,女孩微微一顫,卓餘杭握著她的手,反抓起來,端詳她的五指。

  她的手指頭潰爛了,指甲發灰,小手指和無名指上的指甲已經剝落,整隻手爛得有點扭曲,卓餘杭道:「你被感染了?」

  女孩倏然抽回手,落下一片指甲,疼得眼淚落了下來。

  「快走啊。」女孩道:「他們很凶,人太多了……」
  
  「呼叫卓兄。」劉硯的聲音從通訊器來傳來:「別回頭看,你幹的好事已經捅出來了,有俄羅斯士兵開始檢查,現在聽我的指揮,右轉。」

  卓餘杭看了那女孩一眼,不再多說,轉身背朝集市入口離開。

  劉硯盯著集市西側,那裡有幾名俄羅斯士兵帶著一名翻譯挨攤詢問,另一頭,卓餘杭正在人群中離開。

  「低頭,駝背。」劉硯說:「你太高了太顯眼……轉彎。」

  卓餘杭轉過一堆貨物,劉硯的視線始終跟隨著那幾名士兵,見卓餘杭已隱蔽,迅速收起電腦離開。

  卓餘杭與劉硯躲在一大堆箱子後,從縫隙窺探集市上動靜,只見翻譯領著俄羅斯士兵挨攤詢問,問到那女孩攤位上時,又甩了她兩耳光,把女孩抽得摔在地上。

  卓餘杭:「……」

  「別衝動。」劉硯道。

  士兵不耐煩呵斥了幾聲,翻譯賠笑說了句什麼,請那數名士兵走了。
  
  數人離開市集後,周圍熄燈,大門轟然關上,士兵從一條樓梯走了,遠處翻譯自覺留在外面,點頭哈腰地恭送衛兵,走向另一個拐角處。

  「不,等等。」劉硯制止了走向市集的卓餘杭:「先別過去,跟我來。」

  劉硯示意卓餘杭幫他背包,雙手踹在兜裡,慢悠悠出去,腳步輕而無聲,轉過拐角。
  
  翻譯掏出煙,叼在嘴裡,背後冷不防來了一道高壓電,辟里啪啦把他電得兩眼翻白,咕咚一聲倒了下去。
  
57、營救

  劉硯檢視那翻譯,他是個中國人,瘦瘦小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穿著破舊的西裝,劉硯在他身上翻到一堆蓋章的卡片,收好,提著他的腳拖出去,在拐角處窺探。

  市集上已幾乎沒有人了,女孩推著一個疊滿木箱的鐵車出來,蓬頭垢面,疲憊地走向東邊的走道。

  拐角出倏然出現了兩個人,女孩停下腳步。

  卓餘杭拖著那翻譯的腳過來,把他扔到車上,抬眼看那女孩,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看了一眼那翻譯,說:「你們膽子太大了。」

  劉硯心道自己的人際關係已經夠低能了,卓餘杭竟比自己還要糟糕,他摘下手套,想與她握手,問:「我叫劉硯,他叫卓餘杭,初次見面,請多關照。你叫什麼名字?」

  「溫玉虹。」那女孩咬著下唇,詫異地打量他們,說:「你們不怕我喊出來嗎?」

  劉硯說:「你要打算出賣我們,剛剛早就朝他們說了,不是麼?你讓這高個子躲起來,證明你一開始就沒打算出賣我們。」

  溫玉虹避開劉硯的目光,看著他的手,又抬眼道:「我的手……很難看,生病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她推著車在前頭走,穿過一條走廊,這裡是礦洞改裝後的地下避難所,四通八達,隧道兩邊連路標都沒有,有的地方用水泥刷了牆,有的地方則是陰暗的用木樁支撐著的潮濕礦道,溫玉虹示意二人停下,到路口去窺探。

  一隊巡邏士兵懶懶散散地乘著礦車經過,劉硯手裡開啟一個微型裝置,關掉提示音,開始探測。

  卓餘杭低聲道:「那是什麼?你覺得她能相信?」

  劉硯道:「魏博士給我的機械探測器,可以探查所有的機械機關,地雷以及附近的槍械,我負責偵測陷阱,你負責提防人,打起精神點……你覺得她不能相信?」

  卓餘杭面容冷峻,一聲不吭,而後道:「我不知道,殺手的直覺告訴我,她可以相信。」
  
  劉硯隨口道:「你知道上次告訴我和蒙烽『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的人是誰麼?」

  卓餘杭沒有回答,劉硯緩緩道:「是你妹妹,我們跟著她走,結果蒙烽被炸得飛出了快二十米。」

  卓餘杭冷冷道:「所以你該先把這女的……」

  劉硯道:「嗯,所以那時候,如果先把你妹妹一槍殺了,事情會好辦得多……你說呢?我可不保證這女孩兒有沒有另一個可憐的,盼著妹妹安全回家的殺手哥哥。」

  卓餘杭不說話了。
  
  他們過後,溫玉虹才接過劉硯推來的車,繼續前進。

  在礦道中兜了快半小時,最後抵達一個幽暗的礦洞。
  
  礦洞裡就像個集中營,裡面點著昏暗的油燈,礦洞裡又有蛛網般彼此貫通的小礦洞,溫玉虹把車推進一個小礦洞裡,劉硯站在陰影下,掃視一眼這個區域,外面躺著不少正在呻吟的,痛苦的人。

  他緩緩走上前,單膝跪地,揭開一個老頭腳上蓋著的毯子,他躺著奄奄一息地喘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

  那老頭的腳爛了。

  劉硯上去摸他的額頭,小聲問:「聽得見我說話麼?」

  老頭睜開雙眼,朝他看來。

  不是喪屍。

  不是喪屍?!這是什麼原因?病毒又變異了?!沒有失去神智,也不會咬人。

  劉硯剎那間警覺地察到了疑點,忽然又意識到什麼,抬頭時發現對面有個中年婦女在看他。

  「進來。」卓餘杭小聲道:「別留在外面,容易暴露目標。」

  劉硯朝那中年婦女禮貌點頭,轉身進了溫玉虹藏身的礦洞裡。

  「別和其他人說話。」溫玉虹小聲道:「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告密……」她用兩塊破破爛爛的木板堵在礦洞上。

  劉硯揪著那翻譯,把他扔在角落裡,搬了個箱子坐下,抽出槍。

  「你想拿他套話?」卓餘杭道。

  「貪生怕死的人,一定會說老實話的。」劉硯漫不經心朝翻譯臉上潑了杯冷水。

  「啊啊啊——」翻譯醒了,馬上瑟縮著躲到牆角,鼻涕眼淚一起流:「別殺我,別殺我……」

  劉硯作了個「你看,我猜對了吧」的手勢,翻開從翻譯身上搜出的證件:「你叫……何其輝,對不?」

  「對對對……」那翻譯轉身跪下,說:「您是哪位?不不……您貴姓?」

  劉硯說:「先說說這裡情況,溫玉虹,你拿著槍,只要他撒謊了,就給他一槍。」
  
  溫玉虹接過槍,拿在手裡,指著那翻譯,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

  翻譯說:「我說,別開槍!我不是自願的!我能幫上你的忙,您別殺我,她一定會開槍的,您殺了我這種小人物……」

  翻譯兩腳發抖,地下已濕了一灘。

  卓餘杭道:「你比這拽得二五八萬的小子還囉嗦,再不說我真的要動手了。」

  劉硯:「……」
  
  去年八月份病毒潮第一次爆發的時候,整個東三省的所有倖存者開始北遷,東北之地一年只有不到一個月夏天,常年溫度在攝氏二十度以下。

  及至十月份入冬,第一場雪來得出乎意料的早,這令東三省有生力量被最大地保存了下來,也是國家的重點搜救地區之一。

  喪屍在寒冷中結冰,全身細胞包括中樞神經逐漸壞死,無法再行動。外加公海廣播訊號提及寒冷地帶較之沿海與人口密集處更安全,於是難民們拖家帶口,不停北遷,直到漠河方停下腳步。

  期間搜救隊幾次抵達,倖存者遷徙隊伍卻顯得分散,只因在黑龍江以東,海參崴及白令海峽等地,大批俄羅斯人朝著西北逃亡避難。

  俄羅斯軍隊在黑龍江以北搜尋難民,病毒截斷了朝東的退路。俄羅斯與中國在公海上建立的避難所十分相似,都是地下基地伴隨著科研設施。然而也有人不願接受國家的救助,並對現狀感到非常憤怒,他們發動了一起政變,平民,軍隊暴動產生了無數後遺症——無論在全局上還是人心上。

  避難所在控制住局勢前,裡面逃出了不少人,一股逃兵被分化出來,帶領俄羅斯民眾侵入中國領土,到了這個時候,國際公約幾乎已成為廢紙了。

  逃兵首領是一名曾經駐紮在中俄邊境的軍官,他利用手頭的舊資料找到漠河金礦,並在短時間內簡單翻修,聲稱本著國際人道救助公約,收容了所有的難民。至於用什麼方式收容,是以自願原則,還是用槍炮收容,就不得而知了。

  他的名字叫安德烈?卡普什金奧維奇。

  安德烈本只是一名中校,圈地後,將自己的軍銜提升為元帥,擁有一塊轄地,把所有倖存者遷入礦坑中。此中俄羅斯人近三萬,中國人則有八萬多,將礦坑稱作黃金之國。

  元帥的臣民被分為三六九等,統治核心自然是西伯利亞收容所暴動後處來自立門戶的逃兵,這是第一級的。

  其次則是俄羅斯人,他們有自己的圈子,交易買賣,也種植蔬菜。

  再次則是中國人。他們在另一個礦坑中形成小社會,部分人應徵前往地面耕種,充當雜役。許多人開始以為有救助,進了地下收容所,卻成了勞役。

  最後,則是朝鮮與韓國人。

  南韓建立了新的海下避難所,南北兩韓一部分人集中撤離,然而更多的人沒有找到組織。

  這部分人逃進中國境內,跟隨中國難民北遷,俄羅斯人是黃金之國中的統治階層,中國人人多勢眾,兩韓難民的地位屈居於最底層,就這樣構築起了三個層次分明的社會群體。
  
  而今年年初,更有一種怪病在礦洞中蔓延。
  
  那段時間裡人心惶惶,幸虧現在疫病停止了沒有感染更多的人。
  
  劉硯側頭瞥了溫玉虹一眼,她緩緩放下槍。

  「是他說的這樣麼?」劉硯道。

  溫玉虹緩緩點頭,劉硯說:「得想辦法通知公海的部隊過來……這已經不是單純的逃生糾紛了。還要查清楚疾病的原因。」

  卓餘杭道:「去把那個叫安德烈的傢伙殺了,帶他們走不就完了麼?這病也是因他而起的。」

  劉硯道:「這事太複雜了……得上地面去通知賴傑,你們是自願進來的,還是被強迫的,首先這點得弄清楚,其次要搞清楚這場病的來源是什麼。」

  何其暉忙不迭飆淚:「我我我,我是被強迫的啊……大哥們,我是臥底,我只是想潛入他們的圈子裡打聽消息……我真的沒有惡意。你可以殺了我……」翻譯鎮定下來,眼裡噙著淚說:「但我真是那啥……一心為著咱們自己人的,很多事,我也沒辦法,我得保住小命,接應自己人……」

  劉硯道:「我們需要帶一個證人回公海去。證明在非自願情況下接受救助。」
  
  溫玉虹歎了口氣:「其實大部分人是自願的,只有很少人不是……你看。」

  她伸出手,微有點發抖,卓餘杭從胸口的衣袋裡掏出那枚指甲,對在她的傷口上,她的手上皮膚已經剝落,現出龜裂的紫黑色肉層,劉硯制止了卓餘杭的動作,不去碰她的手,認真端詳。

  溫玉虹道:「別怕,不會感染,大家都生了這種怪病,很多人,自從住進礦洞後,就被慢慢得上了,包括俄羅斯人……生病的人得不到醫療,又不能上地面,就算上去了……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劉硯蹙眉道:「很奇怪的病症,既不是成為喪屍,又逐漸腐爛,也不是凍瘡……」

  溫玉虹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颶風隊的。」劉硯說:「國家搜救軍,很抱歉我們來晚了,所幸還不是真的太遲。」

  「得馬上出去。」劉硯抽出電棍,把何其暉電得全身抽出翻白眼暈過去,四處看了看,問:「你還知道其他出口麼?」

  溫玉虹道:「不清楚……你相信他的話?我是說……他是個臥底,萬一真是呢?」

  劉硯看也不看那翻譯,答道:「我不太相信世界上有一被拷問就嚇得尿褲子的臥底……你相信嗎?」

  溫玉虹笑了起來,劉硯道:「他還做過什麼壞事?」

  溫玉虹搖了搖頭,卓餘杭道:「殺了他吧,免得走漏風聲。」
  
  劉硯道:「別什麼都用殺來解決,卓兄。」

  卓餘杭道:「我期待你有更好的方式。」

  劉硯:「先帶著玉虹上地面去,請示隊長。」

  卓餘杭道:「行不通,少了隻狗腿,外加我們闖的禍,這裡戒備一定會更森嚴。」

  劉硯:「那你說呢?」

  劉硯不想追究責任,歸根到底還是卓餘杭先前太魯莽了,殺了那兩個人以致暴露出有人潛進礦洞的情況。
  
  卓餘杭:「把這翻譯殺了,玉虹帶路,技師在這裡等。讓她帶我去安德烈元帥的地方,我負責殺了他,再想辦法偷渡你們出去……」

  劉硯:「你瘋了!這裡起碼有兩三千士兵!」

  卓餘杭:「出去就很難再進來了!安德烈一旦有了防備,在這種礦洞裡你怎麼找到他?你要相信我的實力足夠狙殺那傢伙,在這個情況下,賴傑他們留在地面,可以起到接應作用,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劉硯道:「不行,絕對不行,起碼需要你和蒙烽兩個。」
  
  卓餘杭不耐煩道:「多一個人有什麼用?給個理由。」

  劉硯:「我覺得你靠不住!就這樣。」

  卓餘杭拉動狙擊槍保險栓,說:「你在這裡等。」

  劉硯:「別去!別殺何其暉!」

  溫玉虹道:「你們殺不了安德烈,他是個怪物。」

  劉硯蹙眉道:「什麼?」

  溫玉虹說:「我……見過他,他的頭,很奇怪,皮膚也很奇怪,不像個人……像個喪屍,又不全是。」

  「就算成了喪屍。」卓餘杭道:「狙擊頭部也能打死。」

  劉硯道:「至少要等蒙烽回來。」

  卓餘杭:「他們要等到明天下午五點才回來……」

  劉硯說:「他會提前回來的。」

  卓餘杭:「你怎麼知道?你覺得有副隊長就靠得住?」

  劉硯正思考間,外頭響起俄羅斯士兵粗暴的問話,他們挨個敲開礦洞的門,大聲嚷嚷著什麼,三人同時色變,溫玉虹馬上示意他倆分別鑽進兩輛推車底下,蓋上帆布,又拉起被子蓋上何其暉半身,讓他面朝牆壁。
  
  俄羅斯士兵野蠻地以槍托撞開擋在山洞上的木板,衝了進來,揪著溫玉虹頭髮,溫玉虹大聲尖叫,死命掙扎。

  那士兵用蹩腳的中文問道:「有人!什麼人!說……說!」

  溫玉虹道:「沒有!只有我和他!他生病了!生病!」

  一名士兵前去檢視何其暉,連被子也沒掀,繼而在山洞內四處搜查,將木推車的帆布掀了下來,用槍攪和裡面發霉的臘肉。

  劉硯與卓餘杭屏息。

  下一刻,劉硯的通訊器響了。

  蒙烽的聲音:「哇,老婆,出來看上帝了,有極光,你在哪?」

  劉硯:「……」

  蒙烽聽不到回應,倏然就緊張起來:「劉硯!你在什麼地方!說句話!」
  
  「劉硯你沒出事吧!快說句話!」蒙烽焦急道。

  俄羅斯士兵馬上大聲嚷嚷,一腳踹翻推車,倏然間一把小刀閃著寒光飛出,喝罵聲戛然而止,同時另一輛推車下辟里啪啦電光狂閃,將他電得倒了下去。

  卓餘杭拔出士兵脖頸小刀,鮮血噴了出來,朝另一名士兵胸口一扎,都殺了。

  劉硯站在山洞裡,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洞外聚集了一群人,各個恐懼地張望。

  「劉硯!」蒙烽大吼道。

  「聽見了,蒙烽。」劉硯欲哭無淚道。

  卓餘杭上前去把木板推了上去,蒙烽鬆了口氣道:「你人呢?卓兄去了什麼地方?」

  劉硯:「我在礦洞副本裡給卓兄補他捅出來的漏子,出也不行,進也不行,賴傑沒說錯……這次任務果然很麻煩。」

  蒙烽:「哦,我想我看見副本入口了,你們在裡面嗎,媽的,不太好弄啊,你們怎麼進去的?這麼多人在附近巡邏呢。」

  劉硯:「你想個辦法進來吧,來了再說。」

  蒙烽:「你倆起個集合石或者用個召喚卷把我傳送進來啊,要麼跑屍吧,太麻煩了。」

  卓餘杭:「???」

  劉硯:「只有兩個隊友!怎麼起傳送門?!我真的跑了哦,這裡全是俄羅斯逃兵,看押著接近八萬中國人呢。」

  卓餘杭:「????」

  蒙烽:「算了,還是我進去吧。」
  
  十秒後,通訊器裡傳來一聲手雷爆炸,緊接著是蒙烽的大吼與機槍掃射聲。
  
  「這漏子越捅越大了!」劉硯一頭毛躁道。

  蒙烽:「沒關係!待會讓賴傑來補上!我進下面了!靠!真多毛子啊!指路指路!」

  劉硯:「先把怪甩掉!別引過來!」

  又是一聲爆炸,劉硯低頭檢視平板電腦,光點沿著礦洞地圖高速移動,卓餘杭道:「我出去接應。」

  「不用。」劉硯道:「左轉彎!」

  蒙烽在曲折礦洞中一躍,帶著近十名俄羅斯士兵衝向甬道盡頭,劉硯聲音傳來:「右轉彎,跳!小心別崴到腳!」

  蒙烽跳下市集的一大堆箱子上,剎那就地打滾,完美地落下二級木箱,劉硯道:「貼著牆跑!」

  蒙烽高速飛奔,劉硯道:「右翻!」

  光點剛好經過一個狹長的裂口,蒙烽朝牆壁一閃,剛好跳進一條礦坑的裂溝,落下一堆廢棄的礦石堆裡。

  劉硯與蒙烽同時屏息,蒙烽摸到手雷,準備朝上扔,腳步聲從頭頂匆匆經過,士兵們大喊著跑了過去。

  蒙烽道:「成功甩開追兵,你在哪兒?」

  劉硯鬆了口氣,說:「再等一會,出來以後我給你指路。」
  
  蒙烽大搖大擺地出來,沿路按著劉硯指的方向走,路過時還掃了礦洞裡的人一眼,主動招呼道:「你們好。」

  數人都以恐懼而提防的目光看著蒙烽,蒙烽隨手掏出衣兜裡的巧克力遞給一個小孩子,說:「給你奶奶吃。」繼而在大礦洞中央站了片刻。

  小孩子們過來討巧克力,蒙烽把吃的都分了,右手邊山洞後門板打開,蒙烽閃身進去。

  溫玉虹道:「你們大部隊有多少人?」

  蒙烽手掌一張:「五個。」
  
  溫玉虹道:「現在有三個被困住了。」

  蒙烽掃了一眼地上屍體:「說吧,什麼情況,這世界上還沒有東西能困住我。」
  
  劉硯抱著手臂,倚在牆邊轉述了事情的經過。

  蒙烽若有所思地聽著,手指頭勾著槍打轉,劉硯說完了,卓餘杭問:「你怎麼提前回來了?隊長呢?」

  蒙烽:「想老婆,所以就提前回來啊。隊長不知道去哪了,別告密,否則給你穿小鞋。」

  劉硯:「你就是個翹班的貨,每次有任務都偷懶翹班……」

  蒙烽:「喂,我為什麼翹班?!我是回家陪你!你應該很高興才對吧!」

  劉硯:「少廢話,現在怎麼辦?有什麼計劃?」

  蒙烽道:「我能有什麼計劃?從來就是走一步算一步,天塌下來當被蓋。」

  劉硯:「……」

  蒙烽大大咧咧道:「突發狀況能應付的啦,這樣吧我和卓兄去把那什麼元帥抓起來,把人都放出去。」

  劉硯埋頭看地圖:「必須盡快行動,否則兩名士兵死在這裡,很快他們就會來找了。我得和你們一起去。我懷疑那個從阿拉斯加實驗室逃出來的美國生物學家,也在這裡。」

  溫玉虹說:「別開玩笑了,你們不是要朝本部求援嗎?只有你們三個,怎麼行動?再加兩個人也不夠啊,對方可是有幾千人!」

  蒙烽指了指劉硯,煞有介事地安慰溫玉虹:

  「親,放心,他最擅長用各種智慧,計謀,羞辱來無情地碾壓對手!打擊對方士氣!並隨身攜帶傳送門,行動的時候會拿出來打開,從裡面召喚出千軍萬馬,包括海陸空三軍,以及五艘巨型航母和兩個那什麼……對,麥當勞線圈!」

  卓餘杭:「……」
  
58、勁敵

  劉硯道:「那叫特斯拉線圈。」

  他吃著黑麵包,凝視地圖,翻譯何其暉抽搐幾下醒了。

  「過來。」蒙烽示意道:「指路,把礦洞空間標注一下,安德烈司令在哪裡?」

  「你不怕他把路帶到溝裡去?」卓餘杭道:「待會他叫起來麻煩更多,會把人全引來的。」

  劉硯:「卓兄,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凶殘,總是拿子彈來解決問題,待會行動的時候,咱們無論是竊聽,破壞設備,還是前進,都需要一個翻譯,否則你怎麼保證自己能看的懂俄羅斯語的路標?」

  蒙烽示意稍安,順手把何其暉拖過來,從口袋裡掏出行軍小藥盒,倒出一片阿司匹林,看也不看塞他嘴裡,掌刀一砍他後頸,何其暉兩眼突出,嚥了下去。

  「這是一種新型生物神經毒藥。」蒙烽面無表情道:「只有我才有解毒劑,指路吧,我們如果死了你也活不成。」
  
  這招實在是太老土了,劉硯心想。

  何其暉哭喪著臉,在地圖上指了個地方,說:「這裡是他的辦公室……我聽說的,要是沒在,應該就在這裡,這裡是臥室……他偶爾還會去這裡,這裡……這是發電廠,這是熔煉黃金礦石的地方,還有這裡是住宅區……」
  
  劉硯在地圖上標誌出地方,離他們所在處很遠。

  蒙烽低頭檢查彈藥,六挺哈其凱斯連發機槍屏幕上顯示還有一千七百多發子彈。

  手雷十二枚,狙擊槍一把,劉硯背包裡還有四個飛盤炸彈。
  
  「咱們現在已經驚動了這個地下城的士兵們了。」劉硯說:「安德烈一定知道有人潛入了這裡。」

  「嗯。」蒙烽點頭道:「所以他可能去的地方有以下幾個,辦公室的可能性最高,因為是指揮中樞。其次是他覺得最需要保護的某個地方,需要親自前去坐鎮。」

  劉硯緩緩點頭,卓餘杭道:「如果他是個很自信,拽得二五八萬一樣的人,會在哪裡呢?」

  「臥室。」劉硯和蒙烽異口同聲道。

  蒙烽:「這個時候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玩女人。」

  劉硯:「嗯,目空一切的人完全無所謂。」

  卓餘杭嘴角抽搐,問:「玉虹,這位安德烈將軍,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溫玉虹想了想,道:「有點難說。很殘忍,很自大……確實有點……目空一切。」
  
  「那就對了。」蒙烽道:「一會去他的臥室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點什麼。但咱們先把第一個突破口選在這裡。」

  蒙烽朝地圖上的某處一指,上面標著三個字:發電站。

  「去發電站做什麼。」卓餘杭冷冷道:「把人殺了就撤吧。」

  蒙烽擺了擺手,詢問的眼光望向劉硯。

  劉硯緩緩點頭,看了卓餘杭一眼,說:「製造混亂,你想,當這裡所有地方都停電的時候,漆黑中肯定會一片混亂,而且倉促間建立起的地下城,多半沒有大型備用電源,走吧。」

  蒙烽背起劉硯和自己的包,溫玉虹去開門。

  卓餘杭交給她電棍與一把手槍,說:「待會一開始混亂,你就帶著大家從集市旁邊的出口跑出去。」

  溫玉虹看著手裡的槍,蒙烽道:「能成麼?」

  劉硯停下腳步,疑道:「不行,咱們再想辦法回來救人吧。」

  卓餘杭道:「不,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溫玉虹接過槍,卓餘杭說:「不能光等著有人來救你們。」

  溫玉虹點了點頭,卓餘杭又道:「努力,用自己的力量抗爭。」
  
  他們轉身離開,蒙烽手指一捏,與她揮別,一手揣在褲兜裡,敞著外套,另一手架著臂發機關鎗戳了戳何其暉的背脊,示意他快點走,霸氣十足地押著他,走進礦洞深處。
  
  蒙烽驚動了礦洞內的守衛,一時間到處都是衛兵,他們集隊帶著狗從走廊裡跑過,大聲喧嘩,沿途喝停所有平民問話。

  蒙烽閃身在一個拐角後,待一隊衛兵走過後,打手勢示意劉硯過來。

  這裡守衛不算太森嚴,較之市集與行政區,每條隧道裡只有十來名衛兵經過。能不驚動的盡量不要驚動的好。

  卓餘杭頗有點不耐煩,按照他的計劃,有蒙烽在,倆人直接就可以一路血肉橫飛地碾壓過去,然而現在是蒙烽說了算,他也沒辦法。

  劉硯,卓餘杭押著那翻譯躡手躡腳地過來。

  蒙烽擺手,示意他們在自己身後走,四人螃蟹一般橫著通過隧道口。

  隧道裡,一名衛兵背對他們,在燈光下點煙,數人小心翼翼,走到一半,通訊器裡響起白曉東的聲音:「哇,極光!技師,你們在麼?在做什麼?車呢?」

  蒙烽馬上抬槍,俄羅斯士兵剛聽見聲音轉身,砰砰兩槍把他射倒在地。

  劉硯無奈道:「我們在玩副本呢。」

  白曉東:「多少級的副本?可以帶我嗎?」

  蒙烽:「……」

  劉硯:「……」

  劉硯清了清嗓子:「循著腳印朝裡走……」

  白曉東:「我看見副本入口了,外面只有一個兵。」

  劉硯:「應該都被蒙烽引進來了……你明顯和我們是一個頻率的,能想辦法進來嗎?」

  白曉東:「吒!」

  蒙烽一聲喝彩,通訊器裡的白曉東又道:「為了部落——吒!」

  緊接著落地聲響,白曉東拍手聲:「進來了,沒殺人。」
  
  劉硯開始指路,十分鐘後白曉東從隧道盡頭閃身過來,手上戴著鋼鐵拳套,作了個打拳的動作,呼呼風響,興奮道:「現在去做什麼?」

  劉硯拖過何其暉塞給白曉東:「你負責看著這傢伙,去炸電廠,怎麼提前回來了?」

  白曉東:「餓了,想吃卓大哥做的好吃的。」

  卓餘杭一頭黑線。
  
  湊夠四名隊員,手頭戰力已經足夠橫掃整個礦洞,蒙烽幾乎有十二成的勝利把握,說:「都跟上。」

  拐過一條隧道,盡頭是個巨大的礦坑,佔地足有近萬平方米。礦坑高處堆著煤炭,氣溫十分熾熱,內裡震耳轟鳴,十六個八米高的蒸汽桿此上彼下,大型鍋爐四個一組,分佈於四個角落,中央則是發電線圈組以及三人合抱粗的能流電纜。

  「曉東你護送劉硯去數控室。」蒙烽低聲道。

  「直接炸了吧。」卓餘杭說。

  蒙烽說:「不,卓兄,你覺得一旦礦坑裡局域停電,所有人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

  卓餘杭沉吟不語,而後緩緩點頭:「一部分朝這裡跑。另一部分留在有電的地方。」

  蒙烽:「所以在這裡安放個定時炸彈,把人引過來後集中引爆,再馬上去找安德烈,動手!」

  劉硯從包裡掏出四個雷管,蒙烽與卓餘杭各接兩個,分頭去設雷管,白曉東押著何其暉過來。

  一行鐵梯通向數控室,灼熱氣流捲來,劉硯抹了把汗,示意白曉東躲到樓梯下。

  卓餘杭單膝跪地,咬著子彈,砰一發穿過近百米,將巡邏的衛兵一槍爆頭。

  槍聲剎那驚動了數控室內的衛兵,俄羅斯人紛紛大聲叫嚷著從數控室外衝下來,白曉東單手撈著樓梯扶手,「吒」一聲喊翻出,一腳踹飛兩名士兵,雙手擰著士兵腳踝或擰或拍,把他們摔下樓梯去,頃刻間解決了近十人。

  蒙烽大聲喝彩躍下礦坑,抬槍掃射,機槍連發聲,卓餘杭狙擊槍的砰砰聲,到處都是慌亂的叫喊。

  蒙烽道:「同胞們都可以走了!我們是國家颶風搜救隊的!馬上從樓梯上去!」

  不少勞工恐懼地喊叫。蒙烽收槍喝道:「快離開這裡!回你們的生活區去!找同胞匯合!有人會帶你們出去!走!」

  那時間電廠裡的勞工們終於動了起來,劉硯推開數控室門,按停了煤炭運輸帶。
  
  按鈕上全是俄文,劉硯暗歎還好留了個心。
  
  「你。」劉硯示意何其暉過來:「翻譯一下。」

  何其暉道:「這裡是行政區,這裡是市集……這裡是……」

  劉硯撿起控制台旁的絕緣橡膠手套戴上,找到工具箱,單膝跪地以六角螺絲刀擰開控制台下的板,躬身打開,對應按鈕看了一眼,緊接著抽出口袋裡的金線,代替保險絲換上。

  「曉東把你的拳套舉起來,別碰到任何東西。」劉硯道。

  白曉東作了個投降的手勢,高舉兩手。

  火機燒開絕緣膠線,兩兩碰上,一聲巨響,劉硯忙以手臂護著身前,辟里啪啦電光亂竄,整個數控室內過電。

  「,。」女聲響,發電廠內亮起紅燈,俄語開始報警,嗚——嗚的響聲,紅燈回轉。劉硯挨個碰了電線,最後一個按鈕上標注著奇怪的符號。

  「這是什麼意思?」劉硯道。

  翻譯看了一會,搖頭表示不懂。

  角落裡最左下的開關旁貼著一個骷髏頭的標誌,是關著的,劉硯心中一動,試著把它推開,周圍沒有任何動靜。

  劉硯不管了,把別的線路弄短路,頃刻間連發電廠內也是一片漆黑。

  蒙烽低聲:「準備好了嗎,馬上離開這裡,劉硯把你發光的電腦關了,都跟著我。」說畢戴上夜視紅外線鏡片,帶著數人衝進隧道。

  蒙烽依舊右臂持炮,左手手持一把點射手槍,猶如無聲的獵豹潛入黑暗的隧道中,砰的一槍,馬上引起大聲喝罵與慘叫,雜亂的吶喊中卓餘杭端起狙擊槍,砰砰數槍,劉硯瞠目結舌。

  「你也……你沒戴鏡片啊。」劉硯道。

  卓餘杭:「根據風聲和腳步聲判斷位置的能力,練出來的。」

  蒙烽道:「快走。」

  數人離開電廠,進入四通八達的俄羅斯人生活區,礦洞出口懸空位於大廳壁上,下面鬧哄哄的,眾人或有的小聲交談,或有的大聲呼叫支援。

  卓餘杭說:「給個雷管。」

  「算了吧。」蒙烽道:「宣誓的時候你說了什麼?不對手無寸鐵的平民開槍,殺敵方軍人也就算了,搞大屠殺做什麼,我可不想戰後被六親不認的老爸押去軍事法庭。」
  
  卓餘杭沉默片刻,生活區高處,大門轟然洞開。

  平台上走出一個人,大聲說了幾句俄語,下面的人安靜了。

  「翻譯一下。」劉硯拍了拍何其暉的腦袋,只覺帶著他真是非常划算。

  何其暉發著抖說:「有敵人入侵,電廠出了點問題,大家在這裡等,找出奸細才能回去。」

  一人憤怒地喊了句話,何其暉翻譯道:「為……為什麼……電廠壞了是你的……責任。」
  
  那人正要轉身回平台後,聞言倏然拔槍,朝人群中開了一槍。

  人群炸了鍋,不少人紛紛尖叫,大喊,在騷動裡退開,讓出一塊空地,恐懼地看著空地上躺著的男人,那人頭部被擊穿,子彈孔朝外汨汨流血。

  大廳內安靜了,男人笑了笑,轉身入內。

  「他就是安德烈?」蒙烽低聲道。

  翻譯道:「他是元帥的手下……親衛隊。」

  蒙烽道:「隊長?」

  翻譯:「隊……隊員。」

  蒙烽蹙眉道:「槍法挺好的啊,看也不看就能從人群裡找出說話的人……一槍擊中額頭……」

  劉硯道:「能對付麼?」

  蒙烽說:「試試,咱們有三個戰鬥工種呢,走。」
  
  蒙烽率領數人沿著大廳所在的礦坑邊緣潛伏過去,卓餘杭殿後,數人閃身進了平台上的門後。

  這裡的電力沒有截斷,面前是一條燈火輝煌的走廊,腳步聲緩緩響起,那棕髮男人已經走出很遠了。

  劉硯示意安靜,左右掃了一眼,打開牆上的一個電控匣。

  蒙烽微微躬身,劉硯手指一彈,開關啪一聲跳上。剎那走廊一片漆黑,下一秒,蒙烽箭似地疾飛出去!

  倏然間,機槍噠噠兩聲便啞了,蒙烽悶哼一聲,身體撞上牆壁的悶響,劉硯暗道糟糕,馬上推起開關,走廊恢復光亮。

  錚錚兩聲響,白曉東拳刃亮出,緊接著一聲大叫,那男人已欺近面前,白曉東小腹上中了一腳,剎那鮮血狂噴,身後卓餘杭扣動扳機的瞬間,被一隻手指堵住槍口,繼而砰然巨響,那男人半隻手臂被轟得潰爛,一腳飛起,將卓餘杭踹得直撞在牆邊。

  卓餘杭頭破血流地摔了下去。
  
  劉硯退了一步。

  從蒙烽偷襲開始,僅過了不到五秒,己方三名戰鬥人員竟是在五秒內被廢掉。

  這是什麼實力?速度,爆發力與反應力竟比蒙烽還高?太輕敵了。

  面前男人一頭棕髮,嘴唇裂開,現出嘴角下的牙床,眼窩深陷,雙目突出。耳朵與鼻子像是被縫在臉上,依稀能見深可見骨的疤痕。

  被狙擊槍炸爛的右臂開始緩慢癒合,血肉像蚯蚓一樣蠕動,纏上裸露在空氣中的森森白骨。

  那醜陋的男人側著頭端詳劉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翻譯已嚇得尿了褲襠,大哭著不住後退,劉硯心念電轉,眼角餘光瞥見蒙烽竭力拔出釘在肩上的小刀,掙扎著起身。

  拖時間——劉硯心想,眼角餘光瞥見掙扎著起身,緩緩靠近那男人,準備偷襲的蒙烽。
  
  劉硯拉了個格鬥手勢,朝那半屍半人的怪物招了招手,冷冷道:「報上名來,手下不斬無名之將。」
  
  怪物出拳。
  
59、醉拳

  劉硯小腹上挨了一拳,登時只覺五臟六腑幾乎都要嘔出來一般,那一拳下來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衝上了腦部,哇地噴出一口血。

  緊接著那男人甩開一把小刀扎向劉硯,說時遲那時快,蒙烽大吼一聲再次撲了上來,劉硯勉強用全身最後的力氣側身撲倒,蒙烽一拳揮來,小刀紮在他的手臂上!

  劉硯雙眼充血,艱難地倚著牆撐起,蒙烽短短瞬間已與那男人交換了五六招,被揍得在地上翻滾,幾次舉槍卻又被踹飛出去,接招多還招少,倏然間「卡」一聲開關跳響,過道內一片漆黑。

  男人短暫地一停頓之間,蒙烽覷見可乘之機,乾淨利落地一拳,將那男人揍得頸骨發出悶響,朝後炮彈般地直飛出去!

  男人砰然撞上通道壁,卡一聲燈光再次亮起,令他瞳孔陡然收縮,緊接著劉硯快速扳動電匝,辟辟啪啪燈光間隔閃動,一會漆黑一會光明。

  男人手持小刀朝蒙烽撲來,然而瞳孔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瞬間收縮又瞬間擴張,辨出的蒙烽身影差了那麼一公分,快速切換的光線在眼中飛速跳躍,蒙烽的身影在視網膜中留下一個黑白的虛像。

  蒙烽卻戴著紅外線鏡片,視野中始終是男人的綠色光團,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閃過男人自小腹至脖頸掠來的一刀,背心被劃破,連著胸口被飛速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線。

  下一刻,蒙烽抽身後退,左手翻掌,抓著他的手腕一拖,掄了半圈,將他狠狠摜在牆上,大吼一聲,右手機關炮狠狠一砸,石屑四飛,將他的頭顱砸得嵌進牆壁裡!

  砰砰聲機槍爆響,蒙烽發動機關鎗,腦漿噴了滿牆,男人四肢不住痙攣,軟軟垂下。
  
  劉硯不住猛咳,蒙烽筋疲力盡,朝後重重一靠,倚著牆吁出一口氣。
  
  蒙烽過來檢視劉硯,捏著他的下巴,按他的小腹,劉硯咳了幾聲,蒙烽掏出小藥盒,拿了一枚行軍的內服止血藥給他服下。

  「三個人打一個都這麼狼狽……」劉硯同情地說:「鄭飛虎教出這種學生……實在是太丟人了。」

  蒙烽道:「靠,你……別成天打小報告。」

  蒙烽把白曉東抱起來,白曉東道:「我有藥……」

  白曉東倒出一枚雲南白藥保險子內服,蒙烽又把卓餘杭弄醒。

  數人倚在牆邊,殘兵敗將直喘。

  白曉東:「對,對不起,是我不好,技師,你剛剛發現他的弱點了嗎,打算怎麼對付他?」

  劉硯:「唬人用的太極拳而已。」
  
  通訊器裡傳來兩聲叩擊的輕響,很輕很輕。

  劉硯馬上低頭,又是一聲,劉硯馬上道:「賴傑?」

  賴傑低聲道:「劉硯?你們在哪,所在位置安全嗎?」

  劉硯道:「快過來!謝天謝地……我們在黃金礦洞裡。」

  賴傑:「我看到礦洞入口了,一個守衛也沒有,你確認這不是陷阱?」
  
  蒙烽:「被曉東撂倒了,你帶個微型核彈,小心進來,我們剛被揍完,媽的,揍得劉硯現在還站不起來……」

  賴傑陡然就炸毛了:「媽的!誰這麼不長眼,老子的技術人員也敢揍!讓他等著!」

  眾人:「……」
  
  蒙烽道:「原地休整,等候隊長。」

  蒙烽架起機關鎗,警惕地盯著通道深處,以防再有人倏然出現,劉硯看了一眼表,距他們進礦洞已過了近十個小時,現在是第二天凌晨七點。

  劉硯從包裡取出礦物質補能飲料分給隊友,也給了翻譯一罐。開始給賴傑指路。
  
  賴傑那邊聲音十分嘈雜,似乎有很多人,卓餘杭道:「隊長,他們開始撤退了?」

  賴傑道:「這麼多人?你們把人全救出來了?小心!」

  砰砰聲響,緊接著是民眾的驚慌喊叫,槍聲時大時小,聽起來賴傑解決了幾個,卓餘杭又道:「讓一個叫溫玉虹的女孩兒帶他們上地面等。」

  賴傑:「我找到她了……怎這麼多人,前幾批都沒發現?獵戶隊這次得被處分了。」

  賴傑處理了洞口的事,一陣風般進來,吁了口氣道:「五分鐘時間,副隊長簡要報告情況。」

  蒙烽把大致經過說了一次,劉硯補充了前情,賴傑漫不經心地聽著,而後點頭道:「很好,安德烈還在洞裡。」

  「外面的俄羅斯人呢?」卓餘杭問。

  賴傑說:「都和咱們的同胞一起逃了,還有不少很守規矩的朝鮮人,這可是國際糾紛啊……很難辦。」

  劉硯不作聲,許久後賴傑道:「劉硯,你這次做得非常不好。」

  劉硯道:「是我錯了。」

  賴傑教訓道:「你最開始就應該和卓兄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想辦法潛入,調查完資料後向我匯總,由我以正式渠道進礦洞,出面去找安德烈交涉,談判不成再動武。」

  「冒冒失失地見人就殺,一路闖進來,可不是你做事的習慣。」
  
  劉硯瞥了卓餘杭一眼,卓餘杭十分尷尬,劉硯點頭道:「以後會注意。」
  
  賴傑上前檢視那具被蒙烽轟爛了頭部的屍體,沉吟半晌,又道:「安德烈是個怪物……」

  劉硯道:「說不定這人完全無法交流,你看他的手下已經變成這樣子了。」

  賴傑緩緩點頭:「有誰不能行動的麼?完全無法作戰的,蒙烽送出去。」

  「能行動。」劉硯道。

  「沒問題。」卓餘杭道。

  「可以。」白曉東道。
  
  「那麼都跟在我身後,切勿輕敵。」賴傑看了一眼表,說:「劉硯準備引爆電廠裡的定時炸彈,我看到有上百名士兵朝那邊走了。」

  劉硯啟動遙控器,遠處大地陣陣顫抖,頭頂的礦洞通道撲簌簌地落下灰來。

  「下一個設置在五分三十秒後引爆。」賴傑說:「現在咱們一起行動,進去會一會那傢伙。我沒說動手,誰也不許動手。謹慎、勇敢,小心前進。」
  
  賴傑一回來,登時數人有了膽量,都跟在賴傑身後,舉步走進通道。劉硯押著翻譯何其暉,卓餘杭自覺殿後,形成突進隊形。

  通道盡頭是又一個空曠地,地下有一道寬敞的近二十米的溝壑,劉硯埋頭檢視地圖,回報道:「我們現在位於整個礦坑的中心地帶。」

  賴傑抽出霰彈槍,匆匆沿著鐵梯下去。

  數人下了礦坑裂口,內裡又有無數分支,劉硯低聲問道:「安德烈的臥室在哪裡?」

  翻譯道:「我……我也只來過一次,不太清楚,這裡是元帥和他的親兵們住的地方……」
  
  裂口內的一條岔路上,轉出一個人。

  「喲呵——」賴傑吹了聲口哨:「美女?你是秘書?你們的元帥在哪兒?我有預約。」

  那金髮女人一身軍裝,襯出姣好的腰肢,滾圓的臀部與豐滿的胸脯,眼眸一片灰藍,皮膚灰得不像正常人,猶如一具會行動的死屍,注視著眾人。

  她一開口就是生硬卻清晰的中文,一字一句道:「找他、做什麼。」
  
  賴傑兩腳略分,負手而立,戴著頂灰白色貝雷帽,側頭痞氣地笑了笑:「他的手下打了我的小弟們,來找他談點事。」

  金髮女人隨口說了句俄羅斯話,摘下軍帽扔到一邊,翻譯登時嚇得屁滾尿流。

  賴傑回頭看了一眼,說:「你們去找人,我負責對付她,馬上來找你們匯合,散開!」

  金髮女人抽槍,賴傑同時抽槍,數人分朝兩邊一躍,撲倒在礦坑底部堆疊的箱子後尋找掩護,砰砰槍響大作,賴傑抽身後躍,就地打滾避開子彈開始回擊!

  蒙烽揮手示意快走,帶著其他人離開中央裂口,衝進其中一條路,辨出坑邊掛著的名牌,翻譯道:「就……就是這裡……安德烈的名字……」

  劉硯道:「你進去,把他叫出來,就說電廠出了事,讓你來帶話。」說畢看了眼表,按動第二個遙控引爆器,遠處又是一陣震動。
  
  翻譯發著抖上前,數人分在兩側埋伏,翻譯敲門,一名壯漢打開了門,粗聲粗氣說了幾句俄語。

  翻譯與他交談片刻,門被摔上,翻譯回來道:「他……不在,臥室裡。」

  蒙烽:「不在?去了哪兒?」

  翻譯:「說在……辦公室,怎麼辦?」

  蒙烽:「臥室裡有東西麼?」

  翻譯:「有……聽說他的臥室有很多秘密……但我什麼也不知道。」
  
  蒙烽:「進去看看,何其暉,你躲在外面,叫你再進來。」

  翻譯忙不迭去找地方躲著,蒙烽深呼吸退後數步,助跑後躍起,一腳踹飛了門,休息室內坐著三名保鏢正在打牌,見來了人紛紛起身,蒙烽抬起臂髮式機關鎗扇形一輪掃射,廳內硝煙瀰漫,沙發飛起,槍聲大作!

  蒙烽吼道:「別輕敵!每人對付一個!都和剛才的差不多厲害!」

  一個光頭從側旁撲來,蒙烽迅速抽身後退,白曉東卻箭似地疾射進去,甩開拳套臂刃,交上了手。

  短短頃刻,劉硯一躬身,白曉東拳套上的刀刃諍然彈出,於頭頂劃過。

  一名俄羅斯保鏢閃身,腰上鑰匙鏈在刀刃下斷裂。

  劉硯迅速至極地伸手一抓,拈過鑰匙,就地打了個滾,跑向休息室的另一個門。
  
  槍聲連響,子彈亂飛,卓餘杭一腳踹起鋼鐵茶几擋在劉硯身後,錯身開始點射。

  子彈響打在休息室最裡面的另一個鐵門上,劉硯不敢探頭,一手發著抖把鑰匙塞進鎖孔內擰了個圈,握著門把推開,摔了進去,緊接著從門後拋出一枚手雷,吼道:「臥倒!」

  廳內三人分別轉身飛撲,手雷炸開,血肉橫飛濺了滿牆,保鏢們竟與先前那親兵一樣,受傷了絲毫不懼,其中一人扯斷自己被炸爛的手臂扔在地上,怒吼著朝蒙烽撲去!

  「你先進去!別管我們!」蒙烽喝道。

  劉硯不再多看,轉身一路飛奔,通過狹長的甬道,在另一扇門前停下腳步,抬眼看了一眼周圍環境,放下背包,從包裡掏出一個機械探測儀貼在門上,按了幾個按鈕。

  嘀嘀嘀機械探測儀開始顯示,那是第六區魏博士的電子產品,測試附近所有的電流回路。

  劉硯可不想進去就挨了激光掃射或者吃什麼防禦系統的槍子兒。
  
  牆壁裡埋著不少電線,劉硯循著地底角落看了一圈,以小刀撬開地面與牆壁接口處的一塊磚,裡面都是灰質土,輕鬆挖出一截電線。

  他扯出電線,兩兩燒斷後令它們相碰,短路,辨認機械探測器上顯示的電流回路,只留下照明電路,翻出鑰匙,打開了門,推門進入。

  臥室中一片漆黑,劉硯轉身打開燈,燈亮,角落裡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中國人?」

  劉硯剎那全身血液似乎凝固了,全身一片冰涼,被突然響起的聲音駭得不輕。
  
  「中國人。」劉硯答道。

  臥室裡有一張大而華麗的床,四周俱是陳列櫃,櫃子裡擺著不少名貴好酒,雪茄,角落裡還有一張鋪著天鵝絨的餐桌,一把椅子,男人就坐在桌子後,面前還有個裝著威士忌的酒杯。

  短短頃刻間,無數個念頭一閃即逝,這不是安德烈的臥室嗎?不是說他不在?怎麼會有人?保鏢說安德烈在辦公室,但這裡是他的臥室,而且門還是反鎖著的……這個人應該是囚犯……關在安德烈臥室裡的囚犯?

  劉硯馬上道:「來救你的,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那男人把雪茄按在煙灰缸裡,從一張桌子後起身,淡淡道:「你知道我是誰?」

  劉硯與那男人面對面地站著,打量他身上筆挺的軍服。

  男人身材孱弱,帶著一種病態的表情,臉頰消瘦卻十分漂亮,眼眸帶著東歐混血兒的藍,猶如一塊浸了水的藍寶石,深褐色的卷髮從帽簷下捋出,左耳上別著一枚鑽石耳釘。

  劉硯看見他肩上的徽標,是鐵錘與鐮刀的前蘇聯軍銜,下面有一枚金色的五角星。

  「你是安德烈元帥。」劉硯瞇起眼,喃喃道:「怎麼會這樣?你被手下囚禁了?」

  安德烈道:「嗯……讓我想想,你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救自己同胞的麼?」

  劉硯判斷錯誤,不敢再多說以免露了馬腳,一邊提防,反問道:「你對這裡的人做了什麼?」

  安德烈瞇起眼,似也在判斷劉硯的來歷,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動手。

  過了許久,安德烈道:「怎麼找到這個地方。」

  他的中文帶著生澀的音節,劉硯聽懂了,暗自祈禱蒙烽他們快點解決掉外面的嘍囉進來幫忙,否則手下已如此了得,元帥要殺了自己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劉硯按捺下緊張,問道:「什麼?」

  安德烈彷彿沒有覺察到他在拖時間,又問了一次。

  劉硯說:「被你囚禁的生物學家們發出電波求救,中國公海馬上要派出大部隊過來進行營救了。」

  安德烈嗤道:「你在撒謊。」說畢翻手亮槍!

  劉硯早有防備,砰砰槍響中瞬間翻身飛躍,打滾進了床底,安德烈毫不留情扣動扳機,子彈四射,床頭櫃上的花瓶爆裂,子彈孔一直從牆壁飛速佈滿那張大床,劉硯雙手抱頭躲在床下。

  安德烈槍聲停,劉硯探手抓到床邊桌子上垂下來的桌布狠狠一扯,嘩啦聲響桌子倒下,桌布落在地毯上,槍聲再起!

  子彈幾乎是擦著劉硯頭皮飛過去,彈孔越來越多,安德烈緩緩走近,劉硯抓著桌布一抽,安德烈一個趔趄,失了取準,劉硯從床底撲出,將他踹開。

  手槍飛起落在地毯上,兩人同時翻身,安德烈雙手一抓,劉硯卻以腳飛踹,將槍踹得飛出更遠,安德烈轉身怒吼,朝劉硯撲來。

  劉硯掄起椅子,劈頭蓋腦朝安德烈一砸,緊接著掀翻了整個陳列櫃子,酒瓶,煙灰缸,雕塑全部落了下來,安德烈退後躲避,劉硯漂亮至極地抬手抓住落下並在空中打著旋的一瓶伏特加,大吼一聲:「給我跪了!」

  說畢以酒瓶橫著朝安德烈太陽穴上狠狠一抽,嘩啦酒瓶破碎,安德烈頭破血流,昏倒在地上。
  
  劉硯扔了那半截酒瓶,虛脫般地直喘。

  安德烈怎這麼不經打?劉硯回過神,心道好險。

  是了,他沒有注射怪東西……和他的手下們不一樣,但看他的樣子又……

  但為什麼又把自己鎖在這個鬼地方?

  劉硯說不出的疑惑,剎那間明白了,他剛剛注射完疫苗!

  疫苗在哪裡?劉硯左看右看,又覺安德烈不太像自己見過注射後虛弱期的人的模樣,彷彿有什麼不同。
  
  他躬身按安德烈的大動脈——還活著,但呼吸越來越慢。
  
  外面腳步聲響,劉硯閃身到牆後,蒙烽帶著其餘人衝進來了。

  劉硯鬆了口氣,介紹道:「這就是本次副本的終極大BOSS,安德烈元帥。」

  蒙烽:「……」

  蒙烽難以置信地慘叫道:「不會吧!你赤手空拳就把大BOSS給放平了?!我們的面子朝哪兒擱?」

  劉硯謙虛地說:「過獎,其實我還用了個酒瓶,都是酒瓶的功勞。」
  
  卓餘杭道:「這可是1968年的伏特加。」
  
  賴傑搞定了外面那金髮女子,揪著何其暉衣領一陣風進來,嘴角微微抽搐:「劉硯你夠狠的啊。」

  眾人在臥室裡站著,白曉東道:「現在怎麼辦?」

  賴傑道:「捆起來,把他弄醒,問問情況。你認識這人麼,小何?」

  何其暉望向安德烈的眼神充滿了恐懼,連連點頭道:「他就是……安德烈元帥。你們居然……」

  劉硯道:「他身手很弱,根本不像個當兵的,多半沒像他的手下那樣,注射什麼變體。」

  何其暉道:「不可能!我見過他空著手就把一個人的頭給……捏碎了。」
  
  眾人:「……」

  蒙烽嘴角抽搐,望向劉硯的眼神十分複雜。

  劉硯:「啊,或許是吧,他可能……嗯,總之他不是我的對手。蒙烽,你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卓餘杭躬身抽繩子,試了試他的鼻息,說:「他死了。」

  劉硯蹙眉道:「不可能!我只是用酒瓶砸了而已啊!」

  白曉東伏身聽他的心跳,說:「沒心跳了,也沒呼吸。」

  劉硯懵了,方才摸的時候還確認活著,短短片刻就死了?

  蒙烽說:「外面那些人不知道是怎麼折騰的,保留了自我意識,又成了喪屍,說不定這傢伙還會變異呢?」
  
  「有可能。」劉硯一陣心寒:「等一會兒,看他死後會不會變異?」

  賴傑道:「太冒險了,那女的我花了好大力氣才擺平,不值得。」

  賴傑給了安德烈一槍,直接爆了他頭,說:「我們的任務大部分完成了,剩下的都是公海的事,不能拿隊員的性命犯險。接下來只要找到那幾個美國生物學家,再帶同胞去等待救援就完事了。」

  蒙烽點了點頭,望向翻譯。

  翻譯道:「什麼學家……我……不知道,我知道的一共就只有……這麼多了。」

  賴傑望向劉硯,問道:「你進來最久,有頭緒的麼?沒有的話咱們就上地面去,挨個詢問俄羅斯人和中國同胞,總能得到信息的。」

  劉硯說:「我覺得生化實驗室應該就在礦坑裡面。」

  賴傑點了點頭,劉硯把電廠裡骷髏頭標誌說了,又道:「可能那個按鈕就是給實驗室供電的,但是關著?為什麼呢?我走之前還把它打開了。」

  賴傑沉吟片刻,而後道:「有道理,剩下的兩個炸彈不忙引爆,分開搜索?」
  
  劉硯想起這是個礦洞,忙道:「等等,我剛剛在來的路上看見有β射線勘測儀,是開礦和探測礦脈用的,你們去幫我拖一個進來。」

  劉硯描述了那機器,賴傑出去找,其餘人各自在臥室內暫時休整。

  一個個都是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白曉東給隊員們檢視過傷勢,所幸都不嚴重,簡易止血後蒙烽手上纏了繃帶,劉硯開始翻找廢墟裡的東西。

  白曉東:「這床真舒服啊,呵呵。」

  白曉東在床邊彈了彈,一身血和塵灰就朝床上躺,抱著個天鵝絨的柔軟枕頭朝脖頸下塞,說:「技師也來睡會兒,辛苦了辛苦了。」

  卓餘杭擰開一瓶安德烈將軍的藏酒,喝了幾口,出了口舒坦的氣,端詳標籤道:「都是好酒,這小子。」

  「你們這群二貨。」劉硯無奈道。

  「不拿白不拿嘛,親。」蒙烽翻出好幾盒雪茄朝兜裡塞,俱是好東西,朝同樣躬身翻值錢貨的翻譯何其暉道:「你幹什麼!到外面去!沒讓你掃地!」

  何其暉掏了個金錶和不少值錢東西,忙道:「是是是……我在外面等。」躬身一溜煙跑了。

  蒙烽又掏了點雪茄分給卓餘杭。

  「我……不抽煙。」白曉東擺手道。

  劉硯檢查完了臥室,沒什麼重要的就不管了,在床上坐下,枕著白曉東的手臂,舒服地說:「可以拿幾盒回去,孝敬你那個木頭臉老爸。」

  蒙烽劃了火柴,和卓餘杭點了雪茄躺過來,卓餘杭遞給白曉東酒,四個兵躺在一張大床上喝酒,抽煙,休息,聊天。
  
  賴傑推著一輛大型β射線探測機氣喘吁吁地進來,卡在門外,看見手下們吞雲吐霧,喝酒聊天,怒吼道:「你們在做什麼!副隊長!又是你帶的好頭!」

  劉硯起身去操縱機器,賴傑從機器上面躍進臥室裡,躺上劉硯的位置,一身血氣與灰塵,吁道:「待會這樣……小白同志,酒給我喝口。有吃的麼,大家補充體力,吃點東西。別喝多了,影響判斷力。」

  賴傑只喝了一口伏特加就放下瓶子,蒙烽分了點餅乾,數人吃了些,疲憊得很。

  賴傑道:「蒙烽和卓兄不能喝酒,待會咱們分頭行動,卓兄帶曉東,你們一隊出去,保護同胞們上地面,老毛子敢動手一律殺了,願意去公海的接收他們,跟著回去。」

  「劉硯和我,蒙烽去找生化實驗室。」
  
  劉硯抽出牆角的電線,拆開勘測儀能源插頭,接上。

  勘測儀電壓穩定,開始運作,劉硯設定了射線範圍佈滿整個臥室,嘀嘀嘀屏幕上顯示出縱橫交錯的內層圖。

  「有密道?」賴傑吁了口雪茄煙圈,滿意地翹著二郎腿不住晃。

  「沒有密道,但有暗格。」劉硯道:「臥室裡只有一個很小的暗格。」

  「我看看?」蒙烽躍下床,湊去看了一眼。

  劉硯道:「應該是個保險櫃……在那裡。走,曉東去找點硫酸或者王水進來,煉金礦的地方都一定有,找危險品箱子行了,一瓶足夠……算了我自己去吧。」

  賴傑和卓餘杭把床挪開,白曉東喝得有點打擺子,說道:「我保護你……」他搖搖晃晃地爬過機器,跟著劉硯出門去。

  劉硯雙手揣在衣兜裡,回到礦洞裂口中,跨過凌亂堆在地上的儀器,翻找裝危險品的木箱。漠河金礦仍保持著多年前的硫酸浸煮法來提煉黃金,這處有相當多的硫酸。

  白曉東喝得有點上臉了,醉醺醺地看著劉硯,倏然間劉硯轉頭道:「當心!」

  那金髮女子的屍體躺在角落裡的地上,腦門被爆了一角,霰彈槍爆射出的鋼珠嵌在額頭上,緩緩起身,猙獰地大吼一聲,露出獠牙朝劉硯撲來。

  劉硯馬上退後擰開硫酸瓶蓋子,白曉東倏然一個低頭,嚷嚷道:「有有……有敵人。」

  劉硯道:「請求支援!賴傑!蒙烽!」

  那金髮女顯然沒死透,一轉身又朝白曉東抓去,白曉東一個趔趄,左腳絆右腳,拉了個拳勢,咕噥道:「吒——!」

  金髮女一手迅如疾電朝白曉東面門上抓來,白曉東踉踉蹌蹌,步伐一錯,搖搖欲墜,兩手圈著她的手臂來了個大轉身,將沾未沾之時帶著她轉了一百八十度,一腳踹在她腰間,把她踹飛出去。

  「手……手是兩扇門,全憑……腳踢人。」白曉東打著醉拳,那女喪屍睜著雙眼再次撲來,白曉東一閃身摔在地上,兩腳前蹬,絞著她的小腿一摔,女喪屍再次飛了出去。

  劉硯側身讓過,甩出硫酸瓶,摔在巖壁上硫酸濺開,一陣惡臭伴隨著茲茲響,喪屍頭上冒出白煙碳化。

  賴傑和蒙烽衝出來,看見白曉東墜著兩手,搖搖晃晃,劉硯面部表情抽搐,虛驚一場。

  「沒事了……」劉硯哭笑不得道:「曉東在打醉拳。」
  
  劉硯取了瓶硫酸進去,溶開密碼保險櫃,卓餘杭以槍桿撬開了櫃門。

  裡面有一個圓形的電子儀器,一桿空了的針頭。

  「這是什麼?」蒙烽戴上露指手套,把電子儀器拿了出來,放在掌中不過巴掌大小:「鋼鐵俠的能量心臟?」

  蒙烽拿著圓形小盒在胸膛上比劃,劉硯沒好氣地拿了過來,旋轉小匣,說:「是一個鑰匙,或者開動什麼東西的關鍵物品,得找到這件機器啟動的凹槽。」

  賴傑取出那個空的針筒,針筒裡還殘餘著藍色的液體,賴傑把它裝在一個透明塑料袋中,收進鐵盒裡:「拿回去交給第七區的化驗,走吧。」
  
  他們出了礦洞,劉硯再次開啟探測儀,說:「β粒子模糊搜尋顯示,有一個比這裡更下的地底空間,入口就在裂溝的盡頭,是聲波探測上沒顯示的,佔地不到一千平方米。」

  「應該就在那裡了。」賴傑道:「現在開始分頭行動……小白同志,你還好吧,不能喝酒就別喝,回去我要通報批評你。」

  白曉東點了點頭。

  卓餘杭與白曉東帶著翻譯上地面去,賴傑與蒙烽,劉硯簡單整備,朝著他們最後的目的地繼續深入。
  
60、光腦

  通訊器裡:

  白曉東的聲音:「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古來聖賢皆寂寞……」

  卓餘杭:「你要做什麼!喂白老弟!別衝動!」

  白曉東:「攔我者……死!!吒!」
  
  數人:「……」

  卓餘杭:「他……剛剛……空手擺平了二十個拿槍的人!怎麼回事?曉東有這麼厲害?!」

  劉硯滿頭黑線:「我懂的,你讓他當前鋒就行了。」
  
  礦坑裂口盡頭,有一面牢牢鑲嵌在牆壁上的大門,賴傑:「應該就是這裡了。」說畢上前去按門,上半身貼在鋼鐵大門上,倏然察覺到了什麼。

  「有聲音,裡頭很熱。」賴傑說。

  劉硯上前把機械感應器裝在門上,探測門內電流與機械回路。

  「裡面是個工廠。」劉硯道。

  蒙烽裝上炸彈,隱隱一聲悶響,大門被炸出一個扭曲的破口,勉強能供他們擠進去。

  門內是個極其遼闊的地下工廠,機械聲震耳轟鳴,近百米的傳送帶運著礦石從高處斜斜下來,送到平台上。

  巨錘一上一下,把砧上的礦錘成粉末,倒進大型不銹鋼斜坡中。

  斜坡上礦石成為小顆粒,加速滾落二十米高坡道,以網格篩選後又分成數批,進入三個五米搞的大型電熔爐內,以硫酸浸煮。

  最後一條小傳送帶從電熔爐出來,坩堝裡裝著閃耀的黃金顆粒。
  
  「得先找到控制台!」這裡太吵雜了,劉硯疾步下了鐵梯:「實驗室應該就在工廠的最裡面!」

  賴傑道:「蒙烽……」

  劉硯腳步一停,倏然轉頭,賴傑的身體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直飛出去,半空中鮮血狂噴!

  「砰」一聲槍響,賴傑人在半空,肩膀被擊穿一道血線!

  被偷襲了!劉硯馬上回過神朝側旁一撲臥倒,抽到鐵梯上的繩子朝外甩向賴傑。
  
  蒙烽吼道:「小心……」

  一句話未完,蒙烽機槍還未扣動扳機,連著三聲悶響,緊接著又一聲槍響,沉寂了。

  劉硯剎那只覺憤怒要撕開自己胸膛,血性一瞬間被激發出來,登時悲憤地大吼,撲了上去。

  男人面容,一頭棕黑鬈發,皮膚灰白不似活人,臉頰瘦削。

  安德烈?劉硯心中一驚。

  安德烈!!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劉硯看清是安德烈,然而安德烈抬手,迎面就是一槍!

  劉硯穿著防彈衣,然而被子彈在這短短距離內擊中,仍令他五臟六腑受到巨大衝力,痛苦難言。

  劉硯被一腳踹得摔在地上,掙扎著伏身,安德烈以手槍瞄準他的頭。

  同一秒內,賴傑單手揪著繩子蕩了上來,兩腳朝著安德烈身上一踹,衝力將他手槍踹飛出去,那瞬間失了準頭,子彈偏離了劉硯頭部,砰然擊中了他的左手!

  劉硯痛得大叫,再次摔在地上,賴傑吼道:「劉硯!快跑!」

  劉硯拖著受傷手臂朝後逃跑,蒙烽也穿著防彈衣,掙扎著忍住咳咳嗽,靜靜觀測安德烈的一舉一動。

  「安德魯——!」安德烈的聲音嘶啞而瘋狂。
  
  身後傳來賴傑的怒吼,劉硯腦海中短短片刻空白,而後開始高速思考。安德魯是誰?他瞬間明白了,這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劉硯轉身連滾帶爬地拾起槍,賴傑被再次踹下高台,狠狠摜在傳送帶上,痛苦地痙攣抽搐。

  安德烈朝劉硯緩緩走來,劉硯抬眼,看見蒙烽起來了。

  他在安德烈身後輕輕轉身,躬身摸向之前被摔在遠處的機關炮。

  劉硯開槍。

  砰的第一槍,在安德烈額頭上擊穿了一個彈孔。安德烈的腳步只是一停,而後繼續走來。

  四周機械轟鳴,熔礦的橙黃光芒帶著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劉硯滿頭大汗,手臂鮮血淋漓,巨錘的噪音帶著整個工廠陣陣震盪。

  劉硯再開槍,安德烈鼻樑處破開深孔,隱約可見腦漿流淌出來,掛在嘴角上。

  「是你。」安德烈道:「你殺了安德魯……」

  劉硯冷冷道:「你又知道?」

  安德烈:「哥哥臨死前……一定是你……」

  說時遲那時快,蒙烽撈到臂髮式機關鎗,劉硯轉身飛撲,噠噠噠子彈呼嘯而來,安德烈被子彈衝力帶得撲倒在地,胸膛被射得稀巴爛。

  蒙烽邊發槍快步衝來,安德烈飛身打滾,一手暴漲增大,抓著劉硯的頭擋在自己身前。

  機槍聲剎那停止。

  安德烈臉上現出詭異的笑容,他的左手大了三倍,手臂如水桶般粗,手上肌膚龜裂,現出血紅色的肌肉,手指尖銳猶如異種,牢牢鎖著劉硯的頭。

  「你是什麼怪物。」蒙烽冷冷道。

  安德烈的血肉猶如泥鰍般在全身蠕動,被子彈轟爛的胸膛內探出數十條觸鬚,絞著劉硯喉嚨,劉硯微微發抖,眼神朝走廊右下示意。

  蒙烽扔了機關炮,沉聲道:「放了他。」

  安德烈凝視蒙烽雙眼,那一刻他的神情似乎有點動搖,目光中透露著仇恨,彷彿又帶著點欣喜,下一秒,蒙烽抽刀爆喝!一刀揮出,幾乎要將安德烈攔腰砍成兩半,然而剎那間安德烈的腹部伸出一道觸手,在蒙烽手臂上狠狠一抽。

  蒙烽手臂爆出血花,劉硯再次摔下,蒙烽吼道:「快跑!」
  
  劉硯脫困,頭也不回朝身後衝去,滾下了樓梯,大喊道:「賴傑!賴傑!」

  賴傑艱難地在傳送帶上翻了個身,他從十米高的走廊中摔下,已近神智不清,勉強起來又摔回去,劉硯的大吼依稀穿過近兩百里傳來,賴傑倏然看見迎面落下的軋礦鐵錘,神智恢復清明,轉身打滾避開。

  劉硯焦急大喊,邊喊邊跑,奈何賴傑距離自己太遠,劉硯抬頭看了一眼,轉身跌跌撞撞,衝上另一個鐵樓梯。

  賴傑在軋礦的巨錘中躲避,另一邊,蒙烽已抓著怪物般的安德烈,從高處狠狠摔了下來。

  那一刻,賴傑猛地翻身,避過最後一把重逾千斤的碾礦錘,然而腳下一打滑,踩著礦碎摔進鋼鐵通道,一路滑了下去。

  賴傑摔得一通天旋地轉,幾次伸手要去揪住篩格網,那密密麻麻的網眼太小,迎面又有更多的礦粉礦粒滾了下來,一路摔進電熔爐裡。

  盡頭是螺旋的,發著刺眼紅光的電阻絲,底下沸騰的硫酸緩慢地冒著泡。

  賴傑不住掙扎,兩腳亂蹬亂踢,繼而一手卡進傳送帶裡。
  
  劉硯踉蹌爬向操控室,安德烈卻從背後撲上,一手抓向劉硯頭頂!
  
  安德烈追著劉硯,蒙烽卻先一步追上了安德烈,劉硯幾乎已感覺到安德烈的手指抓到自己頭皮,然而蒙烽大吼一聲在千鈞一髮之際揪著安德烈後領,把他摔到一旁!繼而舉刀猛扎,將安德烈牢牢釘在傳送帶上!

  蒙烽抽身飛躍,半空以槍管朝向安德烈,扣動扳機,安德烈倏然間胸膛中迸出一根觸鬚,箭矢似地朝蒙烽激射而來!

  蒙烽身在半空,馬上意識到危險側身躲讓,緊接著觸鬚唰然一抽,橫著將他防彈衣連著背心一併被抽得爆裂,機關鎗甩飛出去,蒙烽重重摜在地上,背脊上現出深可見骨的一道鞭痕,登時噴出一口血!

  安德烈帶著詭異的微笑緩緩起身,勉力按著脖頸下的軍用匕首,微微按動。

  蒙烽不住咳血,剎那觸鬚尖端分開,反纏住了他的腳踝,把他倒提起來。

  劉硯爬上操控台,悍然拉下橫桿。

  嗡一聲,工廠劇烈搖撼,所有燈光熄滅。
  
  關燈瞬間槍響,賴傑在兩百米外開槍。

  觸鬚粘液爆了漫天,被一槍擊斷,蒙烽摔在地上,轉身在黑暗中亂摸亂撞。賴傑傷痕纍纍地爬出鋼鐵管。

  又嗡的一聲,工廠電力啟動,四周恢復光明,傳送帶將安德烈的殘破身軀帶進碾壓間,劉硯連著開啟四個礦錘,轟然震響,內裡血肉激射,噴滿加工箱四壁,血液從夾縫中漫出,淌了一地。

  劉硯開啟另一個按鈕,傳送帶再次開動,帶著一堆爛肉與被碾碎的安德烈骨骼進入電熔爐。

  最後所有設施停,劉硯疲憊地倒在控制台旁,出了口長氣。
  
  蒙烽咳了幾聲,捂著身上傷口,踉蹌爬進控制台。

  劉硯轉身給他檢視,賴傑肩上流血不止,上去拖著背包下來,掏出繃帶。
  
  方纔戰鬥激烈,幾乎忘了中彈帶傷,如今一停下來,登時痛得撕心裂肺。

  「我看看。」劉硯取了酒精給蒙烽檢視背上和手上傷口:「感染了麼?」

  蒙烽:「別怕……還有兩條命。」

  劉硯:「疫苗不知道對這種病毒有沒有用。」

  賴傑:「看傷口顏色,沒有變成紫黑色就是抵抗住了感染……我看看,你沒事。」

  「你呢。」劉硯道:「你還有幾條命?」

  賴傑擺手道:「我沒碰到它,來,幫我把子彈挖出來。」
  
  蒙烽給賴傑取出子彈,取了繃帶纏上,最後才給劉硯包紮。

  劉硯手臂上沒有彈頭,上臂被一槍擊穿,蒙烽給他束緊了繃帶,抱著他左吻右吻。吻他的眉毛,臉頰,鼻樑。

  「好了吧。」賴傑道:「還沒脫險呢。」

  劉硯與蒙烽都笑了起來,彼此鼻樑抵著輕輕摩挲,片刻後蒙烽背著劉硯起身,穿過黃金工廠,抵達最深處的最後一扇門前。

  門上有一個圓形凹槽,劉硯固定了機械裝置,開啟感溫模式。

  「裡面沒有人,也沒有任何活物。」劉硯道。

  賴傑蹙眉道:「生物學家不在裡頭?」

  劉硯茫然搖了搖頭:「這個實驗室不大。」

  蒙烽道:「不會是電控的吧,我可不想一進去就被機器人掃射。」

  劉硯說:「顯示沒有機械防禦設施。」

  賴傑低頭說:「呼叫卓兄,呼叫卓兄。」

  卓餘杭的聲音:「收到。」

  賴傑:「我們抵達生化實驗室了,但裡面沒有人,你讓何其暉在地面詢問看看倖存者中有沒有美國人。」
  
  劉硯掏出先前在安德魯臥室保險櫃裡得到的啟動器,沉吟片刻後道:「現在麼?」

  賴傑靜了一會,而後道:「試試,不要大意。」
  
  劉硯將圓鐵盒裝置嵌在大門中央,旋轉按鈕,對著「On」字樣定位。

  大門隆隆巨響,緩慢開啟,裡面一片黑暗。

  門開了一半,劉硯便摘下作為鑰匙的圓形裝置,賴傑打頭進去,晃亮冷光燈管。

  蒙烽先帶著紅外線鏡片掃視一次,沒有絲毫生命跡象,他把三個泛著藍光的裝置固定在角落裡,實驗室裡亮了點,環形實驗室中央,有一個核心電腦式的裝置,四周則有五六張椅子。

  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比起他們事先設想的,排列著試管,培養皿的生化室有很大不同。

  就像個小型的會議室,根本沒有生化原料,連櫃子都沒一個,桌子也沒一張。

  賴傑戴著紅外鏡片在四周搜尋:「什麼都沒有?奇怪了,人呢?」

  蒙烽:「多半被他們搬走了,還得去別的地方找找。」
  
  「你們看這裡。」劉硯在偏僻的角落中找到一個很小的控制台,台上有個空心的大型玻璃管。

  一旁還擺著個手提箱,箱面上燙著一個銀色的希臘字母:β。

  蒙烽按著鏡片切換掃瞄模式,箱內有兩管針劑,上了密碼鎖。

  「把這個箱子帶回去。」賴傑道:「裡面可能有資料,白跑一趟……最重要的東西沒了。」

  「不。」劉硯走向實驗室中央的核心電腦台,發現了一個和外面大門上一模一樣的凹槽:「最重要的東西……應該就在這裡。」

  「這玩意搬不走。」蒙烽道:「是連在地上的……你覺得裡面有重要訊息?這麼一個小電腦,能裝多少資料。」

  賴傑說:「把地面撬起來試試,說不定地下還埋有大型計算機組。」

  劉硯搖頭道:「沒有計算機組了,這不是電腦,這玩意我保證你們從來都沒見過……我以前也只曾經……在書上聽說。」

  他埋頭檢視凹槽,把手裡的圓盒安上去固定,按了下控制台的開關。
  
  圓盒周圍亮起一圈燈。

  劉硯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很有可能是一台光腦。」
  
  圓盒中央射出靛藍的光束,彼此縱橫交織,構成一個小孩的虛像。

  「操作語言,中文。」劉硯道。

  「您好。」小男孩的聲音在實驗室中響起:「智能光腦U-103型為您服務,我的名字叫『先知』。」

  蒙烽和賴傑俱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光腦是什麼?」賴傑道:「有這玩意?」

  先知:「光腦是比電腦更為先進的高級計算機,利用光技術進行點對點傳輸的信息處理模式分析器。光子的速度是電子在線纜中的六十到一百倍,光是宇宙中速度最快的物質,光線彼此交錯,不受影響,處理器體積極小,運算速度提升層級,能夠更多,更快地處理數據。」

  「Hau博士於1996年解決了可控連貫數據處理難題,莫爾定律時代終結,計算機工程師們製造了世界上第一台光腦,電腦將逐步被淘汰,光腦的面世,將引領人類進入新的信息紀元,回答完畢。」
  
番外•人有陰晴圓缺

 月有悲歡離合,人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高二暑假,8月。

 海邊,沙灘排球賽。

 哨聲響,球飛過來,劉硯與蒙烽一隊,蒙烽左腳一個漂移,唰一聲揚起漫天飛沙,救球!

 觀眾瘋狂喝彩,蒙烽一腳把球踢向高處,劉硯快速幾步奔跑,飛人般躍起,朝網前一扣,對方隊員快步衝來,以額頭攔球。

 劉硯冷不防被那名高個子一撞,登時翻倒下去,高個子輸了球一肚子火,半空中又給了他一腳。

 劉硯被撞得摔在沙灘上,蒙烽起身時看見那高個子踹的一腳,剎那就鐵青了臉,二話不說衝上去,也不管劉硯還摔在地上,上前抓起那高個子就是一拳!

 「嘩——」旁觀者全炸了鍋。

 「幹什麼幹什麼!」班長馬上喊道:「別打架!」

 學生紛紛上來拖人,那高個子不是他們學校裡的學生,只是一群年輕人在沙灘上打球,剛好碰上劉硯他們班的人來露營,雙方就答應打一場,然而方才高個子踹人的一腳許多人都沒看到,被劉硯擋住了視線,蒙烽上前動手,就像惡意挑釁般。

 那高個子的隊友上前拉架,被蒙烽反手一拳揍得摔在沙灘上,馬上有人來架住蒙烽,那高個子被迎面打了一拳,眼淚橫飆,蒙烽又反身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那人登時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

 對方幾人大罵髒話,劉硯捂著鼻子起來,手指縫裡全是鼻血,拉住蒙烽的肩膀,一手捂鼻,一手指著對方再次爬起來的高個子。

 蒙烽吼道:「他媽的,打球打不過就使陰的,來啊!來啊!」

 高個子起身,意識到學生們人多勢眾,要過來幾句話說開,劉硯卻瞬間迎面給了他一拳。

 那一下整個沙灘都炸了鍋,巡警來了,把四個人和班長都帶走了。

 「他先踹我的。」劉硯道:「我媽就是醫生,回頭讓我媽給我開傷情證明。」

 真夠橫的——所有人心想。

 高個子道:「我不小心的,你用不用這麼小心眼?!」

 蒙烽怒道:「你不小心?!撞得他流鼻血不算還踹一腳這叫不小心!」

 警察吼道:「安靜點!」

 警察擰著蒙烽的手,把他按回椅子上。

 劉硯開始打手機:「媽,我被人打了,腰上被踹了一腳,現在坐不直,想回來驗傷,你在值班不?」

 高個子剎那臉就青了,警察見這群學生也不好惹,外加高個子自己也承認了用腳踹他,劉硯和蒙烽雖先動手,反倒成了受害方。

 「算了吧,年輕人磕磕碰碰的。」警察只得出言打圓場:「我看你也沒什麼事不是?」

 劉硯道:「你保證不再動手找麻煩,我就不和你計較。」

 警察道:「你給他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高個子只怕後續麻煩沒完沒了,什麼倔勁都沒了,馬上道:「對不起,兄弟,我不是有意的。」

 「嗯,沒關係。」劉硯本只是怕蒙烽先動了手,那高個子以後來找蒙烽和自己麻煩,對方答應了,自己就不再糾纏下去。

 學生們紛紛散了,沙灘排球也沒得打了。

 劉硯和蒙烽從派出所裡出來,蒙烽還光著腳,一臉義憤填膺的樣子。

 「我看看。」蒙烽拉開劉硯的手。

 劉硯鼻子裡塞著紙,扯開以後鼻血又流了出來,蒙烽把他帶到水龍頭處,脫下背心浸濕了冷水,示意劉硯抬起下巴。

 劉硯坐在夕陽下海灘邊的長椅上,蒙烽站著躬身,給他擦鼻子下的血。

 劉硯道:「你剛不該動手。」

 蒙烽道:「沒忍住,算了,還好你聰明,不然出來又得惹麻煩。」

 劉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下面,血暫時止住了,蒙烽赤裸的半身上滿是汗水。他專心地給劉硯擦乾淨臉,怔怔注視著他的唇,片刻後又看他的雙眼。

 二人對視。

 劉硯沒有說話,他們挨得很近,還未回過神,蒙烽的唇就貼了上來。

 劉硯剎那心跳得劇烈,腦海中一片空白,他發著抖抬起手,沒有下意識地推開蒙烽,而是忍不住攬住蒙烽的脖子。

 劉硯的手與蒙烽的脖頸一碰,蒙烽瞬間回過神,把浸了水的背心放在劉硯手裡,轉身逃跑。

 劉硯一瞬間懵了,坐在長椅上,腦子裡一團亂,蒙烽在花壇後絆了一跤,劉硯噗一聲笑了出來。

 蒙烽手忙腳亂,撿起沙灘拖鞋穿上,跑了。

 劉硯舔了舔嘴唇,只覺呼吸說不出的艱難,有種無以為繼的眩暈感,黃昏時,這一切都像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劉硯的眼神空洞,視線飄忽,在長椅上坐了很久很久,蒙烽不知道去了哪兒,怎麼辦?

 大海潮漲潮生,劉硯在沙灘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唇間仍有一絲滾燙,他從來沒愛過誰,自小就與蒙烽在一起,從五六歲就開始認識,彼此的感情就像家人般互相熟悉。

 蒙烽在想什麼?劉硯思緒混亂至極,他們能談戀愛嗎?劉硯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莫名滋味,彷彿面前全是光,生活沒有再比這值得眷戀的了,原來蒙烽喜歡他,他也喜歡蒙烽。

 他早就該知道的,幸好終於知道了。

 「蒙烽呢?」劉硯拉住蒙烽班上的一個學生道。

 「不知道啊。」那學生答道:「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的麼?」

 劉硯走過沙灘,見人就問,終於有個女生道:「他剛在那邊的船後面抽煙。」

 劉硯遞出:「幫我把這個還他好嗎,謝謝。」

 女生接過,沙灘上充滿了紫藍的瑰麗色彩,夜幕降臨,燒烤開始了。

 燒烤野營會。

 蒙烽和劉硯不在同個爐,一群學生大聲喧嘩,碰啤酒瓶,喝的醉意上臉,推來搡去。

 「劉硯!蒙烽喝倒了!」遠處有人大聲說:「在叫你呢!」

 劉硯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放下手裡的烤螃蟹,躍過橫椅過去看了一眼。

 「喝了多少?」劉硯道。

 篝火下映著蒙烽英俊的面容,眼神有點直,推開劉硯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沙灘上跑。

 劉硯跟在蒙烽身後走,兩人走出了很遠。

 「帳篷搭了嗎。」劉硯問。

 「沒有。」蒙烽答道。

 劉硯半晌說不出話來,蒙烽扶著一塊礁石吐了片刻,解開沙灘褲的腰帶繩開始尿尿,背心的後腰上還有劉硯鼻血留下的痕跡。

 劉硯想了一會,說:「你會被罰款。」

 蒙烽不吭聲,尿完以後從褲兜裡掏出一包煙,開始找打火機。

 劉硯翻他的挎包,蒙烽的錢包、打火機、外套、手機都在自己包裡,蒙烽點了煙,劉硯埋頭在沙灘上走著,低頭看腳下的貝殼。

 蒙烽在礁石上坐了下來。

 劉硯走了幾個來回,撿到一個玻璃瓶,說:「這個可以當漂流瓶。」

 蒙烽依舊不作聲,深邃的眼中映出漆黑的大海。

 劉硯忽然道:「蒙烽,我也喜歡你的。」

 蒙烽呼吸一窒,而後說:「劉……劉硯,你媽會殺了我的。」

 劉硯道:「我媽要是下手只會殺一個,但你爸會殺了我們。」

 蒙烽歎了口氣。

 「他不管我。」蒙烽說:「我為什麼要說這個……算了。」

 劉硯:「別讓她知道。」

 蒙烽一頭毛躁,劉硯靜靜地看著他,知道他在懊悔,自他們小時候開始一路默契了十來年,早已不是朋友般的單純情感。

 蒙烽每次粗魯地動手護著劉硯彷彿是個習慣,而劉硯也早已覺得這天經地義,他也暗自喜歡過蒙烽,無數次地懷疑過自己的性取向,但又努力說服自己,只是特別在意彼此而已。劉硯不想結婚,對什麼東西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或許以後想當個科學家,和蒙烽一起生活,每人一間房子住到老死。

 劉硯也不太想蒙烽結婚,但蒙烽小時候就說過,以後無論去哪裡都拖著他。結婚也一樣,劉硯雖然不太情願,但也沒再多說。

 然而今天蒙烽一告白,他們就要面對更多的麻煩。

 「喂。」劉硯道:「你後悔了麼。」

 蒙烽說:「不啊。」

 劉硯道:「你在想什麼?」

 蒙烽說:「我在想你是尖子班,我是……差生,以後咱倆怎麼辦。反正念大學不在一起,我還不知道有沒有大學讀,到時候咱倆一分開好幾年,唉。」

 劉硯:「……」

 劉硯爬上礁石,蒙烽轉頭看著他,下一秒,劉硯倏然腳下一打滑,撲通摔進水裡,蒙烽馬上道:「小心!」

 夜晚漲潮,海水已漸深,劉硯冷不防一摔喝了口水,蒙烽顧不得叫了,慌忙跳進海裡,劉硯雖會游泳,但一嗆水也登時不住掙扎,蒙烽緊緊抱著他,手臂沉穩有力,劉硯馬上反手摟住了他的脖頸。

 蒙烽游開幾米上岸,水不甚深,抱著劉硯上了沙灘,把他放下,劉硯重重躺在沙灘上,咳了幾聲,抱著蒙烽的脖子,回過神來。

 蒙烽伏在劉硯的身上,二人注視彼此,蒙烽又低頭吻上劉硯的唇。

 這一次比傍晚時來得更溫柔也更熾烈,蒙烽動作粗魯而笨拙,嘴唇在劉硯的唇上不住蹭,劉硯一臉木然,蒙烽又親又吮,劉硯回憶電視上的接吻,試著伸出舌頭探進他的唇間。

 蒙烽:「?」

 劉硯:「……」

 蒙烽:「唔……」

 蒙烽十分尷尬,試著舌吻,沒幾下劉硯噗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劉硯轉身側躺著大笑。

 蒙烽略有點惱火:「笑什麼?」

 劉硯:「沒……沒什麼,笑你笨。」

 蒙烽道:「起來,這次認真點,會了。」

 劉硯滿臉通紅地起身,蒙烽示意他躺在自己懷裡,劉硯只覺渾身不自在,直挺挺地躺著,讓蒙烽用公主抱的姿勢抱著自己,這感覺太奇怪了。

 蒙烽再次學著斷斷續續地接吻,這次他們放得更開,開始纏綿地熱,唇分時劉硯不住喘氣,眼神中滿是灼熱情慾。

 海潮沙沙作響,他清晰地感覺到蒙烽和自己的熾熱愛情,彼此都起了反應,蒙烽仍有點尷尬,略微讓了讓,避開下身沙灘褲上撐出的凸起。

 劉硯不自然地屈膝,擋住自己胯間勃起的地方,吁了口氣。

 挎包裡手機響了,劉硯埋頭看了一眼,是同學在打電話找,忙把手機關了電池取下,班長又打蒙烽手機。

 蒙烽道:「走,回去吧。」

 劉硯起身,挎包擋在身前,撐起的短褲緩緩下去了些,兩人並肩走在沙灘上,劉硯拿眼瞥蒙烽,發現他也硬了。

 他也對我有感覺……劉硯心跳得十分劇烈,蒙烽也有反應,這下他們真是同性戀了。

 蒙烽胯間頂著個帳篷走著,片刻後兩人的手無意識地碰了碰,繼而默契地十指交扣,牽在一起。

 劉硯只覺口乾舌燥,嚥了下口水,蒙烽則側頭去看大海,另一手整理褲襠,令它不太明顯。

 回到燒烤營地時蒙烽還有點暈,劉硯回到自己班級裡又吃了點東西,蒙烽沒有再喝酒了,和同學們有說有笑,而後端了盤子交給中間坐的人,朝劉硯這邊傳過來,交到他的手裡。

 上面是烤好的蝦,牛舌,和螃蟹以及肉丸,火腿腸。

 烤得有點焦了,劉硯嘴角略微翹著,吃了不少。

 夜間燒烤結束,大家各自去紮營,有人去租帳篷,有人則回沙灘邊的小旅店處住宿。

 「這裡麼?」蒙烽問。

 「太近了,那裡好多人。」劉硯:「再過去點。」

 蒙烽在沙灘上鋪了塑料布紮營,劉硯四處看了看,忽然就覺得怎麼像做賊一樣?

 「你在想什麼?」蒙烽問。

 劉硯:「我……沒什麼,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蒙烽一邊咀嚼香口膠一邊說:「要麼你睡裡面?我坐外面看海吧。」

 劉硯忙道:「不不。」

 劉硯來之前覺得和蒙烽睡一個帳篷很自然,反正又不是頭一次在一起睡,現在則覺得有點說不出的怪異,晚上會做點什麼?

 方才掉海裡後,他們的衣服還有點濕,劉硯把包裡東西全拿出來,攤在沙灘上晾乾,蒙烽紮好了帳篷,說:「睡覺吧。」

 劉硯收拾好東西躺進去,外面海潮沙沙作響,身下是防水的帆布墊著,柔軟的沙子很舒服。

 劉硯又開始緊張了,會做點什麼?

 蒙烽躺了一會,晚上喝了不少酒,不到片刻就打起了呼嚕。

 劉硯:「……」

 劉硯也是既疲又困,沒過一會就在潮水聲中睡著了。

 半夜蒙烽醒了,發現不知不覺,劉硯枕著自己的胳膊,二人竟是側身抱在一起。

 蒙烽的呼吸屏住,劉硯的呼吸一窒,蒙烽低頭輕輕吻了吻劉硯的臉,繼而開始小心地吻他唇。

 劉硯醒了。

 「幾點了……」劉硯迷迷糊糊道。

 「不知道。」蒙烽的聲音很小,他的背心在一旁攤著,只穿了條沙灘褲。

 「劉硯?」蒙烽小聲說。

 「什麼……」劉硯睡得有點熱:「天亮了麼?」

 蒙烽吻他,劉硯很舒服,抱著他的脖頸開始回應,蒙烽趴在劉硯身上,膝蓋分開他的雙腿,二人緊緊抱著唇舌交纏。

 「媽的……」蒙烽忍不住道:「我……」

 劉硯的手摸過他糾結的背肌,在他嘴角親了親,探手到他胯下,蒙烽把劉硯抱了起來,二人坐著,蒙烽一腳屈著,大手在劉硯身上摸來摸去,解開他的沙灘襯衣紐扣,摸他的胸口,親他的鎖骨。

 兩人都沒有半點經驗,盲目地接吻與互相廝磨,只覺憋得十分難受,劉硯不停地想接下來怎麼辦?接下來做什麼?

 想到做愛,劉硯又有點接受不了。

 「我想射了。」蒙烽道。

 劉硯小聲道:「我來吧。」

 他們彼此接吻,劉硯從蒙烽沙灘褲的褲腿處伸手進去,拉開他內褲的一邊,摸過他的健碩大腿,掏出他硬得滾燙的肉棒,手心抵著他的龜頭來回摩挲。

 蒙烽低聲呻吟,伸手從劉硯褲腰處伸進去,大手握著他的肉根輕輕套弄。

 劉硯不止一次見過蒙烽那話兒,初三時,蒙烽偶爾在他家吃飯過夜,早上起來時晨勃便撐著褲襠,只穿一條平角內褲去刷牙洗臉。然而劉硯伸手摩挲時有種熾烈的感情在心底滋生。

 他們吻得漸深,及至誰也離不開誰,蒙烽瘋狂地吻著劉硯,脹滿的肉根射了他滿手。

 劉硯也射了,兩人唇分時,蒙烽滿臉通紅地翻包裡紙巾,擦手,埋在沙下面。

 「舒服麼。」蒙烽說:「你手勁太大了,有點痛。」

 「嗯。」劉硯道:「你手勁剛好……是不是經常自己玩。」

 蒙烽:「很少,怕弄疼你。」

 劉硯:「我還想,是不是還能做別的。」

 蒙烽道:「以後回去,下點片子看。」

 劉硯翻了個身,側抱著蒙烽,蒙烽說:「喂。」

 劉硯射完有點睏,隨口道:「什麼……」

 蒙烽:「以後你在下面,你當老婆。」

 劉硯:「隨便……」

 蒙烽:「說定了。」

 劉硯:「只要和你一起,什麼都行。從小就不是被你抱著麼?困了,別打呼嚕,吵死人……」

 潮起潮生,劉硯又睡了一會,蒙烽的聲音道:「老婆,起來了,看日出。」

 帳篷揭開,一縷天光投射進來,劉硯迷迷糊糊地起來,頭重腳輕地走出外面,蒙烽穿上背心,給劉硯扣上扣子,又取外套給他穿上。

 潮水已褪去,天邊現出一抹曙光,劉硯抱膝坐在沙灘上,蒙烽在他身邊坐下,兩人都沒有說話。

 片刻後蒙烽伸出手臂,攬著劉硯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肩頭,劉硯倚在蒙烽可靠的臂膀上,半睡半醒地看見日出金輝萬頃,灑向整個海面。

 劉硯整個人都在恍惚狀態,那一天莫名其妙的過了,回家也忘了記日記,想起他與蒙烽真正開始談戀愛的那天,只記得海邊的帳篷,做夢般的日出。

 還記得露營解散後,蒙烽和自己一前一後,站在車站等公車,上車後,蒙烽腦袋歪在座椅靠背上打呼嚕,劉硯則歪在蒙烽肩膀上繼續睡覺。

 半路上蒙烽還給老人讓了次座,劉硯醒了,便起來陪他站著,回到市區又坐地鐵回家,一路上幾乎都是睡著回來的。

 到家的時候,蒙烽帶劉硯在樓下豆漿店吃了早餐,蒙烽掏錢包,劉硯坐著等吃。

 吃飽後,蒙烽斟酌很久,說:

 「咱們談戀愛吧,劉硯,我一直喜歡你。」

 劉硯嗯了聲,說:「好,我也喜歡你很久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蒙烽又買了份小籠包和豆漿,打包回家給奶奶吃,和劉硯約好暑假每天下午開始一起複習準備高考,兩人在樓下分開。

 後來蒙烽在網上下了不少GV,偷偷摸摸地看完學會了不少。

 後來劉硯絞盡腦汁,每天都活在「到底要怎麼辦才能和蒙烽念同一間大學」的煩惱中無法自拔。

 後來蒙烽很認真地學習,奈何天生不是讀書命,實在聽不懂。

 後來兩人吵了好幾次,蒙烽在吵架時不止一次地後悔過,那天不該告白,因為劉硯太在乎他的成績,相處得太累了,他總是活在對未來的茫然中,不知該如何是好。

 後來劉硯和蒙烽高考前,兩人還吵了一架。

 後來劉硯對著數學試卷發了近十分鐘的呆,最後三道大題空著沒填,英語試卷上,選擇題裡有三十題全選了C。

 後來高考放榜了,蒙烽第三批分數線剛過,劉硯被英語拖了後腿,但還是進了一本線,那年數學考卷最後大題空前的難,拿滿分的幾乎沒幾個,英語聽力裡三十題有二十個答案是C。

 劉硯連志願表都不想填了,每天在家裡發呆,而蒙烽終於自暴自棄,暑假幾乎都在和一群豬朋狗友喝酒廝混。

 最後劉硯的媽幫他填了志願表,蒙烽的志願表還在家裡扔著。

 蒙烽去當兵,劉硯去念大學,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繞了一個大圈,最後還是回到原地。

 最後那天在登封,蒙烽架起六挺連髮式機關炮,掃清成千上萬喪屍,衝上頂樓。

 劉硯拖著降落傘遙遙飛向天台,蒙烽緊緊抱著劉硯那一刻。

 彼此都彷彿聽見遙遠的浪汐漲落,潮起潮生。

 蒙烽終於紅了眼眶。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61、先知

  劉硯讓賴傑與蒙烽噤聲,示意由他來操作,開口詢問道:「你為什麼叫先知?」
  
  先知:「艾麗洛斯博士製造了我,利用我整合所有實驗數據,根據已知的生物學與物理學,遺傳學原理,綜合自然學科與人文學科回溯奧克斯病毒成因,並推斷未來事態發展。」

  劉硯:「艾麗洛斯博士呢。」

  先知:「奧克斯不完全終極體尋找宿主前,博士與她的四位助手遭到病毒的感染,已經死亡。」

  劉硯:「名詞解釋:奧克斯不完全終極體。」

  先知:「奧克斯不完全終極體:病毒在繁衍與族群進化中的倒數第二個形態,以五千萬隻感染者為節點,在寄主身上建立思考中樞,具備二級意識,能以弦矩陣效應召喚所有感染者並朝最終形態進化。」

  劉硯:「名詞解釋:弦矩陣效應、最終形態。」

  先知:「弦矩陣效應:是利用一隻感染者作為控制中樞,令附近所有喪屍身上寄生的病毒節點產生呼應,以弦作為傳遞媒介,利用中心宿主大腦進行思考的意識矩陣。」

  「在這個矩陣中,每一獨立的感染個體,近似於大腦中的腦細胞與神經元,它們接受訊號,並朝中樞感染者發出弦,由首領進行思考並表達意識。每五千萬隻喪屍,受它們的首領驅策,自發組成一個群體,這個群體等同於病毒弦的大腦,協同思考與行動。」
  
  「奧克斯最終形態:是病毒弦完全甦醒後的形式,根據推斷,病毒存在四階進化形態,當四階形態進化條件完成後,病毒數量達到臨界數量,新的喪屍總首領承載最終形態中樞,覆蓋全球的所有喪屍成為共同整體。最終形態甦醒後將成為獨立個體,捕殺,減少喪屍將無法消除它的弦能量。」

  「一旦達到進化條件,最終形態便不再依附其他喪屍生存,它的弦能量非常強大,足夠與地球弦對抗。」
  
  劉硯:「詮釋:進化條件。」

  先知:「進化條件由科索拉博士首次提出,根據對感染者的觀察,五到十隻喪屍感染病毒後成為一小群體,五百萬到一千萬喪屍感染後,喪屍們具備低級意識,五千萬到一億只喪屍感染後,病毒進化出首領形態,五億只喪屍個體完成轉化,病毒弦獲得一級甦醒……」

  劉硯:「我明白了……」

  蒙烽:「什麼。」

  劉硯:「這種病毒是一個整體,所有的病毒都是同一個『人』……如果你把它當做人的話。這個人的靈魂,分散在所有的喪屍身上的病毒之中……喪屍數量越多,它的能力就越強大。開始時這個『人』很弱小,通過擴散感染後,能力逐步增強,你還記得咱們在化工廠的時候麼?估計那個時候已經有五百萬人感染上了,所以王暉和蕭師兄……會有自主思考能力。先知,名詞解釋:病毒弦。」

  先知:「病毒弦:不完全資料與資料推斷表明,這是一種來自宇宙深處,或是高層多維宇宙的另一種生命體。病毒弦在過去的四十億年裡的某一天通過隕石來到地球,可能一或多次對地球產生了影響,目的是將地球逐步蠶食,吞噬星球意識,成為母星新的主人。」

  「L•凱特琳博士提出,病毒可能是寄居與伴生形態,將在未來的某一時刻停止進化並與地球共生,但此假設被最終推論反駁,目前未有更完善解釋。」

  劉硯:「詮釋:最終推論。」

  先知:「最終推論:是阿拉斯加實驗室科研小組利用光腦演算出的地球命運,地球弦與病毒弦的矛盾,是宿主與寄生體之間永恆的戰役。」

  「病毒弦通過喪屍個體節點發送自我毀滅潛意識影響,目的是感染上整個地球。」

  「而我們的母星,地球弦則向自然生物思想中發送生存意志潛意識影響,目的是擴散自我生存意志,以達到與病毒弦相抗衡的目的。」

  「最終推論總結古生物學得出假設,病毒弦在歷史上與地球弦展開過不止一場較量,離我們最近的一次是冰河紀元,光腦推算,每當病毒弦有機會捲土重來時,將選取當時地球上最高等的物種作為突破口,它造成了恐龍的大規模滅絕。」

  「而地球釋放出大量火山灰作為對策,令全球進入冰河期,隨之而來的地殼運動與漫長冰河紀元摧毀了幾乎所有的病毒寄生體,將它們徹底封存在地下。」
  
  「最終推論表明:病毒弦這次選取了智慧生物人類作為切入點,這場戰役有別於以往,地球生命第一次進化出高等智慧生物,後果不堪設想。一旦地球弦在較量中潰退,病毒弦的範圍將從人類擴散到動物、植物、微生物,最終把地球變成一個巨大的停屍場,取代地球,成為一個全新的星球。」
  
  劉硯:「……」

  蒙烽與賴傑雲裡霧裡,還是大概明白不少。

  一時間三人都不說話,陷入了恐怖的靜謐中。
  
  劉硯:「解決方式。」

  先知:「高壓,高溫都能破壞病毒的蛋白層,令弦失去載體,這種地外生物結構與地球生物存在巨大差別,游離弦無法單獨存在,將隨著分子級DNA\片段的破碎,徹底消失在二維空間中。α方案和β方案建立後,因缺乏執行條件被廢除,科學家們正在積極尋找新的解決方式。」

  劉硯:「α方案。」

  先知:「α方案:利用新型抗體結束病毒傳染,再逐步令病毒與人類共生,此方案因改良疫苗途中的突變,導致人體對新型抗體產生排斥反應,具體表現為身體腐爛,皮膚剝落,失去行動能力。α方案遺留抗體在空氣中傳播,造成部分地底空間倖存者受到感染。」

  劉硯:「β方案。」

  先知:「β方案:通過疫苗、病毒、基因片段改造而控制進化體中樞,達成對其他喪屍個體的進一步影響,安德烈?卡普什金奧維奇作為實驗品後的報告表明,此方案理論上不可行。」

  「奧克斯病毒不完全終極體通過改造後,宿主保留了部分自我意識,卻因體內病毒不完全終極體甦醒而陷入人格分裂,表現非常不穩定,最終逐步被病毒弦蠶食,控制。」
  
  劉硯吁了口氣,怔怔站著。

  「理論上不可行,嗯哼?」蒙烽只聽懂了這句,點頭道。

  賴傑道:「問他安德烈?卡普什金奧維奇。」

  劉硯正要開口,先知卻獲得了信息。

  「安德烈?卡普什金奧維奇。」先知身上投射出一道藍光,在空中構築出一個人的虛影:「俄羅斯駐布拉格維申斯克軍區中校,阿穆爾州維和部隊軍官。奧克斯病毒爆發後,自願充當試驗品,繼續阿拉斯加實驗室淪陷前的β方案實驗,接受病毒注射與進化觀察。」

  「安德烈上校出生於海參崴,父親是二戰時蘇聯著名軍官,有軍事天才之稱,有一名雙胞胎哥哥安德魯斯?卡普什金奧維奇……」

  「跳過。」劉硯道:「切換到……」

  「不。」賴傑道:「聽聽。」

  劉硯:「命令取消。」
  
  先知調出安德烈的生平履歷,劉硯蹙眉聽著,誰也沒有說話。

  短短三分鐘,先知講述完了安德烈三十年的一生,他順風順水,從小就是庫茲涅佐夫海軍學校的優等生,更獲得不少高級勳章。兄長安德魯斯則是當地有名的植物學家。

  先知:「因阿拉斯加研究室淪陷,L?凱特琳博士實驗中斷,尚未獲得奧克斯病毒不完全終極體的寄生條件,根據凱特琳博士列出的殘缺前設,實驗品必須具備以下特徵。」

  「一:堅定的生存意志。二:高尚的人格品質。三:完整的道德情操與尊敬生命的信念。四:堅定的,為國家,為人類隨時願意犧牲的高貴信仰。」

  「安德烈中校性格堅毅,並自小與兄長互相影響,受到植物學上的熏陶,當災難來臨時,立志為人類獻出自己的生命,與他的親兵們自願充當實驗品。」
  
  虛空中光線交錯,一段錄音響起。

  開始是安德烈的聲音,說著蹩腳的英語。

  「我願意擔任實驗品,請祖國守護我,但願我能在這場與惡魔的戰鬥中獲得勝利。我的哥哥安德魯斯會監督我,若不幸某一天,我的靈魂被惡魔侵蝕,他會親手結束我的生命,並代替我把這個實驗繼續下去。」

  女人的聲音:「俄羅斯應該給你頒發英雄勳章,你的獻身,將會被千萬人銘記。」

  安德烈:「不,女士,英雄不需要勳章證明,也不需要任何人銘記。開始注射吧,我對未來與危險從不畏懼,我的兄長與祖國在陪伴著我。」
  
  錄音結束,數人眼眶都有點發紅。

  許久後,劉硯道:「報告實驗結果。」

  先知:「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九日,安德烈接受新型病毒注射,當天反應良好。二零一三年一月十五日,更多的俄羅斯人來到漠河,其中有四百四十一名感染者,安德烈收容了他們,受到病毒矩陣影響,中校逐漸失去自我意識,具體表現為易怒、敏感、暴躁。」

  「一月十七日,安德烈整改避難所軍事結構,並拒絕再履行日常檢查。一月二十日,安德烈收容中國籍避難人員,並囚禁了所有人。」

  「三月二十二日,安德烈將軍囚禁雙胞胎兄長安德魯斯,殺死了L?凱特琳博士與她的助手們,卸除實驗室光腦中樞。」
  
  蒙烽:「他最後還是被病毒控制了。」

  賴傑長歎道:「沒辦法的事。」
  
  劉硯:「後來的事,你就不知道了,是嗎。」
  
  先知:「資料缺失,根據綜合推斷,安德烈體內毀滅本能影響了他的潛意識,將在精神鬥爭中逐漸迷失自我,病毒弦控制中校的身體,朝著最終形態緩慢進化。當礦洞內倖存者大面積受到感染後,病毒之間互相呼應。安德烈與安德魯斯這對雙胞胎,極有可能其中一個進化為病毒終極體。」
  
  「但在那之前。」劉硯道:「幸虧我們來了,先知,你可以睡覺了,我需要把你帶回中國公海去,α方案的抗體呢,請交給我。」

  先知平靜的聲音道:「祝你好運,但根據我的演算,地球最終會完蛋,你們都會死。」
  
  那句話一出,數人都是心中一凜,心底升起一陣惶恐。
  
  劉硯可不吃這套,反唇相譏道:「你雖然名字叫先知,實際上是個傻叉。秦海會負責調教你的,也祝你好運。」

  劉硯話一出,數人都是驀然爆笑,恐懼感消除了不少。
  
  藍光消失,卡嚓一聲,底座上彈出一個匣子,匣子裡有個方方正正的,巴掌大的盒子。

  盒面上燙著α的銀色標誌。

  賴傑把盒子謹慎收起,提了β方案的針劑箱。

  劉硯躬身抽出工具包,解開插頭,把光腦卸了下來,隨口道:「別聽他的,薛定諤的實驗證明,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完美演算因果,所有人的命運都處於造物主的隨機大輪盤中,輪盤沒有停下,未來就是不確定的。」

  「嗯。」蒙烽一手掂了掂,出乎意料的輕,外殼是鈦合金的。
  
62、叛逃

  颶風隊回到地面,全員再次集合,距昨日卓餘杭與劉硯進入礦洞時,已過了足足一天一夜。

  失去領袖的俄羅斯逃兵大部分散進荒野,佔據了山頭,遠遠看著。
  
  「怎麼樣了!」賴傑喊道。

  卓餘杭遠遠答道:「人都在這裡了!」

  白曉東酒勁過了,仍有點踉蹌,精神卻清醒了不少。
  
  蒙烽朝對面山頭望了一眼:「還有上千人,怎麼沒人阻止你們?」

  卓餘杭端起狙擊槍,山頭的士兵登時驚慌叫喊,各自散開找掩體。

  卓餘杭只是作了個手勢便放下槍,說:「出洞的時候,曉東赤手空拳,放倒了他們四十多個人,我用狙擊槍隔著一千四百米點射了幾個,都怕了,不敢再過來。」

  卓餘杭隨手一轉,把他的克羅地亞RT-20收回背上,大有獨孤求敗的風骨。

  兩個人,押送著近八萬人口離開黃金之路,在先前漠河據點稍作停留休整。俄羅斯人此刻反倒成了囚犯,賴傑掃視一眼,找到最近的訊號塔,開始呼叫總部。

  「這裡是颶風隊隊長賴傑,請求總部支援。」賴傑道:「我們的任務非常棘手。」

  「地球磁場變遷,信號嘈雜。」女聲道:「第七區啟動特級強訊號,只能維持十分鐘通訊時間,請簡要匯報,賴傑隊長。」

  賴傑把任務過程簡略報告,女聲聽了個開頭便道:「等級過高,現在為您請示第六區。」
  
  鄭飛虎冷酷的聲音響起:「賴傑隊長,請繼續匯報。」

  賴傑鬆了口氣,足足花了十分鐘,才把任務說了接近一半,暗道糟糕,鄭飛虎卻道:「繼續說,我已經通知第七區了,不再限制你的時間。」

  蒙建國的聲音在通訊器內響起:「著重匯報光腦解答內容。」

  賴傑道:「劉硯,過來。我記不太清楚了,你給兩位將軍說。」

  劉硯接過通訊器,又一個女聲響起:「光腦提到了凱特琳博士?」

  「是的。」劉硯道。

  賴傑小聲道:「這位是國防科技部的付柔少將。」

  劉硯竭力回憶先知提及的內容並加以敘述,付柔在通訊器內說:「建國,得馬上通知第七區。」

  蒙建國的聲音響起:「通訊錄音一式兩份,我去與秦海博士商談,你們接手處理後續問題。」

  女聲道:「我去找十九層實驗室溝通。」

  通訊器內又靜了,片刻後賴傑意識到嚴重性,開口道:「教官?」

  鄭飛虎的思索被打斷,開口道:「賴傑,你和你的隊員們做得很好,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寧遠號航母將離開公海,前去接回所有的同胞,請順著黑龍江流勢東行前往入海口。劉硯利用定位器沿路向航母發送信號,我們將盡快派出船隻前來接應。」

  「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管好所有在礦坑實驗室內獲得的寶貴資料。」

  賴傑:「少將,老毛子們和韓國人,朝鮮人呢?怎麼處理?」

  鄭飛虎:「自己決定,颶風隊所有成員,我為你們而自豪。」

  通訊掛斷。
  
  蒙烽:「……」

  賴傑:「……」

  賴傑和蒙烽像被雷劈了一樣半天沒回過神來,足足過了快一分鐘,賴傑道:「你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句是什麼?!」

  「我為你們而自豪。」劉硯道:「準備收拾東西走吧。」

  蒙烽難以置信道:「真的是這句?!」

  卓餘杭道:「是的,他為你們而自豪!這話很奇怪嗎?」

  賴傑原地轉了個圈,茫然地轉來轉去半天,而後道:「副隊長,你聽見了,教官真是這麼說的?」
  
  劉硯:「夠了!你倆簡直就是他的恥辱!快點給我準備上路!」
  
  長夜中,賴傑鬆了口氣,到處都是人,八萬人黑壓壓地排在平原上,帶著逃生的物資。賴傑讓隊員們輪班休息,進入中國人群體內,選出隊長,每十人一個小隊長,百人分十隊,推及千人,萬人,最後是五萬人。

  指揮調度耗去極長時間,幸虧賴傑早在K3時學過課程,最後終於順利編起一支龐大的平民隊伍,黎明前的最後一刻,賴傑朝萬人隊的隊長道:「去把人叫起來,準備出發。」
  
  遠處山頭發出訊號彈,俄羅斯方面見颶風隊即將啟程,終於派出代表前來交涉。

  一名軍官徒步滑下山坡,抬起雙手,示意沒有武器,賴傑吩咐暫停撤離,帶著一名翻譯過去。

  「索羅沃夫中校。」軍官自我介紹道。

  「賴傑,上尉。」賴傑道。

  「我們的同胞,你們打算怎麼處置?」索羅沃夫道。

  賴傑:「帶他們回中國公海基地,那裡非常安全,不用擔心。」

  索羅沃夫道:「這……」

  賴傑:「礦坑內已經被感染了,很快中國軍方就會炸掉那裡,你們回不去了。」
  
  索羅沃夫沉默片刻,賴傑又道:「你們也可以放下武器,跟在我們的部隊後面走,本著國際人道救援組織的綱領,會接受你們。」

  索羅沃夫道:「上尉,安德烈元帥曾經是位英雄。」

  賴傑揚眉道:「但也是接下來許多事情的麻煩來源,我明白,否則現在也不會給你留出交談時間。」

  索羅沃夫:「這是一場沒有必要的戰爭。何況疾病與囚禁,都並非安德烈將軍的本意,他是位很正直的人,從前駐守海蘭泡的時候,從來不對中國人區別待遇,他受到病毒控制,以致釀成這一系列慘劇,我很遺憾。」

  劉硯不知何時來了賴傑身後,插口道:「病毒會將人的內心精神無限放大,安德烈有他的驕傲,被病毒影響後,負面情緒也就隨之產生,這是先知告訴我們的。」

  索羅沃夫沉默。

  賴傑:「直說吧,你有什麼更好的解決辦法?」

  索羅沃夫:「讓我的同胞們跟著我們走。」

  賴傑沉吟片刻,現在所有的決策權都在他的手裡,放俄羅斯人走不難,但又如何能保證索羅沃夫和他的士兵們足夠保護他們?

  「你打算帶他們去哪裡?」賴傑問。

  「從這裡朝西南,進入蒙古國,取道前去西伯利亞避難所。」索羅沃夫道:「我們最早就是從那裡出來的。」

  時間緊迫,不能再拖了,賴傑最終道:「挨個詢問,請遵守自願原則,願意投靠你的,可以跟著你回去。」
  
  索羅沃夫如釋重負,與賴傑握手,雙方手掌一握,索羅沃夫感激地說:「謝謝。」

  賴傑:「不客氣,一切結束後,國際法庭會還大家一個公道的。」

  索羅沃夫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2013年6月29日。

  黎明之前,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了極光。

  當時的場面實在太壯麗,八萬人出聲驚呼,所有原地休息的人都站起來了,無論俄羅斯人還是中國人,都著迷地眺望著北面的天空。

  太漂亮了,華麗的淺藍色光幕帶著電磁粒子橫過天空,就像一道曲捲的光綢,在破曉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展開,跳躍著充滿了整個夜空。

  它橫貫了群星,就像一個巨大的靈魂,穿過淺淺的下弦月,幾秒後千變萬化,彷彿甦醒過來的造物主,在北極的天空灑出一道新的銀河,又像朝天噴出一路璀璨閃爍的雷霆與閃電。

  曲折的飄帶閃爍著多變的形狀,最後消散在空中。

  第一抹陽光從天際轉來,兩大部隊分開,俄羅斯人帶著他們所有的行李跟隨索羅沃夫西遷,而我們帶著其他吵吵鬧鬧的外國人,順著黑龍江公路朝東南走,前往入海口,與寧遠號航母匯合。
  
  劉硯在車裡寫幾行日記,摸摸躺在床上,枕著自己大腿的蒙烽的頭。

  「冷。」蒙烽道。

  劉硯蹙眉道:「不舒服麼?感冒了?」

  蒙烽翻了個身,道:「不知道……」

  劉硯倏然緊張起來:「坐起來,我看看。」

  蒙烽:「讓我睡會兒。」

  劉硯說:「待會再睡……蒙烽?」

  他讓蒙烽坐起,塞了根體溫計在他腋下,扯起他的背心,仔細端詳後背。

  先前被安德烈抽破的肌膚傷口已經癒合,還結了痂,與普通的傷口沒有什麼不同。

  「不應該啊……」劉硯下車讓賴傑過來看。

  蒙烽睡得十分毛躁,像只冬眠被叫醒的狗熊,不耐煩地坐著,賴傑與劉硯看了一會,賴傑說:「沒感染上,蒙烽,你不舒服?」

  劉硯測了體溫,38度,隨手甩了溫度計,賴傑說:「吃點感冒藥,可能是著涼了。回去讓航母上的醫生看看。」

  「特種兵還會生病?」劉硯嘴角抽搐。

  「哎。」賴傑道:「特種兵也是人,當然會生病,小病多的人的不生大病,體質好的偶爾來一次,勢頭兇猛。」

  蒙烽不安分地動了動,像個生病的小孩。

  劉硯隨手翻過一頁日記本,塗塗畫畫:「你記得高三暑假補習那會,發的高燒嗎。」

  蒙烽打了個噴嚏,悶聲道:「嗯,打完籃球賽,回宿舍洗了個涼水澡,當晚燒到四十多度。」

  劉硯莞爾道:「我還背著你這大個子下樓去打吊針……」

  「別提了。」蒙烽沒好氣道:「還不是你說什麼只能贏不能輸……整個班裡就我一個在搶籃板,傳球給你,三分又射不中……害我整個人都虛脫了。」

  劉硯:「誰說沒有中,我起碼進了一個三分球!」

  蒙烽道:「不中的更多好嗎?!你一失手我就得去搶籃板,下來都差點休克了……回來大家都在說你帥,投中一個三分球,老子拚死拚活沒人來表揚幾句……連水都沒人給我買一瓶。老子就是太在乎你了,總想讓著你哄你高興,才發的那場高燒。」

  劉硯笑得抽筋:「好了好了,那時候不是還沒跟你一起嘛。後來咱倆談戀愛的時候……我就不打籃球了,每次不是我給你買的水麼?」

  蒙烽低聲哼哼,劉硯的手摸過他額頭,蒙烽迷戀地抓著劉硯手指頭,舒服地睡了。
  
  當天,界江上來了第一艘大型鋼船。
  
  賴傑:「這裡是颶風隊隊長賴傑,聽到請回答。」

  「已收到。」鄭飛虎的聲音在通訊器裡響起:「這裡是國家大型救援船隻鯤鵬號,漠河地區任務臨時指揮中心,請組織民眾就地等待。」
  
  基地車開下江邊,鬧哄哄的逃亡眾在岸邊等候,鯤鵬號上放下跳板,醫護人員匆匆下來,賴傑正在大聲組織人排隊,喊道:「誰開的車!別朝江下衝!是劉硯嗎?」

  路沒了,基地車轉向,側朝著江邊,後廂門打開,賴傑吼道:「劉硯你搞什麼!」
  
  是時只見劉硯抱著蒙烽下來,竭力背著他朝船上跑,蒙烽趴在劉硯背上。

  賴傑先是一怔,而後交代道:「曉東!卓兄!你們在這裡看著!劉硯——!」

  劉硯踉蹌背著蒙烽,跑向臨時設置的醫護站點,鄭飛虎匆匆下來,喝道:「鎮定點!蒙烽怎麼了?!」

  劉硯道:「不知道,他昏迷了……快給他檢查,送上船去。」

  賴傑疾奔過來,醫護人員一擁而上,鄭飛虎道:「賴傑!回去組織撤退!這裡沒你的事!」

  賴傑只得快步回去,劉硯跟著鄭飛虎上鯤鵬號。
  
  「會感染嗎?」劉硯道:「他為了保護我受了輕傷,傷口在背後,但已經結痂了,十六小時前發起高燒,三小時前我以為在睡覺,結果陷入昏迷……感染者發生了突變,是一種像觸手一樣,從胸膛裡伸出來的……」

  醫生道:「現在檢查,不能判斷,我們需要時間。」

  劉硯:「他身上至少還有一次疫苗效果,隊長說他沒有被感染……」

  「劉硯!!」鄭飛虎吼道:「冷靜點!」

  劉硯被鄭飛虎一吼,冷靜下來。

  鄭飛虎:「放開他的手,讓醫生檢查。」
  
  劉硯點了點頭,鬆開蒙烽的手,醫生把車推進船艙的無菌房。
  
  「去接杯水喝。」鄭飛虎道:「休息一會。」說畢便下船去指揮調度,人實在太多,漫山遍野的全是人,海上臨時搜救隊接手,賴傑摘了帽子,鬆了口氣,搭著白曉東的肩膀從側旁安全梯登船。

  直升飛機引擎響,卓餘杭繫上繩子,基地車被吊上鯤鵬號。

  下面的人還在檢疫,看那架勢起碼得一天。

  白曉東道:「副隊長他怎麼了?」

  劉硯蹲在船舷旁,木然搖頭。

  「給根煙。」劉硯摘了帽子,疲憊地吁氣。

  卓餘杭忙完,過來掏了根煙,給劉硯點上。

  劉硯深深抽了口煙,賴傑摸了摸他的頭,說:「我去問問情況。」

  白曉東也摸了摸劉硯的頭,卓餘杭也摸了摸他,彼此都沒有說話,然而劉硯感覺得到他們的鼓勵,感激地點了點頭。

  賴傑進不去,被擋在醫務室外頭,片刻後出來道:「沒事!他們說情況穩定下來了!」

  劉硯一看就知道賴傑就在撒謊,但沒揭穿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鄭飛虎安排完難民接收,再次登上舷梯,隨手給了賴傑頭上一巴掌:「別謊報軍情!劉硯!起來!」

  劉硯忙起身,鄭飛虎隨口道:「把你的煙熄了,跟我進去看看。賴傑上尉,你到船尾去罰站。」

  賴傑心內大歎倒霉,只得乖乖去罰站。
  
  鄭飛虎帶著劉硯一路穿過船艙,兩側巡邏衛兵敬禮,劉硯赫然發現鄭飛虎被越級提軍銜了,從前是主管K3的上校,如今則是少將。

  「將軍。」醫務兵敬禮。

  鄭飛虎回禮:「稍息,報告情況。」

  醫務兵稍息:「病人情況非常複雜,血液檢測樣本不同於以往任何臨床案例……」
  
  劉硯推開門,裡面病床上躺著蒙烽,左手邊的牆則是透明的,後面是數名忙碌的醫生。

  這裡是隔壁房間的玻璃觀察室,蒙烽身上插著不少針頭與橡膠導管,腦電波雜亂無章,電子儀器上顯示波動幾乎要破表,心跳卻是正常的。

  「這裡設備不夠。」主任醫師拿著一份報告從隔壁間出來:「需要把他送去寧遠號上。」

  鄭飛虎道:「給他注射鎮定劑,你,過來。」

  他叫住一名巡邏兵:「上去問問還有多久出發,賴傑上尉禁足令解除,讓他參與協調人員上船。」

  主任醫師道:「我建議提前給他注射休眠血清,送回公海仔細檢查。」

  劉硯心內一驚,還未出口,幸虧鄭飛虎便先一步截住了主任醫師的話。

  鄭飛虎道:「這位戰士,或許在幾天前的行動中,拯救了全人類。」

  主任醫師一怔,而後緩緩點頭。

  「給他注射鎮定劑。」醫師道:「足夠維持24小時的睡眠時間,派人送他上寧遠號,那裡有齊全的設備。」

  鄭飛虎道:「可以,你去安排注射。」

  主任醫師前去給蒙烽打針,鄭飛虎又道:「劉硯,出來!」

  劉硯關上門,鄭飛虎仍站在走廊裡思考,劉硯道:「注射血清以後,會變成植物人麼。」

  鄭飛虎看著劉硯,許久沒有說話。

  劉硯正要再說點什麼,鄭飛虎忽然開口道:「劉硯,你認為,蒙烽寧願當一隻沒有感情,只有毀滅思想的喪屍,還是更寧願當一個植物人?」

  劉硯沉默了,甲板上先前那巡邏兵匆匆跑下,報告道:「還需要三個小時,第一批安置才能結束。」

  「太久了。」鄭飛虎道:「告訴林上校,這裡仍然由他全權指揮,讓賴傑協助他。劉硯,跟著我走,你,去讓人準備快艇。」

  醫護室內,蒙烽被注射了鎮定劑,鄭飛虎匆匆進去,把他背起來,示意劉硯跟上,他們跑下船艙另一側的舷梯出口,那裡停著三輛中型快艇。

  鄭飛虎把蒙烽放進船艙,示意劉硯上船,通知人聯繫寧遠號,啟動快艇,在岸邊數萬人注視下於江面打了個轉,帶起一道橫飛的水花,乘風破浪,順流飛馳而下。
  
  鄭飛虎設定了電子航路,站在船頭。

  快艇很大,從船艙到甲板足有二十米距離,船艙內也很寬敞,劉硯在艙裡抱著蒙烽,小聲道:「你怎麼樣了?好點了麼?」

  「蒙烽……蒙烽……」劉硯道:「聽得見我的話嗎,我愛你,堅持住。」

  他拉著蒙烽的手,拇指輕輕揉過他的手掌,蒙烽的感情線與智慧線並作一條,很久以前他們去旅遊時,看手相的神棍說這叫「斷掌」,來日或有大事業,也或許會一事無成。

  劉硯之前便時時在想,那神棍說得似乎不錯。

  蒙烽的手掌寬大,溫暖,安全。

  他把臉貼在蒙烽的手上,埋頭摩挲,注視著他的臉。
  
  下一刻,蒙烽的手緊緊扼住了劉硯的喉嚨。

  劉硯:「……」

  蒙烽緩緩睜開雙眼,手上力度逐漸加重,劉硯翻手去抓東西,意圖引起鄭飛虎的注意,然而馬達轟鳴,風聲與馬達聲蓋住了船艙內的微小動靜。

  蒙烽轉身坐起,繼而站起身,一手扼著劉硯的喉嚨,把他提得雙腳離地。

  劉硯不住掙扎,最後眼前發黑,倒了下去。
  
  鄭飛虎瞳孔陡然收縮,聽見船艙內的輕響倏然間轉身,蒙烽箭似飛來,兩人瞬間交上了手!

  鄭飛虎雙拳連環出擊,蒙烽抬掌一拍化解。

  鄭飛虎一腳橫踢,蒙烽輕巧閃身掠過。

  鄭飛虎撲空,兩人閃電般換了個位置,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上話,蒙烽又是一拳迎面擊來!

  鄭飛虎左臂圈住蒙烽的手,右手同時拔槍,蒙烽的動作卻比他更快,一拳擊中鄭飛虎胸膛,把他揍得直摔出去!

  手槍在空中打了個轉,蒙烽揚手接住,開槍。

  「砰!」

  鄭飛虎閃身躲讓,被一槍擊中腹部,撞在甲板上。

  「砰!」

  蒙烽又是一槍,血液橫飛,擊中鄭飛虎胸膛,鄭飛虎滿嘴是血,艱難地咳嗽。

  蒙烽扳動左輪,再扣動扳機的瞬間,劉硯撲出船艙,搖搖晃晃地站在鄭飛虎身前。
  
  剎那間,蒙烽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發抖。

  劉硯眼前一片昏黑,好半晌才恢復視線,方纔的槍聲驚醒了他,他衝上甲板,呆呆地看著蒙烽。

  蒙烽的身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蒙烽的聲音十分沙啞,緩緩道:「你……」

  劉硯走上一步,喃喃道:「你是誰?」
  
  蒙烽的手劇烈發抖,劉硯終於站直身體,低聲道:「你就是終極體?你帶走了我的蒙烽,開槍吧,你會徹底激怒他。你永遠不會贏的,因為你選錯宿主了。」

  劉硯再上前一步,緩緩道:「你開槍啊,試試看會有什麼效果。」
  
  蒙烽瞳孔陡然收縮,而後沉聲道:「劉硯,來救我。」
  
  那一刻,猶若積澱了千萬年的亙古冰川在彼此內心破碎,深海的冷水淹沒了彼此的靈魂。

  蒙烽的瞳孔一片渾濁,轉身躍下江去,劉硯閉著雙眼,淚水在狂風中飄零。
  
63、公海

  寧遠號航母:

  醫生取出子彈,扔在鋼盤裡,噹啷聲響。

  膠管從鄭飛虎口中吸出血沫,縫針。繃帶纏上,全程未打麻藥,剛下手術台,鄭飛虎便赤著健壯的上身,艱難起來,說:「通訊器。」

  醫生道:「少將,我們還需要檢測你是否被病毒感染。」

  鄭飛虎把胳膊架在抽血椅上,示意醫護人員檢查,接過通訊器按下,聲音嘶啞:「轉接統戰部蒙建國中將。」

  通訊器內女聲:「請稍候將軍,現在為您轉接。」

  蒙建國的聲音:「飛虎,請說。」

  鄭飛虎把情況扼要說了,最後道:「主治醫師建議給蒙烽注射休眠血清,是我的過失,目前尚不清楚變異原因。」

  通訊器那邊一陣漫長的安靜。

  「知道了。」蒙建國說:「都回來吧,我會親自解決這件事。」
  
  2013年7月2日。

  我們回到了公海基地。

  我看見重建的第六區中央地圖,所有的紅點密集分佈,朝著大陸中央地區匯聚。而救援人口百分比達到了91%。

  賴傑回去K3報道,颶風隊各自在第六區內休整。
  
  2013年7月28日。

  沒有人來找我,他們都在忙自己的事,鄭飛虎讓我仔細填寫從蒙烽受傷開始,直至被病毒控制後的詳細過程報告,帶著賴傑進入統戰部匯報。

  鄭飛虎告訴我:自我調整。

  賴傑說:這場戰役還沒有完,不要消沉,不要悲觀。

  但我總不能在房間裡坐著,每天對著空白的牆壁,天花板,一閉上眼,眼前就是蒙烽。不知道他還保留著多少自我意識,會不會在想我。

  不要消沉,不要悲觀?

  我作了無數個設想,又把它們推翻,沒有人敢當著我的面說,但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得很,蒙烽不可能再回來了。

  就算這場病毒被清理掉,他的身體也早已被腐蝕,成為一具屍體。就像沒有絲毫生氣的安德烈,或許有什麼疫苗,血清能中和他身上的毒素?然而他的五臟六腑已經發生了變化——就像安德烈一樣,他的身體裡住著一個怪物。

  他在竭力抗拒這個怪物,並恐懼被操縱的感覺,用盡一切辦法掙脫這個痛苦的境地,他始終堅持著自我,不想失去自己,希望有一天能回到我的身邊,所以說:「劉硯,來救我。」

  而不是:劉硯,忘了我。

  我必須回去,但他在哪裡?得想個辦法和蒙建國談談,我不相信所有人都已經放棄了希望,在這種時候,他們應該都有計劃,只是所有人都瞞著我。

  為什麼瞞著我?

  是怕我太衝動嗎?
  
  敲門聲響。

  劉硯合上日記本,決明推門進來。

  「你看。」決明說。

  一隻圓滾滾的熊貓撲了上來,呼哧呼哧地舔劉硯的臉,並朝著他搖尾巴。

  劉硯:「……」

  「決明你太不道德了!」劉硯道:「它照鏡子的時候真會以為自己是熊貓的!」

  決明:「沒有,你看。」

  決明把松獅臉上的黑眼圈眼罩摘了下來,松獅咧嘴笑,看著劉硯搖尾巴,它的四隻腳被染成熊貓的黑色,前身白,屁股黑。

  「這樣它就是狗了。」決明說。

  決明又變魔術般把黑眼圈給松獅戴上去:「這個時候它是熊喵。」

  松獅呼哧呼哧地伸舌頭,舔了舔決明的手。

  劉硯:「……」

  劉硯無奈道:「好吧,你贏了。」
  
  劉硯和決明對視片刻,劉硯多日來壓抑在心底的痛苦,憂傷終於一瞬間釋放出來。

  「哈哈哈哈——」劉硯倒在床上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劉硯笑著笑著,聲音變了調兒,終於大哭出來,他把頭埋在枕上,瘋狂地大哭。

  松獅湊上去舔他的眼淚。

  劉硯抱著枕頭大哭道:「我也想要熊貓……蒙烽答應給我的……他說話不算數……」
  
  「這只也算你的。」決明說:「別難過啊,蒙叔會回來的,到時候讓他買只母熊喵。」
  
  劉硯眼眶通紅點頭,摸了摸它的腦袋,松獅討好地不住蹭他。

  劉硯噙著淚,抱著松獅發呆,決明坐下不說話。
  
  直到半小時後,劉硯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些,歎了口氣。
  
  決明說:「別想了,都會好的,咱們去遛熊喵吧。」

  劉硯沒好氣道:「不要賣萌,走吧,我得了不少錢,帶你去買點好吃的。你爸呢?」

  決明:「去教人打槍了,可以去看看他,找他吃午飯。」

  劉硯取了帽子戴上,和決明牽著手,帶著熊喵……熊貓出去閒逛。

  「我帶你去K3看看。」劉硯說:「你應該還沒去過。」
  
  第六區浮上海面後已重新固定,修補,他們經過K3烈士紀念廳,廳內沒有遺照,四周牆壁上釘著一列列的釘子,釘子上掛著軍人死後的鐵銘牌,高處固定著牌子:依次是獵戶隊,天狼隊,飛龍隊……

  劉硯找到颶風隊的那一列,上面掛了十二個鐵牌,依次看下來,名字只有最下面的認識——聞且歌。

  他摸了摸聞且歌的銘牌,心想應該是他在深海中犧牲後,K3重新燙的一個。

  雖不是他戴在身上的,劉硯手指觸上時,彷彿仍感覺到聞且歌心臟的溫度。

  「聞哥的嗎。」決明說。

  劉硯點頭道:「以後我會去找蒙烽,如果救不了他,會把他的銘牌帶回來,掛在這裡。他們都是英雄。」

  決明說:「你也是的。」

  「嗯……或許吧。」劉硯搭著決明的肩膀,歎道:「其實我以前從來不想當英雄,走吧。」
  
  K3特別訓練營射擊場:

  移動靶對面。

  張岷戴著野戰軍帽,側頭朝卓餘杭笑了笑。

  卓餘杭叼著煙,咕噥道:「你怎麼做到的?你根本不像狙擊手。」

  張岷道:「你把狙擊槍當做什麼?」

  卓餘杭:「還能當做什麼?」

  張岷:「把它當做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手,當你伸手去拿東西的時候。」說著拾起子彈,看也不看裝填:「會需要取準頭麼?不用。當你端起槍的時候,你的心思,神經,意念,都和槍連成一體。不是用眼睛在取準頭,而是用手,用感覺在取準頭。」

  卓餘杭若有所思地點頭,松獅從他背後撲了上來,呼哧呼哧地舔他的臉。
  
  卓餘杭表情一僵,張岷笑道:「胖達!你來做什麼?」

  卓餘杭渾身發抖,大吼道:「把——它——弄——走——!」

  卓餘杭抽風般不住躲避,大吼著抬腳踹它,最後整個人翻到了射擊櫃檯後,松獅扒在櫃檯上,伸舌頭搖尾巴朝下看他,卓餘杭恐懼地大叫。

  「哇啊——這是什麼!」

  決明:「……」

  劉硯:「……」

  決明:「這只是狗而已,你看。」決明摘了松獅的眼罩。
  
  卓餘杭登時臉色煞白,憤怒地叫道:「我就知道是狗——!怎麼不用繩子拴著啊!!」

  決明:「??」

  他提著繩子給卓餘杭看,示意拴著的。

  劉硯登時回過神,忍不住爆笑。

  「哈哈哈哈——」劉硯笑得找東西扶:「卓兄我明白了,你怕狗哈哈哈!」

  「別說了!」卓餘杭怒吼道,他一個飛身站在櫃檯上,滿臉炸毛的模樣,不敢下地:「快把它弄走!走開!」說著一腳虛踹,讓松獅下去。

  劉硯笑得東倒西歪,張岷忙道:「寶貝別鬧他,卓兄不怕了,拴住了……繩子收好,來我抱抱胖達……喲呵……」

  張岷被名為「胖達」的松獅舔了一臉口水,狼狽不堪。

  決明道:「你看,劉硯要表演了。」

  張岷:「?」

  決明:「他可以笑著笑著,突然間就哭出來。」

  劉硯:「……」

  張岷:「哈哈哈。」

  卓餘杭歎了口氣。

  劉硯正色道:「不哭了,這年頭連決明都不哭了,我怎麼能哭?」

  張岷揶揄道:「張決明早在你們剛回來的時候就哭過了,哭得才叫難受……一直要去看你,怕你忙……」

  決明:「喂!」

  張岷笑道:「好,不說。」
  
  一時間數人靜了,劉硯道:「你怎麼在這裡教槍法?」

  張岷笑道:「我加入特種部隊了。」

  劉硯一怔,而後問道:「你進K3了?」

  張岷點了點頭,手指勾了勾決明下巴,笑道:「張決明同意的,我進了颶風隊,等以後再去大陸的時候,大家一起加油,把蒙烽帶回來。我連著決明的份一起努力。」

  劉硯喃喃道:「謝謝,張岷。」
  
  張岷尷尬笑了笑,說:「我們……馬上還得集訓,今天射擊兵種在一起吃。你們自己吃午飯吧。我這有錢,你帶決明去那家吃蒸菜的……」

  「嗯。」劉硯點頭道:「我也有,不用了,我們逛逛就走。」

  卓餘杭和張岷進了訓練場內部,劉硯和決明帶著胖達在外面走。

  這只松獅實在是太熱情了,既二又脫線,凡是看到個人就要撲上去打招呼,毛茸蓬鬆,還帶著薩摩血統,決明幾乎被它拖著走。

  「傳說中的劉硯!」有不認識的人給劉硯打招呼。

  劉硯笑了笑:「你好,回家了?」

  「回家了啊。」那人道:「你也回來了。」

  劉硯點頭道:「嗯,大家都會回來的。」
  
  胖達看到不少人聚在訓練場中央,登時來了勁,拖著決明猶如脫韁的野狗衝了上去,劉硯瞥見中央那人,剎那駭得臉色鐵青,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死死拖住它,小聲道:「這個不能撲!胖達!你會死得很慘的……」

  胖達懂了,把圓圓的黑屁股杵在地上,伸著舌頭看。
  
  空地中央鋪著藍色的墊子,鄭飛虎穿著件背心,赤腳站在墊子上訓人。

  鄭飛虎的傷已好了,小腹側旁還有斜斜的縫針痕跡,他坦著胸膛,只穿一件軍綠色開襟背心式短褂,裸著健壯的古銅色手臂,負手喝道:「花拳繡腿!全是中看不中用的架勢!你在表演嗎!拿出實力來!」

  被訓那人是白曉東,耷拉著腦袋乖乖挨訓。

  鄭飛虎升職少將後鮮少往訓練場走動了,新的魔鬼教官代替了他的位置,這天過來巡了一圈,把白曉東與他的搭檔逮了個正著。

  鄭飛虎給了白曉東腦袋上一巴掌,把他打得一個趔趄:「白曉東!你心裡還不服氣?!你,那邊的,你不是格鬥隊的!你瞪著眼在看誰?!」

  卓餘杭道:「沒有啊,我哪有瞪眼睛?」
  
  鄭飛虎冷冷道:「你、不、服、氣?!」

  卓餘杭:「實話說吧,他是我出生入死的隊友,請你不要打他。」
  
  剎那間,劉硯似乎感覺到周圍氣溫下降了至少五度。

  「我覺得怕狗大叔完蛋了。」決明道。

  劉硯:「不一定,他以前可是……當殺手的。」
  
  鄭飛虎冷冷道:「你們兩個一起上。」

  卓餘杭:「我出手只會殺人。」
  
  鄭飛虎揚手,卓餘杭瞬間反手朝鄭飛虎手腕上一切,白曉東道:「哎!教官!」

  白曉東與卓餘杭同時出手,鄭飛虎躬身一避,起腳,說時遲那時快,卓餘杭抓住鄭飛虎腳踝反向一擰,鄭飛虎喝彩一聲,反身兩腳直踹卓餘杭小腹。

  卓餘杭連哼都沒哼出來就被當場踹飛,鄭飛虎轉身落下時,白曉東一拳才迎上。

  說時遲那時快,鄭飛虎與白曉東閃電般地拆了五六招,鄭飛虎雙手圈轉,那架勢渾然天成,白曉東愕然後退,然而鄭飛虎的掌勢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閃不開!

  那是白曉東從小到大第一次碰上這種壓倒性的勁敵,電光火石的遲疑間,鄭飛虎已鎖住他的手,一招羚羊掛角,把白曉東摔得直飛出三米外。

  滿堂雷聲般的一下喝彩,圍觀眾嘩然,瞬間自發讓開一個圈,白曉東摔得狼狽萬分,卓餘杭躬身躺在地上不住抽搐。

  鄭飛虎道:「還可以,以後對戰不要輕敵,稍息。」

  所有人噤若寒蟬,稍息,卓餘杭還躺在不遠處抽搐,白曉東掙扎著起身,跌跌撞撞靠到隊伍最後,勉力站直。

  「下課。」鄭飛虎冷冷道:「回去多練習。」

  鄭飛虎離開,K3成員四散。

  張岷把卓餘杭扶起來,卓餘杭擺手,張岷笑道:「聽說這位教官拿過國際軍事格鬥金牌……你輸得不冤,起碼擋住了他三招呢。」

  白曉東滿頭大汗,穿上鞋子過來,一臉悲壯。

  劉硯道:「曉東,你看。」

  白曉東被嚇了一跳:「這是什麼!啊,熊喵?」

  劉硯道:「不要賣萌!下午有訓練嗎?」

  白曉東道:「沒了,下午放假。哦是狗,我看看……」

  劉硯道:「跟我們去吃飯吧,喏,上次說介紹給你認識的決明。」
  
  白曉東逗了逗胖達,認認真真朝狗說:「你好決明,我叫白曉東。」

  決明面無表情道:「你好,它叫胖達,我才是決明。」
  
  十四層,公共設施區域。

  三人吃完飯,白曉東和張決明簡直就是一拍即合,劉硯心裡讚歎道實在沒有人再像這倆傢伙一樣合拍了。

  一大一小,坐在人造公園裡的鞦韆上聊天,這裡的樹都是從大陸上移植的,花圃也是特別培植的,空氣十分清新。

  劉硯躺在長椅上,聽著側旁鞦韆傳來的對話。
  
  決明:「你知道有哪幾種外星人嗎。」

  白曉東:「我知道我知道,我小時候最喜歡找外星人了!」

  決明:「我見過一次……」

  白曉東手指一戳:「對啊,我還買了天文望遠鏡,聽說有很多星球上的外星人都在觀察咱們。」

  決明:「上次的章魚你看見了嗎。」

  白曉東:「有!我一直覺得,章魚可能就是很久以前,坐著隕石掉在地上的外星物種。」

  決明:「對啊!應該還有好幾種別的,躲在海溝裡……」

  白曉東:「魷魚可能和他們是近親,還有墨魚,他們都是八爪星系來的,是這麼說吧,和海底那種嘴巴很大的發光魚……」
  
  一片樹葉緩緩飄落,落在劉硯的眉心上。

  手指拈走落葉,劉硯睜開眼,看見背光的模糊面容。

  筆挺的墨綠色軍服,容貌肅穆而帶著壓制的氣勢,蒙烽的眉毛,嘴唇,劉硯馬上屏息,坐了起來,腦子裡一陣暈眩。

  蒙建國道:「剛剛去K3,聽說你下來吃飯了。」

  「你還會去K3?」劉硯吁了口氣,迷迷糊糊。

  蒙建國:「很奇怪?我也是K3訓練出來的,當年鄭飛虎就是我帶的兵,偶爾會去走走。很抱歉,前幾天很忙,沒有時間和你詳談。」

  劉硯:「現在有時間麼。」

  蒙建國:「有,今天特地過來,想找你談談他的事。」
  
  蒙建國說畢示意劉硯在長椅上等,逕自轉身離開,掏卡在物資站門口買東西,指了指公園裡。

  不片刻有人把可樂和爆米花送來,交給決明和白曉東。
  
  蒙建國端著兩杯咖啡回來,遞給劉硯一杯,倚在雙槓旁。

  「你買的嗎?」決明探頭問。

  蒙建國:「你說呢?回去回去……胖達,你太活潑了,這樣不好。」

  蒙建國抬腳,松獅馬上識相跑回去了。

  白曉東小聲道:「他和副隊長好像,看起來都很酷。」

  決明作了個噓的手勢,禮貌地說:「謝謝蒙爺爺。」

  蒙建國嘴角抽搐,劉硯險些一口咖啡噴了出來。

  白曉東道:「謝謝蒙爺爺。」

  蒙建國:「……」
  
  蒙建國揉了揉眉毛,那表情慘不忍睹,劉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再說一次經過吧。」蒙建國道:「雖然這對你來說很殘忍,但從你口中聽到的消息,說不定是我最想要的。」

  劉硯歎了口氣,又一次敘述了整個過程,直到最後。

  「他說:『劉硯,來救我』。」劉硯道:「我該什麼時候去救他?」

  蒙建國道:「你現在去也沒有用,只會送死,我不認為偷一架直升飛機,自己回到大陸是好事。」

  劉硯答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為什麼連著一個月都呆在這裡?我只是問,什麼時候開始長夜計劃,我要提前回去找他,把他帶回來。」

  蒙建國道:「灰燼長夜已經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黎明計劃。」

  劉硯眉毛一動,問:「具體內容是什麼?」

  蒙建國道:「第七區還沒有研究出最後的成果,他們在利用β方案,製造一種快速腐化的真菌,打算用這種真菌解決掉所有的感染體。」

  劉硯:「但是植物們……我覺得可能已經被傳染上了。」

  蒙建國:「植物確實被病毒傳染了,但情況遠遠沒有我們想像中的糟糕……麻煩在於另一個地方。你見過極光嗎?有沒有想過,地球磁場為什麼會絮亂。」

  劉硯:「是的,現在和公海通訊已經不穩定了。」

  蒙建國:「結合『先知』的報告,與過去的歷史推測一下,我相信你能明白。」
  
  劉硯靜了,在腦海中回想那天光腦敘述的情況,想起冰河期與白堊紀,當地球弦認為病毒無法再抵抗時,會採取極端手段來結束這一切……地球磁場變遷,難道要滅絕掉所有動物和生物?徹底解決掉病毒的來源,等待新的生命體誕生?
  
  微風習習,蒙建國喝著咖啡,注視劉硯,劉硯目光閃爍,眉頭緊擰。
  
  遠處傳來白曉東和決明的聲音。

  決明:「那你媽媽呢。」

  白曉東:「哦,她後來被外星人接走了啊。」

  決明:「在哪裡被接走的?」

  白曉東:「我爸經常打她,後來有一天,我爸不在家,媽帶我去海邊玩。」

  決明:「海邊看見外星人了?」

  白曉東:「我沒看見,但是……嗯,應該是外星人吧,她抱著我在石頭上站了很久,然後又回來了。」

  決明:「沒有害你掉下去嗎,多高?」

  白曉東:「忘記了,有點高吧……她給我買了一瓶可樂,讓我在海灘上堆沙堡。我自己一個人,玩了一下午,她就不見了。」

  決明:「哦。」

  白曉東:「那時候我才四歲,然後有很多人來,有個警察抱我回家,說我媽去別的地方做客,讓我在家裡等她回來,警察陪我看了一會電視……然後我姨又來接我去她家,吃飯的時候,表姐說我媽被外星人接走了。」

  決明若有所思點頭。

  白曉東道:「你呢?你看見的外星人是怎麼樣的?」

  決明莫名其妙道:「我也忘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穿越過來之前,在海邊……因為我爸沒有帶我去過海邊啊,所以應該是上輩子或者穿越前的事情吧。也是傍晚的時候,我看到海裡有個藍色的光球朝我飄過來……」

  白曉東:「你以前的事情不是都忘了麼?你不會是穿越來的吧,我看你挺正常的,不像穿越的啊,應該只是失憶以前的事情……嗯,是這樣吧。」

  蒙建國:「……」

  劉硯:「?」

  蒙建國走過去道:「張決明,你剛剛說的再複述一次?」

  決明抬眼看看白曉東,又看蒙建國:「就是……我忘了,好像是在碰到我爸之前,因為我爸沒有帶我去過海邊……」

  蒙建國道:「那不重要,說詳細點,你看見的藍光是什麼樣的?」

  決明略微描述了一次,就連劉硯也忘了自己正在思考的,顫聲道:「決明,你看見過弦?」

  決明:「???」
  
  「叫什麼?鹹?因為是海裡出來的嗎?」決明道:「它偶爾還會跟我說話,令我腦子裡嗡嗡嗡的,但是聽不懂它在說什麼……收音機也收不到……」

  蒙建國的聲音竟是發著抖,道:「張決明,跟我來一趟。」

  決明:「等我喝完……」

  蒙建國:「都什麼時候了!可樂不要了,再給你買一瓶。爆米花……好吧快點隨便吃吃就走。」

  決明滿嘴爆米花:「唔,胖達先帶回家……」

  蒙建國:「我的老天,體諒一下老人家吧!劉硯你處理一下他的狗……快!決明跟我走。」
  
  劉硯道:「還有呢?」

  蒙建國道:「你去通知張岷,讓他結束訓練以後直接來虹橋外等。」
  
  蒙建國拉著決明幾乎是小跑出去,截住一輛電瓶車,劉硯怔怔站著,半晌沒回過神來,難道第七區找的人就是決明?

  然而蒙建國沒有解釋,或許決明身上有抗體,或許沒有。

  自己上次也是被當成修復者……一切還沒定下來呢。
  
  白曉東傻乎乎道:「發生什麼事了?」

  劉硯道:「沒事……我要上K3一趟,你也來吧。」

  白曉東把自己喝完的可樂杯扔了,拿起決明的可樂繼續喝,牽著胖達,說:「劉硯!我想我完蛋了,怎麼辦!」

  劉硯心不在焉道:「怎麼了?」

  白曉東說:「我和決明說話的時候,整個心都在砰砰跳。」

  劉硯:「……」

  劉硯淚流滿面。

  白曉東:「我看到他……感覺他整個人有一點點毛絨絨的……好想親他……也好想抱他……我……」

  劉硯心中大歎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劉硯:「他只是青春期,長了不明顯的鬍子而已!」

  白曉東:「而且,感覺就像,和小時候的我在說話,那種……周圍都沒有人理解我,你知道嗎,劉硯?」

  白曉東倒退著走,拍了拍自己胸膛,煞有介事地說:「我以前也像決明這麼寂寞……我……身邊的人都不和我說話,我放學以後坐在公園裡,自己想外星人和我媽媽,想到天黑,回我姨媽家……天啊,我好像愛上他了,我很想抱著他,親他,永遠陪著他。」

  「聽他說話的時候,我心裡很難受,一揪一揪的,好想哭,忍不住想摸他的頭……我該怎麼辦?」

  劉硯潸然淚下:「這個應該是我的問題才對吧,我也好想哭啊……該怎麼辦。你可以不要再說了嗎,把愛放在心裡吧,你最好不要去碰他……否則我幫不了你。」
  
  劉硯腦子裡簡直是一團亂麻,先前的問題還沒想清楚,又添了決明的事,白曉東唸經一樣在他耳邊嘮叨,劉硯走到一半真想跳海死了一了百了。

  上了K3訓練場,劉硯和鄭飛虎打了個照面,說:「教官,張岷在嗎。」

  鄭飛虎蹙眉,唰一下白曉東閃開。

  「又怎麼了?」鄭飛虎掃了白曉東一眼,白曉東忍不住發抖。

  劉硯:「蒙將軍讓我們去虹橋等。」

  「我也正打算去,順路。」鄭飛虎淡淡道,他吩咐人把張岷帶過來,轉身走在最前面。

  白曉東道:「他是誰?」

  劉硯:「他是決明的爸,要加入咱們颶風隊的。」

  張岷禮貌地笑道:「你好。」

  白曉東:「爸。」
  
  劉硯:「……」

  張岷:「……」

  鄭飛虎:「……」
  
  張岷馬上謙讓道:「不敢當不敢當,愚兄癡長幾歲,不嫌棄的話叫我岷哥就成了。」

  白曉東意識到自己二了,忙改口道:「岷哥好。」

  數人跟在鄭飛虎身後,連一貫面癱的鄭飛虎都禁不住面部神經直抽。

  張岷神色凝重道:「決明怎麼了?」

  劉硯道:「記得以前你們身上的抗體嗎?他們覺得決明身上可能有抗體。」

  張岷馬上色變道:「進來之前不是已經檢查過一次了麼?他沒有特殊抗體,而且怎麼能拿他做實驗?我去就行了……我們一樣的……」

  劉硯道:「進來的時候是粗測,那個不太準,沒關係,我也被檢查過的,沒大問題,不騙你,現在就讓你過去看。」
  張岷不放心地點頭,鄭飛虎說:「總部通知了,我們得快點。」
  
  白曉東跟在劉硯身邊,囉囉嗦嗦,最後不忘道:「劉硯,幫幫我。」

  劉硯慘叫道:「怎麼幫你!拆官配會被雷劈的你不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明明就一點也不像嘛哈哈哈
曉東同學是很純潔的兄弟愛喔~沒有拆CP~

接下來是言若大人的決明Q版!祝中秋節快樂喲!開心一下:

中秋。颶風隊清掃了某市,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冰庫廚房裡找到些還能用的麵粉乾果臘肉叉燒,還有現成的月餅模子。

蒙烽給卓餘杭打下手,待得第一爐月餅新鮮出爐,趁大廚一個不注意,手忙腳亂拈起一隻燙呼呼的月餅,樂顛顛跑去給媳婦獻寶。

劉硯正在車後跟新發明死磕,睡眠不足,神情陰鬱。

蒙烽獻上冒著熱氣的月餅,劉硯接過,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蒙烽道:「你吃,給老公留一口。」

——————中秋小劇場by•言若———————

64、細胞

  虹橋大門打開,秦博士帶著三名科研人員走了出來。
  
  秦海推了推眼鏡,不悅道:「蒙將軍,這已經是本月裡你第六次告訴我找到修復者了。」

  蒙建國負手而立,雙腳略分,站在虹橋中央猶如一座山巒。

  「我很肯定這次是你要找的人。」蒙建國沉聲道。

  秦海無奈道:「你哪一次不是這麼說的?省點吧,蒙將軍,狼來了的故事可一點不好玩……」

  蒙建國:「那麼你為什麼還會出來?」

  秦海:「……」

  「如果你的目的是進來參觀並把科研設施全記下來。」秦海遺憾而同情、囂張地說:「蒙將軍,很明顯你的記憶力還大大不夠。」

  蒙建國道:「你不需要?我帶回去了。」

  秦海推了推眼鏡,嫌棄地看了決明一眼,在決明頭頂比了個量身高的手勢,決明只到秦海下巴高,莫名其妙地問:「你怎麼這麼奇怪?」

  秦海:「你才奇怪。」

  決明蹙眉道:「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很奇怪。」

  秦海敗給他了,無力垮了下來,說:「算了進來吧,我已經習慣了。但狗不能進第七區,是的,就算偽裝成熊貓也不——可——以。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你叫什麼名字?」秦海示意決明跟著他。

  決明答了,秦海一臉無奈,蒙建國帶著人就朝第七區走,交流廳前台忙道:「蒙將軍,人太多了……」

  秦海道:「都進來都進來……別管了。說了狗不能進來,前台——!速度把它帶走!」
  
  眾人擠進狹小電梯,上了七百七十七層,走進秦海辦公室,秦海抽出一根教鞭,按了個按鈕,現出背後的藍光。

  藍光緩緩蕩漾,秦海教鞭一點玻璃牆,麻木地說:「告訴我,它在說什麼?」

  決明安靜站著,深邃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瑰麗的景色,靜了很久。

  一片靜謐中,決明緩緩開口:「雖然你們……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但……你們仍然存在於我的……意識裡,是我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秦海剎那色變。

  「我想……睡覺。」決明說。

  「誰想睡覺?」秦海道。

  決明閉上雙眼,倒了下去。
  
  「決明!」張岷馬上吼道:「他怎麼了!」

  秦海道:「馬上通知院士們!找到修復者了!這孩子能與地球弦交流!」

  辦公室內一團亂,張岷焦急地吼道:「他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

  秦海道:「不清楚,我們也是頭一次碰上,帶他到醫療室去……」
  
  剎那間,整個第七區警報響起。

  張岷抱著決明,匆匆進了觀察室。

  「接下來,所有人都出去……」秦海道:「蒙將軍可以留下……」

  張岷失控地掏出手槍抵在秦海額頭上,咆哮道:「你們要對他做什麼!!」

  秦海緩慢舉起雙手,蒙建國把手按在張岷的槍上,扳下來,沉聲道:「讓他留下來,我擔保他不會添亂,劉硯,帶其餘人出去。」

  劉硯道:「張岷,鎮定點,你殺了他也沒用。」

  張岷緩緩喘息,觀察室外圍了一大群人,幾乎整個第七區所有科研人員都來了,一名老者道:「都回到各自的崗位裡去,解析腦電波,孩子,別激動,我保證不會傷害他。」

  劉硯帶著白曉東與鄭飛虎下樓,蒙建國與張岷留在觀察室外。
  
  決明躺在病床中央,張岷沒見過那儀器,問:「這有輻射麼?」

  蒙建國示意張岷稍定,秦海道:「不會,只是一個腦電波解析器,我們要把他的思想頻率和弦聯繫起來,說不定能解讀成光影片段,讀出母星意識想傳達給我們的訊息……他是你的什麼人?」

  張岷道:「我養子。」

  秦海理解地點了點頭,掃了蒙建國一眼,露出「你們這些人怎麼全是這種關係」的表情。

  叮一聲響,電梯回到中央大廳,在這裡的人都不交談,抬頭望向角落的大電視。

  白曉東道:「決明沒事吧。」

  「沒事。」劉硯道:「可能會抽一點血,看。」
  
  大廳內一片漆黑,唯余電視上的景象。

  沙沙的雪花點消失,屏幕上閃著溫柔的藍光,那藍光離開了深海,這時候還沒有人類,也沒有生物。

  故事的開始,是一片茫茫橙紅,彷彿有一個人,在熔岩中睜開了他的雙眼。

  周圍流淌著烈火與紅光,視線時而放大,時而縮小,幾乎能清晰地看見活動的岩漿與刺眼的白色。

  許久後,紅光漸漸消散,屏幕上恢復漆黑,短短片刻,又亮了起來。
  
  一名科學家道:「剛剛的情景是鈾裂變的地心?」

  「有可能。」另一人道:「現在的景象,應該是冥古紀的地球。」
  
  天空與大地俱是茫茫的暴雨,閃電在空中穿梭,偶有裂開黑暗的電流劈進深海,視線一轉,鏡頭在宏觀世界飛速推進,直至每一個水分子清晰可見。

  分子量級的世界中,藍光微微閃耀,游離的藍點將許多個分子聚集在一處,令有機物形成了大分子化合物,多分子在弦的作用下被吸聚。

  藍光彷彿在做一個未知的實驗,看得出它十分迷茫,它把許多分子堆砌起來,變幻了許多種砌法,它垮塌又重聚,重聚又垮塌。

  藍點推著更多的分子過來,一些藍色的小光點纏繞化為螺旋狀的細線,將分子緊密相連,它成功了,彷彿得到了經驗,一些藍光自動消去光澤,無數個藍色光點朝著某個核心聚合,變幻為分子。
  
  唰唰聲中,千億弦一起共鳴波動,猶如創世星辰,在靜默的微觀世界裡構成了氨基酸,核酸,蛋白質,糖。

  積木越砌越多,最後形成一個巨大的王國。

  當藍光推著一片菱形的碎片,嵌在一條螺旋鏈的尾端的那一刻,這個王國緩緩震動。

  鏡頭拉遠,一團橢圓形的物質開始蠕動,那是地球上的第一個細胞,它通過薄薄的細胞膜和外界交換能量,並在海中漫無目的游動。
  
  「生命的起源。」劉硯喃喃道:「太壯麗了。」
  
  閃電和風暴輕易就把造物主的傑作撕得粉碎,然而藍光頃刻間分化出無數光點,又製造出了更多的單細胞,它們滿佈整個海洋。

  藍光猶如一個隨心所欲的魔術師,它千變萬化,只是一閃,天空便徹底放晴,再一閃,海洋中有無數生命在游動。鏡頭再次前推,進入分子的世界,光點纏著螺旋鏈其中的一個碎片,將它溫柔地擰傳,這個細胞便不同了。

  更多的光點聚合,由原子到分子,再到DNA片段,一些藍點就像浩瀚大海中的水母游向鏈條末端,將片段和鏈吸附在一起。

  藍光就像個愛玩的小孩,令整個海洋充滿了無數奇異的細胞。
  
  最後,它升上天空,滿意地檢視著它製造的世界。
  
  光陰瞬息變幻,大地鋪滿了綠色,每一秒便是十萬年的歲月,藍光安靜地看著地球,沒有再干涉這個世界的運轉。

  藍光漫遊整個世界,就像抽離了意識,在瞭解自己的身體,雨林中,一隻奇怪的爬行動物蹲在樹上,莫名其妙地與它對視。

  藍光看了它一會,進入它的身體,散開,藍光拆開它的幾個DNA片段,再組合回去,像個惡作劇的小孩,又離開了。

  那只恐龍的後代成為始祖鳥,展翅飛向天空。

  靛藍色的天空下,飛鳥越來越多,屏幕上的鏡頭視線轉向天際。

  彗星拖著金紅色的尾焰劃過天空,墜向地球的某一點,藍光只是一閃便轉了鏡頭,它瞬間跨過了千萬里的距離,凝視著一個巨大的裂谷。

  裂谷中嵌著一枚黑色隕石,周圍的沙礫已經在高熱下結晶。

  藍光停留了許久,彷彿在判斷這玩意是客人還是入侵者,隕石一直處於裂谷中央,它在空氣中逐漸瓦解,每一秒或許就是一千年,兩千年抑或更多。

  直到某一天,隕石中央裂開,一縷旋轉的紅光在空氣中飛揚散去。
  
  倏然間鏡頭再次飛速前推,看見一個奇異分子上隱約閃爍著紅光,藍光散成無數小點圈住了它,然而那奇異的片段被風一吹,開始逃離。

  片段落在附近的一隻霸王龍身上,藍光一閃,進入恐龍身體,尋找這不速之客,然而紅光已漸不可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新的碎片。
  
  「這就是奧克斯病毒!」馬上有病毒學家喊道:「藍色的是母星意識。」

  紅光侵佔了每一個細胞,侵蝕了恐龍的大腦,它佔據了DNA鏈條的某一節,瞬間整條螺旋鏈紅光一閃。

  密密麻麻的細胞中,代表病毒弦的紅光開始驅逐地球弦。

  地球弦只得離開恐龍的軀殼,這只霸王龍四處尋找,開始嚙咬爬行動物。

  一場遠古的病毒潮擴散開去,藍光毫無對策,它再次潛入染病的恐龍身體,紅光卻像一面屏障,令藍光無法進入。

  大地上滿是屍體,有頭顱被咬爆,脖頸折斷的雷龍,有互相撕咬後,從空中墜下,腦漿迸裂的雷龍。

  地球弦看了很久很久,它嘗試著釋放出千萬點藍光,將徹底死亡的恐龍吸附到一起,成為一個奇異的怪獸,並帶著它們沉進深海。

  深海中,病毒弦的紅光逐漸黯了下去,恐龍的屍體被水壓碾碎,旋轉的水流將它們擠進海溝中。

  越來越多的地球弦核心從大地上升起,將無數具屍體帶進深海。然而更多的恐龍被感染了,它們嚙咬同類,不斷擴散著病毒的紅光,直至覆蓋了整個地球。
  
  最後,被感染卻仍苟延殘喘的恐龍群體,開始自發地大規模遷徙,跋山涉水離開大陸,前往海岸線。
  
  地球弦俯覽恐龍們的遷徙隊伍,那條隊伍一望無際,在大地上蜿蜒,它們動作緩慢,遲鈍,目的卻十分明確,直至走進海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彷彿是連鎖反應,更多的動物成批地投入大海,鼠類生物前赴後繼,鯨魚則撞上了沙灘擱淺,到處都是動物的屍體,海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著死亡的動物。
  
  地球弦彷彿憤怒了,它吸引了所有的藍色光暈,沉進地心之中。
  
  大地劇烈震動,連著整個鏡頭也猛烈搖晃,岩漿從海溝中噴湧而出,鏡頭再次轉換,這次是從天空俯覽大地。

  地殼變動,許多物種滅絕了,終究還有些生物頑強地活了下來。

  鏡頭注視大地的目光平靜,卻能感覺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哀傷,千萬座火山一起噴發,大陸板塊再次移動,許久後平靜下去。

  火山灰在黑暗的長夜中飄揚,充滿灰燼的長夜裡,塵埃佈滿天空,遮住了陽光。

  整個大地猶如籠罩在絕望中的一個冰霜墳墓,荒蕪,死氣沉沉。

  冰河紀元開始,把生命埋在了地底。
  
  地球弦再次飛向大地,沉入一片黑暗中,片刻後,回歸充滿熔岩與烈火的地心。

  屏幕中陷入一片黑暗,過了很久很久才回復光明,就像一個沉睡的人,疲憊地睜開了他的雙眼。

  彷彿感覺到某種潛藏的危機,地球弦再次離開地心,穿過地幔,它的眼光瞬息變幻,似乎詫異地發現,一切又活過來了。

  無數人類世界的景象掠過,它的眼神帶著迷茫,再次穿梭於大地上,到處都是螞蟻般的人類。

  它看了許久這一切,所有能找到的地方幾乎都能發現這種新的生物,地球弦釋放出藍光,觀察人類的反應,所到之處人群彼此交流,驚訝。地球弦似乎更驚訝,它盯著人群,似乎在觀察他們。

  人越來越多,有人開始嘗試捕捉它,地球弦不自在地離開,它閃過無數個地方,海水渾濁鋪滿石油,自然生物死去,地表龜裂乾涸,巨大的蘑菇雲升起。

  地球弦在人類世界最後看的一眼,是個巨大的水泥匣子,它佔地數萬平方米,猶如一個囚禁著毀滅與死亡的棺材。
  
  地球弦離開人類社會,來到南極上空,臭氧層上,有一個巨大的空洞。

  鏡頭拉遠,又拉近,掠過無數白色的冰川山巒,在一座冰山中,發現了日光下,被凍在冰裡的蛇頸龍。

  它觀察了許久,似在猶豫,要不要毀掉冰山。

  地球弦閃過許多地方,發現了更多遺跡,甚至在巖幔之間,億萬年前地殼變遷時,空氣形成的空間,動物的屍體浸泡在石油裡。

  而頭頂勘探鑽頭的聲音逐漸逼近,石油一瞬間盡數湧了上去。
  
  地球弦再度飄上地面,渾濁的大地上滿目瘡痍。

  它浸入洋流中,緩緩飄蕩,載浮載沉。在海邊發現一個男孩。
  
  白曉東道:「張決明。」
  
  張決明還只有十一歲,面容充滿稚氣,戴著頂白帽子,獨自在海邊看書,偶爾抬頭思索,潮水捲來,他看見一個玻璃瓶半埋在沙灘上,裡面關著只不住掙扎的小螃蟹,像是被潮水沖上岸的。

  很小的螃蟹幾番掙扎都爬不出玻璃罐頭瓶。
  
  決明放下書,過去撿起玻璃瓶,抓出那隻小螃蟹,玻璃瓶隨手扔掉,手指頭被螃蟹死死鉗住。

  潮水捲來,決明躬身,把食指浸入水裡,小螃蟹自發地鬆開鉗子,回歸大海。
  
  決明轉過頭,忽然就發現了地球弦,他與綻放著藍光的地球弦對視良久,現出疑惑的表情,地球弦飛向他,進入了他的身體。

  地球弦在他的體內尋找到DNA鏈,藍光聚合,左修修,右改改。最後完工,似乎還不太滿意,升上他的腦袋,安靜地呆著。

  片刻後地球弦忽然又飛出來,發現決明雙眼失神空洞,呆呆看著前方。
  
  地球弦覆蓋了他的身體,一閃掠過千萬里之遙,出現在南極上空。

  冰層還沒有完全融化,蛇頸龍的屍體安靜地躺在水晶棺中。

  地球弦再一閃,出現在一個山谷中。

  它似乎忘了第一次見到這少年的地方在何處了,然而人類在它的眼中幾乎都一樣,世界在它的眼中也並無差別。

  它把決明放在山谷中,再次潛了進去,屏幕一片黑暗。
  
  畫面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喪屍潮爆發了,成千上萬的人類離鄉背井。

  飛機轟炸,坦克碾壓,人類彼此嚙咬,殺戮,蘑菇雲從城市上空冉冉升起。倖存者開始逃亡,千萬道藍色光暈從靜夜中升起,重複著一億年前做過的事——收斂它的子女。

  屍體聚合,成為頂天立地的巨人,走向海岸,走進深海,沉入海溝。
  
  倏然間,鏡頭飛速回到決明身上。

  地球弦疑惑地發現了什麼,畫面中,張岷焦急地不時回頭,看他被感染的朋友。他開著車,和決明一起帶著中年男人回到醫療站。

  最後他們都被病毒入侵了,決明疲憊地依偎在張岷的懷抱裡。
  
  地球弦浸潤了他們的全身,無數個光點開始與病毒弦爭奪這兩具軀殼的控制權,病毒迅速分解,蔓延,而地球弦釋放出數以億計的藍光,拼接DNA,最終抓住了其中的一段,生成一個小小的,奇異的,新的生命體。

  這種新的生命體在血管中快速流動,擴散開去,就像從粒子發射機中飛出的微粒,悍然撞上血管中迎面而來的病毒,將它撞得粉碎,瓦解,病毒的遺傳碎片在血液中飄零。
  
  紅光消失,張岷抱著決明走向車旁。

  地球弦始終注視著他們,相聚,分離,再相聚,決明抱著一把槍走過雪山,地球弦令山頂的大雪傾洩下來。

  巨人跨過他們的頭頂,朝著東南緩慢離開。
  
  人類的行動比起恐龍更迅速,他們發現了巨人,開始拆卸它,更有人操縱著大型機器進入深海,拆開被水壓碾碎的巨人,地球弦安靜地看著它。

  魏博士的深海挖掘機重重剝開屍體外殼,如獲至寶,用一個玻璃罩收納了地球弦,帶回公海基地。

  一個又一個地球弦從陸地上被帶了回來,安放在不同地方的實驗室裡,然而玻璃罩中的藍光始終安靜地注視著忙碌的人類。
  
  畫面千變萬化,每一個鏡頭都是不同地球弦意識所見到的,充滿了死亡,殺戮。

  它時而想進入某些人的體內幫助他們抵抗病毒,然而卻在倖存者的互相攻擊,拋棄彼此而獨自逃生的行為前遲疑,卻步。

  它彷彿想不明白,難以和一億年前的恐龍作比較。

  世界已截然不同,物種也不再一樣,億萬年前的恐龍族群選擇了壯烈死去以保持自己的生命尊嚴,取而代之的人類,則頑強地在世界上苟延殘喘。
  
  最後視線回到玻璃罩中,面前是背對它的秦博士。

  「告訴我,它在說什麼?」

  鏡頭切換,回到決明的雙眼,面前是另一團藍光。

  決明的聲音響起:

  「雖然你們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

  「但你們仍然存在於我的意識裡。」

  「是我不可割捨的一部分。」

  畫面陷入了長久的黑暗,恢復沙沙的雪花點,劇終。
  
65、回憶

  觀察室外一陣靜謐,唯有決明的心電圖有節奏地起伏。腦電波圖紙趨於平穩,張岷道:「他不會變成傻子吧。」

  沒人回答他,全在忙碌。

  「你們要做什麼?」張岷道:「別抽他的血!抽太多了!受不了的!」

  「別激動!」蒙建國道。

  秦海不耐煩道:「張先生,你真的很吵,有幾億人在等待救贖!你的愛人是關鍵,全部都等著他的這一點血,分離出血清,提煉出抗體,我保證了無數次,不會傷害他!」

  一名老院士憤怒了:「提煉出抗體後,你隨時可以把他帶回去!」

  張岷這才稍稍平靜下來,鮮紅的血液從決明身上被抽出,倏然間藍光一閃,觀察室外產生了不易察覺的騷動。

  「又怎麼了?」蒙建國蹙眉道。

  「秦博士!」通訊器響起:「政務辦公室裡的弦消失了。」

  秦海:「……」

  觀察室內充滿藍光,它溫柔地擴散,滿佈每一個角落,在所有人的瞳孔中沉入地面。

  地球弦不住擴大,那一天幾乎所有人都看見弦了,它沿著第七區的尖塔緩慢下沉,籠罩著溫和的光暈,一直沉入尖塔底部大廳。

  一道恢弘的藍光掠過第七區,站在大廳中央的劉硯難以置信地伸出手,地球弦穿透了他的身體,浸入海中。

  四周恢復安靜,所有的地球弦離開地面世界,回歸地心。
  
  中央尖塔高處:

  嘀——嘀——嘀,心電圖儀聲音中,決明睜開了雙眼,眼神中充滿了恐懼,不住掙扎,將病床周圍弄得一團亂。

  「抓住他!」秦海道。

  「怎麼回事!」有人馬上吼道。

  張岷:「決明!」

  剎那間觀察室內混亂起來,決明喊道:「幹什麼!這是什麼地方!」

  老院士按著決明,決明狠命掙扎,對他又踹又撞,喊道:「放開我!」

  老院士道:「孩子,鎮定!我們沒有惡意!」

  秦海道:「老師別進去!小心他攻擊你!快準備給他打鎮定劑!」

  張岷吼道:「不能打鎮定劑!」

  蒙建國二話不說,猛擰了幾下觀察室的門,卡嚓一下直接把門把擰開,一陣風衝進去,抓著決明的手,沉聲道:「安靜,看著我,我是兵叔叔,軍人不會傷害你,對不對?」

  決明的手腕被蒙建國鎖住,無法掙扎,看見蒙建國的軍裝終於平靜下來。

  「這是什麼地方?」決明道:「我爸呢?」

  蒙建國說:「你生病了,得給你抽血化驗,馬上就會結束。你很沒禮貌,怎麼能打老人家?馬上給他道歉。」

  決明看了那院士一眼,又遲疑地看蒙建國,最後朝那老院士道:「對不起。」

  老院士和藹笑道:「沒關係。」
  
  蒙建國放開決明的手,決明又問:「我爸媽呢?這是什麼地方?」

  「我在。」張岷道:「寶貝別怕。」

  決明蹙眉看了觀察室外一眼,表情十分茫然,老院士把針管抽開,決明頭上的貼片移走,說:「可以了,將軍請陪著他在外面稍等。」

  決明下病床時一陣趔趄,頭暈眼花,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蒙建國躬身示意背他,決明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蒙建國把決明帶到休息室,張岷伸手來抱,問:「頭暈嗎?感覺怎麼樣?」

  決明抬手讓過,莫名其妙道:「你誰啊你。」

  張岷怔住了。

  蒙建國依稀明白了點什麼:「張決明,你最後記得的事情是什麼?」

  決明莫名其妙道:「我不叫那個名字?到底是怎麼了?」

  張岷的臉色變了,決明道:「我叫戴星,我爸呢?我媽在哪?」

  蒙建國安慰道:「馬上帶你回去找他們,你之前有一段時間失憶了,他是在你失憶期間的撫養人。」

  決明一聽就懂,愣住了。

  許久後他開口道:「失憶了多久?」

  蒙建國道:「四年。」

  決明緩緩點頭,蒙建國蹙眉道:「你很聰明。」

  決明說:「謝謝……我爸媽找我了麼?」

  蒙建國道:「不太……清楚,我手頭沒有資料,但我保證會幫你找到你父母……秦海博士?」

  秦海拿著幾張資料進了休息室,蒙建國起身。

  秦海:「回去準備你的黎明計劃,一致通過了,這種抗體非常有用,它可以在所有人的身上進行傳播與培植……」

  蒙建國:「會有副作用麼?」

  秦海:「不清楚,作為實驗品,我已經被注射了,現在血液正在緩慢生成抗體,速度非常快,結合最後的真菌,我想黎明計劃……」
  
  張岷道:「寶貝,你不記得我了?以前的事都忘了?」

  決明道:「什麼,別肉麻!有話好好說!」

  張岷:「是爸啊!你為什麼……你怎麼全忘了!」

  決明:「你瘋了!痛啊!鬆手!手要斷了!」
  
  蒙建國:「他還需要做什麼?」

  秦海:「可以帶他回去,但請別讓他亂跑,說不定後續還需要他配合作一些研究以防萬一……」

  決明起身撞翻了茶几,把落地樹推了下來,休息室內一陣混亂,決明大叫道:「你站在那裡說!別動手!」
  
  秦海深吸一口氣。

  休息室內靜謐。

  秦海咆哮道:「我簡直是受夠你們了——!馬上把他們帶走!」
  
  蒙建國禮貌道:「我也受夠你了,秦博士。」

  秦海一副抓狂的模樣轉身,蒙建國伸出手,說:「握個手吧,秦博士,至少地球有救了。」

  「嗯哼?」秦海無奈地再次轉身,與蒙建國握手:「理論上,人類有救了。」
  
  叮一聲電梯門開,現出電梯裡的蒙建國,決明與憔悴的張岷。

  劉硯鬆了口氣:「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你要留在裡面一段時間呢,我看看,抽了多少血,頭暈嗎?」

  決明提防地看著劉硯許久,而後道:「你好,不多。」

  白曉東過來說:「張決明,你臉色好白,我背你吧。」

  決明蹙眉道:「不用了謝謝,我自己能走。」
  
  決明那句「你好」,以及生疏的表情,看在劉硯眼中,劉硯馬上心念電轉,推測出了內情。

  「你又失憶了?」劉硯道。

  決明:「你為什麼要說『又』?」

  劉硯笑了起來,決明嘴角抽了抽,蒙建國道:「回第六區再說吧。」
  
  當天傍晚,蒙建國和鄭飛虎都各自回了辦公室,其餘人則在第七層的中央食堂裡坐下,一名心理醫生在桌子對面給決明作測試。

  決明捂著一邊眼,測量視力,心理醫生又拿出一份考卷給決明填。

  決明做了幾題,側頭看隔壁桌的劉硯和張岷,劉硯小聲安慰張岷,張岷眼眶通紅,時不時地看決明。

  「我覺得他比較需要心理醫生。」決明小聲道。

  心理醫生道:「我……待會去給他看看,他可能只是受了刺激。」

  決明有點畏懼地打量張岷,張岷與他對視良久,嘴唇不住發抖,隱忍的淚水在眼眶裡滾來滾去。
  
  「別打擾他。」劉硯道:「他在做測試,看著我,張岷。」
  
  「你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心理醫生問道。

  決明蹙眉打量他,說:「你是在測試我是不是精神病嗎?」

  心理醫生點了點頭,說:「因為你看上去挺笨的。」

  決明道:「謝謝,有話說大智若愚,而且笨不笨和你沒關係。」

  心理醫生笑了起來,問:「戴星,談過女朋友嗎?」

  決明搖了搖頭,心理醫生又問:「有喜歡的女孩子嗎?」

  決明說:「沒有,怎麼,你要給我介紹一個?」

  心理醫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決明把題目飛速做完,考卷還給他,又戒備地看了側旁的張岷一眼。
  
  張岷絕望地說:「寶貝,你……真的全忘了嗎?!一點也沒想起來?」

  決明:「我一直就是這樣!別這麼肉麻好嗎,你……唉……你是不是不舒服?」

  劉硯:「他是你的監護人,要有禮貌,戴星。」

  決明道:「對不起。」
  
  心理醫生總結了報告,說:「監護人是哪位。」

  劉硯道:「說吧。」

  心理醫生看了決明一眼,決明問:「我不能聽?」

  劉硯:「可以,你聽吧,但我覺得你現在腦子裡應該是一片混亂,聽了也想不通。」

  決明道:「簡直是非常混亂,這隻狗為什麼……會被染成這樣。」
  
  胖達坐在地上,眼神中帶著哀怨看決明。

  劉硯:「你喜歡它嗎?喜歡的話可以養它。」

  決明道:「還行,我帶它去走走吧,感覺好亂。」

  決明把松獅的眼罩摘了下來,笑了笑,摸了摸它的頭,劉硯交給決明一疊金箔:「你可以拿這個去買東西,隨便什麼都行。」

  決明走了,劉硯示意張岷鎮定點,朝心理醫生道:「說吧,先生。」
  
  心理醫生道:「根據你們所說,監護人撿到他的時候,戴星的心理是完全封閉的,智商相當於十七歲左右同齡人的平均水準……」

  「那麼高?」劉硯道。

  心理醫生道:「是的,這或許和他以前的經歷有關,現在他的智商更高,已經有一百五十七了。」

  劉硯道:「心理完全封閉,是什麼意思?」

  心理醫生道:「如果你們先前說的都是實情,這種情況非常罕見,戴星被他撿到的時候,相當於從零歲開始,但他的智商非常高,你介意把你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他的成長情況說一下嗎?」

  張岷紅著眼眶,把情況大致說了。

  心理醫生沉吟片刻,而後說:「或許他最開始不說話,是在學習,他的大腦,幾乎處於一片幼兒的空白期。」

  張岷說:「是的,剛開始他一直看著我,模仿我的動作。」

  心理醫生:「非常罕見……如果一切屬實,他的思考分裂成兩個人格,第一個人格相當於五到十歲,高智商,低情商的小孩,同時又受到一種奇怪的狀況影響。他有豐富的求知慾,但很少發問,全用自己的知識體系來生硬解答。」

  「第二個人格則是他的原本人格,這個人格就是他現在的性格狀態,第二人格在被你收養的時候陷入了沉睡,但從十一歲到十六歲的這段時間內,所吸收的知識,以及與人相處的經驗,都被儲存在第二個人格的思考體系裡。」

  劉硯與張岷都是沉默不語。

  心理醫生道:「這個案例很有指導性作用。」
  
  劉硯說:「我通俗一點說說看,他有兩個人格——決明和戴星,最開始的戴星人格只有十一歲,在失憶的時候休眠了。呈現出另外一個人格決明,決明醒來的時候也只有十一歲,這是被某種力量影響後的結果。」

  「而且無論決明遭遇了什麼事,社交能力和人際交往都沒有任何經驗增長。但這些經驗被總結,分析後,全部灌輸進了戴星的沉睡人格裡。」

  「現在決明不見了,戴星甦醒,於是他的表現完全符合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心態。」

  心理醫生點頭道:「可以這麼說,還需要綜合他的家庭環境,成長條件來分析。我無法提出太多結論了。」
  
  劉硯點頭道:「謝謝您。」

  張岷依舊沉默地坐著,而後抬頭道:「另外一個人格去了哪裡,能找回來麼?」

  心理醫生說:「我……剛剛就反覆強調『如果一切屬實』這個前提,因為決明人格我是根據你們的總結,和這份報告假設出的,事實上在測試中完全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我的這個推論,一直建立在『你們說的現象』上,而不是測試表明的情況。」

  劉硯:「我明白了,也就是說他現在一切正常?」

  心理醫生點頭道:「戴星的智商很高,處事能力也不錯,就是個很健康的高中生。如果不是你這麼說,我根本不會認為他的體內存在過另一個人格。」
  
  心理醫生告辭,決明牽著狗,買了瓶蘋果汁喝,買了一根熱狗,一包火腿腸,熱狗自己吃,火腿腸給胖達吃。

  一人一狗,坐在K3的操場邊上,看著特種部隊的兵們打籃球。

  黃昏時間,第六區的頂燈調整了光線,一束橙紅的溫暖光芒從西面的天花板漸變而來,將他的身影投在地上。

  劉硯拍了拍坐在對面的張岷肩膀,說:「聽我說,岷哥。」

  張岷抬眼注視劉硯。

  「撿到他之前。」劉硯認真道:「你一無所有,那些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張岷搖頭道:「你不懂的,劉硯,不能這麼說。有的人來過你的生命裡一次,就算某天走了,你也永遠回不到從前了。決明來過,我的人生就永遠不一樣了。」

  劉硯道:「但他還在,你看,那不就是他麼?」
  
  張岷轉頭注視遠處的決明,劉硯又道:「起碼你們可以再認識一次,重新開始。而蒙烽呢?我已經失去他了,我們前途未卜。」

  張岷沉默了很久,最後道:「你說的對。」

  劉硯點了點頭,說:「你剛剛太……激動了,岷哥。」

  「你就像個瘋子,要麼抽風一樣,也不說話;要麼就反覆念叨『你怎麼了』『你忘了我麼』這幾句,這樣不行!他有點怕你,你像個喝醉酒的瘋子。太暴力了,誰看了都怕,你要照照鏡子麼?你眼睛很紅,表情很可怕。」

  「隨便誰看著你,都覺得你有點精神錯亂,他只是因為這個原因不敢接近你,並不是排斥你。你不能期望有什麼奇跡發生,你覺得你抱著他……他就會想起來了?抱歉我認為可能性不大。」

  張岷:「我……不是有意的,他剛從實驗室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徹底……懵了,我以前也想過很多次,如果真有這一天他全想起來了,只是忘了我……我每次想到這個就不敢多想。」

  劉硯沉默了。

  張岷又道:「你能理解嗎,那種最怕的事情變成真的了……一下沒反應過來,就像在做噩夢一樣,完全不敢相信。現在我好點了,但該怎麼說?」
  
  劉硯:「你看,我和他之間的交流就沒有問題,你先讓自己鎮定下來,告訴你自己,他已經忘了你了。他不是決明瞭,一切重新開始,你循序漸進地試試。」
  
  黃昏的光線中,打著赤膊的白曉東原地躍起,漂亮地投出一個三分球。

  特種兵們散了,白曉東取來晾在單槓上的草綠色迷彩背心,搭在肩上,走到籃球場邊緣。

  「給我喝一口吧,張決明。」白曉東說:「渴死了。」

  決明道:「我叫戴星。」

  白曉東道:「好好……戴星,叫什麼都一樣。」

  決明把蘋果汁遞過,白曉東仰頭灌下,打著赤膊的勻稱身材上滿是晶瑩汗水。

  他穿著一條迷彩長褲,練散打的人身材很漂亮,腹肌堪稱完美,不太壯實卻十分勻稱,他喝了蘋果汁,雙手按著膝蓋喘了片刻,臉上還帶著運動後的緋紅。

  決明:「這叫一口?」

  白曉東朝決明曖昧地笑了笑:「確實一口啊,再買一瓶還你。」

  「我有錢。」決明囂張地手指一搓,金箔呈扇型孔雀開屏,閃閃發光。

  白曉東「哦呵呵」一聲,作了個驚訝的誇張口型。
  
  白曉東好奇地問:「這是什麼?書籤?」

  決明:「……」
  
  決明:「你們感覺怎麼都跟我挺熟。劉硯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白曉東望向食堂的桌子,原本坐著劉硯和張岷的地方空了,茫然道:「你人見人愛啊,他們沒告訴你怎麼辦嗎?」

  決明說:「劉硯給了我這個條形碼,讓我去第十層查我爸媽的資料,但是現在下班了,得明兒再去。」

  白曉東道:「哦,咱們先去吃飯吧,K3的專用食堂比這邊的好吃,用我的卡,走。」

  決明:「我晚上睡哪兒,躺籃球場上嗎。」

  白曉東:「你會被清場的教官拖去關小黑屋的,來我宿舍睡吧,哥倆擠張床,對付一晚上,明天再問劉硯那小子好了,狗……睡床下吧。」

  白曉東搭著決明的肩膀,牽著胖達,一路走了。
  
  夜七點,黃昏逝去,K3陷入夜色之中,所有街道上,沿途路燈亮起溫暖的橙黃光芒。
  
  路燈下,張岷安靜地站著,他手裡拿著一包炸蝦,卻始終沒有過去,目送決明與白曉東在華燈初上的夜晚離開。
  
66、戴星

  收容機構人口普查處:
  
  昨夜決明在白曉東宿舍裡過夜,白曉東一手攬著他,一大一小並肩躺在床上,白曉東詳細說了如今的情況。

  決明就像在聽故事一樣,他滿腹疑問,卻不得不相信,第六區,海底收容所……他睜著眼,看著天花板,一宿無眠。

  清早起床哨響,白曉東匆忙前去訓練,決明馬上起身,匆匆前往收容機構人口普查處。

  張岷在馬路對面等了一宿,直到決明來了,決明在辦公室外等開門,張岷就遠遠地站著,不說話。

  一個女人過來劃卡,看了他一眼。

  「找人的?」女主任道。

  決明點了點頭,女主任說:「進來吧。」
  
  「全國有很多叫戴展鵬的人……」女主任說:「讓我看看,家庭匹配關鍵字……你叫什麼來著?」

  「戴星。」決明道。

  電腦上跳出密密麻麻的內容,其中幾張資料被放大呈現。

  女主任喃喃道:「戴星……你爸爸是第七區要找的人……中國航空工程院的。」

  決明道:「對,他是工程師,我媽媽是海洋學教授。」

  女主任道:「你12歲要參加清華少年班的集訓,是嗎?」

  決明道:「嗯。」

  女主任道:「難怪他們找不到你,開始以為是一場國際綁架案,你爸爸手頭有很多機密資料……當時沒有聲張,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決明道:「待會再談這個行嗎?我爸媽在哪?」

  女主任:「他們已經犧牲了。」

  決明茫然點頭,呆呆坐著。

  女主任道:「很棘手啊,少年班已經取消了,我得請示第七區,你是科學家遺孤,應該找航空工程院的報道,但你已經成年了……又沒有學籍,這可真麻煩。」

  「有水喝嗎。」決明問。

  女主任看著決明的模樣,心裡也十分難過。

  她交給決明一個杯子,示意他去接水,決明接了杯水,怔怔道:「我出去走走。」

  女主任歎了口氣,決明站在路邊,看著杯子發呆。
  
  他走出一步,電軌車正穿過馬路,決明魂不守舍地碰了上去,張岷馬上吼道:「小心!」

  他從一旁衝出來,拉著決明的手,被水濺了一身,把他半抱著拉到角落。

  決明發瘋地大哭起來,張岷忙道:「碰著了麼?我看看?別哭別哭……你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半小時後,決明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著了。

  張岷坐在接待椅上,說:「所以他……雙親亡故了?」

  女主任道:「非常遺憾,確實是這樣。」

  張岷道:「應該找什麼人。」

  女主任道:「現在工程院已經重組過了。他們認識戴博士的應該沒有,大部分是年輕人,所以很難辦。而且戴星嚴格來說已經成年了,軍方不接受十六歲以上的托孤。」

  張岷:「他的父母沒有同僚了麼?同學,弟子……」

  女主任查了一下資料,喃喃道:「都犧牲了……這次死的人實在太多,讓我看看。有了。中央工房有一位姓魏的博士……」

  張岷:「魏什麼?」

  女主任:「我怎麼知道為什麼?電腦這樣說的。」

  張岷:「我是說叫什麼名字!」

  女主任說了名字,張岷道:「他是戴展鵬的老同學?」

  女主任道:「他們是一屆的,說不定認識呢。」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張岷倚在椅子上發呆半晌,而後道:「我馬上就要去參軍了,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要找個人照顧他,否則走得不安心。」

  女主任理解地點頭,說:「我給你們開通十八層工房的出入特權,你帶戴星去看看吧。」
  
  決明醒了,沙發一旁,張岷睜著通紅的眼看著他。

  兩人視線一碰,張岷馬上不自然地轉開目光,說:「沒事吧。」

  決明點了點頭,張岷道:「我問到了,咱們去工房看看,有你爸爸的老同學。」

  決明筋疲力盡地起來,跟在張岷身後,張岷像個兵痞子,一身邋裡邋遢,頭髮亂得很,叼著根煙邊吸邊走。

  「以前是你在照顧我嗎。」決明問。

  張岷沉默點頭,他們站在電梯門口,張岷下意識地抬手,想搭決明的肩膀,卻不敢伸手,最後搓了搓手,拘束地把手放進自己褲兜裡。

  張岷按了按鈕,抬眼看電梯上的數字,說:「咱們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也不全算我在照顧你……應該說彼此照顧吧。」

  「以前的我是怎麼樣的?」決明又問。

  「你……」張岷沉吟片刻,而後道:「像個小孩,幼稚,不成熟。」

  「我覺得我現在也有點。」決明木然道。

  張岷歎了口氣,笑了笑,說:「戴星,你比以前好多了。」

  決明:「你叫什麼名字。」

  「張岷。」張岷道:「我是農村出來的,很多事情不太會控制,昨天把你嚇著了,我……很抱歉。」

  決明道:「沒事,我沒放在心上,你得控制自己情緒。」

  「是啊。」張岷進了電梯,看著電梯門怔怔出神:「我偶爾會失控,不太好……」
  
  電子女聲:「十八層,統戰部軍事研發工房。」

  工房大廳中央人來人往,雜亂的工作台上堆滿零件與圖紙,張岷找了個人問到魏博士的辦公室,與決明穿過車間,旁邊響起聲音:

  「決明?怎麼到這裡來了?」劉硯道。

  「劉硯,你又叫錯我名字了。」決明道。

  劉硯笑了起來,說:「名字有什麼關係,只是一個符號而已。」

  張岷說:「來找魏博士的。」

  劉硯指了指西側,說:「魏博士還沒來上班,你可以在他的私人工房外面等。戴星你……」
  
  決明看了劉硯一會,張岷去魏博士的工房外坐下,決明過來坐在工作台旁的高腳椅上。

  劉硯本想問問決明今天尋找父母的事,然而一看決明神色不對,便猜到就裡——一定是父母雙亡了。

  然而張岷帶著決明來工房做什麼呢?如果張岷自己有事,決明不會被放行,這事一定和決明的父母有關……

  「你爸爸也是搞機械的?和魏博士是朋友?」劉硯短短片刻,就推測出張岷找魏博士的內情。

  決明道:「對,你真聰明啊。」

  劉硯笑了笑,決明說:「這個是推進器圖紙嗎。」

  劉硯剎那動容,問:「你看的懂?」

  決明端詳片刻,答道:「看的懂,我爸的工房裡有這個。」

  劉硯:「你知道小型氮氣推進器麼。」

  決明側著頭看,劉硯道:「我正在測試一個零件,還需要一個定位發射器。」

  決明說:「我幫你吧,數據給我看看,我以前經常幫我爸測數據。」
  
  劉硯拉過顯示器活動支架,決明看了一會,觸屏建立新表格,劉硯開始掃瞄圖紙。

  劉硯:「你那時候才十一歲,就會這麼多了?這可是大學裡才教的公式。」

  決明:「我很喜歡數學……想去念少年班的,主任說少年班沒了。」

  劉硯:「……」

  決明沒有說父母的下落,劉硯也沒有問,片刻後魏博士拿著個喇叭,遠遠吼道:「劉硯!你招了個小助手嗎?看上去不錯啊!」

  劉硯笑了笑,與他打過招呼,張岷馬上起身,跟著魏博士進了辦公室。
  
  決明:「你為什麼在這裡?這是你的工作嗎?」

  劉硯:「不全是,我是颶風隊的技師,幫他們調試設備的,本來在放假休整,因為第七區還沒出消息……我沒事做,回工房主動報到。」

  決明:「勞逸結合才行,不要這麼拼嘛,少抽點煙。」

  劉硯吁了口氣,笑道:「心情不好的時候,瘋狂忙碌,拚命工作能令你暫時忘記很多事情。」

  決明:「但一旦閒下來了,那些事情還在。」

  劉硯:「起碼比起每天不停想著要好,不對麼,忙到眼睛睜不開了就回去睡覺。」

  決明:「嗯。」
  
  兩人交換數據,劉硯開始修改圖紙,決明戴上紅外分析眼鏡,拉過另一個模板支架,開始掃瞄計算。

  彼此都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劉硯忍不住打量決明,大歎真是天才。一時間竟有種惺惺相惜之意。

  劉硯邊對照數據標注圖紙,邊隨口道:「你和張岷混熟了嗎。」

  決明說:「沒有……他好像還是不太對勁,不過比昨天好點了。」

  「哦。」劉硯說:「張岷以前很愛你,他現在心底一定很難過。」

  決明說:「怎麼個愛法?」

  劉硯:「把你當做小孩,當做他唯一的親人……等空了我給你說說你們以前的事,咱們一起從化工廠逃亡,到永望鎮,又來了公海……」

  決明:「現在就有空啊,說吧,劉硯你真是個天才,你比我爸知道的還多,啊,你的這些設計簡直就是異想天開……是藝術啊。」

  劉硯謙虛地笑了笑:「你爸專攻航空航天,我只是學得比較雜,再專精點就上不去了。」

  劉硯把認識決明與張岷至今的回憶說了一次,決明認真掃瞄模型,修改樣品數據,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聽著,劉硯也不看他,知道他全聽進去了。

  「我還……跑去救他?」決明頗有點不可思議。

  「對。」劉硯笑著說:「你抱著一把AK,開車出去,我們都以為你回不來了。」

  決明:「臨走時我害怕嗎?說了什麼?」

  劉硯想了想,道:「沒有,嗯,你好像是說『再見,劉硯,你還沒祝福我呢』,然後我祝你好運,你就走了。」

  決明若有所思地點頭,劉硯又道:「後來聽張岷說,你做的很不錯……」
  
  漸漸的,決明聽著聽著停下動作,摘了紅外掃瞄眼鏡,坐著出神。
  
  「所以他挺愛你的。」劉硯說。

  決明沉默不語,而後忽道:「地球弦……原來我身體裡以前住了另一個人。」

  劉硯點頭,決明又道:「所以地球磁場變化,是因為它打算再次清洗了?」

  劉硯整個人趴在桌上,真是敗給他了,談話的重點完全不在這裡。決明又喃喃道:「因為病毒沒法控制,所以地球開始改變自己的磁場……打算引起海嘯,冰河期,把大部分感染的物種毀掉?」

  劉硯道:「或許吧,你根本沒懂我的意思。」

  決明道:「我懂啊,但我在想另外一件事,為什麼地球弦不這樣做了呢?」

  劉硯:「可能它獲得了一些消息吧……我怎麼知道?很老土的構思,通過以前那個你的一些記憶碎片,知道了人類的感情模式,被你和岷哥的真情感動了,這就是愛……挺住!挺住!別那副表情嘛!我又沒欠你錢……反正那天它沉進地心,據說磁場已經恢復正常了。」

  決明表情說不出的詭異,魏博士和張岷走了出來。
  
  劉硯與決明起身打招呼,一如張岷所願,魏博士決定破格招收決明進入中央工房。

  魏博士開了證明,每天早上決明到學校去補習半日制大學課程,下午回來中央工房當助手,並給他撥了個單獨的房間。

  張岷終於解決了最頭疼的事,說:「以後就請你……照顧他了。」

  魏博士笑道:「小伙子能照顧自己,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對不,小星?學習你劉硯哥哥。」

  決明嗯了一聲,而後道:「你要上哪去,張岷?」

  張岷道:「參軍,我得回去訓練了。」

  決明:「加油,再見。」
  
  張岷轉身走了幾步,在工房遠處看著決明,人來人往,嘈雜的大廳似乎離他十分遙遠,世界上只有他們兩人。

  「永別了,我的張決明。」張岷說。
  
  張岷離開中央工房,劉硯交了圖紙,追上他,說:「你曠這半天,不怕被教官揍麼?我陪你去說說吧。」

  張岷沉默點頭,劉硯送他上了K3,鄭飛虎巡過來,吼道:「張岷!上哪去了!」

  劉硯正要分說,張岷示意不用,站好準備挨揍,鄭飛虎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手,淡淡道:「快點歸隊,繼續訓練,兒女情長都放放,最終戰役要開始了。」
  
  2013年8月6日。
  
  奧克斯病毒爆發一週年,蒙建國正裝於電視上發表講話。

  海底避難所內,全部照明設備關閉,第七區尖塔警報長鳴,默哀在這一年中,死去的千千萬萬同胞。

  三分鐘後,電燈再次亮起時,蒙建國結束了他的哀悼詞,秦海博士第一次在電視上露面,接受採訪。

  他帶來一個好消息,第七區研究出了新的疫苗抗體,從8月13日起挨個注射。

  這種新型抗體,將完全覆蓋原本在體內注射過的三次疫苗效果,吞噬所有類病毒感染源,並將它們完全同化。

  K3的所有特別行動小組率先接受了注射,從此以後,公海的倖存者不用再擔心被奧克斯病毒感染了。

  然而我們的家園,還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陸地地圖發生了變化,喪屍的分佈範圍變了,所有喪屍開始朝著沿海處移動,它們聚集在東南地帶,形成一個龐大的集合,與公海所在處遙遙相對。
  
  據鄭飛虎說,第七區根據凱特琳留下的,令人體腐爛的疫苗方案,研究出了一種新的細菌,這種細菌結合抗體後,投放進喪屍群內,能令所有的喪屍快速腐爛。

  然而還需要攻克一些技術難題,因為細菌的感染性速度不快,難保不在投放過程中引起喪屍的潰散。

  更多的疑點出現了,喪屍們為什麼朝著海邊聚集,它們打算渡海麼?

  蒙烽已經在喪屍群中了,他擔當了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先知說過,奧克斯終極體是病毒弦的進化終點,蒙烽身上的病毒已經是終極體了?還是距離終極體仍有一步之遙的不完全體?

  如果蒙烽成為所有喪屍的領袖,他打算做什麼?

  我問過蒙建國,他沒有回答。
  
  「把所有的喪屍聚集在一起。」賴傑道:「你覺得他想做什麼?」

  劉硯合上日記本,賴傑馬上閉眼。

  「說正經的。」劉硯道:「我不掏閃光彈。」

  賴傑說:「他讓咱們用核彈炸他,炸所有的喪屍。」

  劉硯:「你怎麼知道的?」

  賴傑:「我猜的,如果我是他,我就會這麼做。」

  劉硯沒有回答,賴傑摸了摸他的頭,說:「好好睡,總有辦法的。」

  K3樓層關燈,賴傑推門離開,說:「哦,對了,劉硯,告訴你件事。」

  「什麼?」劉硯躺上床去。

  賴傑說:「黎明戰役快開始了,組織提前給颶風隊換了一名機械師。」

  劉硯馬上起身道:「怎麼回事?誰的主意?」

  賴傑道:「我不知道,颶風隊有其他的任務要執行,我猜可能要……」

  劉硯:「賴傑,這和你有關係。」

  賴傑矢口否認道:「沒有。」

  劉硯:「認識你這麼久了,如果這事跟你完全沒關係,你不會選擇一個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以這樣的語氣,裝作若無其事地告訴我。」

  賴傑沉默了。

  劉硯道:「假設你撇的清,幫我爭取過,會在第一時間來通知我。你隨便告訴我一聲就忙著跑路,很明顯你知道內情,而且接受了這個安排。」

  賴傑只得轉身回房,坐在床前的茶几上,張著雙腿,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實話說吧,你不適合擔任這次的機械師,你牽絆太多,會影響你的最終決策,而且颶風隊的任務,不是去營救蒙烽。」

  「他們打算放棄他麼?」劉硯冷冷道。

  賴傑說:「這點我不知道,你不要胡亂下定義。」

  「他們給所有小隊劃分了區域,從A到Z,我們今天領到了喪屍群的分佈圖。那裡就像一個巨大的喪屍王國。喪屍領袖還不清楚是不是蒙烽。」

  「這只頭兒在整個喪屍王國的中央地帶。而颶風隊的任務是狙殺U區的喪屍首領,每支特種部隊都要面對五十萬隻喪屍,狙擊掉它們的節點首領後全身而退。否則散播細菌的時候,恐怕它們會有目的,有計劃地朝其他區域遷徙逃亡。」

  劉硯沉思良久,而後緩緩道:「狙殺了喪屍領袖,以及所有的喪屍首領,令整個喪屍群體崩潰,失去組織,再開始散播那種腐化的細菌?」

  賴傑道:「對,黎明計劃從傍晚六點開始,清晨六點結束,一共十二個小時,最後使用核彈,毀掉所有痕跡。這種微生物對人類和活物沒有作用,但第七區覺得最好還是控制住,以免再出什麼岔子。」

  劉硯道:「我和你們一起去,頂多我不去找蒙烽。」

  賴傑道:「劉硯,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在任務完成後爭取時間,獨自到族群中央去,是不是?喪屍領袖非常難收拾,就算有疫苗,憑颶風隊的實力也完全無法對付。」

  劉硯沉默了。

  賴傑又道:「劉硯,我用我的生命擔保,任務結束後我不會馬上回來,我一定會去幫你把蒙烽帶回來。」
  
  「不。」劉硯道:「賴傑,別這樣。我負擔不起……」

  賴傑道:「不不,劉硯,你聽我說。」

  劉硯說:『讓我自己想辦法,賴傑,你為我做得夠多了。」

  賴傑笑道:「不,劉硯,你聽我說,我真的不愛你。」

  劉硯:「……」

  賴傑抬起帶著露指手套的手,在劉硯面前搖了搖,溫柔地笑道:「你是不是一直以為老子愛你?」

  劉硯看著賴傑,熄燈的黑暗過去,他們的視線都逐漸適應了夜晚裡的彼此,賴傑的雙眼帶著傷感,小聲道:「我的心底,有一個位置是留給老小的。」

  劉硯的雙目清澈深邃。

  賴傑就像在講述一個優雅而浪漫的故事的吟遊詩人,又像黑暗的舞台上神秘兮兮的旁白頌者,低聲道:

  「哥只是覺得,當你來颶風隊的時候,老小的那種旺盛生命力又回來了,人又齊了,咱們是一個小家庭,彼此依賴,互相信任,有後勤機械師,有頭兒,有隊友。不管誰走了,都不哭,高高興興地告別。這個家庭,永遠是完整的。。」

  「所以哥只希望你快活點,咱們這些兵離多聚少,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是活著還是死了。一眨眼,曾經的隊友就離開了。那至少在相聚的時候,別老和蒙烽抬槓……」賴傑認真而自然地說:「哥心裡一直住著老小。但哥很喜歡你們,這是我身為頭兒的責任,你得更堅強,更成熟些。你已經不是以前的學生仔了,知道該怎麼做。我們所有人都是一個整體,互相信賴,別人把蒙烽救出來,和你把他救出來,有什麼不一樣,對不?你得堅守自己的崗位。」

  劉硯沉默了。
  
  「祝我順利吧。」賴傑如是說:「我不為誰做這事,只為令這個家完整,任務完了以後,我會進去中心地帶,和主力隊伍匯合,協助他們,把蒙烽帶回來,到時候應該還會派給你其他的任務,據說是讓你留在公海,配合第七區調度,等待黎明計劃最後一環啟動。」

  劉硯說:「把你的承諾改改,救不出蒙烽,你必須活著回來。」

  「行。」賴傑知道了劉硯想通了,他摸了摸劉硯的頭,說:「走了,晚安。」
  
67、夢境

  「劉硯。」蒙烽道:「你還活著嗎。」

  劉硯在黑暗裡驀然驚醒,蒙烽道:「別回頭,別看我。」

  劉硯喘息著背對蒙烽,顫聲道:「你在什麼地方?」

  蒙烽:「他們開始準備轟炸了?我把我能做的全做了,集中在一個地方,告訴他們,可以準備行動……」

  劉硯:「你能活下來嗎?」

  蒙烽:「我活不了,我快死了,有東西一直控制著我……能為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你……」

  劉硯道:「我會來救你的,不管你是活著還是死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蒙烽忽然開口說:「劉硯,我已經是喪屍了,你覺得喪屍和人,有什麼不一樣?」

  劉硯微微蹙眉。

  「沒有什麼不一樣。」蒙烽說:「對動物,對植物,對這個大地,幾乎沒有任何不同。喪屍只有在飢餓的時候才會進食,進食只為了填飽肚子。」

  「人呢?」蒙烽說:「他們吃所有能吃的,砍掉樹木,把這個世界搞得一團糟,人也互相殺戮,喪屍只用嘴和手撕咬,不攻擊同類,人只要按一個按鈕,就能殺掉上千萬同類,包括他們住的地方的所有動物,植物……」

  「不一樣。」劉硯冷冷道:「你不是蒙烽。」
  
  「終極體。」劉硯道:「這是個夢,我明白了,你怎麼進來的?」

  劉硯轉過身,四周泛起溫暖的白光,他沒有看見怪物般腐爛的蒙烽,他還是他,一如既往,面容剛毅沉穩,唇線柔和,眸中帶著溫情。

  蒙烽瞇起眼,打量劉硯,說:「你是個很罕見的人類。」

  劉硯道:「收起你的那套,蒙烽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從來不思考這種無聊的問題。」

  蒙烽:「這種問題很無聊?」

  劉硯:「人是單獨的個體,我不為族群中其他個體所做的事負責,他也從不。不要把罪孽在我們身上清算,我們至少對得起自己。這裡是我的夢境,是我的地盤,現在,從蒙烽身上滾出去,我要和他談話。」

  蒙烽仰頭望向頭頂,喃喃道:「他已經死了,你應該先看看這個。」
  
  四周再次黯了下來,茫茫黑夜裡,千萬道帶火流星劃破夜空,一個火紅色的星球呈現在他們眼前。

  這是個有四枚小行星環繞的瑰麗星球,地面呈現出鐵化合物的深褐色。

  星球上長著參天的植物,一切與地球極其相似,這種星球上的植物以孢子形態呈現,在植物叢深處,沼澤與紅色海洋之間,不少孢子般的,帶著明亮寶石紅雙眼的奇異生物在活動。

  它們抬頭仰望紫紅色的天空,低頭尋找工具,艱難生存。

  夢境瞬息萬年,就像人類的演化史,幾乎一模一樣,孢子人在叢林中建立起原始的城寨,互相爭奪生存資源。

  一個又一個城市崛起,消亡,孢子人的文明飛速發展,它們砍伐這個紅色星球上所有的菌桿植物,互相攻擊,磁震盪波摧毀了彼此的家園。

  直到高度發達的科技文明下,地面飛船,空間技術以及新的武器面世,劉硯幾乎無法理解這些東西,有太多的奇形怪狀的設備被發明出來,朝著地面發射奇異的光束。

  最後一個巨大的設備升空,星球上展開了激烈的交戰,一個巨大飛船離開地面,飛向宇宙,從遙遠的太空中發射出一束光,將星球切成兩半。

  赤紅色的星球爆炸了,地心湧出高溫的鐵熔漿,紅光席捲著火焰飛出一塊黑色的岩石,隆隆飛向劉硯,在他的瞳孔中消失。

  「這就是你們的下場。」蒙烽的聲音消失了。
  
  劉硯猛地睜開雙眼,渾身汗水,濕得像從水裡撈起來一般。
  
  劉硯打開門,迎來清晨第一縷模擬的天光。

  他走向K3訓練場,找了個地方坐下,特種兵們在晨跑訓練,劉硯安靜地坐在邊緣的長凳上。

  哨聲響,特種兵們解散。

  「劉硯!」白曉東道。

  劉硯抬頭,見是白曉東,另一側卓餘杭走過來,問:「沒事吧,臉色這麼差。」

  劉硯搖了搖頭,問:「飛虎將軍呢?我找他有事。」

  卓餘杭道:「還沒來,他每天只巡K3兩個半小時,不一定碰得上。」
  
  劉硯點頭,卓餘杭問:「吃早飯了麼,哥們去給你弄點。」

  卓餘杭走了,白曉東在劉硯身邊坐了下來,劉硯道:「曉東,你的戀愛怎樣了?張岷和決明分手了。」

  「啊!」白曉東道:「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了!」

  劉硯:「什麼感覺?我可能不會再和你們一起執行任務了。」

  白曉東道:「不會吧!我們需要你啊!」

  劉硯道:「以後再給你解釋,賴傑會申請一名新的技師加入……說說你的感覺?」

  白曉東煞有介事道:「我和張決明結拜兄弟了,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不過那天晚上我抱著他睡了一晚上,他枕在我的手臂上,我明白到這不是愛,我不想對他做別的,只想給他安全感,這是一種……一種……」

  「一種什麼?」張岷問道。

  白曉東道:「岷叔,你好。」

  劉硯嘴角直抽。

  白曉東道:「一種大哥哥,對小弟弟的關愛之情,一種共鳴!我們結拜兄弟了!他叫我曉東哥,我叫他小明……」

  劉硯滿頭黑線,看了張岷一眼。

  張岷道:「挺不錯的,有共鳴。但他不叫小明,叫戴星。」

  白曉東道:「他說隨便叫他什麼都可以,我要幫助他想起從前的事情。他還說幫我找女朋友……」

  劉硯:「我有預感這會是一筆爛帳,算了,多謝卓兄。」

  劉硯接過卓餘杭的飯盒,四人分了飯,沉默地各自吃著,心思各異,片刻後鄭飛虎從面前經過,劉硯馬上跑上前去:「教官!」

  鄭飛虎:「?」

  「我要見……」劉硯手忙腳亂,把飯粒噴了粒在鄭飛虎臉上,忙給他揀掉,鄭飛虎終於忍無可忍,吼道:「劉硯!」

  鄭飛虎抬起一腳,眾人馬上不忍再看,所幸鄭飛虎那一腳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像踹特種兵一樣重踹技師,饒是如此……

  劉硯也噗的一聲,滿口飯天女散花般噴了出來,橫飛出去。
  
  「劉硯!」眾人慘叫道。

  劉硯捂著肚子起來:「我的人生終於圓滿了……」

  鄭飛虎冷冷道:「把地板打掃乾淨!」

  劉硯拿著掃帚,跟在鄭飛虎身後,追著他給他拍飯粒:「我昨天做了個夢,是關於蒙烽的,教官,帶我去見蒙將軍。」

  鄭飛虎:「……」

  鄭飛虎轉過身,劉硯條件反射,瞬間抬手擋著頭,暗道終於知道賴傑他們的條件反射是怎麼練出來的了。

  鄭飛虎:「他沒有時間見你。」

  劉硯:「不是一個單純的夢,是……我能和病毒終極體溝通,你知道嗎?」
  
  鄭飛虎登時色變,問:「你說什麼?」

  正在此時,中央通訊器響起。
  
  電子女聲:

  「通知,通知,所有戰鬥人員請在早飯後回歸本隊。」

  「海軍陸戰隊,特種部隊兵種請到隊長處集合登記。」

  「即日起,所有兵種自動銷假,進入戰時待命狀態。」

  「中央工房準備與第七區接駁。」

  「一小時後公海基地升降機停運,所有區域備戰,停機坪開啟備用檢修,所有人員各就位。」

  「非戰鬥工種,技工請回到您的休息處耐心等候,七十二小時內實行物資配給,所有通道,一律按安全級別劃卡通行。」
  
  鄭飛虎似乎早知戰時戒備命令,此刻打量劉硯,說:「沒有時間了。」

  劉硯:「我要去見見他。」

  鄭飛虎道:「你必須保證不搗鬼。」

  劉硯道:「絕對不會。」
  
  鄭飛虎道:「跟著我。」
  
  鄭飛虎帶著劉硯一路上了第七層,兩側儘是人來人往的陸軍,鄭飛虎是少將軍銜,沿途碰到的人紛紛朝他敬禮。

  劉硯心中忐忑,進了蒙建國的辦公室,蒙建國正在朝一個大紙箱裡裝東西,地毯上趴著決明的松獅胖達。

  胖達一見人進來,馬上起身呼哧呼哧,快樂地朝劉硯搖尾巴。

  劉硯道:「你在做什麼?」

  蒙建國道:「準備搬家,老頭子和一隻熊貓共度餘生,你要加入我們的家庭麼?」

  鄭飛虎笑了起來,劉硯嘴角抽搐,發現鄭飛虎居然會笑!

  「哼哼。」蒙建國皮笑肉不笑道:「又有什麼事?」

  「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是關於病毒弦的來處,這或許很重要。」劉硯道。

  蒙建國的動作一頓。
  
  鄭飛虎四處看了看,說:「狗我牽走了。」

  蒙建國嗯了聲,說:「好好準備,飛虎。」

  鄭飛虎敬了個軍禮,牽著胖達走了。

  劉硯看得莫名其妙,問:「他要胖達做什麼?」

  蒙建國隨口道:「給鄭琦而已,他一直很喜歡這隻狗,坐吧,說說你的夢境。」
  
  劉硯說:「是關於一個宇宙深處的星球被毀滅的夢,我很久以前,在注射疫苗之後,獲得了短暫接收病毒弦意識的能力。」

  蒙建國說:「一種精神異變,你也聰明了不少。」

  劉硯:「昨天晚上,我直接夢見了蒙烽,奧克斯終極體依附在蒙烽身上,侵入了我的夢境。」

  蒙建國蹙眉道:「你透露了什麼消息?」

  劉硯道:「我什麼也沒說,因為我意識到那不是蒙烽。」
  
  蒙建國緩緩點頭,若有所思,按了桌上的一個通話鍵:「把你和病毒弦的夢境說一次。」

  第七區最高層會議室裡,響起劉硯的聲音:「病毒弦是離我們很遠的一個星球意識產物……」
  
  秦海瞇起眼,吩咐道:「轉接第七區廣播系統。」
  
  「它和地球相似,都是某個生命行星的核心意識,在這個星球上,有一種看上去像孢子的智慧生物。」
  
  劉硯的聲音在虹橋外響起,取代了中央警報通知。

  「這種病毒就是另一個星球的靈魂,它幾乎和地球一模一樣,區別只在於孢子式的生命形態問題。」

  「這個星球上發展出了類似人類的智慧生命體,它們在我的夢裡不斷繁衍,進化,就像人類,文明的發展伴隨著科技的進化。它們開始了爭奪資源的戰爭。」

  「兩股不同勢力的孢子人佔據了星球的兩半,戰爭持續了很久,最後其中一個陣營研究出了毀滅性的武器。」

  「它們坐著太空船離開星球逃生,從宇宙中發射毀滅的磁力炮,把整個星球切成兩半,它爆炸了,一塊隕石帶著星球意識逃離,飛向宇宙深處。」
  
  決明收起手裡的工具箱,抬頭看了一眼廣播器。

  蒙建國的聲音:「你想說明什麼?」

  劉硯的聲音:「病毒弦告訴我,這也是我們人類的最終結局。」
  
  鄭飛虎敲開門。

  「爸——」鄭琦歡欣衝出來,抱著他爸。

  「你要的熊貓。」鄭飛虎把繩子交到鄭琦手中,說:「爸去出任務了,保護好你媽媽。」
  
  廣播裡,蒙建國的聲音漫不經心道:「就這樣?」

  劉硯:「病毒弦覺得,科技會毀滅一切,但我覺得不會。」

  蒙建國:「為什麼。」

  劉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後道:「我說不出道理,但我相信不會,經過這次浩劫,一切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就這樣。」

  蒙建國:「那麼你已經有定論了。」

  劉硯:「這個夢不重要麼?」

  蒙建國說:「對於某些人來說,或許他們會覺得很重要,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則一點也不重要,因為他們一直相信科技以自然為本,救贖需要的,不是掠奪與佔有,生命與文明本身,最終將是一場包容與共生。」

  劉硯有點茫然,蒙建國傾身,按掉了通訊。
  
  第七區,秦海道:「錄音發給聯合國科研組織一份,備檔。」
  
  辦公室裡,劉硯和蒙建國面對面地坐著。

  劉硯:「會有人去救他麼。」

  蒙建國:「會。」

  劉硯:「我能去麼。」

  蒙建國:「不能,你必須暫時代替魏博士的位置一會,三小時後下去向他報道,他會交給你一些資料。」

  劉硯:「誰去救他?」

  蒙建國:「K3戰鬥力最強的精銳小隊。」
  
  劉硯:「讓我參與,我最瞭解他。」

  蒙建國:「劉硯,這不是你說了算的。現在,去打一針新型抗體,我忘了你身上也有疫苗,幸好這個疏忽沒有造成全軍覆沒……」

  蒙建國低沉的聲音顯得十分安全可靠,續道:

  「……可見幸運女神站在我們這一邊,副官,請帶他出去。」
  
  劉硯只得起身,蒙建國繼續收拾他辦公室裡的東西。

  副官把劉硯帶出將軍辦公室,系統電子女聲再次響起:

  「停機坪展開,各單位請就緒,虹橋兩側安全倉檢查。」
  
  第七區高塔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六個大型救援中心緩緩上浮,地面雷鳴般的震動!

  劉硯險些站不穩,忙扶著牆,副官道:「稍等一會,基地在切換戰時模式。」

  虹橋全部斷開,中央尖塔亮起指示燈,恢弘的黃光猶如創世燈火,破開清晨的茫茫白霧,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緩慢旋轉。

  一道霹靂貫穿天際,驅散了所有的雲層!

  「天氣晴朗,適合起航。」訊息塔上傳來女聲。

  大海風平浪靜,五艘航母逐一收起鋼橋,緩緩轉向海面中央。
  
  環礁島附近,六個巨型避難所緩慢升起,發出轟然巨響,海水山崩般退開,從玻璃牆上瘋狂流淌開去,一縷旭日的光芒灑遍第六區。

  十九層大型建築浮出海面,緊接著又是一聲雷鳴般的巨響,地面瘋狂震動,虹橋搭上尖塔的高處接口。

  大型建築頂端,機庫擋板緩慢打開,上千輛戰機在升降台中上升。

  電子女聲:「二次虹橋接入,戰時模式確認,第六區,第七區統一調度。」

  虹橋門開啟,人越來越多,劉硯不住回頭看,副官道:「走吧,開始調度了,無關人等不能再通行。」
  
  蒙建國的副官帶著劉硯到K3醫療室去打了疫苗,示意他在床上躺著休息。

  外頭腳步聲整齊,不時有列隊士兵跑過,一切都有條不紊。

  醫務人員說:「有三個小時的疲勞時間,你好好休息,這種抗體覆蓋了疫苗效果後,不會取消你因疫苗而得到的身體強化。」

  「為什麼。」劉硯滿頭大汗。

  醫務人員道:「因為疫苗已經改造過你了,抗體只是把殘餘疫苗清除掉而已……所以你看,用奧克斯病毒培養出的疫苗也不是什麼壞東西。」

  劉硯點了點頭,醫務人員關上門出去。

  他的手臂酸痛冰冷,抗體彷彿抽空了體內的所有力量,令他昏昏沉沉地入睡。
  
  蒙烽的聲音在他的夢中響起:「劉硯,我想你了。」
  
  劉硯驀然驚醒,看了一眼牆上時鐘,十一點。

  劉硯試著下地,一陣暈眩後搖搖晃晃地站著,推開門,撲了出去。

  第十層已空無一人,所有的人都走了。

  劉硯跑向電梯,坐電梯下了十八層,裡面也沒人了,全被調走了,魏博士呢?他記得臨走前蒙建國讓他暫時接替魏博士的位置。

  「魏博士呢?」劉硯找到一個學生。

  「在第一層的天台上。」那人道:「老師說讓你來了去看電腦,裡面有你該做的事。」

  劉硯:「他在第一層做什麼?」

  那人說:「應該是給K3的小隊整備吧,不清楚。」

  劉硯掃視一眼,提起工具箱,取了平板電腦,匆匆跑向電梯,刷卡通行,第一層小型電梯口和通道門是開啟的,但都有人在巡邏。

  「幹什麼!回去!」衛兵喝斥道。

  劉硯:「技工!檢修的!」

  衛兵:「沒有刷卡不能通行!」

  劉硯:「你瘋了!難道我看上去像喪屍們派來的臥底奸細嗎!我來送工具箱的!我是傳說中的劉硯!還是納稅人!是你們的衣食父母!你敢攔著我?!」

  衛兵只好放行,劉硯匆匆奔上天台,十萬平方米的停機坪上到處都是轟鳴的直升飛機,噪音,喊聲響成一片,劉硯頂著狂風跑向停機坪中央。

  身後衛兵又道:「幹什麼!最煩你們這些技術工種!沒卡回去!」

  決明面無表情道:「午覺睡過頭,不好意思。」

  衛兵道:「你要刷卡!」

  決明:「我是魏博士特派。」

  衛兵:「你要刷卡懂不懂?回去拿卡。」

  決明:「我是魏博士特派。」

  衛兵:「刷卡!回去拿卡!」

  決明:「我是魏博士特派。」

  衛兵:「……」

  「你不是特派!你是復讀機!」衛兵陡然炸了毛。

  決明禮貌地看著衛兵。

  「他是特派的!」小均從身後衝上來,拿著決明的扳手道:「你看你看,有魏博士的專用標誌,喏就在這裡是個W,你知道魏博士是誰嗎?他雙修經典物理和機械學,非常了得……」

  「我們可以互相證明,我也是特派……」小均道。

  「我們還是納稅人。」決明冷冷道:「如果以後我們不納稅,你就沒飯吃了。」
  
  這句話成為壓垮衛兵的最後一根稻草,衛兵頭暈腦脹,口吐白沫,放他們通過了哨崗,決明把箱子朝背上一甩,跑向直升飛機。

  決明問:「哥們,颶風隊在哪裡?」

  小均轉頭打量決明。
  
  遠處:

  「快快快!」賴傑喊道:「都上來!」

  卓餘杭道:「技師呢。」

  賴傑:「技師是個新來的,包你們滿意,快點!我下去接他!」
  
  小均:「啊!話說我好像是第一次見你,你真的是魏博士特派?是颶風隊的新技師嗎,你怎麼看上去比阿小還小,簡直就是很小,非常小,你這個正太,你一定是天才少年……」

  決明:「颶風隊,在什麼地方。」

  小均:「小傑哥他們的技師不是機器貓嗎?你今年多大?學什麼的?你比機器貓還厲害嗎,怎麼他們隊老走後門,你是童工嗎?僱傭童工是犯法的……」

  決明:「……」

  小均:「%$#@*&%」(此處省略三千字)

  決明面無表情地從工具盒裡掏出粘合用強力膠帶,撕開,剪下一截。

  「你在做什麼?材料都帶夠了嗎……」小均嘴裡一邊說,視線轉向他的手。

  決明提著膠帶一角,迅速貼在小均的嘴上。

  小均:「……」

  小均背過去撕膠帶,世界短暫地安靜了,決明四處看看,到處都是跑來跑去的軍人與檢修工種,無奈只得掏出信號槍,朝天發了一槍。

  「我剛剛幫了你的忙。」小均撕開了膠帶,怒道:「你太野蠻了……」

  決明剪下另一塊膠帶,小均馬上跑了。
  
  賴傑朝艙外張望,見到信號彈忙衝下直升飛機去。

  艙內數名隊員繫了安全帶,張岷道:「技師很重要麼?」

  「非常重要。」卓餘杭沉聲道:「劉硯那傢伙忒可怕了。」

  白曉東附和道:「有技師的小隊,戰鬥力能上升十倍,你沒見過咱們隊以前的技師,那叫一個破壞狂……」

  張岷點頭道:「我見過,親眼見過……劉硯確實很強悍。但這次是新來的……」

  劉硯提著工具箱坐進機艙,吁了口氣,說:「隊友們好,我回來了。」

  眾人莫名其妙,張岷道:「劉硯?不是說換個新來的嗎?」

  劉硯無辜道:「沒有啊,誰說的,賴傑呢?」

  劉硯抽出安全帶朝身上系,賴傑回來了。

  「劉硯!」賴傑在直升機引擎的轟鳴聲中吼道:「你怎麼上來的!下去!」

  劉硯:「沒了我不行!」

  賴傑道:「你回去!之前說的全忘了麼!」

  決明左手提著工具箱,右手拈著膠帶上來,說:「劉硯,這是我的位置。」
  
  機艙裡的人全傻眼。

  張岷吼道:「你怎麼能上前線!馬上給我回……」

  決明隨手把膠帶貼在張岷嘴上,張岷聲音戛然而止,忙躬身撕膠帶。

  眾人:「……」

  決明:「劉硯快下去。」

  劉硯回過神:「你當颶風隊的技師?」

  決明湊到劉硯耳邊,小聲道:「我看到魏博士的專用直升飛機在那邊停靠,是不是要殺BOSS的?」

  劉硯馬上回過神來,說:「決明,他們的性命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帶著他們安全歸來!」說畢匆匆解開安全帶,倒退著下飛機。

  決明說:「再見,劉硯,你還沒有祝福我呢。」

  劉硯一怔,繼而笑了起來。

  「祝你好運——!我親愛的決明——!」劉硯大喊道。

  賴傑鑽進機艙,隨口道:「你的熊貓呢?不會是藏在座位下吧。」

  決明:「沒有,我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活著回來啊,放在家裡會餓死它吧,已經送給暴力大叔的兒子了。」
  
  直升飛機艙門關上,颶風隊啟程,跨過茫茫的大海,離開公海。
  
  「特別行動小組出發。」廣播聲響起:「祝你們旗開得勝。」

  直升飛機接二連三離開停機坪,劉硯不再遲疑,跑向最後面的一輛大型直升飛機,衝了進去。

  直升飛機艙裡停著一輛基地車,車尾朝向飛機後艙門,敞著入口。

  劉硯看也不看就知道,這一定是通往喪屍群中央的行動部隊了。

  裡面有兩個兵,劉硯迅速把工具箱一扔,說:「大家好,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派給你們的輔助技師。」然後低頭抽安全帶繫上。

  再抬起頭時,劉硯傻眼了。

  對面坐著蒙建國。

  劉硯脖子僵了,緩緩轉頭看身邊的另一名兵。

  坐在自己左邊的,是一臉面癱相的鄭飛虎。
  
  「飛虎,你申請了輔助技師?」蒙建國道。

  鄭飛虎:「沒有。」

  劉硯:「……」

  蒙建國與鄭飛虎都穿著棕色的野戰迷彩服,看著劉硯。

  魏博士提著設備箱上來,說:「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蒙建國道:「這才是我們的技師。」

  劉硯:「老師……」

  魏博士:「劉硯?你來這裡做什麼?」

  劉硯馬上道:「我替你去,老師,那裡太危險了。」

  魏博士怒吼道:「你是看不起老人嗎!」

  劉硯:「我打過疫苗,你打過嗎?!」

  魏博士:「沒有。」

  劉硯:「我的戰鬥訓練比你足,我和颶風隊參加過好幾起營救任務了,你跟過K3的部隊麼?沒有吧。」

  魏博士:「……」

  劉硯:「老師,你已經六十五歲了,你跑不動,也沒有疫苗增效。我愛你,不能讓你去遭遇危險。咱們技工也是有能力的,不會拖後腿,我會替你證明。」

  魏博士眼眶濕潤,蒙建國馬上道:「別聽他的!魏博士!」

  鄭飛虎看看蒙建國,又看魏博士。

  魏博士說:「行,衝著這句話,我把最喜歡的學生交給你們。兩位將軍,務必和他一起安全歸來。」

  蒙建國一副「我就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魏博士道:「設備你都會操作。」

  劉硯道:「會,都是這幾個月裡我協助你設計的新東西。」

  魏博士把箱子交給劉硯,說:「這裡有六枚抗體彈,只要讓他們打中一發,就可以準備撤退。」

  魏博士轉身下了直升飛機,劉硯隨手摸到開關,把燈擰亮。

  鄭飛虎開口道:「將軍,說實話,我認為劉硯比魏老師靠譜。」

  蒙建國說:「我已經退伍了,這裡只剩一位將軍。」

  鄭飛虎點頭道:「是的,教官。」

  劉硯抬頭檢視設備,發現有車配巨型降落傘包,當即明白了,一會直升飛機要把他們扔下去。

  劉硯旋轉按鈕,鄭飛虎和蒙建國同時抬眼看著劉硯的動作,劉硯旋轉到ON的標誌,降落傘標誌燈亮起,劉硯一直沉默,又把一個機關小夾子連上一條線,把夾子夾在車頂的開關上,試著拉了拉線,小夾子叩擊車頂傘包啟動開關。

  劉硯看了看,把繩子交給鄭飛虎,說:「用力下拉,就能按下這個開關了,免得待會翻車要去摸開關。」

  鄭飛虎玩玩具一般地拉了幾下繩,點了點頭。

  蒙建國:「我也覺得劉硯比老魏靠譜,起碼不會成天拿咱們來試他的新發明……但飛虎,這小子不能誇,一誇就翹尾巴。」

  鄭飛虎道:「年輕人的通病。」

  劉硯:「……」
  
  車前通訊器裡傳來熱情洋溢的聲音。

  趙擎:「兩位將軍和工房長都準備好了嗎?出發嘍——」

  蒙建國:「只有一位將軍,趙擎,可以出發了。」

  劉硯:「怎麼又是你?」

  趙擎:「劉硯?!怎麼又是你?!太好了!我還擔心大舅會把我的直升飛機搞得一團糟,換個人就安全多了!出發!」
  
  劉硯:「……」

  直升飛機後艙門關上。

  劉硯終於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這個小隊……只有兩——個——人?!」劉硯難以置信地大叫道。
  
  「三個,隊長,副隊長,技師。」蒙建國淡淡道:「你不是人?」
  
  轟鳴的引擎聲中,魏博士專用機升空側飛,離開統戰部,穿過碧海藍天,前往茫茫的未知陸地。
  
68、獅虎

  上千架直升飛機再次回到大陸,通訊聲響起,一剎那歸於沉默。

  趙擎喃喃道:「將軍們,看下面。」
  
  綿延千里的大地已變成一片死寂的暗紅色。

  山巒,湖泊,丘陵,所有能見到的地方都長出了奇異的植物。紫黑色的血海位於喪屍群聚集地中央緩緩起伏撥動,猶如包著一層膜的心臟。

  密密麻麻的喪屍在大地上四處攢動,直升飛機群列陣飛來,劉硯從顯示屏上看清楚了。

  「這些是什麼。」劉硯喃喃道:「趙擎,放大取景。」

  鏡頭不住前退,一種火紅色的菌桿植物立於地面,這種植被覆蓋了方圓近萬平方千米的領土,猶如一個自成體系的小王國。

  又像地球表面的一道寄生疤痕,正在不住侵蝕這片土地。有大有小,像一種新的,在地球上從來沒見過的真菌植物。

  「轉接站通知公海總部。」蒙建國說:「取樣本回去分析。」

  劉硯隱約有種預感,這次的戰役將遠遠沒有想像中的順利,隨著直升飛機群不住靠近,腳底的大地已換了個模樣,就像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外星領域。

  天邊一輪紅日正在沉下地平線,照得到處都是紅光。
  
  鄭飛虎道:「說不定用火能燒掉,準備噴火槍,下去試試。」

  劉硯遲疑點頭,卻始終盯著屏幕中的景象,直升飛機越來越近,菌桿植物的模樣也越來越清晰。

  畫面中,一棵菌桿植物的頂端裂開。

  剎那直升飛機隊接到訊號,紛紛散開,地面的菌桿植物噴出一股粘稠的紫黑色粘液,呼嘯著飛向天空。

  通訊器裡傳來大喊,機艙內天旋地轉,更多的菌桿植物裂開頂蓋,將粘液噴向空中,趙擎喊道:「抓穩了!」

  紫黑色粘液猶如血球,拖著零碎的紅點飛向天空,直升飛機朝著四面整齊飛開,拔高避讓,一道粘液擦著某架直升飛機掠過,濺在機殼上,遮住視線,緩慢腐蝕金屬機殼。

  遠處傳來爆炸聲響。

  「跳傘逃生——!」通訊器內響起大吼。

  一時間成千上萬的紫黑色液體拔地而起,飛向空中,沖翻了直升飛機群,火箭炮接二連三離艙飛出,還未進入喪屍王國的地界便已交上了火。

  「通知殲滅機群進行掩護!」蒙建國道。

  通訊器內傳來女聲:「殲滅機群已靠近,這裡是第七區聯合指揮部,黎明計劃正式啟動。」

  蒙建國吁了口氣,開始戴手套:「我還期待著來個激勵人心的戰前演講……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開戰。」

  鄭飛虎:「教官,你也可以把發言稿改成慶功演講,劉硯,抓穩。」

  趙擎道:「飛機已經散開了!」

  蒙建國:「繼續前往指定地點!靠你了!」
  
  專用直升機射出六枚導彈,拖著白煙飛向大地,到處都是硝煙與戰火,越來越多的紫色酸液噴向天空,十二艘殲滅機呼嘯而來,開始為直升機護航。

  粘液暴雨中,趙擎顧不上說話,猛打操縱桿,一瞬間,側翼殲滅機被紫色酸液擊中,在空中打了個滾,撞正後側另一輛戰機,轟然爆炸聲掩去了通訊聲響。一團火球在空中爆炸,氣流將直升飛機吹得翻了個觔斗。

  機艙內天旋地轉,又一道粘液飛來,直升飛機避讓不及,尾翼發出一聲巨響折斷,墜向大地。

  「沒法控制了!」趙擎吼道:「準備跳傘!」

  蒙建國喝道:「棄機!」

  鄭飛虎一腳踹開後艙門,趙擎撲了進來,警報聲響,又一道粘液擊中直升機!

  登,登,登三聲倒計時,直升飛機底部艙門瞬間開啟,整輛基地車一個側翻倒了下去,蒙建國吼道:「開降落傘!」

  所有人頭上腳下,被撞得頭昏腦脹,鄭飛虎被趙擎撞得直飛出去。
  
  直升飛機拋出基地車,一頭撞上山去。

  基地車於近百米高處下墜,衝向地面,車廂內所有人飄了起來,失重。

  同一秒間,蒙建國揪住趙擎腳踝朝後拖。

  鄭飛虎修長身材於車廂中央飄起,瀟灑旋了個身,軍靴後跟一碰,繩頭蕩向劉硯,劉硯抓著繩子一扯,朝後摔去。

  降落傘啟動,嘩一聲抖出巨大的傘包,基地車在半空調轉,所有人狠狠摔回車廂地板上。
  
  遠處傳來直升飛機的爆炸聲巨響,十架殲滅機呼嘯著投下炸彈,掠過天頂。

  基地車拖著雪白的降落傘,在夕陽中緩緩下墜。
  
  車廂中搖搖晃晃,眾人回歸位上,都沒有說話,搖蕩中,鄭飛虎與蒙建國扯開頭頂武器架,迅速裝槍上子彈。

  「我們叫什麼隊?」劉硯道。

  趙擎躺在位置上直喘氣。

  「隨便。」鄭飛虎頭也不抬道。

  蒙建國道:「你可以起個名字。」

  劉硯道:「你倆一看就是搭檔,我不信這是雜牌軍。」

  「以前叫獅虎隊。」鄭飛虎說:「報告下墜時間。」

  「五秒後落地。」劉硯抬眼看車頂高度計算器:「四秒,三秒,兩秒……」

  轟一聲巨響,基地車落地。

  劉硯打開所有設備,在右手邊一拉,展開控制台,所有燈光亮起,他收起降落傘,戴上紅外線虹片,左眼鏡片上顯示出附近景象。

  「離我們目的地偏差十二公里,目前墜落點是一個峽谷,四週五千平方米內全部是喪屍,越來越多的喪屍過來了。」劉硯道。

  蒙建國道:「打開車頂門,三秒後朝峽谷出口開始加速。」

  劉硯按了個按鈕,車頂天窗嗡一聲開啟,蒙建國道:「行動!」
  
  說時遲那時快,鄭飛虎與蒙建國同時抬手扳著頭頂天窗邊緣,一個後空翻從天窗內飛了出去!

  落地後,二人各持六管連發機關鎗,背靠基地車扇形掃射,震耳欲聾的噪音幾乎要把耳鼓震破,劉硯推動車內操縱桿,基地車倒車,緩緩加速。

  「再快點——!」蒙建國喊道:「最高速!」

  劉硯把加速桿推到底,基地車殺向成千上萬喪屍,直接碾壓過去,沿途砰砰聲響也不知撞飛了多少具屍體,蒙建國與鄭飛虎追著車快速跑動,掃射一停,緊接著縱身一躍,扒在車邊緣,各朝兩翼拋出一枚炸彈,下一秒同時翻身,躍進車窗。

  劉硯果斷按了按鈕,天窗迅速合上,外面傳來爆炸的氣浪。

  劉硯:「獅虎隊,好名字,招新隊員麼。」

  蒙建國道:「不了,一向就只有兩個人。」

  鄭飛虎道:「人多不好配合,技師,麻煩再開下天窗。」
  
  劉硯開啟天窗,蒙建國與鄭飛虎從武器箱中各抽出一根彈條,換了位置,單手反撈著天窗邊緣,再次後空翻出去,一人穩穩站在車前頂部,另一人單膝跪在車後,裝彈,用機關鎗開始掃射。

  彈條從車內不斷抽上車頂,子彈殼四處橫飛從天窗上掉下來。

  趙擎喃喃道:「太……暴力了。」

  劉硯:「子彈殼撿一下……上面的!我看見不動的喪屍了!可能是首領!」
  
  鄭飛虎道:「報方位!」
  
  劉硯:「在峭壁旁邊的一條巖縫裡。」

  鄭飛虎機關鎗一停,喝道:「保持車速!」蒙建國單膝跪在車頂,接過鄭飛虎的武器,左右手各架一台臂髮式機關鎗,雙臂分開,朝車前,車後同時掃射,周圍的喪屍割麥茬一般紛紛倒下,那場景壯觀無比。

  鄭飛虎英氣的眉毛一揚。
  
  劉硯喊道:「巖縫只有三米寬!你們馬上就要見到它了!太遠了,在一千二百米外!」
  
  基地裝甲車拖著無數血肉橫飛的屍體碾過大半個峽谷,碾出一條污黑的道路,千米外,紅色的巖壁間有一條狹長的裂縫。

  鄭飛虎左手戴上虹片,右手抽出背後狙擊槍,左手填彈,右手將彈速調到頂,站在車頂端,兩腳略分,狂風帶著他的野戰夾克揚起一個弧度。

  鄭飛虎端起槍,瞄準。

  基地車呼嘯掠過巖縫前,鄭飛虎槍口微微朝上,一扣扳機,便即馬上轉頭。

  「砰!」

  子彈離膛。

  子彈離開槍口的瞬間激起一陣小範圍音速爆震,將鄭飛虎的虹片激得斜斜飛出,蒙建國槍聲停,以槍管一碰,虹片又飛了回來,鄭飛虎抬手撈住,戴好。
  
  基地車衝過巖縫前,藏在巖縫裡的喪屍頭領被子彈擊爆頭顱,掉了下來。

  劉硯:「太漂亮了!!」
  
  四周響起巨大的哀嚎,朝基地車湧來的喪屍四散。
  
  蒙建國道:「劉硯,你失誤了,峽谷盡頭是個懸崖……」

  劉硯道:「完全沒有失誤。」

  話音落,蒙建國與鄭飛虎同時躍下車內,劉硯一推操縱桿,基地車風馳電掣地衝向峽谷盡頭的裂口,呼一聲飛了出去!

  同時間,車廂兩側抖開一道滑翔翼,再抖開二級降落傘,乘風飛出山巒,朝二十里外的任務地點滑翔而去。
  
  「不錯。」鄭飛虎淡淡道:「碩士比博士靠譜。」

  蒙建國抽出武器架上的微型火箭炮,說:「很好。」繼而翻上車頂,四枚火箭炮朝不同方向旋轉著飛出,掉頭落下地面,爆炸聲此起彼伏,沿途正在裂開頂端,準備攻擊飛行物體的菌桿植物被炸得粉碎!

  基地車衝向植物密林,轟一聲撞斷了一桿巨型真菌,滑翔翼折斷,翻倒下去。
  
  後車門開啟,蒙建國與鄭飛虎持槍衝出,兩人都是雙手各持一把武器,在四周巡邏一圈,收槍。

  蒙建國:「暫時安全,技師,回報情況。」

  「設備完好。」劉硯道:「滑翔翼損傷。」

  蒙建國:「聲波探測附近地圖,可以下車了,附近沒有危險。」

  劉硯下來組裝聲波探測儀安放在一個空地中央,打開頂端,開啟音波,接上電腦。

  「原地休息片刻。」蒙建國道:「吃午飯了嗎?」

  「沒有。」劉硯面無表情答道,抬手接住鄭飛虎扔來的壓縮餅乾,倚在車廂後喝了點水,等待音波返回,沉默看著。
  
  蒙建國手掌一抖,亮出把飛刀,倏然飛出,釘在附近的一根菌桿上,菌桿噗一聲噴出少許粘液,上面被釘著一隻蛞蝓狀的生物。

  劉硯被嚇了一跳險些噎著,蒙建國道:「你別過去,交給飛虎。」

  鄭飛虎站了一會,上前拔出刀,以槍指著蛞蝓,它掉下地去,蜷成一團,不動了。

  鄭飛虎提著小刀檢視,說:「刀刃受到腐蝕。」

  「嗯。」蒙建國接過小刀,刀柄上粘著不少粘液,卻是完好的。

  「是一種食鐵細菌。」劉硯說:「只會腐蝕鐵,可能別的金屬也有點興趣。」

  蒙建國緩緩點頭,劉硯又道:「我在夢境裡看到的那個星球,就是被三價鐵離子覆蓋的,表面一片銹紅色。」

  蒙建國說:「它打算把地球變成它從前的樣子,那隻小東西,應該是它製造出的新生命。」
  
  音波返回,嘀嘀嘀響起,鋪開附近四十平方公里的地圖。
  
  劉硯:「任務地點,在這裡。」

  他們的西邊是一個巨大的菌桿叢林,北邊則有一個寬敞的開闊地,像個巨大的裂谷。劉硯在裂谷中央作了標記:「這是衛星拍攝的圖像作出的定位,經過第七區分析,他們認為喪屍領袖就在裂谷裡。」

  黃昏過去,頭頂是浩瀚的銀河,猶如一道瑰麗的宇宙痕跡。四周的菌桿植物泛起了紅光,令這個叢林充滿了神秘莫測的危險。
  
  短暫的沉默後,鄭飛虎開口道:「你還有話說,把你想的說出來。」

  劉硯說:「但我認為,蒙烽在這裡。」

  他在電腦上的地圖作了另一個標記,那處是密林的最中央。
  
  蒙建國和飛虎看著那個標記,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爆炸聲響突如其來,衝擊波將菌桿植物掃得射線狀橫飛出去

  卓餘杭吼道:「它可能躲在隱蔽的地方!」

  賴傑飛身躍過一個土坡,頭也不回吼道:「對!我也覺得!」

  張岷喊道:「這裡地形太空曠了,不利於防守!」

  賴傑道:「曉東保護技師!尋找隱蔽處!走!快點跟上!」

  決明被白曉東抱著跳下來,白曉東示意他在坡後小心,颶風隊成員高速滑下坡道,張岷和卓餘杭各持一把AK點射,白曉東站在最前面掩護身後的隊友。

  手雷爆炸,決明抱著頭,被炸得滿身土,拍了拍衣服起身。

  他的身後是個黑黝黝的山洞。

  「有個洞!」決明朝山洞裡張望。

  賴傑道:「等等再進去!」
  
  高處喪屍陸續下來,天黑了,決明打開設備箱,把一個聲波探測儀貼在山洞壁上。嘀嘀嘀開始運作。

  「小心!」張岷一直防備著洞裡,轉身把山洞裡撲出來的喪屍踹回去,端起AK把它一槍爆頭。

  決明頭也不抬,繼續檢測聲波探測儀。

  周圍的喪屍暫時清除,賴傑仍警惕地盯著高處,數人得以短暫休息片刻。

  「他沒有劉硯厲害。」卓餘杭叼著雪茄道。

  「哦。」決明說,反手把包袱一抖,落下十來個圓球機器人,滴溜溜地滾進山洞去,各自尋找岔道前進。

  決明打開顯示屏,大屏幕化為九宮格般的九個小屏幕。

  賴傑道:「進山洞找找,說不定喪屍首領就在裡面……」

  決明:「找到了。」

  決明點開最右下角的小屏幕,屏幕放大,賴傑道:「不會吧,運氣這麼好,這就找到了?」

  「不動的就是它,對吧。」決明說:「這個喪屍不會動。」

  賴傑道:「有可能。」

  小屏幕被放大,幽暗的山洞裡,有一隻喪屍始終背對著鏡頭。
  
  小球滴溜溜地滾到它的身後。

  決明:「這個山洞裡只有一隻喪屍不會動,其他的喪屍都在動。」

  卓餘杭道:「頂上又有喪屍過來了!我們被發現了!備戰!」

  眾人同時持槍,賴傑道:「我們退進山洞,尋找那只喪屍首領,技師把你的設備收拾一下,大家一起行動,盡快!」

  決明道:「如果是首領,殺了它會怎麼樣?」

  賴傑:「喪屍會產生騷亂,失去組織性……」

  「哦。」決明按下按鈕。
  
  那只喪屍仍然面對山洞壁站著,金屬小球嗡一聲騰空飛起,甩出無數鋒利圓鐵片,爆炸,密密麻麻地射進喪屍頭顱內。

  喪屍首領倒下,山洞外,坡道四周響起巨大的哀嚎聲,所有喪屍開始無目的走動。

  決明:「解決了,可以回家了,走吧。」

  所有人:「……」
  
  賴傑面部表情幾乎快控制不住了,他左右看看,有喪屍走下來,被張岷一槍爆頭,於是驚動了更多的喪屍,颶風隊又靠著山洞胡亂射擊一會,喪屍們都跑了。

  賴傑扔了個手雷進去把洞炸塌,看了眼表,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
  
  「任務完成了?」卓餘杭嘴角抽搐。

  決明道:「完成了啊,殺喪屍頭目不是麼?已經死了,喪屍們也全跑了。」

  張岷:「花了多少時間?」

  賴傑:「七分十二秒……媽的,今天走狗屎運了!把細菌試管拿出來,準備撤退!」
  
  眾人圍成一圈戒備,決明從密碼匣裡取出試管,固定在地上,開啟底部裝置的風扇。

  綠色的煙霧被噴上空中,綠煙非常緩慢地擴散,在風裡飄蕩,周圍的零星喪屍越來越少,視野中一片空曠。

  決明掏出信號槍,朝天發射一槍。

  「呼叫指揮中心,呼叫指揮中心,這裡是颶風隊技師張決明。」決明認真道。

  張岷放下槍,怔怔地看著他。

  女聲:「指揮中心收到,請說。」

  決明:「任務順利完成,細菌槽已開啟,將於三分鐘內完全釋放。」

  女聲:「……」

  賴傑道:「任務完成了,不騙你!」

  女聲:「這麼快?!好的……請稍等……賴傑隊長,請帶領你的小隊成員朝正東方向撤退,目前還沒有收到其他小隊的匯報,沿途可能非常危險,請在清晨三點前抵達海邊等候接應,務必小心。」

  細菌槽裡的綠色溶液被風扇吹乾,決明收起設備,說:「走吧。」
  
  賴傑抗著把槍,無奈道:「連個逞英雄的機會也沒有。」

  卓餘杭:「這任務也太簡單了。」

  張岷:「小心點,沿途可能還有危險呢。」

  卓餘杭道:「我現在改變看法了,你比劉硯厲害。」

  決明歧視地瞥了卓餘杭一眼,主動走到隊伍最後面。
  
  張岷把狙擊槍橫抗在脖頸後,舉起兩手搭著槍,像孫悟空搭著他的金箍棒,走在隊伍最後面遊蕩。

  決明背著個箱子,雙手插在褲兜裡,帽子歪歪戴著,看著地面,若有所思地行走,一步一個腳印。

  地面是粘稠的,彷彿是個有生命的東西。

  「地板像什麼?」張岷說。

  決明說:「好像星際爭霸裡,蟲族的領地。」

  張岷:「你還玩過那個?」

  決明:「嗯,星際很好玩啊。」

  白曉東道:「弟!超級好玩啊!我們以前是神族戰隊的!」

  決明:「我最喜歡用蟲族,我們是蟲族戰隊的。」
  
  張岷:「玩得那麼好?」

  「嗯。」決明說:「其實也不是很好,隨便玩玩……」
  
  白曉東興奮地在前面給一頭霧水的卓餘杭解釋遊戲,決明漫不經心地隊伍最後緩緩行走。

  「你很優秀。」張岷說:「還是什麼戰隊的?有組織打比賽嗎?」

  決明抬頭看了張岷一眼,笑道:「打不過韓國人,電子競技高手裡大部分是韓國人多。」

  張岷點了點頭,而後道:「小時候沒怎麼接觸過電腦,後來買了個,只玩過生化危機和植物大戰殭屍。」

  決明笑道:「植物大戰殭屍也是有很多訣竅和玩法的呢,兵種互相搭配,耐玩性很高,比如說你在玩無盡模式的時候,每個玉米加農炮的冷卻是35秒,1秒操作,那麼每組四個玉米炮,輪流時間是9秒,在這個情況下,36秒與冰蘑菇冷卻時間配合,可以達成一個完美的輸出循環……」

  張岷:「……」

  決明:「……」
  
  決明:「很無聊吧,對不起。」

  張岷:「不不,你繼續說,很有趣。」

  決明的雙眼閃爍著星辰的光芒,笑道:「數學是宇宙中最美麗的一門藝術,萬物都遵循著這最古老的規則在運行,包括太空深處星雲拋射的無止無盡的漩渦,太陽風在地球磁場外形成的千變萬化的射線,潮汐起落時沙礫的排布,甚至生命的體內,DNA鏈裡呈現出的雙螺旋……」

  張岷:「……」

  決明:「你心裡覺得很無聊。」

  張岷歎了口氣,老實道:「我聽不懂。」
  
  賴傑領頭,眾人路過奇異的孢子菌菇林,賴傑道:「現在起,別碰任何東西,張岷你負責保護技師。」

  張岷說:「你挺討厭我的,對吧。」

  決明說:「還行。」

  張岷問:「為什麼討厭我。」

  決明搖了搖頭:「不討厭你啊,為什麼討厭你?」

  張岷道:「你說吧,沒關係,有什麼不好的,我改,要麼我離你遠點。」

  決明看了張岷一眼,說:「你撿到我的時候,怎麼不想辦法找我爸媽?」

  張岷說:「我找了,我看了尋人啟事,沒見有人丟小孩,只能托戰友先問著,你眼神不太對,我不敢把你交給收容所,只能在家裡……」

  決明點了點頭,張岷又歎了口氣。

  決明說:「其實你可以主動登報,我爸媽會來找我的。」

  張岷:「太遠了,你失蹤的地方離我撿到你的地方差了大半個中國,當時怎麼想得到?小鎮和城裡問了幾個派出所,都沒人丟小孩。」

  決明:「或者登電視廣告。」

  張岷:「我沒有錢,那時候很窮。」

  決明:「我心裡放不下,很想爸媽,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張岷沒有說話。

  決明忽然道:「劉硯說你後來開了間公司,有錢了以後,你沒有動過找我爸媽的念頭嗎。」

  張岷不吭聲了。

  決明道:「還是因為不想找,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張岷答道:「我很自私。」

  決明道:「所以我說不討厭你,也不能怪你,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家。」
  
69、曙光(結局)

  蒙建國道:「劉硯,你必須發誓,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站在我身後,不允許採取貿然行動。」

  劉硯馬上明白了蒙建國的意思。

  「我……好吧。」劉硯道。

  蒙建國道:「答應我。」

  劉硯道:「好的,一定站在你身後。」

  蒙建國:「分兵突進,趙擎駕駛基地車前去支援,你會用不?」

  「大概……沒問題。」趙擎道:「是我大舅的玩意,將軍,你要去哪裡?」

  蒙建國道:「去把我的兒子帶回來,無論是活的,還是屍體。」
  
  「飛虎你抵達裂谷中央後靜觀其變,衡量情況,不能硬闖。」蒙建國道。

  鄭飛虎道:「知道了,現在開始行動。」

  趙擎從車上扔下一個箱子,劉硯把它背在背上,鄭飛虎上了車,手指抵在眉角,朝蒙建國一劃,蒙建國回了個「再見」的動作,小隊再次分兵。
  
  蒙建國檢視臂髮式機關鎗,架在手臂上,扔給劉硯一把手槍,走進了叢林。

  他們都沒有說話,劉硯知道不可能勸蒙建國回去,蒙建國也知道不可能勸劉硯回去。一路走走停停,蒙建國放慢了速度,半夜十二點,又一枚信號彈在遠方山頭亮起。

  「又有一個小隊完成任務了,朝咱們這兒逃來的喪屍會越來越多。」蒙建國道:「細菌槽帶了麼?」

  劉硯說:「四個在車上,兩個在身上。」

  蒙建國:「還走的動不。」

  劉硯:「行。」

  蒙建國:「不錯,讓我們並肩作戰,勇敢而謹慎的,繼續前進。」
  
  喪屍們似乎自發地開始躲避在這個王國裡不斷擴散的,帶著腥味的風,蒙建國戴上虹片,面前是火灰般的發光紅點,在風裡飄蕩,猶如浪潮般一浪捲著一浪,沖刷著整個喪屍王國。

  「我看到他了。」劉硯道。

  菌桿林中,有一個近似於湖泊的寬敞開闊地,中央有一個小島,島嶼中綻放著奇異的真菌,中央安靜站著一個人。

  他的背影孤獨而寂寥,一身紫黑色的軍服,正是那天他們分開時蒙烽的裝束。

  蒙建國雙眼注視蒙烽,什麼也沒有說,開始裝填抗體子彈。

  「他已不再是他了。」淒厲的聲音響起,劉硯驀然轉頭,蒙建國馬上抬手,另一隻手上的機關鎗將樹林中的喪屍擊成碎片!

  劉硯恐懼地喘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夢裡。

  喪屍們離開樹林,走向湖泊中央,血紅色的湖泊上蕩漾著薄薄的膜。

  「你還是來了。」一隻喪屍開口道。

  蒙建國調轉槍口,遠處另一隻喪屍張口道:「你殺不了我。」

  又一隻喪屍站在陰森的黑暗裡,緩緩道:「沒有用,你們沒有未來。」
  
  蒙建國喃喃道:「現在是生命確實佔有的唯一形態。」

  他舉起槍,扣動扳機。

  剎那間,所有菌桿爆出粘液,喪屍們哀嚎著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
  
  劉硯提著箱子飛身一躍,衝向湖邊,蒙烽轉過身。

  他的臉色灰白,瞳孔渾濁,瞬息間已來到劉硯面前,橫臂一掃,劉硯吐出一口血直飛出去,緊接著蒙烽已出現在蒙建國身前,握著他的手腕一擰,骨骼爆響,蒙建國怒吼一聲,整個人朝蒙烽胸膛一撞,帶著他摔進湖裡去!

  劉硯掙扎著起身,喪屍撲了上來,那一刻他與它們挨得如此接近,所有腐爛的喪屍都朝他身上瘋狂的咬嚙,劉硯踹開一隻喪屍,開槍,伸手摸到設備箱,卻瞬間被拖了開去。

  劉硯就地轉身狠命踹開,手指勾到設備箱提環,大吼一聲掄了起來,把面前喪屍掃飛,箱子在空中翻開,傾覆,劉硯抓住一個細菌槽,轉身跳進了血湖!

  落水的瞬間一股刺鼻的腥臭灌入鼻腔,劉硯在水中擰開細菌槽一灑。
  
  喪屍們紛紛下水,三秒後,痛苦至極的哀嚎響起。

  那聲音震動夜空,響徹天地,嘶啞的嚎叫聲中,所有喪屍緩緩沉進湖水之中,血湖瘋狂地沸騰起來!

  劉硯只覺彷彿被浸在硫酸池內,灼燙與劇痛要將他的皮膚腐蝕殆盡,另一股抗體的力量卻不住修補他破損的身軀。

  他痛得快暈了過去,堪堪抓住了什麼,爬上地面,趴著喘氣。

  下一秒,猶若千萬道狂風穿過尖銳的山石,哀嚎聲的共鳴中,一根觸手穿透了蒙建國的胸膛,箭似疾射出去,蒙建國再次開槍,被迎面而來的觸手橫著一抽,摔在小島中央,不住咳血。

  蒙烽緩緩走向島嶼正中,身前捲出千萬根觸鬚,纏著蒙建國的雙手將他一扯。

  蒙建國發出一聲痛苦的大吼。
  
  「控制你,控制自己。」蒙建國道。

  「爸。」蒙烽冷冷道。

  一根觸鬚捲上蒙建國的喉嚨,收緊,扯著他兩手的觸鬚鬆開。
  
  蒙建國不住顫抖,看著他的雙眼裡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感。

  蒙烽眸中,千萬紅點緩慢聚焦,最深邃的瞳孔中心彷彿有無數病毒在旋轉,游離,聚合,蒙建國左臂骨折變形,以一個奇異的姿勢扭曲著,右手手指不住痙攣,緩慢抬起,朝他一指,作了個口型——

  懦夫。

  蒙烽動作陷入短暫靜止。

  下一秒,劉硯開槍,一枚子彈旋轉著飛來,然而蒙烽比劉硯更快,觸鬚回捲,短短片刻橫揮過三十米外的湖面,捲住劉硯的脖頸,將他扯到面前!

  劉硯一頭撞上岩石,脖頸被瞬間纏住,繼而雙腳離地被提起,終於看清了蒙烽的真面目。

  他的臉色蠟黃,胸膛肋骨張開,內裡探出密密麻麻的觸鬚。

  「把他的屍體……還給我。」劉硯艱難道:「別……侮辱他。」

  說時遲那時快,劉硯早就握在手中的細菌試管朝脖頸上的觸鬚狠狠一拍,綠色的溶液灑出,蒙烽嘶聲吼叫,所有觸手一鬆,收回胸腔內,肋骨與皮膚瞬間合上,雙膝跪地,朝著天空痛苦地大吼!

  砰一聲槍響,蒙建國扣動扳機。

  子彈擊中蒙烽胸膛。
  
  蒙烽一個翻滾落下湖去。
  
  「他還活著……」劉硯道:「他還活著!」

  劉硯紮下水去,蒙烽的軀殼緩慢沉下,劉硯抓住了蒙烽的手,緊緊抱著他,竭力滑向水面,蒙烽不住抽搐,最後咳出一口血。

  血裡有一團粘稠的奇異生物,發出輕響,墜進湖中。

  蒙烽睜開雙眼,張了張嘴,臉色灰白。

  「劉硯。」

  「蒙烽——!」劉硯瘋狂大喊道。

  「它走了……它……」蒙烽道:「別哭……別哭。」

  蒙烽又咳出一口血,抬眼道:「爸。」

  蒙建國滿臉是淚,單膝跪下,貼在蒙烽胸前聽他的心跳。

  「我已經……死了。」蒙烽道:「有東西在……吞噬我體內剩餘的病毒。快,快走。走!起來!」

  劉硯大哭道:「蒙烽!」

  蒙烽:「不哭,劉硯……它還沒有死!是抗體嗎!!給我抗體!追殺它!它還……沒有死!」
  
  另一邊:

  賴傑道:「你們朝那邊走,盡快。」

  卓餘杭道:「你去哪?」

  賴傑道:「我還有機密任務,你們帶技師走,快!去和總部匯合。」

  「什麼機密任務?」白曉東道:「我們和你一起!」
  
  賴傑靜了片刻,而後道:「走,都走,這是命令,你們要協助其他隊的戰友逃生,直升飛機只在海上等三個小時。」

  無數信號彈在夜空中接二連三升起,猶如昭示著勝利的焰火。

  「我一定會回來的。」賴傑如是說:「颶風隊永存。」

  卓餘杭點了點頭,賴傑作了個手勢,隊友們離開。

  賴傑轉身走向中央區域,到處都是帶著奇異味道的風,猶如夏天夜晚乾草與植物的氣息,巨大的真菌林在風中緩慢腐爛。

  張岷提著槍,走在賴傑身後。

  賴傑:「聽命令!張岷!」

  張岷:「我也要去救蒙烽,我也答應了劉硯。」

  賴傑沉思良久。

  張岷:「反正沒人等我回來。」

  賴傑:「走吧。」

  決明提著他的設備箱,跟在張岷身後,張岷馬上轉身怒吼道:「你過來做什麼!曉東!帶他走!」

  決明抬頭道:「哥。」

  白曉東朝決明比了個拇指:「小明,加油!我相信你能辦到!」
  
  白曉東與卓餘杭離開密林,走向另一條路,張岷與決明面對面站著看了一會。

  決明作了個快走的手勢,說:「爸,我要保護你。」

  賴傑無可奈何,只得道:「你得躲在我們後面。」

  決明點了點頭。
  
  土地上覆蓋著的猩紅粘液漸漸消失了,所有的植物都已枯萎,土壤沙化,賴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荒漠中央。

  遠處傳來一聲爆炸,賴傑快步奔去。

  「教官?!」賴傑道:「怎麼是你?!」

  鄭飛虎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快去集合!」

  「媽的。」賴傑道:「這是什麼東西?!」

  裂谷裡鋪滿了屍體結成的一張幕布,密密麻麻的屍骸鏈成一個整體,鄭飛虎吼道:「我怎麼知道!把這個固定到邊上去!準備爆破!」

  張岷:「蒙烽就在那裡面?!這個隊還有誰?」

  鄭飛虎:「不清楚!別廢話,都去固定炸彈!」
  
  張岷和賴傑散開,鄭飛虎咬著一根雷管滾下坡去,數人各自插上炸彈,爬上坑邊,趙擎啟動按鈕。

  轟一聲巨響,天翻地覆的大爆炸,鄭飛虎道:「裡面有東西!得把它弄開,將定位彈射進去,待會讓核彈轟炸這裡!!」

  決明按著紅外線鏡片看了片刻,道:「你確定是它?!」

  鄭飛虎道:「沒錯!」

  決明道:「給我個手雷——!」

  決明左手拿著手雷,右手拿著扳手跑向裂谷周圍,鄭飛虎啟動炸彈,又一聲大爆炸,裂谷中央現出一條裂口,決明把扳手凌空一甩,緊接著又把手雷扔了出去。

  扳手呼呼風向,旋轉著飛向裂谷中央,爆炸的瞬間現出一個巴掌見方的小洞,扳手卡在洞邊,下一刻,手雷掉了進去。

  決明馬上轉身,抱頭跑向基地車。
  
  然而還沒跑開幾步,裂谷地面掀起,周圍一陣震動,所有人朝後摔去,決明摔在地上。

  裂谷中爬出了成千上萬的喪屍,所有的喪屍都四肢殘缺,又一剎那,血肉,屍體隨著一陣翻湧,被井噴般地飆射出來!

  「退後——!」鄭飛虎吼道,繼而快步衝上前,舉起臂髮式訊號炮筒,發射出四枚定位彈,定位彈拖著煙霧穿過漫天噴發的喪屍,一瞬間同時轉頭,射進了裂口。

  爆炸聲響,綠色煙霧從地底噴發而出,在漆黑夜幕下隨風飄揚。
  
  這裡幾乎集合了整個大地上的所有喪屍,三次井噴,近十萬隻喪屍被噴了出來,一剎那衝向裂谷邊上的幾人,決明縱聲大喊,被一群喪屍沖翻在地,到處都是近乎瘋狂的喪屍,它們一擁而上,尋找獵物。

  槍聲響起,手雷炸開,決明的手臂被一隻喪屍咬住,張岷從旁撲出,抱著決明一打滾,又被無只喪屍蜂擁而上,掀翻在地。

  決明睜開雙眼,張岷以身體死死護著他,背後是數十隻抓來的手,在他背上瘋狂地抓撓。

  張岷血淋淋地抱著決明,輕輕喘息。

  決明道:「這樣……沒用,吃完你就到我了。」

  張岷低聲道:「我知道……但還是……忍不住。讓你多活一秒……也好。」
  
  嗡一聲音波彈爆開,所有喪屍被掀得橫飛出去,緊接著是機關鎗的瘋狂掃射,又一枚音波彈投出。

  張岷背上衣服被掀飛。帶著鮮血在風裡飄零。

  張岷不住哆嗦,看著決明,帶血的唇小心地親了親他的眉毛,閉上雙眼,伏在他的懷裡。

  「劉硯!」賴傑抱著頭吼道。

  音波彈的震爆中,一切聲音短暫地靜謐。

  賴傑艱難起身,朝蒙烽作了個口型。
  
  「趴下!」蒙烽一臂搭著劉硯的肩膀,竭力直起身大吼,緊接著再次投出一枚音波彈。

  這一次的效果比先前更強,橫飛的颶風將所有喪屍掃回裂谷中。基地車在狂風與音爆中近乎解體。

  鄭飛虎被咬得渾身是血,拖著腳步跑向基地車,摔在十米開外。

  「送他們走。」蒙烽道:「裡面還有,那是個孵化巢。」

  「什麼?」蒙建國道。

  蒙烽:「我知道它的一點記憶,在這裡面……藏了很多喪屍,在你們抵達的時候,第一個……第一個細菌試管打開的時候,它就命令所有喪屍到這裡躲藏……」

  蒙建國道:「用核彈集中轟炸!」

  蒙烽:「沒用!你不懂的!一旦進化到終極形態,它就不需要再感染別的了!只要有血肉讓它操控,它能吞噬整個地球!不消滅乾淨,留著最終形態,以後還會捲土重來的!」

  決明拖著血人般的張岷上了基地車,劉硯肩上扛著搖搖欲墜的蒙烽。

  劉硯:「現在呢?怎麼辦?」

  蒙烽:「抗體給我,要進去孵化巢的中心,強行注射進去……。」

  劉硯:「扔進去呢?」

  蒙烽搖了搖頭:「不行,你們進不去,我已經……死了,你們都救不了我,抗體在瓦解我體內的病毒,我馬上就得完蛋……現在我還能進去,它們不會攻擊我,快,抓緊時間。」
  
  劉硯側過頭,摸了摸蒙烽的臉。

  他的皮膚冰冷,雙唇毫無血色,嘴角已開始腐爛,臉色呈現出灰敗的深黑,眉毛剝落,英挺的鼻樑上帶著戰鬥後,觸目驚心的血跡。

  蒙烽已徹底成了一隻喪屍。

  「別親了。」蒙烽說:「嘴都爛了,牙齒會……掉的。」

  劉硯湊上去,在他的唇上溫柔的吻了吻。

  「咱們一起吧。」劉硯小聲道。

  蒙烽說:「你進不去,你還活著。」

  劉硯:「你一定得去麼?」

  蒙烽:「不去的話,它會躲在地下,那見鬼的玩意,一會就跑的沒影兒了,過個一段時間……又不知道變成什麼鬼樣出來……乖,把疫苗給我,聽話。」

  劉硯取出一手發著抖拆開抗體彈,把裡面的抗體溶液倒進玻璃管裡,放在他的手裡。

  「進去以後把它……擰開。」劉硯說。

  蒙烽道:「哦。」

  劉硯眼眶通紅,噙著淚說:「我以後怎麼辦?」

  蒙烽小聲道:「我永遠都在,永遠都……陪著你,你以後是英雄的……老婆了。都走吧,終於輪到老子了,差點……一世英名,付諸流水,走!教官!帶他們走!」
  
  劉硯道:「等等!!」

  鄭飛虎道:「快天亮了!走吧!」
  
  鄭飛虎把劉硯拖上車門,劉硯終於崩潰了,他發瘋地大嚷,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吼什麼,賴傑道:「劉硯!別哭!讓他安心地走。」

  鄭飛虎眼眶通紅,朝蒙烽比了個拇指,趙擎調轉基地車,在沙地上拖出兩道車輪印痕。

  喪屍群再次湧了上來,這一次它們避開了蒙烽

  「蒙烽——!」劉硯大吼道,他幾次掙扎下車,蒙建國緊緊地抱著他,把他拖回車上,大吼道:「別這樣!劉硯!」
  
  「劉硯!」蒙烽艱難地站直身子,嚷道:「我愛你!爸!我也愛你!」
  
  劉硯死命掙扎,鄭飛虎緊緊抓著他。
  
  蒙建國倚著車廂,紅著眼咆哮,他近乎痛苦地大吼,操起機關鎗,瘋狂朝外掃射追來的喪屍。
  
  蒙烽拖著腐爛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裂谷。

  他一邊走,一邊「啊——」「啊——」地喊。

  「啊——呀——」

  「啊——」

  劉硯聽到這聲音,心頭彷彿被萬根尖刺穿透,沒有人聽得懂,只有他明白,那是蒙烽在哭。
  
  蒙烽沒有淚水了,他嘶啞地大嚷,彷彿在宣告他贏了——他終於找回了自己。

  更難過的是,他終究還是輸了——再沒有機會讓他陪著自己的愛人,買個小房子,終身相伴。

  從出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不被命運眷顧。
  
  劉硯終於用盡所有力氣,衝出了車門。

  「停車!」蒙建國吼道。

  基地車停下,鄭飛虎要衝下車,劉硯倒退著走,滿臉都是淚水,拿起槍,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短暫的沉默後,鄭飛虎,蒙建國,賴傑同時朝著劉硯敬了個軍禮。

  「祝你好運!再見!我親愛的劉硯!」決明帶著哭腔喊道。

  「再見!」劉硯喊道。
  
  蒙烽接近裂谷中央,剎那間所有喪屍停下,彷彿受到無形的召喚,朝著裂谷瘋狂地湧去。

  蒙烽一頭墜進了血肉的漩渦中。

  劉硯用盡全身力氣奔跑,越跑越快,朝裂谷的縫隙處一躍,落了進去。
  
  裡面一片通紅,孵化巢的中心點,一團紅色的水滴在發著光。

  蒙烽墜入最後一層橙黃色的膜內,橫握著裝滿抗體的玻璃管伸出手,劉硯墜了進來,頭上腳下的一個倒轉,撞進他的懷中,與他緊緊擁抱。

  劉硯看著蒙烽的側臉,伸出一手拈著玻璃管的另一端,蒙烽側頭注視劉硯,彼此同時輕輕使力。

  在那猩紅的,層層鋪展的星雲深處,傳來一聲溫柔的脆響,細微清澈,卻又蕩氣迴腸。

  玻璃管碎開,溶液飛濺,灑向病毒弦的血液核心。
  
  蒙烽注視著劉硯,彼此都沒有說話,他們的額頭抵在一起,雙手互相抱著。
  
  下一刻,紅核發出尖銳而恐懼的吶喊,血色的波紋盪開,夾著一絲綠色的絲流擴散。

  衝擊波掀飛了緊緊抱在一處的兩人,裂谷中央碎成六瓣,噴發出無數喪屍,二人被夾在血肉的洪流中直飛出來!
  
  沙漠中的大地裂開了它深邃的巨口,彷彿在不住嘔吐,噴出的鮮血與肉塊近乎紫黑,每一聲噴發都夾雜著天崩地裂的尖叫與哀嚎,紅光在空中飛散,繼而變得黯淡,消失。

  劉硯睜開雙眼,蒙烽的左臂,右腳已經完全腐爛了,胸膛上的肌肉化為污水,現出森森白骨。

  「還活著麼?」劉硯輕輕拍了拍蒙烽的臉。

  蒙烽艱難轉頭:「怎麼又回來了?」

  劉硯:「想你了。」

  蒙烽:「我不行了……」

  蒙烽沒有呼吸,瞳孔渾濁,他拉著劉硯的手:「你快點走,他們還會轟炸這裡的。」

  劉硯:「隨便他們炸吧,你這個自私鬼,就知道叫老子跑。」

  蒙烽:「還不是你害的……要不是為了救你,老子會被安德烈身上的病毒……寄生……寄生……」

  劉硯:「找個風景好點的地方,抱著等看核彈吧……據說這次的是小範圍核彈……說不定能逃掉。」

  蒙烽:「……才怪。嗯,行。逃掉也沒用,有輻射……」

  劉硯背著蒙烽,蒙烽全身腐爛,輕了不少,頭側在他的頸側,嘴角流著血。

  劉硯用衣袖給蒙烽揩乾淨,一行腳印離開沙漠,走向東南方。
  
  「這裡可以了。」蒙烽低聲道。

  劉硯:「再走走吧。」

  蒙烽:「你就是婆婆媽媽的,連找個死的地方都要左挑右揀……」

  劉硯:「你信不信我真的會把你扔在這裡,再踩你幾腳。」
  
  蒙烽:「天快亮了嗎。」

  劉硯:「快了吧……你看,啟明星呢。」

  蒙烽:「我頭不能動,脖子爛了……沒法抬頭。」

  劉硯:「我幫你。」

  蒙烽:「別動,會斷,找個地方躺著。」

  劉硯:「……」
  
  劉硯:「看日出麼?」

  蒙烽道:「不知道能撐得住不……」

  一輛轟炸機飛來,遠處升騰起巨大的蘑菇雲,大地瘋狂震動,紅光一瞬間覆蓋了天地,沙礫的暴風席捲了這永無終點的黑夜。

  沙塵暴中,劉硯仍慢慢地走著。

  劉硯:「還活著麼?」

  蒙烽:「嗯。」

  劉硯:「咱們朝東邊走,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日出了。」

  蒙烽沒有回答了。

  劉硯又忍不住開始哭了,他哭著哭著,咳出一口血,口鼻裡全是鮮血,知道自己被方纔的核彈直接輻射了。

  「蒙烽?」劉硯小聲道。

  蒙烽伏在劉硯的背後,沒有回答,腐爛的黑水從他的鼻孔中流下來,淌在劉硯的脖頸上。

  「冷……」蒙烽說。

  劉硯:「我有點撐不住了……就這裡吧,到海邊了。」

  蒙烽:「聽……見了……」

  劉硯也不知走了多久,沙沙的海浪聲溫柔地響起,越來越清晰,他在礁石群中找到一艘擱淺的小船,把蒙烽放在船上。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啟明星在夜的天鵝絨幕彼端閃閃發亮。
  
  劉硯躺在小船上,側身抱著蒙烽出海。

  蒙烽:「到什麼地方了。」

  劉硯:「海上……快回家了。」

  蒙烽:「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蒙烽睜開眼,面前是漆黑的天空,他與劉硯一起注視著茫茫夜空,嘶啞著聲音,開口道: 「天灰灰,會不會……」

  劉硯低聲道:「讓我忘了你是誰……」

  蒙烽:「累不累,睡不睡……」

  蒙烽緩緩閉上眼,劉硯把頭倚在他的肩膀前,閉上眼睛。
  
  漆黑的海面上,一艘小船被退潮的海水帶向茫茫的夜晚深處。

  「我唱首歌給你聽吧。」劉硯道。

  蒙烽:「嗯……行。」
  
  「My heart is pierced by cupid……I disdain all glittering gold……」

  蒙烽:「聽不懂……但想起來了……」

  劉硯:「想起來什麼。」

  蒙烽:「美人魚……在船邊……」

  劉硯:「嗯……可惜沒有人來接我們走了。」
  
  小船搖啊搖,劉硯低沉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潮水聲在海面上飄蕩。
  
  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
  
  茫茫漆黑海面,載浮載沉帶著他們的曾經回憶。
  
  那年,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孩,坐在電視機前看卡通節目,內容已經忘了,但二人仍看得哈哈大笑,卡通節目結束以後,互相用枕頭拍來拍去,瘋了一下午。

  那年九歲的蒙烽和八歲的劉硯下課後,蹲在樓下花壇邊的一朵花前,好奇地用放大鏡看螞蟻。

  那年十四歲的蒙烽掄起書包,將劉硯護在身後,和三個混混打得鼻青臉腫。
  
  「There is nothing that can console me ,but my jolly sailor bold……」

  「Come all you pretty fair maids,whoever you may be……」
  
  過去的,未來的,化作無盡的漫漫長夜,他們即將回去了,一如所有來到這裡,在世間行走過的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回歸地球之中。

  那年他們十指交扣走在沙灘上,兩行腳印通向潮水漲落的彼端。

  那年夏季將過的大海邊,夕陽下,蒙烽躬身,吻了劉硯的唇。
  
  那年秋天,英俊高大的蒙烽退伍歸來,特地花錢留下一套特種兵制服,只上繳了肩徽。

  大學校園外的楓樹下,黃昏時漫天紅葉飄零,蒙烽一身筆挺軍服,吊兒郎當地倚在路燈旁,邊揉鼻尖邊發短信,嘴角帥氣地翹著,等待劉硯放學。
  
  「Who love a jolly sailor bold that ploughs the raging sea……」
  
  劉硯與蒙烽牽著手,並肩躺著,閉上了雙眼。
  
  長夜已過,破曉未臨,大海深處煥發出一道恢弘的藍光。
  
  藍光一現即逝,直升飛機上,決明的雙眼空洞地望著窗外,千萬點藍光在他的瞳中旋轉,盡數溫柔散開。藍色的光點飛進他的瞳孔,交還了所有被帶走的記憶,繼而化作一團光霧離開他們的身體,回歸大海。

  「爸。」決明道。

  張岷:「……」
  
  靜謐中,張岷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艱難撐起身:「戴星?」

  決明眼神中帶著迷茫,雙眼通紅。

  決明說:「爸。」

  他拉起張岷的手,伏在他身前,在他胸口不住蹭,小聲哭了起來。

  「你都想起來了?」張岷緊緊抱著他,低聲安慰道:「別哭……寶貝,別哭,爸在呢,沒不要你……想起來就好,想起來……就好了。」
  
  那抹藍光從海底照向海面,由下至上,溫柔地籠罩了黑夜裡孤獨的小船。

  海浪聲聲,將小船推向大海深處。

  藍色光點飛速修補著劉硯與蒙烽的破碎身軀,蒙烽的傷口開始癒合,每一寸肌膚自發生長,覆蓋了他的骨骼。

  劉硯的呼吸漸趨平靜,身上被輻射後的紅斑逐一消退,龜裂的肌膚癒合。
  
  藍光消失,在旭日的第一道光芒到來之前隱於漆黑深海。
  
  天邊現出一抹魚肚白,閃爍著銀色光輝的浩瀚黎明傾出,灑向整個海面。
  
  ——下卷•光輝黎明•End——
  

作者有話要說: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余華

70、尾聲

  後記:
  
  2013年8月31日:
  
  搜救隊的成員終於發現了在海上的我和蒙烽。帶我們回到公海基地,天知道這幾天海上生涯是怎麼熬過來的!

  這簡直比什麼還難忘,偉大的母星修補了我們的身軀,賦予我們第二次生命之後,居然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食物和飲水!

  日出沒看成,蒙烽睡到快中午才被太陽曬醒的,接著,我們差點在船上被渴死餓死。我渴得實在受不了了,蒙烽提議互相喝尿,並信誓旦旦說地震求生的時候也只能這樣做。這真是史上最倒霉的逃生了。

  幸虧船上還有點破爛,我們用帆布接了點雨水,並用漁網兜到一條魚,用吃剩的魚釣起了稍微大點的魚……算了,簡直不堪回首。

  我們回到公海基地,大家都活著回來了。
  
  2013年9月7日:

  喪屍群被集中殲滅,但後續還沒有完,第七區改良了腐爛細菌,並提交給三軍。這次是幾乎全軍出動,前往陸地,開始地毯式搜索,並清除所有殘餘的喪屍。

  這個計劃估計要進行好幾個月,直到確認大地安全,避難所裡的人才能再次遷居。

  同時間,世界各國開始調撥盟軍,徹底清剿他們國土上的喪屍。

  這一次安全得多了,不再需要以命換命,也不再需要使用炸彈,核彈,只要在每個城市的中央放置細菌槽,確保所有的地方都被覆蓋。

  人類身上有新的抗體,也不用再擔心被咬傷感染。

  植物們的生命力是頑強的,運輸機在所有國土上播撒新型抗體,大興安嶺一帶已經恢復生機。

  K3不用再出任務,但仍保持著編製,以防不時之需。
  
  決明想起從前的那些事了,他非常混亂,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張決明還是戴星。

  幸好他還愛著張岷,只是有時候喜歡裝傻,然而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

  決明想要回他的胖達,鄭琦堅決不給,兩人在第六區大吵一架,最後都哭了。
  
  胖達站在中間很為難很痛苦。

  張岷費盡九牛二虎又去申請了只,決明和鄭琦都不要,只好給小均養了。
  
  簡直是一本爛帳。
  
  2013年12月1日。

  蒙烽轉文職,事實上他幾乎沒什麼可做的。

  他老爸則在退伍後被多次挽留,暫時協助處理善後工作。

  蒙烽現在每天就在辦公室裡坐著翻畫冊,當然他老爸知道他的脾氣,沒有給他派副官,他只好把我當副官使喚。

  每天在十八層幹完活,打兩份飯,上他的辦公室一起吃。

  蒙烽經常吃完還想做點午間休閒活動,來過一次以後不停地想再來,被過了次電,就表示惡趣味不宜提倡了,還是等老婆有興趣再玩吧。
  
  我問過他,回到大地上以後要做點什麼?

  蒙烽對未來十分迷茫,於是一停戰,又成了狗熊。
  
  2013年12月17日。

  鄭飛虎少將帶回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大地已經全面清洗,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重建家園了。

  所有參加過搜救行動的成員,都將得到一枚勳章。
  
  2013年12月31日:

  除夕夜。

  我和蒙烽,張岷,決明上了地面,在環礁島看海。

  第七區從上到下,亮起繽紛的綵燈,環礁島上五彩繽紛,在海風中,星空下舉辦了一場宴會。

  白曉東找到女朋友了,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卓餘杭則仍在物色靠譜的妹婿,他和他的妹妹勉強和好了。

  決明說,賴傑和中央工房的一個男生走的很近,那小子十八歲了,管賴傑叫哥,每天苦惱自己沒有女朋友。

  賴傑的胸口仍掛著兩個銘牌,一個是他的,一個是老小的。

  我們在繁華的焰火與璀璨的星空下迎來了2014年。
  
  2014年1月1日:

  大部隊朝著沿海再次遷徙,蒙建國是最後走的,他完成了自己的所有職責,正式退伍。

  臨走時告別了蒙建國,蒙烽問他以後想做什麼,蒙建國不告訴我們,說有事會主動聯繫。

  我們回到了大地上。

  一切都不同了,政府給倖存者們發放了新的登記卡,並建立了物流中心,公海基地會把物資,人力資源等等逐漸運回來。

  面對這個乾乾淨淨,沒有工業污染,沒有高樓城市的大地,我們忽然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蒙烽除了戰鬥,唯一的專業技能就是他賣了一個月的保險,胡玨說給他找一份工作,被蒙烽謝絕了。

  看張岷那模樣,也不知何去何從。

  我和決明都是技工,按道理需要參與災後重建工作。但決明把包一背,交了離職書走人,不太想留在沿海城市了,打算回家走走。

  蒙烽想了很久,退伍了,他說想休息幾年。

  當天我也交了辭職書,或者以後還會回來幫魏博士的忙,不過現在實在不想再幹活了。
  
  2014年1月7日:

  我們想了一個星期到底要去做什麼,期間浪費了國家不少糧食,最後蒙烽提議,帶著各自的老婆,去走遍全中國。

  張岷十分贊成,我們偷了一輛大車,把吃的東西全裝箱,在單子上簽了鄭飛虎的名字,開始環遊中國,決明還帶了個翻譯機,游膩以後說不定會去環遊世界。

  我和決明一起動手,改裝了這輛車,改出四個小房間,雖然不寬敞,加了紗窗。這樣晚上可以兩兩分開睡。

  隔音效果不太好,不過……勉強吧。
  
  2014年1月30日:
  
  沿海的人群開始散向內陸地區,尋找喜歡的落腳點,建立新的家園。

  觸目所及的大地上一片綠色,植物覆蓋了兩年前的廢墟,生機勃發,欣欣向榮。

  春雨飄灑,漫山遍野的花開的十分絢爛,夜晚沒有工業廢氣排放後天空阻擋視線的烏雲,橫亙天空的銀河清晰可見。

  我們躺在山坡上,遙望星空,背後則是充滿泥土芬芳的大地,我們的星球母親。
  
  2014年2月20日:
  
  遼闊的大地上很難碰到人,往往走幾天才偶爾碰上幾個同胞,彼此都很熱情。

  現在的人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主人們十分好客,山野間的農莊主人一看到客人,打個招呼就請進家裡吃飯招待。

  體力勞動者很稀少,人手反而成為現在最稀缺的資源。

  每當碰上農場的時候,蒙烽和張岷就幫他們干體力活,我和決明則幫著做點水車,改良下拖拉機,或者做個全自動的雞窩豬窩什麼的。

  臨走時主人都會給我們捎上不少吃的。

  這年頭,有錢也買不到吃的。
  
  2014年3月25日:

  我們在一家公路邊的花田停了下來。

  民居裡面住的人,居然是白曉東!

  白曉東被曬得黝黑,一臉無奈地照顧花花草草,並種點蔬菜去和附近的人換吃的。他招待我們吃飯,告訴我們,他又被甩了。

  我們把白曉東的家產洗劫一空,把他綁上了車,扔著他象徵愛和天長地久的花田不管,繼續旅行。
  
  2014年4月。

  我們碰上退伍的賴傑,他正在幫於媽找她失蹤的遠方親戚,並欣然加入了我們。

  他的戀愛怎麼樣了,我們沒有問,他也沒有提。
  
  2014年4月——10月

  我的日記越來越短了,總結這半年裡的行程。

  抵達濟南機場,喪屍沒了,到處都是茂盛的野草和植物。
  
  抵達青山監獄,當然,只是遠遠地看著,空氣一如既往的好。
  
  決明還想去漠河看極光,蒙烽對那地方有陰影,死活不去,生怕廢墟裡再跑出個安德烈抓他一下。
  
  六月盛夏,我們抵達永望鎮。

  永望鎮的小木牌還在,許多小玩意也還在,成群的小雞在母雞的帶領下扒蟲子吃菜。豬們已經跑了。

  花田里一片絢爛,決明說一年前,聞弟在這埋了塊告白的小木片,可惜楓樺還沒來得及挖出來,大家就得走了。

  我們在這裡住了幾天,大廳裡還保留著大家離開之前的樣子。

  決明的飯盒還在吧檯上,裡面住了一窩小鳥。
  
  七月份,抵達希望小學。

  這間小學連名字都沒掛上,外面都是亂糟糟的鐵絲網,回來那天下起了大雨,沖得滿地黃泥。

  那天忘記放走的喪屍自己跑了,門塌著,旁邊有軍方豎著的綠旗:附近安全。

  我們在外面轉了一圈,開車去山上兜了一下午,防空洞已經被炸開了,決明的資料片支線任務房子也沒了。
  
  九月份回到化工廠。

  滂沱大雨,化工廠仍然保持著垮了一半的外形,但爬滿了綠色籐蔓植物。中庭長滿了野草,四周幾乎被爬山虎完全覆蓋。

  像個天然的綠色大屋。

  當初我們和張岷決明就是在這裡認識的,命運真是個奇妙的玩意。

  一個排的陸軍士兵在翻修軍區兵營,並朝我們打招呼,主動問我們是否需要吃的,現在國家有個新倡議,碰上還沒有定居的倖存者時,應該主動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我們得了點麵粉與大米,汽油,繼續上路,沿途向曉東和賴傑解釋我們的逃亡生涯,他們不住感歎,這真是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十月份,我們回了張岷和決明的家。

  大部分東西還在,只是吃的壞了。

  我們動手簡單收拾,把垃圾全扔掉,決明在沙發上躺了一下午,忽然說不想再去旅遊了,想找個地方住下來。

  張岷當然是聽他的。

  三天後,我們和張岷,決明分開,蒙烽給他們留了不少吃的,張岷打算先在家住幾天,再收拾東西,去附近找個適合耕種的地方。

  決明自己就是個技師,他倆湊一起,決明搞點小機械小玩意,張岷賺吃的,綽綽有餘。

  決明分給我們每人一個新的通訊器,這種通訊器是利用訊號塔中轉,發送無線電來定位的,並約好了暗號,等各自定居下來,就用無線電發送通訊,解碼標注地址。
  
  我們開車經過一條路時,發現軍方成立了一個新的華南地區行政部門,賴傑帶著白曉東去那裡看看。

  又剩下我和蒙烽兩個了,這種小日子過得十分幸福而膩味。

  蒙烽想回去給他奶奶上墳,我們先回學校一趟,在校園裡轉了一圈,發現聯合校區居然重開了,但學生很少,相信慢慢會發展起來的。

  秦海在教育局裡坐班,只上半天班,其餘時間則開著拖拉機回去耕地,種東西,拿出來交換。
  
  據說現在所有的人都只上半天班,很清閒,辦公的時候坐在機構裡聊天發呆,早上十一點下班,回去隨便種種地,養活自己。國家有統一的糧食耕作地,收成後按人配額去領。平時在家裡種點菜,去和養殖場的,野外釣魚的,江上划船打漁的,海邊捕撈的人換點吃的。

  這種生活也不失為一種樂趣,經濟,農業會慢慢發展起來的。所有國家看到那段地球弦的錄像後,封存了核武器,拆掉了核電廠,並訂立了新的國際環境公約。
  
  務農的人更多,兜了一圈中國,所有的江水,湖水,河流,小溪都清澈無比。

  我們把車停在山下,蒙烽背著我上山,去給他奶奶燒香。
  
  過去的半年中,軍方重新修了這裡的墓園,他們在山腳下修建了一個紀念碑。

  紀念碑上刻著許多人的名字,沒有高聳入雲的碑身,也沒有刺穿天空的雕塑。

  它安靜地平躺在大地上,方方正正,與整個地球融為一體,我找到了媽媽的名字,告訴她,我活下來了,過的很好。

  以後我將和蒙烽相依為命,永遠在一起。
  
  我們牽著手,去老墓園,那裡站著一個人——蒙建國。

  他跪在蒙烽奶奶的墓碑前,和她聊天,一直沒有發現我們。

  原來四十來歲的老男人,也會想媽。

  蒙烽上前和他打招呼,問他以後怎麼打算,蒙建國說沒打算。
  
  蒙烽:「和我們一起住吧。」

  蒙建國:「可以,反正也沒什麼事,暫時先住著,劉硯在寫什麼?」

  劉硯合上日記本道:「沒什麼,隨便抹黑一下你們父子倆。」

  蒙烽伸手去搭老爸的肩膀。

  蒙建國隨手擋開,斥道:「你這沒出息的,對前途有什麼計劃?」

  蒙烽嘿嘿一笑,一手牽著劉硯的手,另一手不依不饒地繼續去搭蒙建國肩膀,搭了好幾次終於如願以償,說:

  「前幾天商量好了,上半天班,搞個小海產公司,運點海鮮吃。下午回家種田,陪劉硯。劉硯去聯合大學教書,當講師。」

  蒙建國不以為然道:「現在海鮮供大於求,大家都吃膩了,你不如種點蔬菜,養雞。沒點生意頭腦。」

  蒙烽:「行啊,你去拉點雞蛋,咱們養雞叭……養雞。」

  蒙建國:「住的地方選好了麼?」

  蒙烽:「這麼大的地方,市區,郊區,隨便找個落腳就行了,喏,那邊,那邊……天大地大,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你說的。」

  蒙建國淡淡道:「嗯。」
  
  劉硯轉頭朝山下望去,揶揄道:「爸,你可不許再到處留情了,我不想有太多媽。」

  蒙建國說:「老頭子了,哪還有這心思?別被你們趕出門去就不錯了。」

  蒙烽:「我也不想有太多媽,你自己看著辦吧,想找伴兒沒關係,起碼比我和劉硯大就成。」
  
  劉硯笑了起來,一躍而起,扒在蒙烽背上,讓他背著自己下山去。

  層巒翠障,群山起伏,錦綠色大地,農田一望無際。
  
  2014年11月。
  
  生命是宇宙溫柔釋放的絢爛星辰,瑰麗的極光與太陽風;是漫山遍野的青松,花田里怒放的花朵;是永不磨滅,代代傳承的靈魂,信念,與血管中流淌的熱血。

  即使它曾經從沉淪與血腥的土壤中發芽,卻依舊擋不住那新生的堅定信念。
  
  萬千生命,造就一個欣欣向榮的新世界。
  
  ——二零一三•The END——

番外•冰川(上)

  2014年2月9日。

  一年間最冷的時候,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晚,直到12月才開始降溫。我們穿過長江流域,想繞過巴蜀盆地進稻城亞丁,順路進西藏走走。

  都說稻城亞丁的春天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春天,野花席捲整個草原,而千里之外的三神山披著白雪的鋒芒直刺天際。

  決明在很小的時候就想來這裡看看,於是我們先抵達康定,再去稻城縣。

  半途,突如其來的一場狂風帶著寒流南下,湖水一夜間結冰,蒙烽和決明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路滑而難走,風雪過去後,我們的車壞了。

  真是天殺的……離合器裡的鋼珠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出來,一路走走停停,居然沒發現。估計是前幾天走山路的時候碰了一下,最後整個離合器掉出車體,滾到山崖下去了。

  車不能再開,得去找新零件換上,否則這裡的山路太危險。

  已經接近稻城了,但決明和蒙烽都有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決明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高原反應了,可能是身體太弱的關係。

  更麻煩的是,蒙烽還得了重感冒,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由此可見,越是強壯的人就越不靠譜,明顯是外強中乾……
  
  「劉硯!」蒙烽忍無可忍,終於怒吼道:「能不能別總是抹黑我!」

  劉硯啪的一聲合上日記本:「我說的有錯嗎?」

  蒙烽:「要不是背著山風蹲在下面幫你拆兩個多小時的離合器,我會感冒?!」

  劉硯:「……」

  蒙烽:「……」

  蒙烽驚天動地的打了個噴嚏,噴了劉硯一頭口水,劉硯面無表情地轉身去找毛巾,蒙烽手忙腳亂地去抽紙。
  
  張岷說:「你們記得上來之前麼?成都軍區的人說在一個月前,已經有人接到了戰後任務,軍隊也向康定地區派出志願者,現在多半抵達稻城了,可以朝他們求助。」

  劉硯:「那麼走吧,去那裡看看。」

  車不能開,又帶著兩個病號,決明在發燒,卻連發燒都燒得十分誘人,臉色發紅,倚在椅子上喘氣。

  蒙烽則病蔫蔫的,像頭遲鈍的狗熊,爬到房間裡拿出軍外套,慢吞吞地穿上,取來毛氈帽子,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圍圍巾。

  「我整個頭都嗡嗡嗡的……」決明呻吟道:「這次的外星人好兇猛啊。」

  「沒關係,這是高原反應。」張岷笑道:「爸待會給你找點紅花和景天,吃了就好。」

  劉硯道:「蒙烽中尉,麻煩你給我躺著,這種時候不要跟著添亂了。」說著給了蒙烽一腳,把他踹回沙發上。

  蒙烽:「唔,我的頭也嗡嗡嗡的……要痛死了。」

  劉硯一腳可以踹倒蒙烽,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心裡竊喜,蒙烽剛爬起來,劉硯又踹了他一腳。

  蒙烽:「……」

  劉硯哈哈大笑,轉身而逃。

  片刻後四人議定,劉硯和張岷出去尋求支援,決明和蒙烽留在車上。

  「麻煩你了,決明。」劉硯道:「你只要負責看好蒙烽,別讓他亂跑就可以。必要的時候可以陪他玩一會。不要玩跳飛機和超人大戰奧特曼或者來追我啊來追我啊等等體力遊戲,盡量以簡單的桌面娛樂為主。」

  決明懨懨道:「我知道了……你們快點回來。」
  
  劉硯和張岷離開的2個小時後。
  
  蒙烽:「親,蜀黍抱你去陽台看金魚。」

  決明伏在桌上畫圖紙,抬頭白了蒙烽一眼。

  蒙烽:「親,蜀黍給你吃棒棒糖。」

  決明一臉淡定,頭也不抬地繼續畫。

  蒙烽:「你這樣不行啦,親。」

  決明把圖紙一摔,道:「夠了!」
  
  蒙烽咂巴嘴,托著腮幫子看決明畫圖,一臉無趣。

  「看你的畫冊啦,大叔。」決明沒好氣道。

  蒙烽遺憾而無奈地說:「蜀黍現在不喜歡美女大波波了,被劉硯影響得人生又少了個追求。」

  決明:「……」
  
  決明:「下象棋,乖。」

  蒙烽想了想,從桌子下面拿出一盒象棋,楚河漢界,擺旗子:「我用紅的,親用黑的。」

  決明:「嗯,讓你一邊車馬炮。」

  蒙烽:「讓我兩個車,一個馬,一個炮。」

  決明略一點頭,一隻手和蒙烽下棋消遣,另一隻手繼續畫他的機械結構設計圖,畫畫停停,時而嘩啦啦地翻資料。

  蒙烽:「你尊重一下對手行不行?親,大意輕敵會招致慘敗的哦。」
  
  決明:「將軍。」

  蒙烽:「……」

  決明:「抽車,再將軍。」

  蒙烽:「!!!」

  決明:「繼續將。」

  蒙烽看著自己老帥周圍的一堆卒,以及完美的馬後炮,傻眼了。
  
  「我也將軍!」蒙烽怒吼道:「別這麼瞧不起人!」

  蒙烽輸得落花流水,逾發沒勁了,決明道:「再來吧,是我錯了。」

  蒙烽:「什麼叫是你錯了?」

  決明面無表情地擺好棋盤,這次蒙烽贏了,把決明殺得落花流水。

  於是蒙烽覺得更鬱悶了。
  
  決明道:「好啦,下過棋了,自己去找消遣吧,乖,我要畫圖了。」

  蒙烽抱著那盒象棋到牆角去畫圈圈,人生悲慘而陰暗。

  「你知道嗎?」蒙烽看著決明,打算說點什麼來討回場子,想了很久,說:「你們沒有了我們,人生就是無趣的。」

  決明頭也不抬地畫圖:「哦,我一直覺得人生很無趣,外星人現在都不跟我說話了。」

  蒙烽:「你們都是天才,嗯,平時都很拽,但是,親!一旦到了床上……」

  決明:「……」

  蒙烽:「你們就都就拽不起來了,變成『嗚嗚……爸,饒了我吧,我要死了嗚嗚嗚……爸你慢點啊啊啊嗚嗚嗚……爸,啊,這樣好喜歡……求你快點進來,進來啊……』哦對了,劉硯一直奇怪你為什麼會高原反應,你爸真不是人啊!四千米海拔,晚上還要和你圈圈叉叉,這種高體力消耗,就是害你缺氧的元兇!」

  決明面無表情,放下筆,看著蒙烽。

  蒙烽:「至於劉硯呢,則是『啊啊啊,我錯了……別這樣,太大了……不,等等……嗯很喜歡……蒙烽,你別離開我,愛死你了……』。」

  蒙烽煞有介事道:「然後我問他,你乖不乖,聽話不聽話?否則蜀黍就不動啦,劉硯碩士只好求著我動。」

  「機械不能解決你們的所有需求,懂?只有討好老公才是最重要的。」
  
  「哦。」決明道:「但是蒙叔,我覺得其實也不一定要討好老公,機械可以解決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問題。」

  蒙烽:「?」

  決明:「比如說,我們只需要一個接電的全自動可控速機械馬達帶輪盤,再把木桿裝配在輪盤邊緣,實現從到轉動到線性運動的轉化問題,這樣設計出來的機器,開啟以後就會有根桿子一戳,一戳。幅度和頻率都可以調整的哦。」

  蒙烽的表情變得十分精彩。

  決明:「劉硯管這個叫『炮機』,我們再把一個模擬人體學的硅膠□裝在棍子的一端,人躺在椅子上擺好姿勢,打開機器,就可以盡情享受了。這種炮機只要不斷電,它的簡諧振動頻率都是均勻的,像個永遠不會疲勞的打樁機。也不會做到一半要求你換姿勢,只有你自己想換姿勢的時候才用得著換姿勢。更不用擺出許多奇怪的,腳酸的造型來讓炮機邊看邊打樁……反正除非斷電,否則它就會一直戳一直戳,戳到你滿足了為止呢。」

  蒙烽:「不會吧,你們打算做一個這種機器?!」

  決明又道:「是劉硯偶然提到的,目前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但是說不定以後會有呢。他還說,可以在這個人用打樁小炮機上加一個音樂功能,譬如說抒情歌和搖滾樂,利用音樂節拍來實現假肉棒速度一會快,一會慢的情趣調節。這是用ipod自帶的音樂震動棒功能衍伸出來的,劉硯真是個工業設計的天才發明師啊!」

  蒙烽冷冷道:「是嗎,你們可以試試放第八套廣播體操啊甩蔥歌啊國際歌什麼的,再好好享受你的小炮機嘛。」

  決明道:「機器的好處是,它不會開到一半停下來問你『舒服嗎』『夠力嗎』這些廢話,也不會說『吱吱吱嘎嘎嘎小寶貝乖不乖啊愛不愛爸爸啊』這些,或者『你求我啊求我啊,求我我就再用力一點』……機器只要維護和檢修,不會耍小性子……」

  蒙烽:「可以了,這樣就可以了!」
  
  決明和蒙烽相對無言,決明繼續低頭畫圖,蒙烽又輸一回合並且受到極大打擊,嘴裡咕噥著什麼,爬到沙發上去睡覺了。
  
  六小時後,川藏公路結滿厚厚的冰,天與地一望無際,風小了些,遠處裸露的黑土地上,偶有幾隻犛牛帶著小犛牛在吃草。劉硯看了一眼微型定位器,說:「還有二十多公里。」
  
  張岷指了指心口,說:「慢慢走,勻速行進,不容易起高原反應。」

  張岷背著槍,穿一襲長風衣,頎長身材在風雪中顯得十分健朗,劉硯則瑟縮於蒙烽的軍大衣裡,只覺冷風無時無刻都在朝脖子裡灌。

  白色的圍巾在風裡飄了起來,遠處山上掛滿經幡,劉硯說:「這裡還有人。」

  張岷笑道:「藏民們很少離開自己的故鄉,這場喪屍潮估計還沒怎麼影響到東西兩藏。」
  
  兩人在路邊緩緩行走,張岷低呼一聲,走向幾頭小犛牛。

  犛牛不懼人,拿眼看著張岷,眼睛很漂亮。

  張岷笑著拍了拍它的頭,劉硯站在一旁舉起相機拍照,忽然又好奇地放下了,看到張岷躬身,在犛牛翻植物吃的地方撥開雪。

  「有了!」張岷拔出幾株小小的藥材道:「太好了。」

  劉硯道:「就是這個?」

  張岷道:「還需要紅花,咱們到那邊去看看。」
  
  他徒手爬上陡峭的石峰,劉硯提心吊膽地在下面看著,忍不住道:「你小心點!」

  張岷道:「沒關係!」

  張岷戴著厚手套,攀到十來米的高處,從石縫裡找到一簇草藥,如釋重負,笑道:「夠了。」
  
  千里高原雪地一片靜謐,張岷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摘下手套,呵了口白氣,看著劉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

  劉硯:「我又不是你兒子!別這麼傻!」

  張岷笑著取出固體燃料和爐子,生火,煮藥材。

  「待會你吃下去,可以讓人血管暫時性擴張,抵抗高原反應。」張岷說:「大約半小時後會有用的。」

  劉硯點了點頭,問:「你不冷麼?」

  張岷擺手,說:「以前當兵的時候就在西藏,吃苦吃慣了。」

  劉硯眉毛動了動,明白了張岷的黝黑的膚色原來是在高原上,經受紫外線曝曬而來。

  張岷道:「要麼你把藥先給他們送回去,我繼續朝前走。」

  劉硯打開地圖,對照定位器,說:「不行,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太危險。而且天也快黑了,這樣折回去不靠譜。」

  張岷拿著鐵口杯,自己也喝了點藥,說:「那麼走吧。今天應該能抵達稻城。」

  劉硯說:「還有十公里了……通訊器裡怎麼對你說的?」

  張岷略一遲疑,說:「總部只說,東藏地區目前還不清楚情況,一年多以前全國大規模撤離的時候,這裡幾乎與世隔絕。第一次救援隊抵達後,從康定入藏,發現被感染的人很少,當地居民又不願意離開。搜救隊只能暫時不管。」

  劉硯舉目眺望,說:「現在似乎也沒有人來清理喪屍。」

  張岷點頭道:「廣播塔上沒有掛五星紅旗,甘孜倒是掛了。只有稻城附近還是未知地帶。你帶細菌管和抗體針了麼?」

  劉硯:「帶了,但只有六針,不過有一個小型的消毒槽和培養器,用完以後可以利用我們的血再製造。」

  所有清理過,確認安全的國土上都掛了國旗,這裡的安全未知。

  張岷又道:「但已經有志願者來調查後續任務了。」

  劉硯:「就怕志願者沒法應付突發情況。」

  張岷說:「志願者是軍隊的,據說是退役兵員。」
  
  劉硯舔了圈嘴唇,點了點頭,兩人又在雪原上走了一會,天漸黑了下來,入夜時終於抵達稻城。

  整個稻城籠罩在靜謐裡,黑夜中像座死城,城內空空蕩蕩,沒有半個人。

  張岷抬起一手,示意劉硯躲在自己身後,說:「小心點,我總覺得這裡有問題。」

  劉硯:「志願者不在。」

  劉硯低頭調整電子訊號探測儀,擴大搜尋範圍,周圍黑漆漆一片。

  夜晚的寒風呼嘯著穿過整個城市,所有建築物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風聲猶如千萬隻深淵中的惡鬼在嚎哭,聽得人毛骨悚然。

  「這裡也沒有人。」張岷從醫院裡走出來。

  劉硯站在馬路中央,說:「附近有電子訊號反應,在距離這裡十二公里的西北方……」

  「小心!」張岷吼道。

  劉硯馬上就地一個打滾,張岷端起狙擊槍,砰的一槍,將半空中的一隻野豹擊出血花,直飛出去。

  劉硯心有餘悸不住喘息,張岷道:「過來。」

  那只豹子是冬天出來覓食的,餓得皮包骨頭,張岷躬身檢視,忽然抬頭,與劉硯同時聽見了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
  
  遠方有火把光芒閃爍,街道的盡頭,男人聲音大喊大叫。腳步聲傳來,還有吉普車的馬達聲。

  頃刻間四面八方的巷子裡湧出數十人,各自拿著槍,劉硯道:「張岷!」

  張岷道:「別緊張,讓我來交涉!」

  人越來越多,足有上百人,喧嘩聲繁雜,各個舉著火把。劉硯掃視周圍一圈,見他與張岷兩人已經被包圍了,料想是剛才的那聲槍響驚動了隱藏在暗處的居民。

  周圍全是男人,身穿獸襖,長衫,厚厚的長褲,皮靴。從肩到腰還繫著一襲黑色的布裙,布裙一角搭在腿側,這種正是藏民的服飾。

  為首一名年輕男人惡狠狠地說了幾句藏語,聽的出兩個音節。

  年輕男人:「尼瑪!尼瑪!」

  劉硯:「……」

  眾人惡狠狠道:「尼瑪啊!尼瑪!」
  
  周圍人正要一擁而上,劉硯退了半步,把手揣進軍大衣的兜裡,握著手雷,嘴角微微抽搐。
  
  張岷沉吟片刻,而後聲音清朗,答了句什麼。

  劉硯眉毛一揚,張岷低聲道:「問我們是什麼身份。」

  劉硯:「答他們是軍隊的人。」

  張岷說:「我已經回答是遊客了。」

  劉硯點頭:「沒關係。」說話時他又轉過身,與張岷背靠背,掃視整個人群包圍線,腦中飛速思考,並尋找一切蛛絲馬跡,推斷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年輕男人又說了幾句什麼,語氣森寒,張岷翻譯道:「讓咱們跟他們走。」

  劉硯馬上道:「等等!」
  
  「你。」劉硯不客氣地指向人群裡的某個人,短短片刻已找到了突破口,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劉硯。」

  四周的藏民神情聳動,小聲交談,被劉硯指著的那人蹙眉回望,劉硯又道:「我知道你會說漢語,來談談。」

  那是個女孩,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我叫拉姆。」

  拉姆朝藏民們說了幾句話,人群靜了,劉硯說:「我發現他們裡面沒有女人,你是唯一的女人,會帶著女人出來,原因只有一個——你有特別的作用。我猜應該是翻譯。」

  拉姆:「我是納西族,和藏族一起的,你想說什麼?」

  劉硯:「我們沒有任何惡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拉姆示意眾人不要輕舉妄動,不信任地打量劉硯,劉硯從衣兜裡取出手雷,走上前幾步,輕輕放在地上。

  拉姆說:「你們看見一個小孩了麼?五歲大,叫尼瑪。是那森的兒子。」說著望向為首包圍他們的藏民的為首年輕人,示意那森就是他。
  
  劉硯:「……」
  
  劉硯略一遲疑,張岷便極低聲道:「不要說謊,說謊的後果很嚴重。」

  劉硯道:「沒有,他走丟了?」

  拉姆道:「被和你們一夥的人抓走了。」

  劉硯道:「你既然會說漢語,怎麼會分不清誰和誰一夥的問題?」

  拉姆蹙眉,劉硯道:「這裡還有別的人?我們和你們的敵人沒有任何關係,你侮辱了我,請你道歉。」

  拉姆作了個手勢,微微躬身,繼而道:「對不起,但現在我們無法完全相信你們,上次也是這樣,導致出了……很嚴重的事情。你要先想辦法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

  張岷從衣兜裡掏出一份證件,說:「我們是國家特別兵種,隸屬於海軍陸戰隊的K3分隊,這裡有證明。」

  劉硯接過軍官證,上前遞給拉姆,拉姆就著火光看了一眼,劉硯又問:「前些時候有當兵的來過嗎?我們在找另一隊志願者。」

  拉姆道:「沒有。」

  劉硯道:「稻城裡沒有人來過?十個,二十個或者是五個。」

  拉姆說:「我不清楚,但沒有發現過。」
  
  張岷道:「這不可能,總部說志願者在一個月前就出發了,一定已經抵達了。」

  劉硯道:「友方有多少人?」

  張岷搖頭道:「沒有說。」

  事情陷入了極其麻煩的境地,拉姆朝劉硯與張岷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去年喪屍潮爆發的時候,一夥逃難者帶著槍支彈藥與物資儲備,進入了藏區。

  本地居民接待了他們,越來越多的人進入稻城,在這裡建立一個躲避喪屍的據點。遊客與藏民開始發生衝突,繼而進行火拚。

  劉硯聽得驚心動魄,說:「你們都……沒有聽到廣播?為什麼不去等候救援?」

  拉姆道:「他們不相信政府。」

  張岷問:「你們呢?你們也不相信?」

  拉姆道:「我是跟藏族同胞一起的,他們經過討論,覺得不能放棄故鄉。」
  
  數月後,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形成了兩個派系,經過無數次的流血衝突後,逃亡者們被趕出稻城,他們有大批槍支,卻仍然不願意放棄稻城這個據點。

  而以那桑為首的本地居民則集結了整個甘孜州,從康定到稻城的上千人,與逃亡者們對抗。

  雙方不停地拉鋸戰,逃亡者搶奪物資,掃蕩稻城,囤積一切能吃的,當地藏民幾經戰鬥,最終暫時放棄了稻城據點,退到念青貢嘎日松貢布自然保護區。

  逃亡者想回到稻城,那桑卻在城外附近埋伏下戰鬥力,憑著對地形的熟悉以及為數不多的土獵槍,藏刀,專門伏擊漢人。

  這樣一來,誰也得不到稻城縣了。

  而劉硯與張岷站的地方,就是雙方交火的最前線。
  
  那桑的兒子「尼瑪」昨天跟著補給隊出發,帶著家裡的衣服過來交給父親,卻在半途遭遇一場風雪,於高原上走失。現在藏民正在發動人連夜尋找,一路追到稻城附近,發現那桑的御寒衣服,人則不知去向。

  唯一的推斷就是被逃亡者抓走,當做人質了。
  
番外•冰川(中)

  火光映著昆-尼瑪的臉,他不信任地看著身邊這個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滄桑,成熟。

  他的眉毛就像黑鷹的翅羽,雄渾而剛健;嘴唇像卓依瑪神山的岩石,雙目深邃猶如納木措的湖水,鼻樑高挺一如貢布山巒。

  他的身材強壯,手臂有力,肩寬背闊,虎背熊腰。他穿著一身白色迷彩服,幾個小時前,就是這身雪地迷彩服迷惑了許多人。
  
  尼瑪所在的家族於當地是有姓氏的,這個姓氏就叫「昆」。姓氏是地位的象徵,是一個家族的代號。

  當時五歲的昆甚至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出現的,他坐在犛牛拉的車上,去稻城給父親送衣服,半路刮起大風雪,敵人出現,開始追捕他們。

  犛牛一受驚,整個車隊就亂了,拉著昆所在的車衝向山崖,也不知跑了多久,阿旺躲在車斗裡不敢冒頭,嚇得發抖。

  最後一槍響起,犛牛倒在血泊裡,車子翻倒,昆摔了出來。

  雪山的岩石上躍下一個人,就是這個中年男人。他過來抱起昆,說:「沒事了,別怕。還好趕得及。」
  
  現在,這中年男人坐在山洞裡的石頭上生火,背包扔在角落裡,剛剛昆看到他從背包裡掏出一堆奇怪的東西。

  他遞出一塊巧克力,昆不接。

  「不吃?」中年男人聲音低沉而穩重:「連巧克力也不吃,小孩子太挑食不好。」

  昆懷疑地看著他。

  中年男人道:「沒有毒,我吃給你看。」

  中年男人自己吃了一小塊,把巧克力遞給阿旺,說:「用紙包著吃,都歸你了。」

  昆拿著巧克力,猶豫片刻,就著男人咬過的那個地方吃了一口。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咀嚼口香糖,說:「你叫什麼名字。」

  昆聽不懂漢話,中年男人一指戳了戳昆的小胸口,問:「名字,你叫什麼名字。」

  昆會意,大聲道:「尼瑪!」

  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副不知所謂的表情,指了指自己,說:「蒙建國。」

  昆點了點頭,指自己,朝蒙建國說:「尼瑪。」

  蒙建國點頭,昆在地上畫了個圓,指指那個圓,說:「尼瑪。」

  蒙建國也不知道昆是什麼意思,只得點頭道:「尼瑪,明天帶你去找尼爸。」
  
  蒙建國漫不經心地拿著手槍,在指間打了個圈。

  昆吃了半塊巧克力,小心收好。蒙建國把軍大衣裹在他的身上,把他抱到火堆旁,讓他睡好。

  昆在棉大衣裡,有種極其舒服的感覺,大衣的氣味很舒服,也很暖和。他被裹得像個蟲子,偷看那男人,見他在火堆旁翻開錢包看照片。
  
  翌日清晨,蒙建國進山洞裡,把昆叫醒,說:「走了,起床。」

  昆睡得迷迷糊糊,蒙建國把他背了起來,示意他抱著自己的脖頸,反手穿上軍大衣,把自己和昆裹在一起,說:「冷的話就吃點巧克力。」

  昆趴在蒙建國背上,蒙建國又提起包,背著他朝前走。

  風雪又來了,這次是很小的雪,瑣碎地飄在高原上,昆吃完巧克力,把包裝紙折好,貼在蒙建國腦袋上疊東西。

  昆說了句什麼,又指了指遠處。

  蒙建國在公路的碑前看了一會,轉身朝東走。示意昆在石頭後等,找到藏在山谷裡的摩托車騎過來,灌滿汽油,示意昆上車,開著摩托車,風馳電掣而去。
  
  半小時前。

  風雪刮起來時也不知何時是晝,何時是夜。天與地灰濛濛的一片,太陽隱沒在雲層後。蒙烽感覺到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睜開眼,醒了。

  「有人來了。」決明說。

  蒙烽道:「你爸回來了?」

  決明拿出一個電子感應儀,在蒙烽面前晃了晃,說:「有四輛車,離我們三公里,很快就到了。」

  蒙烽打了個呵欠,說:「應該是劉硯帶志願者回來了。」

  他的頭仍痛得厲害,感冒發燒流鼻涕,坐了片刻清醒後,取來帽子朝亂糟糟的頭髮上一扣。湊到車窗前朝外看。

  決明趴在窗戶前,蒙烽說:「我站你後面,你的表情裝得奇怪點,像上次你在窗簾後面,和你爸邊玩邊跟劉硯說話那樣……」

  決明:「蒙叔,不如你趴在窗戶前,我去用炮機對著你直接抽插……」

  蒙烽:「還是算了,別提那玩意。」
  
  吉普車停下,下面的人紛紛下車,蒙烽警覺蹙眉,沒有看到劉硯。

  「你去把電網開著。」蒙烽說:「我下去看看。」

  決明道:「是什麼人?」

  蒙烽道:「可能是志願者……不清楚。」
  
  四輛車,共二十人,各持手槍緩慢靠近,蒙烽把槍收在後褲袋裡,沉吟片刻後,又拿了把步槍。

  「車上的是什麼人!」下面有人喊道,聲音被車窗擋住,很小。

  蒙烽接過車載擴音器,說:「你們是什麼人?」

  「沖古寺來的!」下面的人喊道:「你們是漢人?下車說話!」

  蒙烽以眼神示意,決明點頭,蒙烽下車去,以身體擋著車門,眾人見到蒙烽便紛紛收槍,蒙烽也收了槍。

  「不是藏狗。」一人朝他的同伴說。

  蒙烽意識到了什麼問題,為首一人又道:「跟我們走吧,這冰天雪地的,怎麼跑甘孜來了?逃難的?」

  蒙烽說:「喪屍潮結束了,軍隊已經回歸大陸地區,你們是來避難的?可以回中原了。我叫蒙烽,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道:「王毅君。這是孫磊,這是……」

  王毅君給蒙烽介紹,一會兒說了許多人的名字,蒙烽也記不住,有人道:「下面沒危險了?」

  蒙烽道:「沒有了。你們是什麼時候來這裡的?我們的車壞了!現在走不了。」

  王毅君道:「去年三月份來的,只有你們兩個人?」

  蒙烽說:「車上是我侄兒,還有兩個朋友,去稻城找離合器了。」

  王毅君道:「小黃,你幫人看看。」

  旁邊有人應了聲,過去檢視蒙烽的車,蒙烽上車示意安全了,拿煙下來散煙,說:「國民物資中心還派了一批志願者過來,你們碰上了麼?」
  
  王毅君搖頭道:「現在稻城可不太平啊。」

  蒙烽蹙眉道:「怎麼了?」

  王毅君:「去年我帶著兄弟們上稻城避難,陸陸續續來了四百人,都是四川,雲南地區上來的,躲那些該死的怪物。這裡的人全是蠻子,開始還好說,後來嫌咱們佔了他們的地方。放藏獒咬人吃人,拔刀子捅人……」

  蒙烽道:「你們和他們不在一起?」

  王毅君抽了口煙,點頭道:「能聯繫上不?讓你的同伴趕緊回來,別落他們手裡,不然可就麻煩了。」
  
  蒙烽道:「還得再等等,我那倆朋友不會有危險的。」

  「你們的離合器壞了。」一人笑道:「都不知道掉哪兒去了,這車可真夠強悍的,是軍隊的車?」

  決明說:「我自己改裝的。」

  「喲,天才。」那機械師道:「得看看,怎麼給想個辦法。」

  「小黃是我們的修理師。」王毅君笑道。

  小黃道:「頭兒,得給他們找點配件,我們都沒有了,要去稻城找。」

  王毅君說:「算了,車上還有小孩兒呢。」

  決明:「我不是小孩了。」

  王毅君笑道:「你頂多就念高中吧,還不是小孩。去把我車上的離合器拆給他。」

  決明:「型號能對上嗎,怕對不上。」

  王毅君說:「你去找找?小天才?」
  
  王毅君的車上配件雖小,但通過決明的改裝後,片刻後裝上了,蒙烽說:「我們的同伴怎麼辦?」

  王毅君寫了個條子,把地圖一起夾在他的車的雨刷上,說:「走吧,你們開你們的車,我們開我們的車,小心山路滑。」
  
  數人上了車,朝仙乃日雪山開去。
  
  同一時間,稻城西北方,風雪又刮了起來。
  
  劉硯追在拉姆身後,道:「我們得先去找同伴,已經出來一天多了,通訊器聯繫不上。」

  拉姆轉身攤手道:「我也沒有辦法,你得問那桑,他們說現在不能讓你們走,怕你們去通風報信。除非找到了尼瑪,或者證明你們和那夥人沒有關係。」

  去你們的尼瑪……劉硯簡直忍無可忍,張岷在旁道:「你們這樣不行。」

  拉姆不悅注視張岷,張岷道:「他們殺了多少人?秩序馬上就要恢復了,現在全國都在重新遷徙,生活,軍隊遲早會上來這裡找到你們,到時候……」

  拉姆沒好氣道:「不用你管。」

  拉姆轉身就走,劉硯抓住她的手臂,問:「雙方死了多少人。」

  拉姆道:「殺侵入自己家園的壞人,也要被判刑麼?」

  劉硯道:「話不是這麼說,在無法生存下去的時候,流血衝突是必然的,但現在一切都好了,再交火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告訴我,你們一共死了多少人,是在什麼情況下被殺害的。」

  拉姆說:「沒有死人,但馬上就要了。」

  劉硯與張岷同時動容,張岷道:「沒有死人?」

  拉姆道:「對。」

  劉硯如釋重負道:「謝天謝地,這樣就好辦多了。」
  
  拉姆道:「什麼好辦!你難道打算幫著他們嗎?他們綁架了尼瑪!」

  劉硯道:「現在一切已經過去了!」

  張岷道:「等等,先告訴我們,為什麼一直沒死人?」
  
  拉姆轉頭凝視遠處白雪皚皚的神峰,片刻後道:「沖古寺的扎巴上師,在接納旅客後親自下的命令,雙方都不能殺人。」

  「什麼?」劉硯蹙眉道。

  拉姆道:「去年他們來了以後,和我們產生衝突,一家人的藏獒咬了他們,這裡的全部漢人就跑向仙乃日雪峰,夏天在沖古寺下紮營……」
  
  同一時間,仙乃日雪峰,沖古寺:
  
  「那個時候。」王毅君道:「我們的人住得太久,錢都花光了,又有人和藏民開始吵架。雙方發生火拚,小安差點被他們的藏獒咬死……」

  蒙烽緩緩點頭,接過王毅君遞來的紅景天口服液,王毅君道:「我沒有辦法再調停,只好帶他們離開稻城,到雪峰下來暫避。扎巴上師接待了我們一行三百人。用藥物治好了小安的傷。寫了封信,交給對方藏民的首領那桑,囑咐他們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殺人。」

  蒙烽道:「那位扎巴上師呢?」

  王毅君答道:「死了。」
  
  蒙烽說:「為什麼和藏人起衝突,能緩和麼?」

  王毅君搖頭道:「很難。」

  「小安是攝影師。」王毅君笑道:「剛畢業一年,帶著老婆來稻城玩。小安,這個是蒙哥。」

  王毅君帶著蒙烽與決明走過沖古寺山腳下,背風面有不少古代喇嘛居住的土窯,可避酷寒,逃亡者們又在土窯裡搭起登山帳篷,帳篷裡生火,燒水過冬。

  在這裡住了將近一年,許多人皮膚黝黑,衣服很髒,抬頭看蒙烽與決明二人。

  王毅君污髒的俊臉上現出笑容,喊道:「下面已經安全了!沒有喪屍了!咱們可以回去了!」

  所有人剎那動容,紛紛起身圍過來。
  
  「那時你不知道。」身後一人朝蒙烽解釋道:「咱們漢族居民裡,有不少人帶著病毒上來,頭兒不知道該怎麼辦,救也不行,不救又不能看著他們死。派人出去接受這些感染的兄弟,我們繞過稻城,想在沖古寺下辟個隔離區。結果野外有一隻藏獒,咬了咱們被感染的同胞……」

  蒙烽聽得不寒而慄,藏獒是世上現存的最凶悍的狗,一旦成了喪屍犬,戰鬥力幾乎不是人類能夠匹敵的。

  王毅君說:「藏獒回去以後就異變了,狗咬狗,狗咬人,在稻城裡爆發了一股小規模的病毒峰潮,他們認為,是咱們帶來了瘟疫和惡魔。說到底也確實是。」

  王毅君把蒙烽和決明帶進破敗的沖古寺,裡面有四五頂帳篷,還有人在聽音樂,王毅君拍了拍手,說:「老孫,叫大家集合一下,開會了。拿點吃的喝的來招待客人。」

  有人搬了燃料爐過來,開始煮茶,決明始終警惕地看著王毅君,王毅君察覺到了決明的敵意,笑道:「小傢伙不太信任人,是你侄兒?」

  蒙烽接過一杯濃稠的飲料,知道決明把王毅君當做林木森那種人,心裡還有點提防,便摸了摸決明的頭,隨口道:「他性格是這樣的,接著說,後來呢?扎巴上師為什麼死了?」

  「扎巴上師是守護沖古寺的老喇嘛。」一個女人過來坐下,挽了把頭髮,腕上戴著一串閃耀的銀手鐲,身上披著厚厚的藏族毯子,側頭看決明,笑道:「怎麼不喝?」

  決明道:「我不喝這個,味道很奇怪。」

  那女人道:「我叫寧寧,你叫什麼名字?」她注意到決明一直看著她的手鐲,於是從十來個藏銀小圈裡解下一個,遞給決明,說:「喜歡嗎?送你了。」

  「謝謝,我叫決明。」決明道。

  寧寧從帳篷前的背包裡翻出一個小盒子,掏出點鐵觀音,笑道:「這是酥油茶,還是喝點咱們自己的茶好了。」

  鐵觀音鏟進茶杯裡,營地內泛起茶葉的清香,寧寧邊給客人泡茶邊解釋道:「那會兒所有人都嚇傻了,上千隻怪物,活死人,你們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那些怪物,就想起生化危機裡的活死人……」

  蒙烽說:「是的,就是喪屍。」

  寧寧睜大了眼,難以置信地說:「你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蒙烽:「先說你們的。」

  寧寧道:「那些怪物圍住了沖古寺,我們手頭有槍,但大家都很害怕。扎巴上師出來了,他讓我們躲進這裡……」

  「沖古寺是幾百年前建的。」王毅君說:「現在已經毀得差不多了,當時只有扎巴上師住在這裡面。」

  寧寧點頭道:「他為了救我們,出來開壇做法,正好是十月份,他說這是老天對人的懲罰,不管是藏人還是漢人,一視同仁。他日夜唸經,讓我們躲進山洞裡,誰也別出來。」

  決明道:「有用嗎?」

  寧寧笑而不語,王毅君反問道:「你覺得呢?」

  寧寧最後道:「有用。他祈求上蒼把所有的災禍都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最後十月份裡,整個稻城,三神山下了一場很大的雪,所有的怪物都被凍住了,沒辦法再行動。」

  王毅君說:「我們用繩子把屍體拖走,拖到山腳去埋了,回來的時候扎巴上師也圓寂了,後來我們就在這裡住了下來。吃的不太夠,大部分是以前藏民們送來給扎巴上師的供奉,和寺廟裡所剩的遺產,大部分時間我帶著他們進稻城去偷東西。」

  蒙烽說:「藏民們一定很惱火。」

  王毅君哈哈大笑,周圍已來了不少人,蒙烽四處看了看,見這樣子,應當是一個負責決策的小集團。
  
  蒙烽開始講述當他們避入東藏地區後,世界產生的所有變化,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周圍的人都聽著,最後蒙烽道:「換我媳婦來說的話,比我說得好,但他去稻城了。就這樣,你們有什麼打算?」
  
  一陣漫長的寂靜後,王毅君歎了口氣,那聲歎息沉重而悠長,彷彿抒發了這些天裡所有的疲憊與感慨,就像一個即將走到終點的旅者,終於可以卸下他的擔子。

  「得馬上想辦法,動身回到平原地區。」王毅君說:「大家贊成嗎。」

  「一票。」寧寧道:「兩票、三票……全數通過。」

  蒙烽看著這些人表決,緩緩點頭,終於放下了防備心,王毅君道:「我們都是遊客,有驢友,也有跟團來玩的,寧寧是四川的導遊。分地區,讓他們選出民意小組,進行表決制。」

  蒙烽道:「很好的辦法,同個地區的人比較容易形成小團體。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王毅君笑道:「我也是個攝影師。」

  一人想了片刻,而後道:「蒙先生,你的同伴在藏人的手裡?」

  蒙烽道:「外頭在下雪,短波通訊器不好用,等放晴以後試試。」

  王毅君道:「得想辦法先讓你的同伴們過來,稻城太危險,其次是咱們撤退的問題。」
  
  先前給蒙烽修車的那人,叫小黃的小伙子道:「頭兒,咱們手頭只有四輛車,拆了離合器還報廢一輛,三輛車可載不了這麼多人。」

  「嗯。」王毅君道:「得分批下去,進四川,這就勢必有一部分人要留在上頭。我怕陸續走的時候,又有本地居民來偷襲,不好辦……得秘密撤退,想個辦法。各位先回去問問你們的朋友,看誰願意先走,誰願意留下來殿後。有什麼主意都說說,整理以後回來,咱們兩個小時後想個萬全的辦法。」
  
  開會的人散了,王毅君離開,決明和蒙烽大眼瞪小眼。

  「他會是森哥二代嗎。」決明說:「或者是真?森哥。」

  蒙烽道:「我看不像……要是劉硯在就好了,媽的,劉硯老聯繫不上。」

  片刻後王毅君又回來了,帶著個盒子,裡面是犛牛肉乾,零食,交給決明,笑道:「謝謝兩位為我們帶來了這個好消息。吃點東西吧。」

  蒙烽說:「我們車上有。」

  王毅君說:「一點心意,大家湊起來,想感謝你們的。」

  決明隨便吃了點,沒有危險,蒙烽也吃了點,王毅君到寺廟後去,過了一會,蒙烽起身,搭著決明的肩膀,一大一小在四周閒逛,走到寺廟後,看到一具老喇嘛的屍體。

  王毅君站在屍體前,靜靜地看著他。

  屍體沒有腐爛,保留著老者生前的面容,死屍的皮膚泛出黑木的色澤。
  
  「這就是扎巴上師?」蒙烽道。

  王毅君點了點頭,蒙烽的高原反應已經好了,燒也退了,些許咳嗽都是小意思。

  蒙烽說:「你們過得挺好,你是個不錯的人。」

  王毅君笑道:「我只是想盡力保全所有同胞的生命,你們見過和我們差不多的逃亡者麼?」

  蒙烽道:「見過,比這裡黑暗的情況,有很多。」

  決明:「你為什麼不……我是說那個……嗯……」

  王毅君道:「不什麼?不用槍把藏人都殺了?」

  決明點了點頭,說:「很多人就是這樣的啊。」

  王毅君道:「你看過一部叫紅河谷的電影麼?寧靜主演的。」

  決明「啊」的一聲,王毅君說:「藏王的女兒,抓著一枚炮彈,最後在火藥堆上鬆了手。」

  蒙烽茫然道:「什麼?」

  決明點頭說:「小時候看過。」

  王毅君笑著摸了摸決明的頭,說:「我是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攝影師,來稻城亞丁是想進三座神山裡尋找野生動物的。怎麼能殺人?」

  決明說:「其他人呢?他們就都聽你的?」

  王毅君道:「沒有人聽我的,這裡也沒有誰在聽誰的,誰有好主意,就用他的辦法,本來我也有點擔心,怕遊客裡有激進分子。但扎巴上師的經文和那場風雪,消弭了所有人的壞念頭。他們親眼目睹風雪,扎巴上師可以說救了我們的命,所以沒有人再想過殺戮。」
  
  他們從寺廟後面走出來,寧寧抱著把吉他,在火堆前彈起悠揚的歌,聲音輕柔而清澈:

  「你看過了許多美景,你看過了許多美女,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段短暫的光陰……」
  
  蒙烽道:「我們可以向總部請求支援,據說還有一隊志願者來了,就不知道在哪兒。」

  王毅君道:「需要等多久?就怕還得等上幾個月,我們的食物已經不多了……」
  
  正說話時,外頭有人喊道:「頭兒!有人來找麻煩了!」

  王毅君道:「別亂!都退回寺裡,第一小隊跟我們出去看看。」

  蒙烽放下杯子,王毅君道:「你們不用去。」

  蒙烽道:「沒關係,決明,你和阿姨呆著,我出去看看。」
  
  雪山前的曠野中,遊客們築起的第一道防線是條近百米的沙包土牆,負責巡邏的人站在風雪中發抖。

  藏民們手持藏刀,緩緩靠近掩體,大聲叫囂。

  「他就是藏人的頭兒,那桑。」王毅君說。

  蒙烽說:「我去會一會他們。」

  蒙烽與王毅君跑向土牆,同時一翻,出了掩體,後面的人道:「頭兒,你倆小心!」

  王毅君擺手示意無妨,抬起一手,把手槍放在防禦工事上。朝對面的人表示自己沒有敵意。

  「盡量以和談為主。」王毅君道:「沒必要再打了,順便問問,他們是不是見過你的同伴。」

  蒙烽點了點頭,說:「沒有翻譯?」

  王毅君說:「去年病毒襲擊的時候,翻譯幾乎都死了,稻城的漢人和有文化的藏人都跑了。寧寧是導遊,懂一點藏語,讓她出來?」

  蒙烽道:「算了,太危險,對方呢?」

  王毅君道:「對方也有通漢話的姑娘,但不在他們隊伍裡。」
  
  蒙烽打量那桑與他凶神惡煞的手下,說:「不好辦啊,他們連翻譯都不帶,明顯是來火拚的。」

  王毅君也發現了問題,說:「這樣,你們準備催淚彈,一見勢頭不對,馬上撤回來。」

  蒙烽學著王毅君,放下手槍,獨自走上前去,王毅君快步追在蒙烽身後。
  
  蒙烽道:「談談吧!」

  那桑聽懂了,示意手下都等著,也獨自上前。王毅君見對方首領隻身過來談判,便即後退行走,讓蒙烽一個人上去,免得引起疑心。

  王毅君又吩咐道:「叫寧寧過來。」
  
  蒙烽指了指自己,說:「蒙烽。」

  那桑的語調幾乎全是降調,說:「那上!」
  
  蒙烽點頭,擺手道:「不打了。」說著以手勢示意道:「他們都要走了。」

  蒙烽兩手作了個小人行走的手勢,說:「要走了!」

  那桑道:「尼瑪!」

  蒙烽:「?」

  那桑:「色狼!尼瑪!!」

  蒙烽:「尼瑪?」

  蒙烽剛見面就被罵了,有點不爽,說:「你才色狼呢!尼瑪!」

  那桑:「?」

  蒙烽無可奈何地吁了口氣,拉著那桑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這麼激動嘛……」

  遠處的藏人一片嘩然,紛紛抽刀!

  「哎不能拍……」寧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蒙烽不作這個親暱的舉動還好,一拍那桑肩膀,那桑登時勃然大怒,吼道:「尼瑪!」

  那桑不由分說,抬手就揍,一拳揍上蒙烽側臉,蒙烽帥氣的臉登時變了形,被一招揍翻在雪地上。

  蒙烽憤怒了,剎那怒吼道:「尼瑪!」緊接著撲了上去,那桑沒頭沒腦地一陣狠揍,兩人拳腳交加,一通互毆。

  寧寧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

  那桑雖身材魁梧,武力彪悍,卻怎是精通短打,自由搏擊的特種兵蒙烽對手?!蒙烽稍用腳一絆,那桑便摔了個狗吃屎,蒙烽左手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抓起來,右手又一拳,把他毆得在空中翻滾三周半,旋轉著摔下去。

  藏人們嚇傻了,遊客們紛紛衝出來看熱鬧,只見蒙烽一邊吼道:「尼瑪!尼瑪!」一邊追著那桑狠揍。

  王毅君爆喝道:「好!」

  「加油!加油!」遊客們開始大吼。藏人們也開始鼓噪,己方首領被痛打,卻無人上前應援,紛紛大喊,想必是為那桑加油,沒有半分洩氣。

  那桑大叫著什麼,笑著反覆喊了幾聲,踉蹌轉身要跑,蒙烽吼道:「笑!笑尼瑪!」緊接著追上去又是一腳,把他踹得飛出五米開外。

  寧寧:「別追了!他剛才已經認輸了……」

  那桑轉身,雙眼突出,大吼一聲似乎要拚命,正要拔刀時蒙烽左手揪著他的領子,右手以雪一拍,糊了那桑滿臉,又抬腿給他當胸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那一下藏民們全部怒了,各個悲憤地大吼,抽出藏刀,王毅君喝道:「快回來!」

  蒙烽挑釁地笑了笑,轉身跑向掩體,王毅君丟催淚彈,場面一片混亂,藏人們救回了他們的首領,把那桑帶走了。
  
番外•冰川(下)

  同一時間,稻城。
  
  「你再不把離合器交出來,別怪我動粗了。」劉硯道。

  拉姆道:「你跟我說,我有什麼辦法?那桑不放你們走。」

  張岷附和道:「他要是一動粗,你們再來幾千人也不夠他練手的。」

  劉硯叉腰站在路中間道:「是哦。」

  拉姆道:「再說了,憑什麼他們要給你離合器?」

  劉硯道:「你們成天把漢人奸猾,漢人自私這些話掛在嘴邊,來標榜你們少數民族的淳樸,剛剛這句話不也和你們所批判的人歸為一類了麼?少數民族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

  拉姆登時語塞。

  劉硯道:「我必須馬上回到車上去,向總部求援,志願者也不知道在哪裡,解決了這裡的事情以後,國家會派隊伍過來,幫助你們重建家園,解決所有的問題。你在這裡拖著,只會越來越麻煩。」

  拉姆終於道:「好吧,我去和那桑談談。」

  劉硯感覺這次遇見的麻煩尚屬歷來之最,既不能動武,又說不通。

  拉姆半小時後回轉,說:「那桑帶著人出去找尼瑪了,要黃昏才回來。你們先休息吧。」

  劉硯真是徹底沒脾氣了,他試了試通訊器,沙沙響,外頭風雪漸大,阻斷了短波通訊。

  劉硯:「拉姆,你怎麼這麼……」

  拉姆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行了吧!待會那桑回來後,我帶你們一起去見他!」

  劉硯終於崩潰了,朝拉姆叫道:「尼瑪啊!見他有什麼用!和藏族王子敬酒嗎?!我要離合器啊!離合器懂不懂!尼瑪!我的車困在風雪裡,車上還有兩個高原反應的病號,沒有離合器我就不能開車,不能開車我就不能去找國家志願者!找不到國家志願者我就沒有救援口令!沒有口令我就不能朝總部請求部隊過來調停!你快給我想個辦法!!」

  拉姆道:「好的,咱們待會慢慢談,你記得幾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劉硯撓了撓亂七八糟的頭髮,沒好氣道:「說吧,你看樣子是個明事理的人,怎麼就這麼糊塗呢?」

  拉姆陡然尖叫道:「我一個納西族的對著一群藏人同胞我容易嗎?!」

  劉硯道:「快說快說……」

  拉姆:「見了那桑要好好說話,藏人會叫你色浪!是帥小伙的意思,你只要對他笑就行。他們認為,人的肩膀上有兩尊武神,肩膀是不可以隨便拍的,否則他會認為你侮辱了他,要和他比試,決鬥。」

  劉硯道:「好吧,明白了,我要說什麼?」

  拉姆:「其餘的話我會給你翻譯,你們先耐心等等吧。」
  
  拉姆離開後,劉硯站在風雪裡,有種一籌莫展的感覺。
  
  張岷道:「要麼咱們偷一個吧。」

  劉硯道:「城裡轉轉,別跟他們囉嗦了,偷了就走,城南好像有汽配店,去那邊看看。」
  
  同一時間,被揍得極其悲慘的那桑帶著被催淚彈嗆得鼻涕眼淚一起流的部下們回來了。

  「尼瑪——!」那桑悲憤地在帳篷中兩行熱淚。

  藏人嘰裡咕嚕進來,同情地說了幾句話,那桑剎那就傻眼了,起身一陣風衝出藏包外,看到一輛摩托車停在遠處。

  遠方站著一個中年男人,把昆放下地,昆歡欣大叫,衝過來撲在那桑懷裡。

  那桑:「尼——瑪——!」

  昆:「啪——啪——!」

  蒙建國笑了笑,摘下雪地墨鏡,朝上前的人道:「有會漢語的麼?我是國家戰後救援者……」

  藏人們嘰嘰咕咕,不懷好意地看著蒙建國,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蒙建國一頭霧水,那桑和兒子抱頭痛哭,蒙建國走上前,問:「請問,你是這裡的負責人?」

  那桑一瞥蒙建國,剎那表情現出驚懼,又帶著點仇恨,繼而神情複雜地開懷大笑。抱著兒子,把蒙建國讓進藏包內。
  
  蒙建國素來知道藏人熱情好客,也不推辭,便坐在藏包內取暖。片刻後有人端上來烤羊肉,蒙建國心想入鄉隨俗,便吃了。

  又有人端上來酒與土豆,蒙建國已吃了,比劃道:「漢人,這裡有漢人?」

  那桑拍開蒙建國的手,端起酒碗,示意他喝喝喝,蒙建國無計,只得陪他喝酒。

  明天再調查這裡情況不遲,看那模樣,想必稻城裡還有不少人。

  那桑嘰裡咕嚕地說著什麼,蒙建國完全聽不懂,時不時地笑笑作為回應,兩人推碗,海飲。及至那桑先醉倒,一頭栽在矮桌前。

  蒙建國道:「小兄弟。」

  蒙建國推了推那桑,那桑醉得不省人事。
  
  蒙建國抬眼一瞥,又見帳篷外站了許多藏民,各個表情如臨大敵,緊盯著他。

  怎麼回事?蒙建國也有點醉意,青稞酒入口甘香,後勁卻有點大,蒙建國手指揉了揉眉毛,戴上寬沿墨鏡,打算出去找地方過夜。

  正將起未起之時,帳外有個藏族姑娘進來,小聲說了句「扎西得勒。」

  蒙建國雙手合十,彬彬有禮回道:「扎西得勒。」

  藏族姑娘雙眼一亮,蒙建國道:「有地方讓我暫時休息一晚上麼?」

  她作了個「請」的手勢,把蒙建國帶出帳篷,時近夜間,寒風嗚嗚地吹。蒙建國掃視周圍人群一眼,人們自發地讓開一條路。

  蒙建國總覺得這裡有點不太對勁,及至那姑娘引他進了帳篷。打來熱水給他洗手,洗臉,又伺候他脫衣服。

  蒙建國也不推辭,任由那女孩給他擦手,問:「這裡就連個會說漢語的都沒有?」

  女孩臉上發紅,小聲說了幾句話。

  蒙建國長吁一口氣,握著那女孩摸到他腰間的手,說:「我自己來吧,謝謝。」

  女孩坐到一旁,看蒙建國,蒙建國又作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可以離開了。女孩卻不走。

  蒙建國也由得她,脫下外套,除了毛衣與背心,只穿著一條迷彩長褲,赤著健壯的裸露手臂,躬身脫下軍靴,躺到床上。

  女孩起身,熄滅酥油燈,轉身出去,外頭傳來一陣怒罵,罵了足有許久,女孩又揭開門簾進來,坐在帳篷角落裡。
  
  蒙建國聽到她在黑暗裡低聲地哭,眉毛動了動,說:「過來吧。」

  那女孩摸索著到了床邊,蒙建國讓出個位置,示意她躺在自己身邊。酒醉吃飽,連日來旅途疲憊,不到片刻便已睡著。

  不知睡了多久,蒙建國感覺到女孩在自己身邊輕輕一動,便即醒了。

  她要做什麼?

  那藏人女孩發著抖,轉身抱住蒙建國的腰,俯在他身上,於他嘴唇上親了親,小聲說了句什麼。

  蒙建國裝作熟睡,又聽一陣悉悉索索,女孩從床上抽出一條繩子。

  蒙建國:「?」

  女孩把繩子抽過來,拉到床下,在黑暗裡小聲飲泣,用繩子把蒙建國綁在床上。

  蒙建國:「……」

  蒙建國一直不動,任她施為,女孩把繩子繞了一圈又一圈,把他捆踏實了。才轉身出帳外去。

  蒙建國睜開眼,側頭掃視黑暗裡帳篷,疑惑地蹙眉,繼而一手從迷彩褲中掏出串鑰匙,按著邊緣一彈,彈出柄小刀,開始慢慢割繩子。
  
  同一時間,稻城的另一邊。

  劉硯抱著個從車上拆下來的離合器,藏在路邊作了個記號,說:「外頭雪太大,走回去太遠了。」

  張岷說:「我去偷輛車,你在這裡等著。」

  劉硯說:「一起行動吧。」
  
  兩人離開城南,朝藏人的聚集地走,拉姆發現了他們,匆匆過來道:「那桑打架輸了,心情很糟。今天見不到他了。」

  劉硯道:「那邊又在做什麼?」

  劉硯所望的方向,有許多女人在哭,藏人們則在喧嘩。
  
  拉姆說:「尼瑪已經回來了,我保證,明天一定能解決你們的問題。」

  劉硯也沒關係了,說:「好吧,怎麼回來的?」

  拉姆說:「不清楚,聽說他們還抓到一個俘虜,現在關在帳篷裡,我去給你們找地方住,先別靠近那兒。」

  拉姆轉身離開,劉硯果斷道:「走,張岷。我看到那邊有車。」

  張岷躬身躲在帳篷後,拉著劉硯朝聚居地的一邊跑,繞過巡邏的藏民,看到開闊地上停著一輛軍用摩托。

  「怎麼是軍隊的?」張岷蹙眉道:「把它騎走麼?」

  劉硯:「還是第六區工房設計改良的……我知道了,這是志願者的摩托!被他們抓了一個?去看看。」

  張岷道:「你看那個帳篷。」
  
  劉硯循張岷所指望去,見一個小藏包外有兩名守衛。

  「我打頭,你支援。」劉硯道。

  「你小心點。」張岷調轉狙擊槍,劉硯雙手插在風衣兜裡,走上前去。

  守衛警覺,大聲呵斥,威脅劉硯別靠近,劉硯漫不經心,點頭道:「扎西得勒!」

  守衛一個愕然,劉硯與他們插身而過,藏人馬上撲了上來,劉硯一閃身,從兜裡抽出電擊棒,隨便把兩人電得渾身抽搐,倒在地上翻白眼。

  「有人嗎?」劉硯在黑暗裡說。

  劉硯按了個按鈕,電擊棒頭亮起電筒,四處晃了晃,緊接著改成發散光,整個藏包裡亮堂堂,燈光打在床上的那個人身上,劉硯嘴角抽搐,看到蒙建國赤裸健壯上身,躺在床上割繩子。

  蒙建國:「……」

  劉硯:「……」
  
  劉硯面無表情道:「志願者同志,你在拍男體捆綁寫真集嗎。」

  蒙建國:「叫爸爸……小心你背後……」

  劉硯轉身,抬手格擋住衝上來一人,調轉棍頭一電,把那人放倒在地。

  蒙建國:「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劉硯:「我也覺得……我剛才差點又以為你是蒙烽,還錯愕了那麼半秒。」

  劉硯從背包裡取出照相機,對著半裸的,被繩子捆著的蒙建國,閃光燈連閃。

  蒙建國終於割開繩子,三兩下扔開,怒道:「不要拍照!」
  
  短短片刻,裡頭的動靜已經驚動了外面藏民,張岷背靠藏包與人大打出手,蒙建國穿好全身裝束,一陣風出來,戴上墨鏡,說:「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別動手!」

  人越來越多,劉硯一揪張岷衣領,兩人躲到蒙建國身後,數十人圍了上來,蒙建國鬆了鬆手指節,發出啪啪聲響,緊接著如雄獅般衝進了人群,頃刻間拳打腳踢,放倒近半人。拉姆焦急衝來,喊道:「先別動手!」

  劉硯喊道:「爸!不要停!加油!」

  蒙建國速度極快,遊走於人群中,四周藏刀鋒芒雪亮,卻無人能近得他身,凡是圍攻者俱沾衣即倒,片刻後那桑雙手緊握藏刀,怒吼一聲,鼻青臉腫地衝了過來,一刀當頭劈下!

  蒙建國抽身後退,轉身抬腳一掄,踹中那桑手腕,藏刀脫手,打著圈飛來。蒙建國探手抓住,呼呼兩聲,手持藏刀在身前劃了個圈。

  眾人紛紛後退,那桑緩緩喘息。
  
  昆從人群中跑出,大聲朝那桑說了句什麼,繼而轉身奔向蒙建國,抱著他的腿。

  「尼瑪!」那桑怒道。

  蒙建國把藏刀交給昆,讓他還給父親,沉聲道:「現在可以說話了,小姐,請你解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拉姆緩緩喘息,地上倒了近二十人,周圍的人手持火把,形成一個包圍圈。
  
  「他們說在遊客群裡,發現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拉姆說:「猜測是你的同胞弟弟。所以那桑懷疑你是過來埋伏的奸細,打算把你抓起來。」

  蒙建國戴上露指手套,頭也不抬道:「那是我兒子,我來之前根本沒碰上過他們。」

  劉硯和張岷小聲說:「他們以為蒙烽和他是兄弟關係,他聽了現在心裡一定很高興。」

  蒙建國:「……」

  張岷:「是啊,這顯得他很年輕。怎麼就沒人把我和決明當兄弟呢。」

  劉硯:「剛剛我抓拍到好東西,你看……」

  蒙建國說:「這裡沒有訊號,要找個廣播塔,朝總部發出訊息,申請戰後支援。順便把遊客們送下山去……劉硯!把你那些照片給我刪了,我說認真的!」
  
  同一時間,沖古寺:

  蒙烽道:「他一直叫尼瑪,尼瑪,尼瑪到底是什麼意思?」

  寧寧解釋道:「尼瑪在藏語裡是『太陽』的意思。」

  蒙烽一拍大腿道:「難怪了!媽的!他在罵『日』。」

  寧寧:「不是這樣……可能是他們有個人叫尼瑪……」

  蒙烽大手一揮:「不用再解釋了,肯定是在罵人。」
  
  決明拿著個對講機在外頭調頻道。王毅君說:「有回音麼?」

  決明:「這裡信號太差了,得去廣播塔。」

  王毅君說:「那走吧,沖古寺自然保護區的廣播塔就在不遠的地方。」

  雪停了,大地一片潔白,蒙烽試了試通訊器,問:「劉硯,你在麼?聽到請回答。」

  劉硯的聲音傳來,說:「聽到了,你們在哪裡?離合器搞到了,志願者也找到了。」

  蒙烽說:「我們找到了遊客,正在去廣播塔的途中,他們的人幫我們把車修好了。」

  劉硯:「我們剛好也要去那裡,在廣播塔下匯合吧,口令拿到了。」
  
  蒙烽關了通訊器,說:「同伴和志願者都找到了,咱們可以在那裡就地紮營,等軍隊的人過來。按照以往速度,不會超過十二小時。」

  王毅君鬆了口氣,說:「大家都走吧,帳篷背著,沒用的都不要了!一切從簡!」

  遊客們紛紛歡呼,夜半,所有人整理行裝,離開沖古寺,背著旅行包,王毅君與蒙烽打頭,決明在最前面開車,沿公路前行。

  四百餘人的隊伍蜿蜒行進,於天亮時抵達了廣播訊號塔。
  
  日出,高原的陽光熾烈而蒼白,遍灑安靜大地。

  兩撥人在訊號塔下匯合了,藏民和遊客們分為涇渭分明的兩派。蒙烽道:「催淚彈有嗎。」

  王毅君說:「沒了,昨天是最後一個了。」
  
  蒙建國停下摩托車,張岷和劉硯下車。

  決明喊道:「爸!」

  張岷道:「哎!等等,馬上就好了。」

  蒙建國摘下墨鏡,蒙烽傻眼了,喊道:「你怎麼在這裡?」

  蒙建國說:「我來充當戰後志願者,你們怎麼來了?旅遊?」

  蒙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蒙建國又和劉硯,張岷三人打開背包,取出聯絡儀,蒙建國走向訊號塔,開始攀爬。

  張岷道:「我來吧。」

  蒙建國道:「沒事。」
  
  蒙烽看了一會,說:「劉硯,過來。」

  劉硯沒好氣道:「為什麼不是你過來?」

  蒙烽:「你過來這邊啊,這裡都是我們的人。」

  藏人紛紛憤怒叫囂,劉硯轉頭看了一眼,朝蒙烽道:「你該過來我這邊才對,你爸在這裡呢!」

  王毅君道:「既然你們認識就好辦了,來談判吧,對方的代表呢?」

  那桑排開眾人,走出兩派的中間空曠地,大聲說了幾句話,拉姆走過來,說:「你們褻瀆了沖古寺,搶我們的糧食,綁架我們的小孩!今天就來清算!誰也別想走!」
  
  王毅君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扎巴上師用他的生命保護了我們,大家無分彼此,是你們先把我們趕出稻城的。」

  拉姆翻譯過去,那桑又激動地說了幾句,拉姆道:「你們帶來了瘟疫,害死了我們的許多兄弟姐妹!」

  蒙烽遺憾地說:「看吧,他們根本就是蠻不講理。」

  劉硯道:「你夠了,你連入鄉隨俗都不懂,剛來的路上我還聽他們說,你沒事去拍別人肩膀,這些人是不能拍肩膀的……」

  蒙烽:「你就不能過來說嗎?」

  劉硯:「為什麼是我過來!你爸剛救過他的兒子,要也是你過來……」

  蒙烽:「你就不能學決明,乖一點,聽話一點嗎?」

  劉硯:「張岷就在這裡我謝謝你了蒙烽中尉,他可沒讓決明過來!張岷你說了嗎?」
  
  決明遠遠地說:「爸,來。」

  「哎。」張岷笑吟吟道:「這就來。」

  張岷走了過去。
  
  那桑大動肝火,吵得臉紅脖子粗。

  拉姆翻譯道:「他認為你們謀殺了扎巴上師……」

  王毅君道:「這不可能!」

  拉姆說:「呃,我也覺得這不可能。」
  
  蒙烽怒吼道:「你看,這些蠻不講理的傢伙專門給人扣帽子,沒聽到嗎?」
  
  那桑激動的大罵,拉姆道:「如果不是你們帶來瘟疫,扎巴上師也不會為了保護大家而死。」

  劉硯道:「你聽見了?他們好好的生活在這裡,與世隔絕,突然有一群人上來,就像你在家裡好好地住著,吃著火鍋唱著歌,有人突然帶著傳染病住進了你家,搶你吃的,還和你打架……」

  蒙烽:「旅遊業也是這裡經濟發展的一個根源!你別告訴我你開門迎接人進你家參觀收門票,你因此生病了就要怪在客人頭上,這是消費發展……」

  劉硯:「哦你還知道消費發展,所以明白了?這一切只是站在誰的立場上來看問題而已,沒有誰是一定正確誰是一定錯誤的,你這頭笨、狗、熊!」
  
  蒙烽:「劉硯!你不要太囂張了!」

  劉硯:「我只是在說事實……」
  
  蒙烽氣不打一處來,眼望蒙建國爬到高處,聲音遠遠傳來:「呼叫成都軍區西南戰後總部,呼叫成都軍區……」

  蒙烽:「你小心他們放藏獒咬你……劉硯!馬上過來!別和他們混在一起!否則……」

  劉硯:「你高原反應終於好了?有力氣威脅人了?你別過來啊,我警告你。」

  蒙烽捋袖道:「小心我揍你哦。」

  劉硯:「你來啊!當著你爸的面打老婆,看看他會說什麼……」
  
  蒙建國:「這裡是志願者蒙建國,於甘孜地區發現避世人員四百餘人,與當地居民發生矛盾,請速度派出部隊調停,送返……」
  
  蒙烽怒吼道:「劉硯!」

  劉硯:「你來啊!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上次辦公室裡那個相框自己找不到還放什麼狠話要分手……」

  蒙烽:「明明就是你把它收在抽屜裡……」

  劉硯:「但是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是你自己忘了放在哪裡……」

  蒙烽:「你……尼瑪!」

  劉硯:「??」
  
  那桑和王毅君停了吵架,數人看著劉硯和蒙烽越走越近,準備火拚。

  劉硯捋袖子,拿出電擊棒,身後藏民紛紛起哄,大聲叫囂。

  王毅君身後,有遊客看出了兩人關係,遠遠笑道:「喂,老婆不能慣!懂麼?要教!」
  
  蒙烽與劉硯異口同聲道:「你閉嘴!關你什麼事!」

  眾人笑翻,蒙建國呼叫完成都軍區,下來道:「我之前聽到是因為一場矛盾引起了後續的衝突。」

  蒙建國摘下墨鏡,坐在一塊石頭上,說:「事發的時候是什麼衝突?」

  拉姆翻譯過去,那桑聽完以後深吸一口氣,朝己方喊了聲。

  劉硯有仇似地盯著蒙烽,蒙烽道:「算了算了,快走,準備上車。」

  蒙烽接過離合器,把劉硯抓到一邊。
  
  藏民中走出來一個高高大大的英俊小伙子,那桑眼望蒙建國,說了幾句話,拉姆翻譯道:「這人叫寧古仁波切。」

  蒙建國點了點頭,王毅君又道:「小安,過來!」

  蒙建國看了一眼手錶,說:「軍區的直升機支援部隊兩個小時後到,這段時間裡不要打群架,等人來了,隨便你們怎麼打。說吧,是什麼矛盾?」

  小安白皙俊秀,站在王毅君身邊,說:「我是攝影師,去年來了稻城亞丁,認識了不少藏族的朋友。」

  寧古仁波切咕噥著什麼,眉眼間帶著忿意與失望。
  
  小安說:「其中就有這位仁波切大哥,當時我去草原上攝影,有次迷路了,被狼群圍著,找不到回來的方向。他帶著弓箭出來救了我,帶我去他家。他請我喝酒,雖然語言不通,但彼此都信任對方。」

  仁波切說:「你不是、不是好人!」

  蒙建國眉毛動了動,張岷和決明也下車來了,聽雙方的衝突與蒙建國的調停,看他有什麼辦法。

  蒙建國:「所以呢?你們都不是壞人,不要這麼說。」

  劉硯小聲道:「決明你看,有捆綁寫真……」

  決明欣喜地說:「啊!太帥了!好壯啊!」

  蒙建國:「劉硯!」
  
  小安又說:「當時我們都喝醉了,我醉得不省人事,仁波切說,想和我成為結拜兄弟。」

  蒙烽道:「這不是挺好麼?結拜了?」

  仁波切不滿地看著小安,小安道:「結拜了……吧,他說要送我一件禮物。第二天早上,我醉得頭痛,他帶我去帳篷裡,讓我脫衣服……給我熏香……」

  眾人:「……」

  仁波切又說了幾句話,小安退了一步,拉姆說:「仁波切想把自己的妻子送給這位……小安弟兄。」
  
  蒙烽傻眼了,蒙建國嘴角抽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小安馬上道:「我當然拒絕了……他送我回稻城。後來有天他自己來稻城,又找我喝酒,我花錢去買酒款待他,把我最好的都送他了,但是他……一直色迷迷地盯著我女朋友。」

  劉硯和決明笑得東倒西歪,後來的事情蒙建國也猜到了,說:「他想讓你把你的女朋友送給他,是不是?」

  小安點頭道:「當然不可能,所以他就發怒了,要和我斷絕關係。後來有次藏獒追我,就是他指示的……」

  仁波切激動地大聲叫罵,要拔藏刀砍人,拉姆忙示意別衝動,說:「仁波切覺得,他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送給小安當做禮物,小安卻根本不把他當成兄弟,他很後悔救了小安。」
  
  「這個。」蒙建國也不知該怎麼說了:「著實有點難辦。」

  「不。」蒙烽一手摟著劉硯,一手要去拍仁波切的肩膀,劉硯和拉姆馬上道:「哎!」

  蒙烽下意識地收回手,改為拳頭輕輕錘了錘仁波切胸膛,說:「我們概念裡的媳婦,和你們概念裡的媳婦,是不一樣的。」

  拉姆開始翻譯,蒙烽又道:「你們把媳婦當做自己的財產,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把媳婦當做自己。不是不想和兄弟分享,而是沒有必要。」

  拉姆翻譯了一大通話,仁波切頭上一直冒問號,蒙烽一手搭著劉硯,另一手拉過張岷,說:「我和他也是很好的兄弟,出生入死的戰友。」

  張岷笑道:「是啊。」

  蒙烽比劃著讓了下劉硯,又指張岷,說:「但是我們的老婆,是不能互相換的。他的老婆我能上麼?不能,我的老婆當然也不能給他上。」

  劉硯和決明同時抓狂道:「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蒙烽正色道:「因為媳婦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把媳婦讓出去,就像把你身體的一部分……給砍掉。」

  說著蒙烽朝仁波切的胯下作了個「切掉小雞雞」的動作,說:「有必要麼?沒有必要用這種行為來表示兄弟情誼的嘛!我們要用更珍貴的方式來表達,譬如說,付出我們的整個生命。」

  「是啊是啊。」遊客那一邊集體附和道。

  仁波切似乎明白了什麼,蒙建國道:「你的媳婦呢?」

  拉姆問他,仁波切搖了搖頭,表情有點難過,拉姆說:「他的愛人被病毒感染,已經去世了。」

  蒙建國說:「那就對了,你思念亡妻,還會把她當做一個人,一個終身伴侶,小安的女朋友呢?」

  小安眼睛發紅,說:「她死了,也是被感染的。」
  
  眾人都沒有說話,蒙建國起身道:「現在全國都已經安全了,但恕我直言,這次病毒奪去了成千上萬的人的性命。可能各位回到故鄉,也很難找到倖存的朋友和親人……」

  這個話題十分沉重,所有人都沒有再說話。

  蒙建國起身道:「既然愛人去世了,過去的事情也就過去了,算了,握個手,來。」
  
  蒙烽過去把小安和仁波切的手放在一起,讓他們握手。

  蒙建國隨口道:「雖然是結拜兄弟的關係,但說不定你們就是世界上對方的唯一親人了。好好生活,就這樣。」

  蒙建國起身戴上墨鏡,示意眾人可以散了。

  無人敢違拗蒙建國的命令,俱是紛紛散開,那桑帶著他的人在遠處蹲著,王毅君則帶領遊客們就地歇息,等待部隊。
  
  蒙烽道:「爸,你回成都軍區去?」

  蒙建國道:「不了,我還得去下一個地方。」

  劉硯說:「上車喝杯茶吧。摩托車綁在車後,跟我們一起玩玩再走。」

  蒙建國想了想,點頭,決明上車泡茶,張岷彈吉他,數人喝了熱茶,吃了點心,蒙建國在沙發上打盹。

  劉硯進房裡接上數碼相機,蒙烽進來換下衣服,道:「你拍了什麼照片?我看看……哇靠……你怎麼拍到的?」

  劉硯得意地笑了笑,電腦裡現出蒙建國半裸全身,被繩子綁在床上的照片,一共好幾張。劉硯調了黃光,那繩子勒在蒙建國的胸膛,腹肌上,現出性感的肌肉。

  蒙建國的男子肌膚是性感的古銅色,一名健壯大兵被捆綁,看著那照片,蒙烽幾乎無言以對。

  「這太傷風化了,趕緊刪掉……不不,備個份。」蒙烽道:「他知道嗎?」

  劉硯道:「當然,他一定在想要怎麼把照片給刪了。」

  蒙烽看了一會,醋意十足地說:「他的身材沒我的好。」

  劉硯道:「那可不一定,別人鍛煉了四十年了……」

  蒙烽扒著劉硯,說:「你要看看我的?比他的好看多了……」

  劉硯:「喂別亂動……現在不行。」

  蒙烽回頭看了一眼筆記本電腦,轉身開始猢猢地拱劉硯,把他擠在床邊,開始親他,脫了外套後穿著背心,三兩下解開皮帶。

  劉硯小聲道:「嗚,現在不行啊,你爸還在外面,會聽見的……隔音效果很不好……停。」

  蒙烽在劉硯耳邊說:「他下車了,你看。」

  劉硯探頭到床頭的車窗,拉開窗簾朝外看,見蒙建國帶著雪地墨鏡,一身白色迷彩服,走向藏民聚居處。
  
  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從遠方傳來,戰後救援大隊來臨。王毅君等人與蒙建國告別,又朝基地車揮手。

  劉硯上身穿著毛衣,蒙烽則抱著劉硯,在他身後,胯下那物深深插了進去,頂了頂,說,跟人告別。

  「啊。」劉硯難堪地喘氣,勉強朝窗外揮手。

  遊客們先後上直升飛機離開,蒙建國與救援隊長聊了幾句,簽下單子,又朝遠處招手。

  昆跑過來,抱著蒙建國的大腿,蒙建國摸了摸他的頭,昆又跑回去了,片刻後又跑過來,手裡拿著一條哈達。

  蒙建國笑了起來,單膝跪地,讓昆把哈達圍在脖頸上。
  
  昆抱了抱蒙建國的脖頸,兩人告別,蒙建國轉身離開,蒙烽還在劉硯身後啪啪啪。

  「你這個……惡趣味。」劉硯趴在窗前,窗玻璃映出他失神的雙眼,劉硯道:「我不行了……」

  蒙建國背好野戰包,騎上摩托車,兜了個圈過來,在車窗外一擰車把,排氣管發出雷鳴般的轟聲。

  「走了!」蒙建國喊道,手指並在眉前,朝車上一揮。

  「不多玩會?」張岷下車道。

  蒙建國擺手,蒙烽一邊從身後猛頂,一邊道:「快,給爸告別。」

  劉硯抿著唇,臉上泛起暈紅,說:「爸!再……」

  蒙烽深深頂進,劉硯道:「再……再見,多聯繫。」

  蒙烽道:「老爸!一路順風!」
  
  蒙建國點了點頭,一轉彎,摩托車放起悠揚的樂曲,馳向公路盡頭,消失在茫茫的綿延雪山,與灰藍色的天際。
  
  ——番外•冰川•完——


番外-很久很久以前、很久以前、以前、最近、現在、後來

◎ 很久很久以前:

 「不行——!啊!!」劉硯抓狂地大叫道:「痛啊!」

 蒙烽:「再……再忍忍,乖……」

 「不行啊!!快停下來!」劉硯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兩人赤著全身,蒙烽從背後抱著劉硯,將自己那根硬得脹痛的陽具頂進劉硯體內,劉硯不住求饒,蒙烽邊哄邊緩緩插入,直到深深沒入。

 劉硯痛得不住喘氣,片刻後不叫了。

 蒙烽第一次進來,只覺這彼此完全赤裸的性愛,有種夢境般的不真實感,就像以前看A片的時候,終於輪到自己也來一次了——對方還是他愛著的人。

 劉硯靜了,蒙烽動幾下,射了,處男第一次總是射得很快。

 蒙烽摸了摸劉硯滿是汗水的頭髮,問:「老婆有什麼感覺?」

 劉硯始終一聲不吭,蒙烽抽出來,喘了片刻,說:「休息會再來。」

 劉硯起身去洗澡,遲鈍的蒙烽終於感覺到不對勁,說:「哎,你怎麼了?老婆?寶貝!」

 劉硯怒道:「別過來!」

 蒙烽一手撐著門,說:「一起洗嘛……怎麼好好的又生氣……」

 劉硯氣不打一處來,痛得半死,狠狠推搡蒙烽,蒙烽人高馬大,推不動,還在說:「別生氣嘛,那麼痛嗎?哎老婆……哎,寶貝……」

 劉硯膝蓋給了蒙烽一下。

 蒙烽噗一聲噴了出來,捂著胯下找地方扶,劉硯砰的一聲,狠狠摔上門。

 「你夠狠的啊!」蒙烽在浴室外,水聲中吼道:「我不愛你了!」

 劉硯沒有回答,速度洗完澡,穿上校服,一陣風出了房間,走了。

 蒙烽手忙腳亂穿好衣服,追在劉硯身後,兩個身穿校服的青蔥少年走在小區外。

 蒙烽:「去哪啊。」

 劉硯背著個單肩包,雙手揣在褲兜裡,說:「回去自習。」

 蒙烽:「不是說下午翹課嗎,去看電影吧。」

 劉硯轉身,憤怒地吼道:「不去了!」

 蒙烽道:「生什麼氣嘛……來來。」

 劉硯眼睛發紅,噙著淚水道:「很痛啊!讓你輕點你也不會停下來,算了!」

 周圍遛狗的少婦們一起轉頭,看著蒙烽和劉硯吵架。

 蒙烽左右看看,上前搭著劉硯的肩膀,小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剛才太激動了。」

 劉硯不由分說推開蒙烽,兩人一前一後,在路上走。

◎ 很久以前:

 「來嘛來嘛……」蒙烽道:「你看片子裡。」

 「不來。」劉硯面無表情道。

 蒙烽:「這次一定很小心。」

 劉硯不鳥蒙烽,兩人並肩坐在劉硯的床上,劉硯穿著白襯衣,內褲,抱膝看蒙烽下載的GV,蒙烽赤裸上身,穿著運動短褲,一身肌肉糾結,大腿結實。

 「你看。」蒙烽說。

 劉硯道:「不,不想讓你做後面。」

 蒙烽:「保證不痛。」

 劉硯道:「那你趴好,我上你試試啊!」

 蒙烽說:「先讓我來一次,我就隨便你弄。」

 劉硯反而不好說什麼了,蒙烽又哄又抱,示意劉硯躺下,眼睛盯著顯示器,一手抱著劉硯,解他的襯衣。

 兩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片刻後蒙烽轉頭,彼此對視,蒙烽低下頭,認真地吻了吻劉硯的唇。

 纏綿的熱吻後,劉硯便被撩得動情了,感覺到蒙烽胯下那物隔著短褲,硬邦邦地頂著自己,蒙烽脫了褲子,一絲不掛地大字型躺在床上,注視劉硯。

 這傢伙也真好意思。

 劉硯哭笑不得,端詳蒙烽,他健壯的身材有種男性的美感,古銅色的肌膚猶如畫報上的模特兒般完美,勻稱。

 蒙烽胯間的男根筆挺,粗壯,比GV上的外國種馬男還要大,劉硯又覺得又點怕了。

 蒙烽拇指抵著自己的陽具根部輕推,碩大的龜頭拖著晶亮的前列腺液,示意劉硯湊過來口交。

 劉硯輕輕地吻了吻,蒙烽又道:「你躺著,我幫你。」

 劉硯側身躺下,對著蒙烽的陽具,蒙烽則讓劉硯的腿轉向自己,扯下他的內褲,兩人互相湊到對方的胯間,開始玩69。

 他們剛一起洗過澡,互相用手打過一次飛機,身上還有好聞的牛奶沐浴液氣味。兩人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於是蒙烽才提議看GV。

 看了一會GV,劉硯就又硬了,看著片子裡的種馬壯男幹那個金髮小零,明明雙方都很享受,劉硯怎麼就覺得那麼不舒服呢。

 這時候,蒙烽握著劉硯的陽具,以唇吸吮,繼而吞進嘴裡,深入喉頭。

 劉硯那物雖不及蒙烽雄壯,尺寸卻也不小,頂入蒙烽喉頭時,對方喉嚨的緊縮感壓迫著他龜頭的敏感帶,令劉硯感受到強烈的愜意,舒服得目光微微渙散。

 「唔。」蒙烽動了動胯下,把大肉棒朝劉硯嘴裡抽送。

 劉硯嘗試著給蒙烽深喉,捅進去時眼淚溢出,嘔吐感強烈,心裡卻有種難言的滿足心情。互相口交時是最幸福的,劉硯陣陣眩暈,竭力把蒙烽的男根吞得更深更徹底,自己的陽具則在蒙烽唇舌舔舐下不住顫動。

 「唔!」蒙烽的肉棒硬得像鐵,忙朝後退避,伸手摸了摸劉硯的頭,從他嘴裡抽了出來。

 「差點射了。」蒙烽道。

 劉硯眼裡還帶著淚花,緩緩吁了口氣,蒙烽坐起身,一手環著劉硯的腰,把他抱在懷裡,開始親暱地吻他。

 劉硯舒服地埋在蒙烽有力的肩膀上,蒙烽取過潤滑油,又保證道:「這次絕對不痛了。」

 劉硯直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蒙烽。

 蒙烽手指頭比了比,擠出潤滑油,說:「我來。」

 他用手指開始給劉硯擴張,異物感令劉硯不舒服地蹙眉,蒙烽手指逐漸進入,兩根,三根。

 劉硯呻吟一聲,蒙烽馬上停下,問:「痛?」

 劉硯搖了搖頭,蒙烽道:「習慣就好了,你幫我塗點,來。」

 蒙烽半躺著,背脊靠在床頭,讓出健美的小腹,陽根翹著,劉硯擠了點潤滑油在手上摩挲,抹在蒙烽的陽具上。

 蒙烽雙手招了招,示意劉硯坐上來。

 劉硯長吁一口氣,這次總算溫柔點了,知道讓他自己來,他一手扶著蒙烽的陽根,緩緩坐上去,被碩大龜頭撐開後庭時,又有點疼,不禁動作一窒。

 蒙烽緊張道:「還痛嗎?」

 劉硯搖了搖頭,緩緩坐下,粗大的肉棒一寸寸深入他的直腸,直至坐到底部,閉上雙眼,出了口長氣。

 那龐然大物灼熱硬挺,便這麼插在他的體內,令他生出羞恥感與不真實感……蒙烽起身抱著劉硯,抬頭看他,說:「看電腦。」

 劉硯維持那個姿勢,伸手把顯示器轉過來點,GV裡的金髮小零被一個壯漢幹得脖頸,胸膛通紅,側躺在床上喘息,彷彿瀕臨高潮。

 蒙烽說:「你試試學他?」

 劉硯笑了起來,直起身,又慢慢坐下,這回不像上次般疼痛,相反前戲做的足,蒙烽的肉棒摩挲他的直腸時,隱約帶來了難以言喻的快感。劉硯的肉根還挺著,在蒙烽有力的腹肌上來回摩挲,拖出一道誘人的液體。

 「啊。」劉硯臉上泛起紅暈,深深坐下時開始覺得強烈的快感,在擠壓著體內的敏感點。

 蒙烽道:「我來吧,老婆躺下,交給老公。」

 劉硯滿臉通紅,蒙烽坐起身,抱著他的腰,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胯間那物還插在劉硯體內,劉硯自覺分開雙腿,看著蒙烽英俊的臉,不住喘息。

 蒙烽把手肘撐在床上,將胯間肉根抽出,抵著尚未合攏的通紅的小穴洞口,將他的粗大肉棒深深插入,劉硯登時啊地大叫起來。

 蒙烽低頭端詳劉硯的雙眼,開始一下一下地抽插,劉硯抿著唇,片刻後忍不住側過頭去,雙目渙散地喘氣,蒙烽加快了速度,劉硯難堪地呻吟,轉過頭看著蒙烽的唇,蒙烽便俯身吻上去。

 兩人瘋狂地吻著,劉硯被插得瀕臨高潮,斷斷續續地流淚,蒙烽的唇霸道地親吻他。足足抽插了快十分鐘,唇分時劉硯快窒息了,他艱難地直喘,腹肌緊縮,繃緊了全身,看著天花板,雙眼陣陣黑,頭皮不住發麻。

 蒙烽停下動作,摸了摸劉硯的臉,吻他的側臉,說:「老婆。」

 劉硯喘得脖頸,胸膛上泛起紅潮,嚥了下口水,抱著蒙烽的肩膀。

 「我愛你,老婆。」蒙烽抱著劉硯,壓了壓他。

 劉硯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問:「射了嗎?」

 「沒有。」蒙烽帥氣地笑道:「爽麼?」

 劉硯點了點頭,說:「還不錯……」

 蒙烽道:「換個姿勢,再來。」

 蒙烽抽出肉棒,劉硯的後庭仍在微微收縮,被插得流出水來,蒙烽扯過紙巾給他擦乾淨,說:「你躺下,我從背後來……」

 外面響起鑰匙開門聲,兩人瞬間石化了。

 蒙烽跪在床上,劉硯坐著,都是剎那呆在當場。

 「硯硯。」劉硯媽媽的聲音:「你在家麼?」

 蒙烽瞪大了眼,胯間陽物還停著,彼此都赤身裸體,怎麼辦?

 劉硯馬上示意噓聲,指了指房門,拇指作了個「上鎖」的動作,蒙烽點頭,意思是鎖住的。

 劉硯大聲道:「在,我和蒙烽在學習。」

 劉硯媽媽回自己房間,聲音穿過客廳,說:「烽烽也來了?」

 劉硯以口型示意,蒙烽馬上道:「阿姨好!」

 劉硯媽媽在隔壁房裡找東西,蒙烽緊張地指兩人的衣服,劉硯蹙眉擺手,示意別忙穿衣服。

 「媽晚上加班,不回來吃飯。」劉硯媽媽敲了敲門,說:「錢在桌子上。」

 劉硯答道:「哦,知道了,我和蒙烽出去吃吧。」

 蒙烽伸手摟著劉硯的腰,彼此赤裸著依偎在一起,蒙烽答道:「阿姨,劉硯晚上去我家吃。」

 劉硯媽媽說:「買點熟食,別麻煩你奶奶了。」

 兩人應了聲,外頭門響,劉硯的媽媽去加班了,他們才鬆了口氣。

 蒙烽低頭看懷裡的劉硯,劉硯道:「你剛才如果起來穿衣服,動靜太大,我媽肯定會覺得不對勁,聲音也聽的出來緊張。」

 蒙烽哦了聲,說:「在學習。學習什麼?」

 劉硯尷尬了,兩人抱了一會,蒙烽說:「繼續吧。」

 劉硯捏了捏蒙烽的胸肌,摸他胯間,說:「已經軟了哈哈哈。」

 蒙烽道:「再來!一會又硬了,繼續學習!」

 兩人親親抱抱,又摸又蹭,卻找不到剛才的感覺了,親熱的時候老走神,最後笑倒在一起,只好一起抱著睡午覺。

 蒙烽睡了一會醒了,勃起頂著劉硯,抱著吻他,劉硯半睡半醒,又和蒙烽做了次,這次蒙烽從背後進來,反覆衝撞,劉硯感受到從所未有的快感,索性把自己交給了他。

 直到劉硯覺得受不了,開始求饒了,蒙烽才改而為溫柔地抽頂,一邊在劉硯耳畔說著情話,伸手到他身前,幫他緩緩套弄。

 最後蒙烽還在抽插的時候,劉硯便忍不住射出來了,被插射的感覺,高潮快感尚且在互相口交與摩挲之上,蒙烽射在他體內的時候,劉硯覺得很充實,而且很疲憊。

 那高潮的餘韻仍令他不住回味,蒙烽讓劉硯轉過身,把他摟在懷裡,說說話,親吻,總算完成了這個一波三折的儀式,並令以後,兩人除了談情說愛以外,有更多事情可做了。

◎ 以前:

 初夏的香樟樹鬱鬱蔥蔥,林間道投下倒影,決明背著書包走出學校,四處看了看。

 張岷沒有來接,決明在門口小賣部裡買了瓶汽水,跟一隻大黃貓邊打架邊把汽水喝完。手機響了。

 張岷:「爸有點事,今天不能來接你了。」

 決明:「哦,那我坐公共汽車回家吧。」

 張岷道:「好吧……你吃飯了嗎?」

 決明:「當然沒有啊。」

 決明聽得出張岷的聲音有點遲疑,電話裡又有女人的聲音說:「是你兒子嗎?」

 決明警覺地瞇起眼,散發出一股殺氣。

 「我不認識路回家,你來接我吧。」決明說。

 張岷:「……」

 張岷的聲音帶著笑意,說:「你打個車,到開發區的中環路來好嗎,有家上島咖啡。」

 決明把書包一甩背好,出去攔車。

 咖啡廳裡放著悠揚的鋼琴曲,外面的烈日照進茶色玻璃落地窗,投在格子桌布上,張岷吁了口煙,笑道:「其實我這人,也沒什麼志向……」

 煙霧繚繞,對面坐著的女人忍著張岷這個抽煙壞習慣,淡淡笑道:「還挺好,現在生意沒有前幾年好做了……」

 「我兒子來了。」張岷忙招呼道:「張決明!」

 決明面無表情地過來,張岷按掉煙頭,讓決明坐在他的身邊,說:「這是孫阿姨。」

 「你好,張決明。」女人笑道:「我叫孫晴。」

 決明打量她,說:「哦。」

 張岷問:「期中考怎麼樣?分數拿出來了?」

 「下午放假。」決明抬眼看張岷,說:「一百七十三名。」

 張岷道:「嗯,家長會什麼時候開?」

 決明:「下周。」

 孫晴笑道:「你們年級多少人?」

 決明:「一百七十四名。」

 孫晴:「……」

 張岷呵呵笑,說:「我小時候學習也不好,最後只得去當兵了。」說著摸了摸決明的頭,說:「小孩子,過得開心就行。」

 孫晴緩緩點頭,眼中帶著一分同情,過了一會,她的手機響了。

 「我得先回去了。」孫晴禮貌地笑道。

 張岷說:「我送你回去吧。」

 孫晴笑道:「沒關係,你帶決明去玩吧,我打個車回去很快。」她拿起包起身,張岷忙道:「我買單。」

 張岷去前台買單,孫晴看著決明,笑著說:「加油,好好唸書,別辜負你爸爸的期望。」

 決明抬眼不信任地看她,張岷回來把孫晴送出去,決明還在桌前坐著,表情像只髒兮兮,和人有仇的貓。

 片刻後張岷一個飄移坐回來,趴在桌上,挪到決明身前,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鬆了口氣,手指頭扯鬆了領帶,說:「終於走了。」

 決明問:「那是誰。」

 張岷笑著答道:「跟你沒關係,以後你不會再見到她了。」

 決明:「是什麼人啊,為什麼跟我沒關係。」

 張岷道:「別問了寶貝,來我們看看,你想吃什麼?在這裡吃嗎?還是去吃跳跳蛙?」

 決明不答話,張岷拿菜單翻了翻,從菜單後瞥決明,說:「怎麼?生氣了?」

 決明起身就走,張岷忙抓起外套道:「喂,你這小子……等等!」

 決明走出咖啡廳,張岷在後面追,在街上拉起他的手,周圍的人都奇怪地看著這父子倆,張岷忙搭著決明的肩膀,低頭湊到他耳邊說:「別在這裡發脾氣,待會給你解釋,先上車。」

 決明還是很聽話的,張岷開車,安全帶給他繫好,直接把他綁在副駕駛座上,自己開車,邊開邊笑,邊哼歌。

 「你解釋啊!」決明道。

 張岷笑道:「沒什麼事,相親你知道嗎?」

 決明:「?」

 張岷說:「老家的大伯,想給爸找個對象。剛才那個阿姨就是大伯讓我來見面的,哎,這話該怎麼著……怕你不高興,一直沒對你說……」

 決明道:「哦。」

 張岷的車開出城,上了高速,決明說:「我不喜歡家裡多一個人。」

 張岷沉吟片刻,而後道:「寶貝,爸也是沒辦法,像我這個年齡的人,鄉下已經結婚有小孩了,老人家熱心,我推不過。」

 決明說:「那你要和她結婚嗎。」

 張岷側頭看了決明一眼,說:「你覺得呢?」

 決明的眼眶有點發紅,沒有說話,張岷停車,在收費站外排隊,捏了捏他的臉,笑道:「沒有的事,你看,她一點也不喜歡我。我讓你來,就是給她看,帶著個拖油瓶呢……」

 決明說:「爸,我拖累你了嗎。」

 張岷沒有回答,開過收費站,最後在路邊的停靠點停下。

 「聽著。」張岷道:「寶貝,爸沒有這個意思。」

 決明嗚嗚地哭了起來,也不回答,只顧著自己哭,張岷實在是一頭亂麻,把手放在方向盤上,說:「寶貝,你……別哭,聽我說。」

 張岷歎了口氣,側身攬著決明,小聲道:「爸就是不想結婚,才讓你過來的。這種事很難處理,大伯一定要我去見一面,我要是開口拒絕了,他會生氣。老人家年紀大了,容易高血壓,所以得想個辦法,讓她對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真不想結婚。」張岷說:「寶貝,你再這麼哭,爸要生氣了。本來壓力就大,你還……生爸的氣,怎麼感覺一顆真心掏出來,都餵了狗……」

 決明:「……」

 決明笑了起來,說:「真心餵狗。」

 張岷徹底沒脾氣了,歪在駕駛座上,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很好笑?」張岷莫名其妙問道:「有多好笑?」

 決明臉上還掛著眼淚,似乎覺得這句話很有趣,抬頭看張岷時,張岷俊臉發紅,注視著他,靜了很久。

 二人彼此對視,張岷湊過來些,嘴唇動了動,像是有什麼話想說。

 張岷道:「寶貝。」

 決明:「?」

 張岷漂亮的眼眸深邃,側頭時鼻樑和決明的臉挨得很近,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

 決明怔怔看著張岷。

 這靜默漫長得像是一個世紀,又短暫得像是一秒鐘。

 張岷手指揩掉決明的眼淚,抽了張紙巾胡亂給他抹了抹。表情帶著憂鬱,歎了口氣,發動汽車。

 「去哪。」決明問。

 「帶你去玩。」張岷說:「上個月說好的不是麼,考完了和王伯伯,小珊他們去釣魚。」

 決明道:「可是你不是說,考進前一百五十才能去,我考了倒數第一……」

 張岷道:「你還知道自己倒數第一,嗯?」

 決明又笑了起來,張岷道:「拿你沒辦法,走吧走吧。」

 張岷開了兩小時車,帶決明到市外,這裡是兩個城市的中間地帶,郊外有一間農家樂。王博和家裡人早早的就到了,和決明打過招呼,還有幾名年輕在役軍官,出來休假的便跟著王博郊遊。

 決明和他們打過招呼,大家各玩各的,王博的妻子準備晚上燒烤,王博帶著女兒去坐皮艇漂流,問:「決明來嗎?」

 決明說:「我跟我爸一起。」

 張岷道:「你們去吧,我去釣魚。」

 決明牽著珊珊的手上快艇去。

 王博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決明,走過來給張岷遞煙,笑道:「小張今天怎麼蔫了?」

 張岷沒回答,接過煙,說:「心情不太好,想自己靜靜。」

 王博說:「決明考試怎麼樣?」

 張岷歎了口氣,說:「不成,他讀不懂,老墊底。我在想要麼讓他留一級算了。」

 王博道:「沒事,咱哥們家的小孩還怕找不到工作麼?」

 張岷道:「不是這麼說,你看決明這副模樣,以後得怎麼辦?別說在社會上立足……找女朋友,結婚成家,找工作上班,他根本沒法照顧自己。」

 王博拍了拍張岷的肩,笑道:「我就給珊珊說了,以後要是不想嫁人,哥們就養她一輩子,這有什麼好煩惱的?」

 張岷也笑了起來。

 決明和一群年輕軍官坐皮艇兜圈,從農家樂的湖邊兜到河上,再從峽谷外坐電瓶車回來,眾人玩得十分盡興,決明滿頭水,跑到樹林裡找張岷。

 樹林裡有條小溪,四周靜謐,張岷戴著頂漁夫帽,在樹蔭下垂釣,決明從背後抱著張岷。

 張岷手一抖,上鉤的魚兒遊走了。

 「玩夠了?」張岷轉頭道。

 決明嗯了聲,說:「幾條了?」

 他朝張岷的桶裡張望,裡頭空空如也,一條魚也沒有。

 張岷不自然地掰開決明摟著自己脖子的手,說:「別老撒嬌,你都念初三了。」

 決明一臉無所謂,張岷裝鉤,甩桿,決明就趴在一邊看書。

 張岷看了一眼,決明還把政治課本帶出來,上面做了很多似是而非的筆記,決明看著看著睡著了,趴在張岷身邊的草地上。

 風吹來,將書頁嘩嘩地吹過去,張岷看著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心裡有點難過。

 黃昏時分:

 「來,起來了。」張岷小聲道:「決明,醒了。」

 張岷背著決明,讓決明提著個空桶,離開樹林朝燒烤爐走,決明迷迷糊糊地吃了燒烤,晚上張岷和軍官們喝酒,喝了十來瓶啤酒,到九點時才上了小樓睡覺。

 農家樂遠離城市,夜間很涼快,張岷喝得有點醉了,一頭倒在大床上,說:「寶貝……」

 決明過來給他脫皮鞋,張岷穿著襯衣西褲,縮上床去,滿臉酒意地趴著,噯了口酒氣。

 決明說:「要喝茶嗎。」

 張岷腦袋杵在枕頭上,搖了搖,決明說:「困了嗎?」

 張岷嗯了聲,說:「睡覺吧。」

 決明爬上床去,給張岷解襯衣,皮帶,張岷怔怔看著決明,說:「那年爸在山裡撿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

 說著張岷以手在床邊比劃,又喃喃道:「一眨眼就這麼大了。」

 決明面無表情看著張岷:「你想說什麼。」

 張岷道:「怎麼你就和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懂呢。是爸沒教好你?」

 決明不吭聲了,張岷自言自語了一會,被決明脫得剩條黑色子彈內褲,胯下陽根撐著帳篷。決明把衣服脫了,縮進被裡,枕著他的手臂,直直躺著。

 張岷睜眼看著天花板,睡不著。

 黑暗裡:

 「好吵。」決明說:「嗡嗡嗡的。」

 張岷小聲道:「電扇開著,不然太熱。」

 決明不舒服地動了動,張岷的男兒肌膚滾燙,身材頎長,幾次想把決明摟過來抱在懷裡,卻不敢亂動。

 電扇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突然停了。

 黑夜間一片靜謐。

 張岷輕輕抬手,拉燈繩,卡嚓一聲,沒動靜,停電了。

 決明呼吸均勻,熟睡正酣,張岷不敢動,看著天花板。

 半夜,決明醒了。

 兩人都是全身大汗,天氣漸漸變得悶熱,決明喘了口熱氣,張岷揭開被子,側頭看他。

 決明:「好……好熱,嗯。」

 張岷:「停電了,爸給你扇風嗎。」

 張岷揭開被子,決明就涼了,沒了被子蓋著,轉身下意識地朝張岷懷裡鑽,張岷全身都是汗水,濕淋淋地像在水裡撈出來一般,強健的勻稱身材,胸肌濕而滑膩。

 決明伸手抱著張岷的腰,清醒了些,說:「爸。」

 張岷的呼吸漸重,決明的手在他胸膛上,小腹上摸來摸去,把腳架在他的腰間,張岷不自然地屈起長腿,不讓決明蹭到自己撐著內褲的勃起。

 「怎麼了?」張岷小聲問。

 「你不會結婚吧。」決明小聲說。

 張岷說:「不會,你怕我結婚嗎?」

 決明說:「嗯,我愛你。」

 張岷答道:「我也愛你。」

 決明說:「是那種愛。」

 張岷:「那種愛?」

 決明:「嗯,那種愛和那種愛,都有。」

 張岷的心跳得十分劇烈,他側過身,抱著決明,決明依戀地在他臉上蹭,張岷低頭在他耳邊說:「我也愛你。」

 決明說:「親親。」

 兩人靜了很久,張岷的汗水浸潤了全身,他低下頭,吻住決明的唇。

 決明抱著張岷的脖頸,笨拙地回吻他,張岷吻了很久,目光渙散地喘氣,而後低聲道:「寶貝,我也愛你,是那種愛。」

◎ 最近:

 公海基地:

 張岷把背包扔在上鋪,笑道:「終於到家了。」

 決明撓了撓頭,張岷過來給他解圍巾,脫毛衣,室內空間不大,只有十來平方,但兩個人住足矣。

 決明走了一圈,四處打量,張岷把東西放好,問:「想先做什麼?出去買東西?」

 決明想了想,說:「不買東西。」

 張岷道:「先吃飯?」

 決明搖頭,看著張岷,張岷道:「那想做什麼?」

 決明不吭聲,張岷明白了,笑道:「知道你想做什麼了。」

 張岷湊過去,抱著決明,說:「先下來,把床單鋪好。」

 決明站在一旁,張岷躬身鋪床單,起身時決明馬上道:「小心!」

 張岷腦袋在上鋪擋板上一碰,匡當巨響,決明哈哈大笑,張岷痛得吸氣,轉身抱著決明,把他壓在床上。

 「想和爸親熱,是嗎?嗯?」張岷在決明的脖頸處不住親。決明吻著張岷帶著汗味的脖子,唔了聲。

 「先洗澡吧。」張岷說:「一起洗。」

 「不洗澡。」決明說:「先親熱。」

 張岷莞爾,說:「沒有潤滑油……」

 決明說:「那個應該可以,說著指了指籃子裡,裡面是先前領回來的軍用物資,有地面部隊用的,防紫外線的潤膚霜。」

 張岷道:「我看看有沒有添加劑……沒有酒精,嗯應該可以……」

 決明:「今天試試全進去。」

 張岷笑道:「寶貝好勇敢。」

 張岷脫了衣服,又給決明脫衣服,期間又撞了下頭,幾乎忍無可忍了,抱著決明下來,把他放在沙發上,過去拿了枕頭,墊在決明背後。

 「來。」張岷笑道:「張開腿……這麼害羞做什麼?」

 決明四處看,問:「有攝像頭嗎?」

 張岷說:「不可能,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來,給爸塗點。」

 張岷膝蓋抵在沙發邊沿,直翹的陽具對著決明,決明伸手在他的肉棒上塗滿潤膚霜,並以手緩慢套弄,張岷則用兩根修長的手指頭輕輕插入決明的小穴,決明呻吟一聲,用手掌覆著張岷的龜頭背面,輕輕握緊手,箍著他的肉棒前端朝後推。

 張岷吁了口氣,舔了舔嘴唇,笑了起來。

 「別玩了,再玩就射了。」張岷說。

 決明套弄幾次,張岷的陽具硬得筆直,陣陣顫抖。

 「爸,你來。」決明說。

 張岷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埋頭握著自己十八公分的肉棒根部,在決明的股間來回抵著摩挲,龜頭處傳來難以言喻的快感。

 他以龜頭在決明的小穴外反覆蹭,接著慢慢挺進,說:「進來了哦。」

 「啊……」決明道:「這次……全進來,慢點。」

 張岷道:「寶貝受得了嗎。」

 決明嗯了聲,說:「待會別……管我說什麼。」

 張岷說:「怎麼想讓爸爸全進來了?」

 決明抿著唇沒有回答,張岷在手上抹了潤膚霜,大手順著決明的脖頸摸下來,把油塗在他的身上,摸過他的胸口,小腹,繼而握著決明的陽具,收攏手掌,開始幫他慢慢套弄,自己的巨根則一寸寸緩慢深入。

 「啊啊啊……」決明難堪地呻吟起來,張岷一手撐著沙發,俯在決明身上,開始吻他。

 「啊!爸!慢點!」決明喘息道。

 張明低聲道:「已經很慢了,頂到了嗎?」

 決明發著抖道:「頂……頂到了,好深……」

 張岷的陽具還有一截沒全進來,抵到決明腹中前列腺時便停了,繼而緩慢抽出。

 「不啊。」決明道:「別離開我,爸……」

 決明雙手要去抱張岷的健腰和臀部,卻被張岷抓著,按在沙發靠背上,彼此十指交扣,張岷專注地吻著決明,說:「待會,先等你習慣了……」

 決明不住嗚咽,張岷抽出大半後又緩緩頂入,適應了阻力後開始抽插,決明呻吟道:「全進來了嗎?」

 張岷莞爾道:「沒有,要全進來嗎?你坐爸身上吧。」

 張岷小心地抱著決明,自己坐在沙發上,示意決明坐下,決明挺直腰咬牙朝下坐,只覺他的巨大肉棒進來大半已經是極限,再朝下坐就不舒服了。

 「算……算了。」決明道。

 張岷說:「還是我來吧,躺好,腰挺直。」

 張岷一用力,決明就道:「啊!不行!啊!」

 張岷抽出些許,整根插入,再進去一公分,決明快崩潰了,喊道:「不行啊!爸!太大了啊!」

 「嗯……」張岷邊吻決明邊道:「爸爸愛你。」

 決明:「嗚……不行!要死了啊!」

 張岷抽出,繼而又深深插入,決明不住大叫求饒,張岷抽出,頂入,抽出,插入,每次都進得更深更徹底,巨大的肉棒填滿決明的直腸,直直擦過前列腺,每次頂進時決明都大聲求饒,彷彿想掙扎,卻又矛盾地抱著張岷的肩膀,緊抓他的背脊。

 張岷整根插入時有種難言的快感,邊吻決明邊小聲說著爸爸愛你一類的情話,直頂得決明哭了出來,眼裡滿是淚水,大聲道:「爸……啊……嗚,再進來點……我不行了……」

 張岷嚥了下口水,心裡湧起的情慾幾乎要把他撐爆,他深深插入到底,看著決明那既痛苦,又愉悅的感情,喘息著道:「能受得了麼。」

 決明嗚嗚地流眼淚,抓著張岷健壯的手臂,張岷道:「來,起來點。」

 張岷抱著決明,讓他側過身,面朝沙發,繼而保留插在他體內的姿勢,把他轉了個身,決明兩腳發軟,跪在沙發上,雙眼失神,淚水狂飆,正要喊停時張岷已經抱著他的腰,一膝跪在沙發上開始衝撞。

 「啊啊!爸!慢點啊!」決明難堪地大叫。

 張岷道:「爸爸的肉棒夠大嗎?這次可是全進去了。」

 決明:「嗚……嗚……」

 張岷快速抽頂片刻,決明被那根十八公分的大肉棒徹底填滿,每次抽出,插入到最深處時都令他有種要被頂死的感覺,決明道:「爸,我要休息一會……等一下……」

 決明朝前挪了點要讓張岷的肉棒出來,卻被張岷抱著腰朝回拉,一下又深深地貼在他的腰上,整根巨大陽具徹底沒入體內。決明難受地抬起頭不住喘氣,張岷抱著他的腰,讓他直起身,說:「寶貝剛才不是讓爸狠狠幹你的嗎?」

 決明喘著氣,眼淚不住流,張岷終於停了那既粗魯又溫柔的衝撞,一手撫摸決明胸口,另一手摸到他胯下,食中二指夾著決明的陽根輕甩。

 決明的龜頭上拖著一道晶瑩的粘液,隨著張岷的手指晃動甩來甩去,方纔那陣衝撞頂得他流出不少淫液。

 張岷說:「爸爸給你打飛機,邊插邊讓你射出來好不好。寶貝喜歡被插射?」

 決明喘息道:「我想躺著……好累。」

 張岷抱著決明的腰,一起躺在沙發上,從背後開始抽頂,手上不停,一手把決明抱在身前,胯下飛速啪啪啪地抽送,另一手則配合著抽插頻率,時慢時快地給決明套弄。決明兩眼失神,被頂得哭著求饒。

 「爸……慢點……好難受,我要死了……」

 決明全身被情慾脹滿,瀕臨高潮時直腸陣陣收縮,張岷喘氣著道:「寶貝,喊爸爸。」

 「我要被你干死了啊……爸……嗚……」決明把頭枕在張岷的肩上,想抓開他的手,張岷卻加快了套弄力道,指間帶著決明流出的淫液啪啪地套弄他的胯間,決明緊緊握著張岷強健的手臂,大聲喘息,射出一股白液。

 張岷緊緊抱著決明,野獸般地吻他,輕咬他,頂到最深處,一股灼熱的液體注滿他的直腸。

 決明:「我……啊!」

 張岷射完還反覆吻他,半軟的陽根又抽弄了幾下,才退出來。

 決明趴在沙發上,股間小穴紅潤而微微外翻,片刻後遏止不住地流出滑膩液體。

 張岷取來紙巾,給決明擦乾淨,抱起他,說:「爸爸真是愛死你了……」

 「嗚。」決明臉上還帶著情慾未褪的暈紅,在張岷身上蹭來蹭去,張岷抱著決明去洗澡。

◎ 現在:

 公海基地,軍人康樂機構服務辦公室:

 蒙烽坐在辦公桌後,整理文件,繼而伸了個懶腰,兩手手指交扣,枕在轉椅後,說:「一天工作都做完了!真充實啊!」

 劉硯在另一張辦公桌上埋頭畫機械結構圖,冷冷道:「你只是整理了一個老兵名單而已,就照著一百一十份申請,把名字抄到表格上,有那麼大的工作量嗎?」

 下午兩點,辦公室裡只有兩個人,這是蒙烽的專屬辦公室,裝修得美輪美奐,中西結合。天花板上是托馬斯吊燈……湯姆斯吊燈……不,意大利吊燈。背後是國畫高山流水,櫃子裡擺著兩枚英雄勳章——蒙烽的以及劉硯的。

 桌上還有個相框,照片是蒙烽一臉抽搐表情,給兒子頒獎的瞬間。

 蒙烽打了個響指道:「勤務兵同志,過來幫中尉擦擦靴子。」

 劉硯趴在桌上,頭也不抬道:「去你爸的。」

 蒙烽怒道:「你怎麼罵人!」

 劉硯伸手取出桌上的小夾子,卡嚓卡嚓示意,蒙烽沒話說了。

 「我這麼努力……」蒙烽咕噥道:「你也不獎勵一下我,還不如去和老兵們打麻將……」

 劉硯摔筆道:「你只是照著名單寫了一百一十個名字!這叫努力啊!」

 蒙烽說:「我睡會兒,你別製造噪音了。」

 蒙烽雙手疊在身前,坐在轉椅上午睡,劉硯又畫了會圖,終於忙完了,出了口長氣,揉了揉太陽穴,收起圖紙。

 一天的工作總算做完了,劉硯坐了一會,起身去把蒙烽的零食和畫冊收好,空袋子扔進垃圾桶。

 蒙烽熟睡的面容帥氣而令人幾乎沒有抵抗力,劉硯收拾好東西後,湊過去吻他的唇。

 「唔。」蒙烽醒了,卻不睜眼,說:「來,抱抱。」

 劉硯跨坐在蒙烽腿上,面朝他,抬頭看了眼時鐘——下午四點。

 劉硯懶懶地抽開蒙烽的領帶,解開蒙烽襯衣紐扣,一顆,兩顆,現出他赤裸的胸膛。蒙烽閉著眼,十分享受。

 劉硯把蒙烽的襯衣紐扣全解開,現出他強壯的胸膛與性感的小腹。蒙烽抬手按著劉硯的後腦勺,示意他舔自己剛硬的乳頭。

 蒙烽在性生活上一直很有情趣,男性的乳頭,脖頸都有敏感帶,適當刺激能在性愛裡產生更大的快感。他很喜歡舔和愛撫劉硯,也喜歡教劉硯舔他。

 然而這次劉硯比他更有情趣,他沒有去親蒙烽的胸膛,片刻後金屬聲響,劉硯把兩個小夾子夾在蒙烽的乳頭上。

 蒙烽:「……」

 劉硯:「很舒服吧?」

 蒙烽閉著眼:「有點緊了。」

 劉硯道:「待會就習慣了……」

 小鐵夾夾著蒙烽的乳頭,令他臉色暈紅,劉硯又伸手在夾子上輕輕撥弄,蒙烽不禁發出一聲低沉的,充滿男性魅力的呻吟。

 「你這個S。」蒙烽道。

 劉硯道:「我是M,喜歡舔軍靴的怎麼會是S?」

 蒙烽睜開眼,長吁一口氣,眼中蕩漾著情意。

 劉硯笑了笑,起身單膝跪下,蒙烽兩腳張開,拉著辦公桌,令轉椅靠近些許。他的大腿壯實,緊繃著薄薄的軍褲,褲腿束進長筒軍靴裡,黑軍靴擦得錚亮。

 敲門聲響,蒙烽馬上道:「稍等。」

 蒙烽飛速扣好襯衣紐扣,把領帶繫好,披上外套,朝桌下的劉硯眨眼,示意他別動。

 蒙烽說:「進來吧。」

 一名老兵進來,交了自己的資料,申請去第三區和家人團聚。

 整根肉棒緩緩頂進了劉硯喉頭,蒙烽卻停了手,還有小半截粗壯的陰莖在外面,龜頭已頂進了劉硯食道深處。蒙烽很有經驗,知道什麼情況下適可而止,他的肉棒已全硬了,足有十八九公分,粗得幾乎令劉硯含不下。

 劉硯的作嘔感令他喉頭陣陣緊縮,深喉擠壓著蒙烽的龜頭,蒙烽英俊的臉上現出一絲不自然的緋紅。

 劉硯生起惡作劇的念頭,不住親吻蒙烽的肉棒,並以舌頭抵著龜頭打著旋,貪婪地吸吮那傲人陽根中滲出的淫水,蒙烽的聲音有點不太穩,打斷了那軍人兩次,隨手標注他的材料。

 蒙烽的胸膛以下都被辦公桌擋著,軍人坐在一米外,認真地匯報。

 劉硯從蒙烽褲腰內扯出他雪白的襯衣,開始解他的紐扣。

 「等等。」蒙烽忽然道。

 劉硯解到他的第三顆紐扣便停了,於對面那軍人的眼裡,蒙烽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蒙烽:「繼續吧。」

 那軍人再次開口,劉硯的手指撫過蒙烽的健碩腹肌,一路摸上他的胸膛,捏著夾子手指頭撥弄,令他銅豆般的硬立乳頭反覆顫動,蒙烽吁了口氣,屈起一腳,以膝蓋輕輕觸碰劉硯的肩膀,示意他太過分了,安分點。

 劉硯把蒙烽的整根肉棒努力含進去,再緊緊含著,讓它從喉嚨深處抽出來。

 蒙烽的一腳有點不太自然地屈著,肉根陣陣顫抖,顯是瀕臨高潮了。

 劉硯用指腹捏著他飽滿的龜頭,另一手指尖在陽筋上使出些許力度輕刮。

 一下,兩下。

 蒙烽:「唔,好的……今天匯報就到這裡。」

 軍人道:「這裡只有兩頁……」

 蒙烽:「我是說……」

 蒙烽緊緊抿著唇,以拳頭支著鼻前,手肘支在辦公桌上,說:「等等……我忽然想到……」

 劉硯反覆捻動蒙烽的陽筋,捻幾下,又反覆刮弄,直到蒙烽的肉根一脹,緊接著再次含了上去,開始吸吮。

 龜頭在嘴裡的真空中脹得硬滿,繼而射出精液。

 蒙烽疲憊地出了口長氣,劉硯舌頭一舔,滿意地吞了下去,肉棒又一顫,射出一股,劉硯嘴角流出白膩的精液,蒙烽足足射了好幾股,劉硯來不及吞險些被嗆著,精液順著他的嘴角淌下,沾滿了整根肉棒。

 「繼續說。」蒙烽朝對面那軍人道:「扼要點,時間不多。」

 那軍人開始簡短匯報接下來的內容,蒙烽射完的肉棒軟了些,卻依舊挺著。

 劉硯把他剩餘的精液舔乾淨,吻了吻那龐然大物,把它塞回蒙烽的褲襠裡,拉好褲鏈,整理好他的襯衣,繫上皮帶,坐在辦公桌下的地上,把臉埋在蒙烽軍褲的襠部一會,深深呼吸,緊接著枕在他的大腿上,望著玻璃牆後的陽光出神。

 蒙烽的左手伸下桌子,擰了擰劉硯的臉,劉硯抓著蒙烽的手輕輕摩挲,他的大手溫暖而舒服。

 蒙烽的大手五指分開,劉硯把手指插進他的指縫裡,彼此十指相扣,緊緊牽著。

◎ 後來:

 張岷一動,整個床就吱呀吱呀地搖。

 「這裡隔音效果好像不行。」決明小聲道。

 張岷笑道:「但是外面的風景很不錯,寶貝,看。」

 傍晚,基地車停在一處樹叢旁,黃昏的陽光照得方圓數里一片火焰似的紅。映著遠處碧藍色的湖水,就像掛歷般安靜自然。

 春天的野花長得繁華茂盛,灌木叢裡,半人高的橙黃色花海鋪滿整個原野,遠方是個楓林,在微風下沙沙作響。

 「停車做愛楓林晚。」決明小聲道:「爸輕點……有點痛……」

 張岷:「痛嗎?還是舒服?」

 決明:「現在很舒服了,嗚……」

 張岷緩緩頂進,決明上身穿著毛衣,下身赤裸。

 張岷則穿著一件軍裝馬扎,袒露健壯的小麥色胸膛,決明迷戀地看著他,摸他剛毅的側臉,英挺的眉毛。

 張岷開始慢慢抽頂,在決明耳邊說:「寶貝別叫太大聲。」

 決明:「啊……啊……我叫的……很大聲嗎……」

 蒙烽的聲音從隔壁傳來:「親,一點也不大聲親。」

 張岷:「……」

 決明:「!!!」

 劉硯道:「但你們的床有點大聲……算了我們也來吧,大家一起叫……」

 決明滿臉通紅:「不行!」

 蒙烽道:「我們去外面做?走。」

 張岷哭笑不得,劉硯和蒙烽下了車,張岷把車簾拉開,讓決明趴在車窗上,從背後使力幹他,劉硯道:「待會下來燒烤吧!」

 「行……行,爸你別這樣……」決明有點忍不住,趴在窗台上斷斷續續地呻吟,張岷笑著把他抱起來,兩人身上都穿著衣服,決明還穿著毛衣,雙眼微微失神,說:「待會我們……下去。」

 蒙烽和劉硯不走,站在車下看。

 張岷笑著開始啪啪啪抽頂,決明眼淚都快出來了,側頭不敢看他們,張岷道:「怎麼還不去?」

 蒙烽揮手道:「別把親給玩壞掉了哦,拜拜!」

 劉硯大笑起來,拉著蒙烽走了。

 夕陽的光輝灑遍曠野,決明抱著張岷,兩人完事後,依偎在車窗前,看著遠方地平線上的落日。

 張岷躺在床頭抽煙,朝車窗愜意地吁了口煙圈,低頭吻了吻縮在懷裡的決明。

 「我有個主意。」決明說。

 張岷笑道:「怎麼?你想惡作劇嗎?」

 決明的主意付諸行動後,就和張岷下車去,四人在湖邊吃燒烤,喝啤酒。

 當夜月朗星稀,基地車停在山腰高處,外面傳來蟲子輕輕的鳴叫。

 蒙烽脫下外套,穿著背心,稍微一動,床就吱呀吱呀地響。

 劉硯:「……」

 蒙烽:「……」

 蒙烽小聲道:「怎麼我們的床也響了?」

 劉硯:「是被你壓壞了吧……」

 隔壁房間,張岷和決明忍笑忍得十分痛苦。

 蒙烽抱著劉硯,兩人倚在床邊看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圓。

 「做愛吧。」蒙烽小聲說。

 劉硯:「不了吧,下午才做過,現在腳還有點軟,你這只……種馬。你發情了?」

 劉硯推蒙烽的腦袋,蒙烽晃了晃,笑了起來,說:「你不想做?」

 蒙烽脫劉硯的衣服,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春天的感覺很奇異,像個輕佻的浪子,若有若無地撩撥著他們的心,只覺得想和愛人依偎著,無論做幾次都不夠。

 「你別叫出聲。」蒙烽極低聲道。

 蒙烽把自己和劉硯的衣褲都脫了,兩具男性的軀體沐浴在月光下,浪漫而性感。蒙烽示意劉硯趴在窗前,自己抹好油便朝裡頂進。

 下午才在湖邊做過一次,劉硯的後庭輕而易舉地被頂開,對著輕柔的夜風,心裡生出莫名的快感。

 這麼做愛太浪漫了……劉硯低聲喘息,蒙烽深深頂進,險些令劉硯大叫出聲。

 蒙烽俯在劉硯的身上,雙手環著他的腰,低聲道:「噓。」

 劉硯終於知道,蒙烽的惡趣味又來了,這種隱忍的,無聲的做愛能刺激雙方的快感,蒙烽開始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抽頂,劉硯咬著牙,堅持不叫出聲,越是這樣,蒙烽就頂得越深。

 蒙烽想把劉硯插得崩潰地大叫,於是整根抽出,又深深一插到底,劉硯低低呻吟一聲。

 「我不會……叫得很大聲的……」劉硯低聲道。

 決明的聲音傳來:「嗯,但是你們的床很大聲。」

 噗一聲,蒙烽和劉硯同時破了功,張岷在隔壁哈哈大笑。

 劉硯無奈道:「吵到你們了?」

 「沒有!」決明說:「我們已經睡著啦。」

 張岷道:「是啊,在說夢話呢。」

 蒙烽道:「說夢話是不好的,親。」接著開始快速抽頂。

 「嗚……你……」劉硯忍著瀕臨高潮的快感。

 張岷道:「我們也來吧,寶貝。」

 隔壁房靜了片刻,繼而傳來決明的呻吟和張岷的喘息,蒙烽和劉硯都笑了起來。

 縱是如此,劉硯和決明都沒怎麼叫出聲,一時間狹小的空間裡充斥男人的喘息,最後劉硯和蒙烽都高潮了。

 四周靜了下來,又過一會,決明的聲音道:「我們沒同步,我先忍不住了,現在我在用手幫他。」

 劉硯和蒙烽笑得錘床,張岷哭笑不得道:「你要直播嗎?寶貝。」

 許久後,隔壁傳來張岷的吁氣聲,他們那對也完事了。

 「這月亮挺好。」蒙烽抱著劉硯,倚在床頭看月光。

 「嗯。」張岷笑道:「明天得把這牆壁加固點。」

 春風下,花海沙沙作響,決明低聲唱道:「思念變成海……在窗外進不來……」

 劉硯輕輕和著他唱道:「原諒說太快,愛成了阻礙……」

 蒙烽:「原諒『射』太快……」

 數人:「……」

——番外•很久很久以前•很久以前•以前•最近•現在•後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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